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傍晚，暮色四合。
西方天边艳红如血的火烧云已经湮没，湛蓝的天空颜色加深，逐渐变为幽暗的深蓝，一轮弯月悄然爬上天空，光芒澄澈明亮，几颗暗淡的星子在远方的天边闪现，很快又被浅薄的云层遮蔽。
神农架深处，树木繁茂，月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留下一点细小的光斑，随风而动。
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林中，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头发却是全白的，衣着也是不染纤尘的白。晃动的光影下，隐约可以看见那人眉眼间若有若无的刻薄。
空气无端地扭曲一下，同样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白发男人面前。他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五官青涩稚嫩，双眸澄澈明亮，灰白的长发乖顺地散着，本应是耳朵的位置，两片半透明的白色鱼鳍从发丝间显现出来。
少年抬头看着白发男人，眉头一皱，近乎急切地问道：“我哥呢？”
没有回复，白发男人的目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少年扯住白发男人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我哥呢？吴勉，我哥呢？”
那人只缓缓道：“他会投胎在一个好人家的。”语气难得和缓，却也是颤抖的。
少年松开手，微抬了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喃喃道：“我哥他......没有投胎的机会了......本水已经干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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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南，死人潭瀑布后。
走过不短的距离后，洞穴尽头已经是不见光明，两排无头干尸跪在两边，阴森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洞穴。
沈云起含着棒棒糖，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牙，坚硬的糖果碎裂声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洞穴中，更显得渗人，他却毫不在乎，看着吴仁荻去开机关，还不忘了吐槽。
“把机关弄成这个样子，古滇国人品味真差。”
吴仁荻看都不看他，慢悠悠道：“嫌弃它就别进去，当我愿意带你来？”
沈云起撇了撇嘴，捏紧了手中的水纹白玉，冰凉沁心的感觉让他弯了眉眼。
“我哥哥的玉就在里面。”他说，“找到哥哥的瀛海古玉，或许有办法回去，恢复本水，让哥哥投胎。”
墨玉渡魂，白玉引灵，这是他和哥哥沈风迟身为瀛族祭祀的能力。
只是四百年前沈风迟死后，两块瀛海古玉就都没了去向，直到二十年前，沈云起才找到自己的白玉。
石室门已经彻底打开，吴仁荻率先走进去，沈云起紧随其后，手中的水纹白玉越发冰冷。
沈辣回到大殿时，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一边的白发男人，一具干尸正跪在男人身边瑟瑟发抖，这场景与沈辣记忆中三叔所讲的逐渐重合，他有些呆愣地看着白发男人。而张云伟等人正在旁边给王东辉讲述之前发生的事。
感觉到沈辣的目光，白发男人转头，目光落在沈辣身上，他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然而只是一瞬间，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沈辣：“你认识我？”
“不认识，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我三叔，他头发也挺白的。”
血池边垂头站立的灰白长发的少年突然咳嗽起来，弯起的双眼眼角有泪光闪烁，明显是想笑又被什么呛到的样子，他依旧低着头，向白发男人一摇手，道：“吴勉你......咳咳......继续......咳咳咳......”
吴勉露出一个想翻白眼又忍住没翻的表情，他盯着干尸，冷冷道：“给你个机会，穴眼在哪里？”
血池边的沈云起终于缓了过来，他低垂着头，将一个天青色瓷瓶中的液体慢慢倒在手上的水纹白玉上。淡粉色液体与冰冷的水纹白玉一接触，顿时沸腾般地冒出气泡，发出微弱的“嘶嘶”声，一缕白色烟气升腾而起，凝成细细的一根，缓缓飘向沈辣等人的方向。
沈云起的目光紧随着烟气的移动，看见沈辣样貌后，表情顿时变了，喃喃地唤道：“哥哥？”
“你是眼神不好，还是记忆不好。”吴勉冷冷道，顿了顿，又对着瑟瑟发抖的干尸道：“机会我只给一次。人死了还可以重新投胎，你是活尸，再死一次就灰飞烟灭、真正的永不超生了。”
白色烟气如同有生命一般，迟疑地绕着沈辣转了几圈，在停下的瞬间轰然炸开，隐约有属于大海的咸腥气味弥漫开来。
——沈云起从未曾见过这样的情况，师父连青当初教他术法时也不曾对他提起。
这番动静不小，但沈云起用的术法只有同为瀛族祭祀的沈风迟和他的师父才能看到，这才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与此同时，吴勉问出了穴眼的下落，他顺着干尸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了句“谢了”便干脆利落地将干尸的脑袋踹得粉碎，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沈云起皱了皱眉，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散发腐烂气味的液体，转身，走到沈辣面前，面色凝重，他摊开手掌，将手中的水纹白玉给沈辣看，问道：“你......见过这样的墨玉吗？”
沈辣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吴勉身上，竟没注意沈云起的动作，此时看清沈云起手中的玉后，顿时愣住了。
和那白玉花纹如出一辙的墨玉此时就挂在沈辣脖子上，格外的灼热，自从进入暗室便是如此，却被沈辣刻意忽视了。
王东辉劝住楞劲上来的宋春雷，对吴勉道：“你别见怪，这孩子打小凉药吃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又看向沈云起，犹豫一下，“小......同志怎么称呼？”
“叫我沈云起好了。”
沈辣略一迟疑，还是摘下了自己的墨玉，递到沈云起面前，沈云起却变了脸色，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微动，然后又把它推了回去。
只有沈云起自己感觉得到，在沈辣摘下墨玉的同时，强大的瀛族气息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从沈辣灵魂深处涌出——沈辣的魂魄，是瀛族人的。也或许一部分是瀛族人的。
“给你这玉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他说他叫林宴，长相......不记得了。”
林宴......沈云起眉头微皱，没听过，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短暂的沉默后，沈云起从衣兜中拿出两块水果糖，一块递给沈辣，自己撕开另一块的包装扔进嘴里，半眯起眼。
“我不认识叫林宴的人。”沈辣脑海中响起沈云起的声音，“这玉你收好吧，别弄丢了，嗯......也别让吴勉看见。能答应我吗？”
一颗人头滚到沈辣脚边，他惊愕地看着向他眨了下眼的少年，轻轻点头。然后就看见沈云起“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转头冲着推倒人头塔的吴勉道：“你不怕吓到人吗？”
看见被吓得左跳右跳的宋春雷宋二愣子，沈辣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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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室内格外昏暗，虽然有火把在燃烧，跳动的火苗也只能发出并不明亮的光，显得阴森而恐怖。
沈云起跟在吴勉身后，又撕开一个棒棒糖的包装，把糖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地磨牙，身后，孙胖子正在念念叨叨的。
“枪就是人的胆，枪有多大，人的胆就有多大。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枪杆子里出政权。政权都能出，何况壮胆乎….”
“拉倒吧，你的胆子拿大炮也壮不起来。刚才你们几个从暗室里跑出来，就属你跑的快。”
沈云起眯了眯眼，用力把糖咬了下来，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你知道个屁，那是刚才手里没枪，不是和你吹，百步穿杨有点难度，九十九步穿杨孙爷手拿把攥。要是再来几个活尸死尸的，孙爷就撂倒它几个。”
“呸！你俩都闭嘴，胡说八道什么！还想在想再来几个？”
“暂时不会有了。”沈云起认真地说，“当然，也有可能打算一起上。”
真的应了沈云起的话，沿着甬道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平和得不正常。
还没等出甬道，浓烈的腐臭味就迎面扑来。
甬道外是一个巨大的水潭。甬道口距离水潭也就一百多米，竟密密麻麻堆着成百上千具尸体。这些死尸不完全都是干尸，有的尸体死得时间并不长，只是由于溶洞的湿度太大，几乎所有尸体都有相当程度的腐化，有的已经烂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尸臭的恶气冲天，简直能把人活活熏晕。
因为尸体实在太多，遗留的东西也不少，其中居然还有不少军火。
孙胖子“好心”帮那些特种兵捡起了尸体旁边的塑性炸药，顺手将雷明顿散弹枪背在身后，又以极快的手法把尸体边的几千美金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沈辣已经不想吐槽这胖货了。
一个马仔主动去找了他们离开用的两条舢板。
王东辉安排人把两条舢板拖进了水里，沈云起沉默地跟在沈辣身后上去，坐在他旁边，盯着水面，手微不可见地动作着，脸色越发白了。
一片灰色的影子舢板附近缓缓移动，仔细一看，是大群的鱼。
孙胖子想伸手抓，被吴勉拦住了：“别动。”
“你什么意思？几条鱼而已，又不是你家养的，而且你看，”他不服气地指向沈云起，“他都这样了，我凭什么不行？”
沈辣转头，沈云起已经趴在船板上，手浸在水里，几只鱼亲昵蹭着他的手，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竟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他？”吴勉冷笑一声：“你自己看看吧。”说完，伸手在船边虚画了一个圈，食指在圈中心猛地一点。
一条赢鱼破水而出，越过吴勉画的圈，落回水中，激起大朵的浪花。和吴勉一起的人都看清了——怪鱼身上长的不是鱼鳞，而是一片一片的羽毛。这还不算，鱼嘴里横七竖八的长满了獠牙，还有半根人手指挂在鱼牙上......
看看面无表情地擦自己画下的圈的吴勉，再看看趴在船板上和怪鱼亲密接触的沈云起，沈辣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两个还是人吗！
一个弄死活尸像切菜一样轻松，随便画个圈圈，就有长着羽毛和一嘴獠牙的.......鸟鱼跳进去，一个像对小宠物一样对那些鸟鱼，说是普通老百姓......鬼都不信！
李炎掏出根香烟递给吴勉：“好本事。我真是大开眼界，你这手我都没听说过，不过话说回来，这长羽毛的是什么鱼？”
吴勉摆摆手，将香烟推了回去：“这种鱼叫赢鱼，是邽山西岸的一种淡水鱼。这种赢鱼身生羽翼，叫声如同鸳鸯，离水即死。”
“切，离水即死？鱼可不是离水即死吗。不对，刚才那条赢鱼跳出水面，不就是离水了吗？怎么没看它死？”
孙胖子嘲笑的话刚说完，沈辣就拽了拽胖子的衣角，指着水面——那条赢鱼翻了肚皮浮在水面上，已经死了。
“传说，赢鱼是灾难的象征，出现天下就会发大水。后来有人将邽山移入东海，再不许邽山的赢鱼离开东海。”沈云起头都没抬，突然开了口，语气冰冷到了极点，“人言可畏，若非有这些传言，赢鱼哪里用遭如此大祸。”
不知为什么，沈辣心里一阵的酸涩愤懑，就好像他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片刻，若有若无的歌声传进沈辣耳中，歌声轻柔缥缈，荡涤人心，隐隐透出哀伤，那是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唱的，沈辣从不曾听过，然而却奇迹般地听懂了。
它只是在呼唤什么。
沈云起低垂眼帘，青涩稚嫩的脸上表情沧桑悲悯，看上去却没有丝毫违和，他轻声唱着瀛族白衣祭祀引灵的曲子，仿佛又回到了两千多年前他在瀛族时，那时本水尚在，阵法也没有启动，瀛族人死后，若是无怨气，便要由身为白衣祭祀的他在本水边引灵，使其灵魂回归本水，再去转世，那是他最安闲的时光。
后来本水干涸，邽山被阵法封存，就连师父也死在了阵法中。他和沈风迟被迫离开邽山。
浮在水面的赢鱼尸体上的羽毛逐渐脱落，随尸体一起沉入水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沈云起直起身，一只手突然落在他头顶，像给小动物顺毛一般，从头顶缓缓捋到后颈——以前，只有沈风迟和连青这样做过。
沈云起睁大了眼。
沈辣不大自在的收回手，目光飘向另一边，问吴勉：“这种赢鱼不像是吃素的？长这么大个，不是食人鱼吧？”
“在邽山时，赢鱼吃小鱼虾和水草，不过在这里......它们就只吃腐尸死人......”
“因为，这里只有死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云起总觉得吴勉的语气意外的温和。

第三章
活尸从水中跳出来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一时之间枪声大作去，却没有给干尸造成什么伤害。
浓重的血色在沈云起眼底蔓延，一柄短剑从衣袖中滑到他手中，剑刃上血色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他沉默地握紧剑柄，动作干脆利落地接连斩下好几只活尸的头。
没了后顾之忧，沈辣调转枪口，瞄准吴勉身边的一个活尸的头，扣动了扳机。
吴勉手中的短剑捅进了一个活尸的肚子，顺势向下一划，一副好像被风干的下水掉在舢板上，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沈辣，就是这一看的功夫，四五个活尸从水中跳出，沈辣还没来得及瞄准，吴勉就已经被撞下了水。
沈云起也看到了，他并不着急，只是笑了一下，对沈辣道：“放心好了，他没那么容易出事的，我们把这些东西解决，就是帮他了。”
他又斩下一个活尸的头，双手无端开始颤抖，短剑几乎要脱手掉在舢板上。
“再拖下去，你的换毛就彻底开始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些人会被你泄露的气息引来的。”
沈辣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看到他的第一眼，沈辣就觉得，他就是那个给自己玉的人。
沈云起全身都在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两千多年间，他本来是该经历三次换毛成年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连青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他的时间就这样停留在了换毛前，直到最近才开始有了些征兆，却是格外不正常的征兆。
林宴拿过他手中的短剑，斩下接近的几个活尸的头颅，语气温和道：“我知道你想确认些事情，但是现在不行，那些人如果知道瀛族的祭祀还在，又是在换毛，会怎么样？”
沈云起自然知道——和他的哥哥沈风迟一样，剥皮剔骨，死无全尸。
而且沈辣还在这里。
林宴道：“我遮掩不了多久，你还是尽快离开。”
离死人潭远一些，残缺的禁制就会发挥作用，压制下即将开始的换毛，同时将自己的瀛族气息彻底遮掩。
沈云起慢慢点了下头，定定地看着沈辣。
下一秒，两人的身形如鬼魅般消失无形。
离开死人潭五百多米后，沈云起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他转头想去看清林宴的脸，却只看见一片模糊。
“我是林宴。”那人说，“沈家的小家伙和你说了吧？”
“你和瀛族人......”
沈云起能感到林宴魂魄深处极其微弱的瀛族气息——如果不是对方有办法遮掩瀛族气息，就是他的魂魄中融合了瀛族人的灵魂碎片。
可是，能这样近乎完美的遮掩气息，只有连青能做到。
所以林宴也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了。这种情况，两千多年间他见过不少，但像林宴这样知晓这么多瀛族事情的之前还没有见过。
“你的眼力倒是不错。”林宴似乎有些惊讶，抬手，动作熟练地从沈云起头顶顺了下去，“我......算是受人所托，等事情完结了，就要去投胎的。”
“和瀛族有关吗？”
林宴点头，道：“我只是负责在暗处，明处的事民调局能做一些。”
这锅甩的，真是理直气壮。
*****
“你们一直往前走，见到亮光就能出去了”
“你到底是谁？出去了我们也得有个交代。要不今天的事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
　　吴勉看了一眼孙胖子：“我给了交代就会有人信吗？你们出去以后自然会有人教你们怎么说的。”说完又伸出手掌摆在沈辣的面前：“拿来。”
沈辣愣了愣，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然后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不是什么好烟，凑合抽吧。”
吴勉的目光古古怪怪地落在沈辣身上，他沉默几秒：“把枪给我。”
“你看我这记性，习惯了，开完枪就收起来了。”
看着沈辣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吴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把枪收起来，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出口在对面。”
“我的事还没完，你们一直往前走，再有二十多分钟就能出去。”
吴勉话是没错，不过......从瀑布上掉下去确实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沈辣等人上岸之后，中队长被猎隼小队的伤亡刺激得有些失去理智，险些要去鞭尸，沈辣最后只能说了暗室内的事情。
中队长刚转头催炸药，就听见有人慢悠悠道了一句：“要炸洞？那可不行.....”
说话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和某个还在吐水的胖子不同，他一脸的慈眉善目，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天生一副笑摸样，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在水道突然消失的沈云起站在中年男子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之前，气色明显好了不少，他还在“咯嘣咯嘣”地嚼着糖，两片鱼鳍从发丝间显露出来，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然而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沈云起注意到沈辣的目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晦涩，下一秒，缓缓笑开。
终于有了孩子该有的样子。
沈辣无端觉得他以后还会再见到他。
还有那个白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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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吴仁荻从局长办公室回六室时，沈云起正坐在一个办公桌上，双腿在半空中有节奏的摆动，鱼鳍从发丝中显现出来，微微颤动，映出温润如玉石的光芒，他侧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桌面上腹面朝天的龟壳，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吴仁荻坐在自己的位置，他才抬起头，问道：“高老大没同意？”
吴仁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沈云起缩了缩脖子，立刻成了一条怂怂的鱼。
“你是盐吃多了闲得慌吗？——你不是说沈风迟的玉有下落了吗，找到了吗？”
沈云起抿了抿嘴，略一偏头，有意无意地避免和吴仁荻的目光对上。
“我……搞错了。”
吴仁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些年学的是都包成饺子吃了？”
“怪我喽？”沈云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说你长得像他三叔的人身上的玉气息几乎以假乱真，连我的瀛海古玉都骗了过去。”
沈云起明显有些紧张，他低头拨弄了一下桌面上的龟壳，看着它慢悠悠又丝毫不停地旋转，又说：“他的灵魂中可能融合了一个很强大的瀛族人的魂魄，我不确定那个瀛族魂魄的身份，但那个玉是用来遮掩瀛族气息的。我问他了，送他玉的人叫林宴，可是这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
“能把瀛海古玉仿造得能骗过另一块，那个人一定是长期接触过它们，我哥的玉有很大可能在他手里。”
话说得半真半假，连心虚的样子都成了一种掩饰，吴仁荻也没想到，这条在他面前总有点怂的未成年鱼居然有胆子睁眼说瞎话。
即使是曾经和沈风迟在一起过，但他还是不是很了解瀛族的事，如果不是有人死人潭和他透露了点，说不定真叫这鸟鱼给糊弄过去了。
被吴仁荻的目光看得越发心虚，难得一次忽悠人的未成年鱼僵成了石雕，白色的鱼鳍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眼底也是忐忑不安，活脱脱一副犯了错被老师训的学生样。
沈辣身上的瀛海古玉是真的，他是瀛族人的转世，只不过瀛族的能力没有被本水洗去而已。
但是沈云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吴仁荻开口前，沈云起扣住了仍在旋转的龟壳，把它塞进衣兜里，一边动作轻巧地跳下桌子冲向门口，一边道：“我去查林宴了，短时间内回不来了，再见。”
在沈云起消失在门口后不久，吴仁荻慢悠悠地起身，凭空消失。
刚出了民调局的大门，就看见一个黑衣男人，看不清相貌，等到再去细看时，竟缓缓清晰起来，只是样貌很普通的人罢了。
门口人来人往的，竟是没人注意这么个人的存在，哪怕是擦肩而过的，也是目不斜视，完全忽略了他。
说曹操曹操到。
在死人潭外时，沈云起就已经答应了和他合作处理掉那些对瀛族人不利的存在。
林宴大概是查到了什么。
林宴看见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长条盒子递到他手里。
盒子里装的是一块一块的马卡龙，圆溜溜的小巧可爱，都是十分少女心的颜色。
沈云起怔了怔，抬头疑惑地看他，目光不自觉的软和下来。
“你买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小孩子应该很喜欢这个。”
小孩子！？
沈云起打开盒子的手一僵，还是拿出一块咬了一口，眉眼微弯，越发显得年纪小。
“我已经两千多岁了，怎么说也比你大吧？”
林宴笑了一下：“嗯，两千多岁的未成年。”
会心一击。
如果继续这个话题，沈云起觉得他会不管林宴是他的合作伙伴，直接把他咬死。
于是继续聊死人潭没聊完的事：“沈辣他到底是不是我哥的转世？本水已经干涸了，瀛族人怎么投胎呢？”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是瀛族人。”林宴话锋一转：“那些人用瀛族人的血肉炼制了一张图，好像是叫仙经，上面有克制瀛族术法的办法，那张图现在不知去向，他们也在找，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
“那我在民调局多留意些。”
“对了，沈辣现在不会用瀛族的能力，瀛海古玉上的阵法也在失效，估计撑不了多久。”不等沈云起说话，又道：“你的换毛应该是要开始了吧，巴丹吉林沙漠有一处古墓，怨气很足，或许能遮掩住你的瀛族气息。”
“过两天吧，等日子快到了你带我去。”
“好。”
林宴走后，沈云起也没有回民调局，而是去了沈辣在的招待所。
远远的就听见孙胖子的声音：“不够吃的，再来一份……”
沈云起想笑，然而看到不远处的白头发男人，笑声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个白头发从头白到脚，不是吴仁荻是谁。
沈云起的隐匿方法是瀛族特有的，瀛族隔离人世太久，术法和寻常的早已经不是一个体系，他现在只要是隐藏起来，不出声音，几乎没有人能发现。
除了沈辣和林宴。
沈云起在死人潭外和林宴分开后，才想起，在他唱起《归灵》时，沈辣是听懂《归灵》的，而就是在瀛族中，除了瀛族的黑衣白衣两位祭祀以及族长外，也是几乎没有瀛族人能听懂《归灵》。
但是连青死在了邽山的阵法中，就是没有魂飞魄散，魂魄也根本无法离开邽山。
前几任的黑衣白衣祭祀也有记载被继任者送入本水投胎了。
所以几乎在他发现这一点的同时，就觉得，沈辣有可能是沈风迟的转世。
但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本水干涸是真的，瀛族人的魂魄没法再去投胎也是真的，沈辣是瀛族人转世更是真的。
这事真乱。
所以，在他完全确认前，吴仁荻就先瞒着了。
确认之后……也不一定告诉吴仁荻——这次，自家哥哥总不会再让白头发的刻薄脸给拐走吧。
此时的沈云起完全没想到，他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人卖给吴仁荻了，而等他后来知道，自家哥哥已经又一次被这个白头发给吃干抹净了。
他还不能咬死那个出卖他的人。
【下周没有的话，就是赢鱼被考试给关小黑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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