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吧 关注:71,714贴子:1,279,483

【短篇】Paper Moon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新人> <


IP属地:湖南1楼2018-05-01 11:22回复
    那个少年在这条并不热闹的地下通道里拉了三天的小提琴,每次我从过道里经过,都能看到他闭着眼睛,陶醉在悠扬的琴声中。
    如果有人驻足聆听,或是往地上的琴盒里丢块硬币,他都会深深地鞠躬,摇摇尾巴表示感谢。
    第四天我干脆不走了,靠着墙蹲在他旁边听了一个下午的独奏,研究他的爪子怎么稳稳握住那根纤细的琴弓。
    那把琴——如果一定要叫的话——那把破破烂烂的琴,除了琴弦,它的表面被厚厚的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要不是它现在还能发出挺好的音准,我甚至会把它当成某种伤痕文学的收藏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过道里终于一个听众也没有了。他放下弓,低头去数今天的收入。
    几块脏兮兮的硬币躺在精致的天鹅绒布上,稀稀拉拉得让我有些尴尬。说实话作为卖艺的,这点收入可能不够换一根质量好一点的琴弦,更别说吃饭了。
    但他并不十分沮丧,把硬币揣进口袋里,提着琴盒哼着曲子走出了通道。
    过了一会他又折回来,对我说:“吃夜宵吗?”
    哦,忘了说。其中一半硬币是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去的。


    IP属地:湖南2楼2018-05-01 11:22
    回复
      马克是这只中华田园犬的名字。比起那些又长又臭还难记的称呼,这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他穿着街边随处可见的廉价T恤,短发,一双小码的球鞋快要装不下他的大脚。但不得不说,他穿得和他的琴声一样“干净”,虽然朴素,却不至于邋遢。
      橘黄色灯光裹着哔哔孛孛的雨声,在我们头顶摇摇晃晃。老板在后厨哼着小曲炖汤,空气中弥漫着肉和调料的清香。
      马克说为了感谢我听他拉琴,眼前这份炒面由他来请。我掂量了下炒面的价格和他今天可怜巴巴的收入,决定不去想这些多余的事。
      “呃……小狐狸弟弟?”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但我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我把最后一口炒面塞进泛着油光的嘴里,满不在乎地擦擦嘴:“就叫我乌托好啦!”
      马克是个流浪者,家人在他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离开了。他在周边的城市里不停地辗转迁徙,靠着手上这把老旧破烂的小提琴糊口过活。
      当啤酒端上桌后,他缓缓开口,说他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词,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马克耸了耸肩:“谁知道?大概是很高的地方吧。”
      是个答案,但不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我有点失望,不过考虑到隐私问题,我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我们在十字路口分别,他朝左,我朝右。
      “以后可以教我拉琴么?”我隔着老远向他招手。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人群中的他是那么普通,一转眼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穿过斑驳的围墙和接触不良的路灯,在一栋公寓的面前停了下来。
      钟点工已经来过,把每个房间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花瓶里蔫了一周的鲜花换了新的,桌上摆着做好的晚饭,满满一桌,有荤有素。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地考虑了营养搭配,以及我故意变得刁钻的口味。
      这位神秘的钟点工是父亲找来的,每次都在我熟睡或者外出的时候来,用一套备用钥匙开门。我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两年,只和她打过三四次照面。
      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对我,他可谓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溺爱”。我不想打扫房间,第二天家里多了个钟点工;我不想继续听专业课的老师唠叨,他提着礼品去找系主任换专业;就连我从小练大的小提琴,只要我说不想拉了,这件乐器立马就能撤出我的生活。
      我把饭菜放进冰箱,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把药片,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然后躺在床上数自己的心跳。
      毕竟,对一个随时会死的孩子,实在也不可能期待太多。


      IP属地:湖南3楼2018-05-01 11:22
      回复
        又下雨了,大雨随着黑暗渗入这座城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无声地涌过。它们落下,汇集,最后汩汩涌入这个脏兮兮的地下过道。
        马克在这里又待了三天,我也在这里陪他坐了三天。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人根本就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你在他面前拉出再好听的音符,只要不是指名道姓,他们都可以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享受完之后目不斜视地从你身边走过。
        第三十二个人从他空空如也的琴盒路过的时候,我突然捂住左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五岁那年我受过致命伤,一度濒临死亡,因为抢救及时才得以苟延残喘。这些年来我做过无数个手术,但我知道,对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医学所能做的都做了。
        “你没事吧?”优雅的琴声不得不中止,因为马克放下琴弓,朝我伸出了手。
        他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但手心的温暖是真真切切的,就像亲人一样。
        “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说不出话,只是坚决地甩了甩头。托父亲的福,我的心脏里装了警报器,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它会第一时间通知医院。
        眼下它没有发出警报,我只是很无助,像个突然溺水的孩子。
        马克拉过我的手臂,把我扶到了出口处的长椅上,又去不远处的自动饮水处接了杯热水,把烫手的纸杯交给了我。
        我不渴,但我无法拒绝这种近似于亲人的好意。
        我过了很久才从那种心悸中缓过来,在这期间马克始终蹲在地上,关切地握住我的手,问;“乌托,你好些了吗?”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汽车的尾灯从我们身旁一闪而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月亮藏在乌云背后,仰头只能看到铅灰色的天空。
        “谢谢你,马克。”
        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


        IP属地:湖南4楼2018-05-01 11:23
        回复
          那天过后,我们渐渐熟悉起来。马克换了地方,在公寓不远的公园里,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在那散步消食,想必闲的发慌。我也不再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每天的工作就是背上小马扎,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
          当然,我们也没有放弃打听什么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不拉琴的时候,我们就泡在图书馆里,寻找跟这个名字沾边的地方。
          即将进入五月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攒够去往下一个城市的路费,马上就要离开了。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真诚地祝贺他。虽然他似乎忘了教我拉小提琴,不过没关系,这已经是我一生中不多的,充满快乐的回忆了。
          他把一琴盒的硬币倒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
          是你一直陪着我才对。我想。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因为马克的回答让我瞠目结舌。
          “唔……就那个地下通道。我攒了好多废报纸,挺暖和的。”
          他的语气那么轻松,仿佛他铺的不是垃圾桶里翻出的废旧报纸,而是比席梦思还要高级的床垫。
          我接不了这样的话,只能别过脸,用不那么打趣的话糊弄过去。
          夜深了,我们收拾好塑料袋和琴盒,像往常一样在十字路口分别。
          他朝左,我朝右。走出去没多远,我听见身后的马克突然叫了出来,接着一声哗啦,好几枚硬币滚到了我的脚边,在我的影子里闪闪发光。
          果然,那种薄塑料袋怎么可能装的下沉甸甸的硬币嘛。
          已经说了再见,我却转过身跟他一起拾起地上四散的硬币,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跟我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我把它们全都倒进了垃圾桶里,从冰箱里摸出三个鸡蛋和一小把葱,炒了一大盆蛋炒饭,又从紫菜和虾皮泡了一碗汤。
          食物的香气总算让这个冰冷的房子有了些人的味道。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之所以变得挑食,是因为我永远都是一个人坐在饭桌上,面对这些寡淡的食物。
          马克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真的好吗?”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我是个富家子弟,我也不叫乌托,那个名字太长了,我记不住。”
          空气安静下来,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清脆的滴答,一下又一下。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钟点工马上就要来了。
          我的语气第一次软了下来,近乎哀求:“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IP属地:湖南5楼2018-05-01 11:23
          回复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了离公寓最近的火车站。
            这个旧车站很久没有翻新过了,站台的柱子上覆盖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铁制的座椅在空气中早已斑驳,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我们抱着琴坐在长椅上,等待六点三十分的,第一趟也是最便宜的火车。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什么都没带,包括钱。
            就像一场逃亡,我想逃离那间公寓,那个钟点工,那些令人作呕的饭菜,还有用各种精美绸缎包裹我,拘束我的父亲。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马克歪着头看我,语气里带着调侃。“乌托少爷?”
            一个人住在那样的公寓,有人专门负责生活起居,平时无所事事……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我的身份。
            我没好气地把装汉堡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再叫我少爷就揍你哦。”
            周围有不少跟我们一样冲着打着车票来的人。大部分背着公文包打着呵欠,任凭清晨的阳光撒在身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可火车一到站,他们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用尽全力往上挤,差点把我从车厢里挤出来。
            原来正常人的生活也不会轻松到哪去。
            下一个城市需要一天的车程,我们买不起用来打发时间的纸牌,又不能拉琴吵到那些想要睡觉的人,于是我们也睡觉。没有座位,我们坐在过道里,听着列车富有节奏的哐当声,背对着背,哈喇子留得老长。
            等到餐车从我们身边路过,马克从口袋里掏出十几枚硬币,要了两份饭。看来临时决定带上我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现在他要负责两张嘴的开销。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捅了捅他的胳膊,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以牙还牙。“我可是很能吃的!”
            马克嗤笑一声,把盒饭里的鸡腿扒拉到我这边。
            这才是生活,让人心力交瘁,却又真实得让人喜极而泣。


            IP属地:湖南6楼2018-05-01 11:23
            回复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唯有这脏乱差的地铁通道,是哪个城市都无法避免的死角。和之前一样,我们蜷缩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拼了命让路人们从口袋里掏出硬币。
              下雨的时候,通道里到处都是沾了泥水的脚印,有时候连平躺的地方都没有。晚上我们不得不抱着对方,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曲子??”某个晚上,趁着两首曲子的间隙,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曲子他每天必拉三遍,甚至抬抬手指我就能想起开头的音符。
              每当拉到这首曲子,他的神情会变的有些复杂。该怎么描述呢?他明明是在笑,可是下一秒似乎就会哭出来。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
              一开始以为是什么著名的演奏曲,可当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曲名后,我对这个印象产生了怀疑。
              “这首曲子?啊,是我一个朋友写的,他叫莱卡。”提到这个名字,马克的表情变得十分柔和,他的耳朵耷拉下来,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这把琴也是他送给我的。”
              怪不得,小提琴是件昂贵的乐器,哪怕他手中这把只有五成新,也是我们现在绝对负担不起的存在。
              “是很好的朋友吗?”也许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他点头,表情变得有些悲伤:“不过已经去世了。”
              白炽灯下的我们久久不语,连沉默都变得有些刺耳。马克的尾巴耷拉着,他看着我,视线却又穿透了我,似乎看着远处的某个人。
              过了很久,马克突然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爬上了附近一栋平房的楼顶。历经风雨的瓦片变的斑驳而脆弱,轻轻一踩就啪嚓一声碎成两截。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最后我们在屋脊上坐了下来,拿出路上买的烤红薯。
              马克抱着热乎乎的红薯,用鼻子嗅了嗅:“前几天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听邻居说这间房子的主人去世了。”
              刚下过雨,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高高的夜空中。我们坐在屋顶上,无声地欣赏着这一切。
              突然,马克开了口。
              “……你能够想象吗?曾经的我是个胆小鬼。”
              他的话如同十月份的落叶,消逝在不知去向的风中。
              他们是被圈养的一群孤儿,被科研人员从孤儿院里带出来当做实验对象。从前的马克很喜欢拉琴,但试验品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天赋,他被顺理成章地孤立,只有莱卡愿意跟他做朋友。
              莱卡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被“幸运”地选中,成为登月计划的第一个实验品。出发前的那天晚上,他们约好,要再一次拉琴给他听。
              计划最终取得了成功,他们终于实现了登上月球的夙愿。所有人喜极而泣,但作为第一个试验品的莱卡再也没有回到地球。
              他被后人誉为英雄,如同那些殉道的圣人,但是他死了。
              “我们啊,曾经有一个约定。就是再拉一次琴给他听。”马克从琴盒里掏出了那把小提琴,月光下的琴弦闪着银光,仿佛只是摆在那里,就会有蝴蝶为之驻足。
              所以你在寻找“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啊。我抱着吃了大半的红薯,在心里想。
              悠扬的琴声在屋顶回荡,传得很远很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够传到月亮上,传到那个叫做“莱卡”的人身边。
              我装作不去看马克,而是托着腮,仰头看向高空银白色的月亮。
              可是,月亮上没有空气。也就是说,声音永远也无法传达到。
              原来笑着流泪是这个样子。


              IP属地:湖南7楼2018-05-01 11:24
              回复
                “快跑啊乌托!”
                眼看着那把岌岌可危的小提琴在地上化作破碎的木块,我终于回过神,一脚踢在狼保安的裆部。趁着他捂住要害跪在地上颤抖,我拉起原先被他制住的马克拐进了身边的小巷。
                我的心脏在狂跳,但身后的追捕没有停下,我只能吃力地抬起酸痛的双脚,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
                “抓住他们!”
                “往那边跑了!”
                “定位!快去看定位!”
                眼看着我的步伐慢了下来,马克拉着我的手,反过来开始带着我跑。无数个相似的拐角之后,我们靠在裸露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们是谁?”马克撑住膝盖,颈间的喉结一阵滑动,吐出黄色的浓痰。
                我沉默了三秒,坦白:“是我爸爸的手下。”
                一只黑色的乌鸦从我们头上掠过,转眼间消失在土墙的另一头。
                “我要回去了。”
                我的心脏有警报器,这意味着无论我跑多远,我的父亲总能知道我的位置,除非我失去心脏,或者说,我死。
                早在逃出来之前,我就知道这趟路程的终点。视线与那些熟悉的保安们相交之时,我就失去了继续逃亡的勇气。
                那……刚才的我,为什么还要跟着马克一起逃出来?
                我不知道。
                “你的琴……”我才想起来,就在刚才,为了保护我,马克扔出了手中唯一能当做武器的东西。那把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小提琴准确击中了我背后的豹人,下一秒摔在地上,还被骂骂咧咧的保安泄愤似的踩了几下。
                “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
                又下雨了,纤细的雨丝濡湿了我的鬃毛和衣服,最后打在我脏兮兮的鞋面上。
                “再见。”
                保安们在接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朝着嘈杂声的方向走去。
                刚才的狼人还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地往我这边搜索。看到了我,他的耳朵竖了起来,转身准备招呼他的同伴们。
                突然一只爪子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狂奔起来。
                “你不是央求过我带你走么?”马克背后的衣服湿透了,白色的T恤变成了透色,紧紧地贴在身上。
                跃过水坑的时候,他扭过头,眼睛里泛着水光:“谁愿意在这种地方半途而废啦!笨蛋!”
                “你这家伙,好好想想为什么要跑出来啊!”他吼得声嘶力竭。
                生锈的垃圾桶被一脚踹倒,五颜六色的垃圾滚了出来。黑色的地面,铅灰色的天空混杂着透明的雨水,仿佛天空之上的某人,正跪在地上低声啜泣。
                为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继续?
                我能做些什么?我想要做些什么?
                “琴没有了可以再买,可你得有攒钱买的决心啊!”
                有什么东西咔擦一声碎掉了,从那个小小的缺口里透出柔和的月光。
                我们到达了小巷的出口,已经能看到外面路过的行人和寂静的街道。
                还有一步,再一步——
                有一秒钟,我思考过从我右侧突然出现的亮光和狂躁的引擎声,还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到底是什么。
                一阵蜂鸣声从周围传来,我四下扫了扫,发现这蜂鸣来自我的左胸,我的心脏。
                身体飞出去的时候,我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也许是意识已经模糊了,又或是那亮光太过刺眼,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我为了避开过于猛烈的日光,第一次走进了有些昏暗的地下通道。
                远远地,我听见了小提琴的演奏。抬头一看,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端着一把称得上垃圾的破烂货,眉眼间全是笑意。
                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马克那张逐渐放大的脸。
                真好啊。我想。
                真好啊。


                IP属地:湖南8楼2018-05-01 11:24
                回复
                  门一关上,病房里立马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撒在蓝和白填充的病床上,摸不到半点温度。
                  “吃苹果吗?”我的父亲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和一个红红的苹果。他的技术很好,苹果皮被一点一点剥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断开。
                  我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为了一些钟点工的问题大吵了一架,最后我气不过摔门而去。
                  眼下他头顶的毛发掉了许多,脸上有多了些皱纹,透出强烈的疲态,仿佛电视上那个横扫商业圈的成功人士是另一个人。
                  我扶着脑袋回想起之前的记忆,立马坐起身,视线从白色碎花的毯子上掠过。
                  “他人呢?”马克应该跟我一起进了医院,那他现在在哪里?
                  父亲依旧削着苹果,一圈一圈的皮落在果盘里,鲜艳的红,明亮的黄。
                  他用嘶哑的声音答道:“他没事。你喜欢削皮还是直接啃?”
                  “开什么玩笑!他不会——”
                  我对他近乎逆来顺受的态度十分火大,掀开被子就想往床下跳。下了床我才发现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好在我及时扶住了床沿,才没有立刻摔倒。
                  也是,刚出过车祸的人,哪有那么快就能活蹦乱跳的。
                  父亲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吃一个吧,医生说对你有好处——”
                  “我不要。”
                  他终于抬起眼睛看我。我昂着头,毫不避讳地瞪了回去。这样的对视并不多见,往常只有在我犯了大错时他才会正眼看我,仿佛终于看透了我的本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移开视线,伸出手指了指我的左胸。
                  他说:“他在这里。”
                  声音远去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也许冷气开得太足了,明明沐浴着阳光,我却觉得全身发冷。
                  他说:“他自愿把心脏捐献给你。”
                  他说:“恭喜你,你完全健康了。”


                  IP属地:湖南9楼2018-05-01 11:25
                  回复
                    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重新捡回了小提琴,这个破玩意儿太难学了,哪怕之前有过基础,现在也如同大病初愈的患者一般,扶着墙一点一点练习走路。
                    我也有一把小提琴,放在柜子的最里面。我很久没有再拿出来拉过了,琴弦早已锈得只能拉出刺耳的噪音。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我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白手起家的他敏锐地捕捉到接连几个商机,从一贫如洗的愣头小伙摇身一变成了身价好几十亿的金融巨鳄。
                    在这个过程中,母亲生下了我,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天父亲忙着应酬,一夜未归。第二天他从护士手中接过熟睡的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在那之后,他一直愧对我。他想过补偿,所以总是迁就我,溺爱我,但为时已晚。
                    我去过马克的睡着的地方,是个很安静的园子。一颗巨大的樱花树矗立在他的墓旁,粉色的花瓣从半空中悠悠飘落,让人忍不住想要拉上一曲。
                    仅仅形式上记录了些什么就过去了,有一种微不足道的讽刺。
                    就像我对马克一样。
                    你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终于找到了最接近月亮的地方。那是北边的一座高塔,据说建造者原本是想模仿传说中的“通天塔”建造的,但囿于技术原因,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远远地看上去,这座塔一直往上,伸入云层,直到视线的尽头。若是晚上攀爬的话,会感觉月亮就在自己面前,繁星从你耳畔划过,带走不知道某个人的愿望。
                    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天空之塔”。
                    曾经我对这种剧烈消耗体力的活动敬而远之,但如今我们合二为一,唯有死亡能把我们分开。
                    我抚摸自己的左胸,感受到强力稳健的心跳。
                    你听到了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nd.


                    IP属地:湖南10楼2018-05-01 11:25
                    回复
                      前排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5-01 11:43
                      回复
                        新人都是怪物系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05-01 15:28
                        回复
                          我的妈…这个刀太恐怖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5-01 15:31
                          收起回复
                            楼主水平很高,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8-05-01 15:52
                            回复
                              厉害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5-01 15:59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