“你迟到了。”
我说，看着这多年不见的故交。
昨日是我二人起出埋在括苍山脚一壶酒的日子，距埋酒之时，恰有一百年。
这一百年间，我终究参破《八荒伏魔真诀》，进而突破大乘，继承了八荒伏魔教教主衣钵。
也从天机镜内，窥得我寥落的下场。
而这一百年间，他云游四海，渺无踪迹。
是以我看他昨日未至，还以为能够独享这坛好酒。
眼下随着一道青光，他在白日中化出形意，我的算盘已然打空。
我在心中叹息，扼腕叹息，只好找了别的话语来刁难他。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你已经迟到了一千年。”
话音落时，骤然扬手，掷出一道灿金的符咒，去状如霹雳弦惊，不可意料。
——若他能接下并化解这一道符咒，我便以不罚，恭贺他的进境。
——若他接不下，他便知这道我方拈写的金符，是教他喝不成酒的小小伎俩。

“是迟了些，”这样地应了一声，话音未落之际，便见一道白光，珠辉玉丽，迎这灵符而去，“但总不至于，叫你这样迎我？”
似问非问，似笑非笑。这一符碎金，携着括苍山的飘渺的风瞬间转为雪色，在这山末白耀的日光之下，寸寸屑为粉尘。
“贺九州，你变得似老了些”，我微微仰起脸来，将他囫囵吞打量一圈，“太辛苦了。”
最末了，下这样的一句结论。太辛苦了。《八荒伏魔真诀》，与八荒伏魔教教主的衣钵，哪一样不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一百年，我踏遍神州山川，极北漠荒苦寒瘴疠以为游戏，而他呢？玉门天枢贺九州，盛名之下，他是否真的快活？
然则他自然是不会老的，不仅不会，且应永生，——骊珠逡巡一周，重又归于虚无。
“我该贺你”，这样说着，我摆出高兴的神气，往那桌前走去，“以你如今的修为，假以时日，飞升，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不知那一坛酒，是否已然苍老？桌上的酒坛沉默，西斜的一俟艳阳，在这清凉的山间，幻作畅怀的母体，绵密地吻落余温。
一百年的山的心事，现都已藏蕴在了酒的腹中，酒的心事，则为这泥封一拍而启，——它开口了，醉辣辛甜，以一生说一件心事。
而我此时的心事，是正待于要说的，却还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