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一通锣鼓喧天，受惊的鸟兽四散奔逃，正是大显身手的机会。自入护军营，营中行止日日按部就班，鲜少有一展身手的机会，今儿要是能得个大的，回去脸上岂不增光，皇伯那厢龙旗一挥，即从众驱马闯入林中，而后各自散开，四处白茫茫一片，看得人眼睛发晕，越走人越少，身边随从也落后面几个，欲打退堂鼓，又不甘心，忽见前有黑影狂奔，驻马噤声，周围并无其他人马，心中一动当即驱马追逐。】
【胯下骏马昨日养精蓄锐，飞驰追上功夫已引弓搭箭，黑影乍一瞧个头不小，左冲右突没个方向，可不是天助我也。再往前没了路，那黑影也无处可逃，簇头正对它脖颈时，手下又有些犹豫，一只半大黄羊，瘦弱伶俜，心头岂无恻隐。然一路驱驰，若空手而归，颜面往哪里放。可非要下杀手，又觉有伤天和。】

【冬狩盛景，众宗亲皇嗣随扈，不禁遥想昔年秋狝，也如此般声势浩大。而深儿自入了护军营历练，一改纨绔懒散模样，落在我和颐真眼里俱是喜和赞，遂回禀了皇兄，特允携子同行。】
【先不说我上了年纪拳脚不如少年有力遒劲，就是围猎一事上，也合该放手由得小子去搏。冬日晨雾浓浓，哨声响时，远处山林只余白茫茫一片，众人打马入境尚不能见，枉论走兽，不紧不慢跟在小子身后，缰绳微勒，刻意将马蹄声放轻些，以免惊着入套的猎物。】
【身侧倏尔闪过一个黑影，眯眼瞧去，浓雾中依稀可见轮廓有角，怕是只羊？只见小子弓已搭上，却迟迟不放箭，犹疑再三，压了声开口】
弓松了还能再拉，猎物跑了可不会再回来了。

【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亦不能例外，此时看清孱瘦猎物瑟缩之态，便越发松不开手。一刹闪过一个想法——若它是个人，我能下得了手吗？显然是不能的。犹疑纠结许久，簇头一低，手上一松，箭头牢牢钉在猎物之前，本就受了惊的黄羊又向后弹开几步。】
它尚未长成，儿子下不了手。
【冬日野外难以觅食，更兼数日间林中箭矢横飞，乘人之危不德，兽亦有灵，如何不同之。调转马头，先定心意，旁人我管不得，自己这张弓，该合我的意。】
阿玛，咱们往别处去寻吧。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法则。
【这话，我未想过，竟也有朝一日会从我口中说出来，我瞧着他在我跟前退却、畏缩，结实有力的小臂自然垂落下来，满弓之箭失了张力，此刻既惊了猎物，又失了准心，以猎者角度思忖，实在是一场糟糕的角逐。如果这是我的兄弟、或者是旁的某些侄儿，我定然毫不犹豫拉弓先下手为强，可眼前之人是我的骨肉，他读的甚么书，学的甚么武艺，皆是出自我口或是我手，纵然他老子也是从汹涌皇城里活出来的，我到底心疼儿子。】
【他转身时西北方向有炮仗声响起，已有手快之人抢着了彩头，一手把住他的缰，重重拍了拍其肩】
有悲悯之心是好的，只一点，猛兽不畏人，也不懂人，有些度人之心，你有的它们未必有。
【余光一扫，闻得身后动静，大有山雨欲来的意味，急急扭头看去，方才受惊的幼兽身后涌现出几头壮实的——确实是羊，只是那羊角尖锐而粗壮，令人生畏，急迫而抑着喊了一声】深儿小心！
【指尖飞速伸向鞍处挂着的箭囊，左手挽弓，箭镞瞄准最前方领头的公羊】

【这若是一只成羊，我当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可这是一只半大的幼羊，老爷子的话叫我一时有些吃不准，究竟是我恻隐之心煽动，还是我本来就下不了这杀生的手。从前在宗学也好，护军营也罢，日日张弓无数次，可那是对草垛，没有生气，没有灵性，刀劈箭射，我没有丝毫的负担。】
阿玛！
【回头去望功夫，护军营一载历练出的本能已驱使我在无意之中将箭矢搭上弓弦。入眼是那一对粗壮羊角，若它发了癫，徒手焉能自保。牙关紧咬，对准当先那支公羊，羽箭离弦瞬间，钉入公羊胸口，公羊一声尖啸轰然倒地，羊群一哄而散，独留那只瑟缩一角的幼羊。】
【我实在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阿玛，这只公羊带回去，幼羊就，放它一回吧。
【它今日受惊，待我离去，又有旁人，生死有命，我望不到更远处。驱马上前一个猴子捞月将公羊尸首揽在马背上，这头一箭射出去了，其他的并不那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