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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秋萧瑟,乌云遮月只见月辉。偌大的七侠镇冷冷清清,一只黑猫孤伶伶地行走在街道上,它身长一尺二寸,身形健硕,被毛发亮,萤绿色的眼睛犹如鬼火,嘴里叼着一只死透的灰鼠,点点血迹滴落在青石板上,秋风刮过,吹乱了它的毛发,徒增几分肃杀之气。它闻到熟悉的味道,停下脚步,放下嘴里的老鼠,静静地等待。
黑色的身影影藏在阴影里,紧紧地盯着门内,它知道它到了,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内灯火昏暗,桌椅板凳大多被散乱地归置在墙角。郭芙蓉一脚踩在板凳上,冷面寒霜,柳眉倒竖,风轻轻吹起她的秀发,她冷哼一声,道:“莫小贝,莫掌门,你虽是衡山掌门,五岳盟主,但我怜你年纪小,功夫浅,我就让你三招。”
对面,莫小贝端坐在太师椅中,别看她年纪小,见过的市面可不少,她微微一笑:“郭芙蓉,郭女侠,我敬你父亲乃是郭巨侠,武林泰斗,你也算是我前辈,可这功夫到底是谁浅还说不定呢,别说你让我三招,干脆还是就我让你三招吧。”
郭芙蓉闻言巨怒,一拍桌子,她周围狂风巨起,黑发飞舞。她把板凳往旁一踢,摆了个起手式,“少废话,开始吧。”
莫小贝先发制人,走了个弓步,双拳微勾,她摆的是螳螂捕蝉。郭芙蓉身子往左侧,双掌往前一推,大喝一声:“排山倒海!”
莫小贝换了个姿势,左脚抬起,双臂展开,这摆的是白鹤亮翅。郭芙蓉身子往右一侧,大喝一声:“排山再倒海。”
莫小贝见久攻不下,使出了衡山派的绝学,平沙落雁。此招由剑招演化而来,端的是气势万千,落叶飞舞。郭芙蓉这回身子也不侧了,只是大喝一声:“排山再再倒海。”顿时,风沙骤起,尘土飞扬。
莫小贝被吹了一身灰,咳的眼泪鼻涕直流。
郭芙蓉见机不可失,抬起双掌,“排山~~”
“你们几个干啥呢?”佟湘玉惊道,和白展堂从楼上走下来。只见大堂内,郭芙蓉和小贝两人隔了一丈多远,一个伸手,一个抬腿,吕轻侯拿了把蒲扇对着地上扇风,大嘴抱着堆叶子往地上撒,佟湘玉看这满堂的情景,不快道:“三更半夜,都宵禁了,门也不关,桌椅板凳也没收拾,只点了一盏油灯,看也看不清,秀才,这么个天,拿着个扇子,大嘴,叶子你扫啊?干啥呢你们这是?”听了掌柜的话,吕轻侯藏了扇子,李大嘴忙不迭地去关门,郭芙蓉把板凳放回原处。
莫小贝撇嘴,道:“我和小郭姐姐正切磋武艺呢。”佟湘玉一听急了,“啥?你俩刚刚还动手嘞?”郭芙蓉看掌柜急了,解释:“没真动手,就嘴上比划招式,当年欧阳锋和洪七公就是这么分出胜负的。”白展堂一听乐了,“人欧阳锋和洪七公在武学理论上,就是三元及第的翰林院大学士,你俩,别说中举了,就是秀才都考不上,是吧,秀才?“
吕轻侯一听这是要挤兑自个,“我哪知道,我就是一个书生,又不会武功。”郭芙蓉放了板凳,看他两人相互依偎,好不甜蜜,自打白展堂求婚成功后,这两人腻歪指数一路飙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她调笑道:“哎哟,你俩这十月天的上屋顶,冷风嗖嗖,也不怕冻着啊。”李大嘴接茬道:“这怕啥啊,有老白在,这不现成的火炉子吗?”
佟湘玉被他们这么一说,心里发甜,面上有点羞,道:“好嘞,大家收拾完就去睡吧。”
屋内温暖怡人,屋外乌云散去,明月当空,照亮了墙角,露出那只黑色的猫。
屋顶,一只白色的猫露出头,头顶有撮黄毛,它“咪呜”一声跳下来。黑色的猫把老鼠叼到它面前,献媚地“喵~~”了两声(大王,这是今天的供奉)。白猫微微地抬头,孤傲地看了黑猫一眼,爪子划拉了两下,把老鼠叼起来,收下了。黑猫又高兴地“喵喵”两声。(注:黑色的是公猫,白色的是母猫)
第二章
佟湘玉帮着白展堂把在大堂的床铺好,两人坐铺盖上说话,说着说着佟湘玉掐了他一下。
“咋啦?你这是谋杀亲夫,打算再寻摸一个呢。”白展堂痛苦状,握着她的手揉被掐的胳膊。佟湘玉拍开他的手,道:“你可得答应我,今后不许再教小贝武功。”白展堂想她这是因为小贝和小郭比武的事,有些不明白,每年衡山派来人教小贝剑法,她虽然嘴上说说也没真拦着啊,又一琢磨,问她:“你是不想让小贝跟我学,还是不想让她学点穴?”要说点穴这功夫,手指头一戳,这人就任你处置,他当年不也是这么走上邪路的?
佟湘玉叹了口气,靠在白展堂怀里,“要依我,她最好什么功夫都不学,平平安安,但是,掌门也做了,盟主也当了,她以后要是跟人比武,衡山剑法比不过就点人家穴,让人动不了,江湖上的人会咋说她呢,大门大派脸面顾得很,干脆就让她专心学剑法吧。”白展堂知她心意,道:“点穴咱不教,教拳脚功夫呗。”
“你还会拳脚功夫?我咋没看你用过,”佟湘玉笑道:“是谁?回回就是点穴,你个葵花派倒数第二。”白展堂看她笑自个,伸出大拇指,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你是说你是第一?”佟湘玉拂过他的手,“哎呀,要是从这边数,你不倒数第一吗?还不如倒数第二呢。”白展堂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他看她还是不解,接着道:“知道我为什么是倒数第二吗?因为我狠不下手,葵花派比武讲的就是招招要你命,输了的,轻的关小黑屋没饭吃,重的,直接在比武场上丧命的都有。”佟湘玉听的有些怕,又觉得他是不是在吹牛,道:“你可别唬我,要说武功,我也是学过的。”
“嗯?”白展堂不信,“嘿,跳舞可不算啊。”
“真的”佟湘玉从他怀里起来,“当初我和我爹去西安,一个叔叔就教过我几手。”说着,手脚比划了两下。也得亏她肢体语言丰富,白展堂看明白了,“你说的这是小擒拿手的一种,专门防身的,来,打个比方。”白展堂站起来,从她背后一把抱住她,一只手虚按在她的咽喉上,“呐,要是有人从你背后偷袭你,你要趁着没被对方彻底制住之前,接着往后退的姿势,用你的手肘猛击他的腹部,就是再厉害的人也得疼一会,除非对方练了金钟罩铁布衫。”
佟湘玉没动,想起旧事,娇声道:“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这么对我。”白展堂这才发觉两人这姿势很熟悉,十二年前在西安,他不就是这样子擒住了她作人质嘛。你说缘分怎么就这么奇妙呢,兜兜转转两人还是相遇,难道真有月下老人,红线一说?
白展堂放下手,背后搂着她,“那你说,让我咋赔罪啊?”佟湘玉身子一扭,“给我煮碗面去,要卧个鸡蛋,流黄的哦,不要放蒜。”白展堂抱了她一下,“成嘞,媳妇饿啦。”佟湘玉跟着他进了厨房,白展堂把她赶了出去只让她在外面等着。
天上一轮满月,没有星子,院里静悄悄,佟湘玉坐在井边上。满月映在水里,水忽然一荡,佟湘玉觉得自己眼花了一下,刚井里的月亮周围是有星星的,她抬头看天上,又看井里,头有些晕,眼前有些花,她又看见了星星……
“噗通!”
“湘玉!”
第三章
头晕,昏昏沉沉的,佟湘玉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纱帐,暗纹了些鸟兽。哟,这谁家的纱帐,怪好看的。她脑子还有些迷糊,想起身,忽然手碰到一个热乎的东西,往旁一看,竟躺了个她不认识的男的。
“啊!”佟湘玉吓的大叫,对着这人一阵拳打脚踢,怕的要命,大喊:“展堂,展……”那男的却是早醒了,听她叫喊捂住她的嘴,又抓住她的双手,按住她的腿,佟湘玉又急又怕,眼泪往下掉,那人厉声道:“你疯啦?莫叫啦。”她呜呜的叫唤,使劲挣扎,那人手上用力,佟湘玉被抓的生疼,那人又道:“你别再叫,我就放开你。”她怕这人会直接害了她,硬和他拼必定拼不过,忙点头。那人松了她的嘴,手上松了劲,佟湘玉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其他人是否也有了危险,问:“这位好汉,你想要啥?”那人听了她的话,先是讶异,又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缓声道:“娘子,我是莫小宝啊,你的相公,你不认得我啦?”
莫小宝?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佟湘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肤色偏黑,肥头大耳,鼻子有些塌,目光凌厉,有几分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这人是人还是鬼?或是借尸还魂?这个自称莫小宝的男人放开佟湘玉。
她手怕的打颤,这个人面色阴郁,说他是鬼却有体热,莫不是冒充的?壮了壮胆子,她讪笑道:“敢问一声,你从哪来啊?”
“衡山。”莫小宝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是山上还是山底啊?”
“山顶,独门独栋,出门一趟得坐马车。”
“怪不方便的哦,过来一趟不容易吧,一路辛苦啊,啊~”佟湘玉怪叫一声,滚下床爬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你别过来!”
“娘子,你这是怎么啦?”莫小宝走过来。
“小宝,我和你也是夫妻一场,到了日子,我是一分钱没少花,该烧的我都烧了,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咋过了这么多年你才说啊,你如果是嫌不够,缺啥少啥跟我说,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你放过我吧。”抓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看了眼茶杯,莫小宝心内疑惑更深,她这番态度怎么更像是他死了一样?他道:“你先把杯子放下,你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嫂子,你起了吗?刚是你在叫吗?”是小贝!
莫小宝看了佟湘玉一眼,去开门,佟湘玉怕他去害小贝,想拉住他,莫小宝步子又大又快,他打开门。
佟湘玉呆住了,这样的小贝是她没见过的。一身粉色小碎花的衣裳,绸缎的,头上扎了两个发髻,戴的绯色碎玉珠花中间别了颗小珍珠,看起来就是一副富贵人家女儿的样子,哪有半点她平时看到的模样?
“哥,嫂子怎么啦?刚我嫂子叫什么呢?”小贝问莫小宝,她神态自然,只是有些疑惑。
佟湘玉往后退了几步,望着小贝,小贝对这个人的出现居然一点也不惊讶,而且叫了他哥哥。她惊恐地攥手,低头看杯子还握在手里,“哐当”,杯子掉地上碎了一地,佟湘玉摇摇欲坠。
佟湘玉看着自己的手,光滑细嫩,没有一个茧子,一看就知平日里没做过活,但她开了五年的客栈,店里除了厨房的事,她什么都会搭上一把手,手上早就有了层薄茧,这,这绝不是她的手,她抬头看见铜镜,镜像虽然模糊,模样是自己。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坐在井边,水,满月,星星,天地翻倒了,然后,然后呢?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她跑出房门,冲下楼,这里陌生又熟悉,格局未变,除了摆在大堂的水曲木老桌,其他桌椅板凳,物件摆设缺俱是面目全非,她跑到街上,抬头看,金漆黑底赫然四个大字:尚儒客栈。
一觉醒来,物也不是,人也非。
眼泪模糊了视线,整个胸口憋闷得难受,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尚儒客栈四个字慢慢看不清,她使劲地眨眼,泪水掉下来,看见的还是尚儒客栈,她想叫,叫她熟悉的名字,这一张嘴却抽走了她全身的气力,终于瘫软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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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贝和莫小宝在旁看她昏了过去,莫小宝抱起她进了房。
他们这趟出门轻车简行,只带了两个随身伺候的,一个小厮,一个丫鬟,这半天怎么都不见人。莫小宝心中恼火,怒道:“三福和春桃呢,怎么不见人?”小贝眼神闪烁,小声道:“他们俩上街买吃的去了。”
“两个都去啦?”莫小宝看小贝神色,知道她一向不喜欢这两人,恐怕是她又调皮把人都使唤出去了,他也没说她,只道:“你嫂子晕过去了,我去请个大夫来,小贝你在这照看你嫂子。”小贝点头,莫小宝下了楼和伙计打听了医馆出门找大夫去了。
小贝坐在床沿上,摸了摸佟湘玉的额头。她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她病了的时候嫂子每回这么摸她的头她都觉得很舒服。想起嫂子还用热水给她洗脸,叫伙计过来她嫌慢了,自个起身端了盆下楼。
小贝刚出门,佟湘玉便睁开了眼。刚小贝摸她额头的时候她就醒了,但是她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小贝说话。她记起后院那口井,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不是与它有关?
她起身出了房门,走到拐角处听见脚步声,慌忙躲进墙角。小贝端着水盆走过去,未发觉异样。佟湘玉躲着人下了楼,到了后院。
后院也是变了样子,原只是个小院子,出门是木棚,放些杂物,西边角落是茅房,北边靠墙是喂马的。现在向西纵深拓宽了两倍,西边翻过墙去本来是间包子铺的,这中间砌了道墙,墙上做了两扇格子窗,墙中留了道门,上面有道匾额,写着:竹落轩,门是锁着的。原来养**的地方是没有了,喂马的棚子修的更结实了,也大了一倍。那口井,还是原模原样。
佟湘玉见了那口井扑过去,往井底瞧,只有黑黝黝的井水,没啥感觉,她扒着井口,想难道是要跳进去才有用,这口井她只知道是正德年间就有了的,莫非还成精啦,万一这妖怪不高兴把她一口吞进去不吐出来了咋办。
她念念有词道:“井精,不是,井大仙,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回去吧,我回去之后一定每天给你供奉,香烛鲜果一样不少,要是还想要啥,等我回去了你再托梦给我,我在那边可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的。”念完就站了上去,刚想跳,又不动了。
这万一不是井大仙呢?只听过水里有龙王的,这要是求错了神仙,神仙发怒了咋办?
她蹲下来,扶着井边,对着井口笑道:“住在里面的水龙王爷,我是湘玉,咱俩也算是做了五年的邻居嘞,往日里咱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养着你,再也不在你这儿不劳而获了,谁要是再往水里扔东西或者对你不尊敬的,我一定狠狠滴罚他们的工钱。”这井大仙也求了,水龙王也拜托了,又是对满天神佛,过路神仙求了个遍,深呼吸一口气。
话说小贝端着脸盆进了房间,在房里转了一圈却没见她嫂子,这可急坏了,问了店里伙计也说没见人。正巧莫小宝请了大夫回来了,一听人不见了也是赶快寻。几个人寻到后院,不得了,佟湘玉正跳井自杀呢。
“嫂子!”“娘子!”
佟湘玉回头,眼神穿过莫小宝和小贝,她看见他,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唇薄而红,人说桃花眼的男人处处留情,人说唇薄的男人刻薄寡恩,但她知道他对她最专情,最深情,展堂~~
她忘了自己站在哪儿了,往前一走。
“噗通”
水淹过头顶,她狗刨了两下,浮出水面,她仰头看,一根绳子垂下来,他拿着绳子,道:“快拉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他背着光,着急的样子就像每次她出事的时候,她想起那回他俩闹分手,她不好,把他赶出去了,但是他还是回来了,哪怕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他还是回来了。
第五章
春桃和三福提着大大小小的吃食走街上,东边赵记的莲蓉包,西边钱家的酥炸小黄鱼,南边孙姥姥的臭干子,北边李爹爹的糖葫芦。就为了买这些东西,他们两人一早上把这七侠镇围着跑了个遍,就因为莫大小姐的一句话。
春桃用绣帕捂着鼻子,帕子是熏了檀香的,但她还是觉着闻到那个臭干子的味道。她轻缄峨眉,莫大小姐要的吃的都是三福拎着,她手里只拎了一盒龙须酥,掌门最喜欢吃这个了。她轻声道:“三福哥,你走快着点,我闻着那个味都快要吐了。”三福人长得干瘦,一张脸也是又瘦又黑,偏偏眼睛生的大,人又驼背,看着模样显得有点怪,他听了春桃的话笑起来,他本就显老,一笑脸褶子都出来,看着像个老头,他笑道:“吐?春桃,你该不会是有了吧,这我可得恭喜你。”大眼睛直打量春桃的肚子。
“说什么呢你,尽瞎说。”春桃一张俏脸粉红,眉眼间有些得色,她人生的美,这脸一红更添几分艳色,过往的几个男子直把她瞧。她加快了步子,不与三福说话了,三寸金莲走的是背影妖娆,三福看着她的小蛮腰一晃一扭,哼了一声:“小浪蹄子,真以为翻身了。”
快走到客栈,春桃停下了,她回身娇声道:“三福哥,你把那个莲蓉包给我来提吧。”三福知道她是要卖乖,把莲蓉包给了她。两人提着东西进了客栈,莫小宝搀着佟湘玉从后院进来。春桃一看佟湘玉浑身都湿透了,咋呼道:”呀,夫人这是怎么了。”
莫小贝一看见她就不高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还不过来伺候。”春桃被莫小贝这话噎的有些恼,面上却神色着急,跟着进了房。
见到了白展堂,佟湘玉突然就安心了,一双眼直把他瞧,他戴着四方巾帽,一身青色的直缀,背了个木箱子,一副郎中的打扮,他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莫小宝看佟湘玉疑惑的神色,道:“娘子,这是我请来的大夫,白玉汤,白大夫可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神医啊。”
白玉汤?这不是展堂早些年闯荡江湖的时候用的诨名吗?神医,他咋是个大夫嘞?这到底是咋回事?佟湘玉心里有诸多疑惑,碍于有人在场,她又不便问,一时也急不得。
白玉汤拱手,道:“莫掌门夸赞,等让莫夫人先换了衣裳,在下再来诊治。”莫小宝吩咐了三福去打些热水,春桃给佟湘玉换洗,和白玉汤,莫小贝下楼在大堂坐着。
春桃打开放墙角的箱子,里面是些衣物和首饰。佟湘玉眼一瞧,立马放精光,这里面是各色绫罗绸缎,她还看见了几个木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的啥,光是这些衣裳换算下来也得有百八十两啊。要说小宝当年到底是咋死的,那就是穷死的,当初他要是有这么个钱也不至于去拿帮里的,他要是不去拿帮里的也不至于横死,他要是不横死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这儿了,佟湘玉一脸哀怨地盯着那口箱子。春桃挑了几件衣裳,一回头吓一跳,佟湘玉浑身湿答答的还在滴水,发髻也散乱一团,脸色发白,一副糟糠之妻被丈夫抛弃后跳水自尽,变成厉鬼找小三索命的模样,春桃面色发僵,站起来,小心翼翼赔笑道:“夫人,你看这个衣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佟湘玉口气不善道,遂又回过神,笑道:“我是开玩笑的,这么好看的衣裳。”佟湘玉拿过衣裳,挥手道:“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春桃心里发虚,行礼道:“那奴婢在门口候着,夫人有什么事吩咐。”
等春桃出去,佟湘玉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瑞蚨祥的衣裳,内联升的鞋子,一一打开盒子,佟湘玉吸了口气,跪在地上,上等羊脂净瓶一对,鎏金花鸟纹银碗一个,紫砂壶一套,翡翠玉观音一个,还有一盒子的银票和散碎银子,佟湘玉被这一堆好东西迷了眼,“额滴个神啊,这么些个好东西要是带回去,呵呵呵。”她打住,心道:佟湘玉啊佟湘玉,不是自个的可不能乱想。她关上箱子,又忍不住打开,摸着衣裳上的绣纹。
“啪”佟湘玉一巴掌拍自己脸上,恶狠狠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见钱眼开的玩意儿,放手!”又可怜兮兮道:“我就是看看,最多摸摸。”
“啪”另一只手拍另一边脸上,她厉声道:“这是你该看该摸得吗?别忘了展堂在下面呢。”她低头,声泪俱下道:“额错嘞,呜~~”
春桃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吞了下口水,“夫人,您这是,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呢。”佟湘玉尴尬地放下手,关上箱子,坐上面,回头一笑,道:“我就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看的衣裳,结果一件都没有,真是的,”她拿起先前的衣裳,“就这件,勉勉强强凑合吧。”春桃暗自奇怪,转身让三福和小二把热水提进来,倒进浴桶里。
佟湘玉把春桃打发了出去,摸了摸水,才觉得浑身湿答答的有些冷,脱了衣裳洗了热水澡。
第六章
大堂,莫小宝几人坐在雅座,上了些菜,这一早上都没吃东西,着实饿了。白玉汤陪坐,莫小宝让小二沏了壶上好的龙井。莫小宝偷摸打量着白玉汤,他太年轻了也长的俊,二十七八的样子,莫小宝一向认为无论男女,皮相上但凡漂亮的,泰半术业上不怎么精通,如果不是听镇上人说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夫,莫小宝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人高,宽大的袍子显得他很瘦,却不文弱,不像一般的市井大夫。
春桃从楼上下来,告诉莫小宝夫人在沐浴,不想让人伺候。莫小宝只道知道了也没其他吩咐,春桃便不走了在他旁边伺候。
白玉汤啜了一口茶,轻笑,看着莫小宝道:“莫掌门,不知道莫夫人到底有哪些症状,我也好等把过脉之后再对症下药啊。”他闭口不谈刚刚跳井的事,就问佟湘玉的症状,莫小宝知道一般百姓不想扯进江湖上的事,但白玉汤刚也算帮忙救了他夫人,他要是连声谢都不说,岂不显得他衡山掌门不讲礼数。
莫小宝停了筷子,拱手道:“先多亏白大夫相助,帮忙救上了我娘子,至于她为什么要跳井,这,我也不知道了。”他犹豫道:“我娘子今天很奇怪,她,她,”莫小宝皱眉,挣扎了会,接着道:“她先前在店门外头站着站着就哭了,然后晕倒了,而且,而且,她早上起来竟然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不,不,不是完全不认识,是认为我已经死了,她很害怕。”
“什么!”小贝不相信,站起来就想上楼去问问她嫂子。莫小宝拉住她,“小贝你先坐下,听哥哥说完,再看大夫怎么说。”
“夫人不会是疯了吧!”春桃惊声道。
“你才疯了呢!”小贝生气地跳起来,双眼泛红,指着春桃跳起来,扑上去想打她,莫小宝瞪了春桃一眼,拉住小贝。
“疯了?谁疯了?在本捕头的管辖范围内,怎么还有这种事。”白玉汤一听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他和其他人往门口看去,门口站了两个人,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胖汉子,大圆脸,貌不出众,带刀辎衣捕头。另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矮小,也是胖,穿一身土褐色的捕快服。这下莫小宝也知道是谁了,七侠镇捕头,关中四大名捕之一李秀莲,诨名李大嘴,他站起来,向那出声的迎过去,拱手道:“李捕头,久仰久仰,在下衡山派莫小宝。”
李大嘴不经心的拱手回礼,嘿嘿笑了两声,脸颊上的肉也跟着抖了两下,他道:“莫掌门,久仰久仰,刚刚,是谁疯了?”
“我嫂子才没疯呢。”莫小贝叫道。
李大嘴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疯了的是你嫂子啊,那不就是莫掌门的夫人。赶巧了,我这刚拿到六扇门的题目,专门用来测疯子的。”
“你!”小贝气极,拿起桌上的筷子想朝李大嘴扔过去,白玉汤抓住她的手,他的力气很大,他对李大嘴道:“这纯粹是刚丫鬟一惊一诈地瞎说,还没看呢。”
旁边的捕快燕小六接嘴道:“那这丫鬟咋说这莫夫人疯了,一个丫鬟,总不至于平白无故说自己主子疯了吧。”他这话一出,引得其他人看春桃,莫小贝横了春桃一眼,道:“怎么没有,脑子里生蛆的,嘴里长疮的,心被狗吃了的!”
被莫小贝这样骂,春桃不敢还嘴,不吱声,低着头。莫小宝道:“春桃多嘴是她不对,罚一个月银子,小贝,你去叫你嫂子下来。”
“哥!”莫小贝不愿意。
“快去!”
莫小贝见拗不过,只得去。
“等等,”李大嘴叫住莫小贝,对莫小宝道:“莫掌门这是承认你家夫人确实有问题啦?”莫小宝脸带忧愁,叹气道:“夫妻一场,我也不想,但是她今天所做所为实在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那好,”李大嘴手指点了一圈,“在座知情的几位,跟我做个笔录吧。”
“李捕头,这是干嘛?在下初到这,犯了什么王法吗?”莫小宝大声问道。
燕小六抽出刀,拿着刀柄把刀身往桌子上一拍,“哐铛”一声,店内顿时起身几个人结账,他叫嚷道:“正常人有无缘无故发疯的吗?不是被惹急了的就是被逼的。”
“哎,哎”李大嘴抬手,道:“六儿,你把刀收起来,这都是平头百姓,不能让人说咱以权压人不是,人是受害人的家属,也想把事弄清楚,莫掌门,您说呢?”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莫小宝虽不满,却只得拱手,道:“配合李捕头就是,还望审完后,李捕头能有个结果。”


2025-05-15 00: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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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掌柜的,开间房,给咱审案子。”李大嘴对掌柜的道。
这宋掌柜是个矮胖的中年汉子,犯了难,道:“李捕头,咱这是客栈,在这审案子……”李大嘴伸手指头往宋掌柜脸上一戳,皮笑肉不笑,道:“本捕头执行公务期间,有权征用这间客栈,”指上用力把宋掌柜脸戳得一偏,“如有任何疑问,叫你们大掌柜的来和我说话。”
“是,是,是,我这就叫小二开间上房。”宋掌柜低头哈腰,想待会得让个伙计去把这事告诉吕大掌柜,一个掌门,一个捕头,又是有人疯了又是要审案,怕是会出乱子。
李大嘴笑哈哈地拍了拍宋掌柜的头,转身道:“莫掌门,就您先请吧。”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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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属于楼主对客房环描的拙计方案
“名字”
“衡山派掌门,莫小宝”
“我只让你说名字,你说那么多干嘛啊。”李大嘴轻拍了几下桌子,松松垮垮地坐着,问道:“名字。”
“莫小宝。”
“干什么的?”
“衡山派掌门”莫小宝四四方方地坐着,双手交叉在桌上,剑横放在旁边,他哼笑一声,“李捕头,您不用做笔录吗?我怕您记不住。”
“不用,本捕头脑子里都记着呢。”李大嘴昂着脖子道,又问,“从哪儿来啊?”
“衡山!”莫小宝气结。
“去哪儿啊?干什么去?”
“汉中,去我娘子的娘家,龙门镖局,省亲。”
“你们中途都去过哪些地方?”
“一路赶车,没在哪里逗留。”
“那你们怎么在这停下啦?这两天在这都去了哪些地儿,干了些什么?”李大嘴疑惑道。
“我当初就是在这接的亲,我娘子对这也颇怀念,所以打算逗留几天。我们就昨天去了翠微山游玩了一天,其他哪儿也没去。”莫小宝道。
李大嘴又问他,“你先前说你是今天才发现你家娘子有问题,那昨天你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干了些什么?”莫小宝原本有些愤怒的脸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缓下来,有点尴尬,李大嘴看他这副表情有些高兴,莫小宝转过脸去,道:“我昨天上半夜和春桃在一块,下半夜才回的房,她那时已经睡了,看起来好好的。”
还成想会审出什么大秘密,没想只是这么个事,李大嘴想到那个叫春桃的丫鬟长得漂亮,那个莫夫人的姿色怕是不如,带这么个丫鬟回娘家省亲,这莫夫人一路怕是不舒坦。这哪个不男人不好色的,瞧这莫掌门不想让人知道的样子,那个春桃八成不只是个通房丫鬟。莫小宝不等他再问,自己道:“那春桃原来是个花楼的清倌,不想卖身被妈妈打骂逃了出来,我娘子在路上救了她,带了回来。我和春桃,她是知道的,我们夫妻一向和睦,有时候拌嘴也只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李大嘴又问了问题,莫小宝一一俱答,问完了,便让他出去,唤了春桃进来。
春桃和莫小宝所说的差不多,问到佟湘玉的事情,这姑娘开始哭哭啼啼,直掉眼泪,直说夫人待她不薄,她今日疯了,她也伤心,并说夫人和掌门成亲五年却没有子嗣,掌门也是没得法子。李大嘴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掉的跟珍珠一样还看,想这姑娘当初就是不肯卖身才会被打,这也是个好姑娘,只是出身不好。
送春桃出去,又叫了三福进来,他说的和前面两人并无二致,问到佟湘玉和莫小宝的事,他也是说夫人昨天和掌门因为一些琐事拌嘴,至于什么事,他只知道好像是帮里女眷发钱的事,夫人想多发些银子,掌门不肯,就吵起来了。李大嘴又问了些其他事,都被三福不痛不痒地带过去了,看问不出什么就把他喊出去,叫了莫小贝进来。
第八章
莫小贝进房刚一坐下,没等李大嘴开口,就梗着脖子,瞪眼道:“我嫂子没疯!”
李大嘴眉毛一竖,“嘿”了一声,道:“你哥哥都不敢和我在这叫板,你个黄毛丫头,给我老实点,小心本捕头削你!”莫小贝站起来,道:“我又没犯法,你凭啥削我。”说着,转过身,低声朝门口喊:“快来人啊,捕快欺压未成年少女啦!”李大嘴忙捂住她的嘴,这个小丫头,还就想吓唬她一下,咋这猴精猴精的。
莫小贝一脸得意,瞥了李大嘴一眼,你还削我不?
他以前就听人说过这女人和小人是最不好对付的,还真没说错,尤其是眼前这个小女人。李大嘴放开她,“看你还是个孩子,我不和你计较。”莫小贝坐下道:“我嫂子没疯,她是被那个春桃气病了,我说不带她,我哥非要带。这下把我嫂子弄糊涂失忆了,我嫂子要不记得我了。”说着声音里慢慢带了些哭声。李大嘴看她毕竟是个小孩,嫂子出事也是害怕了。据他所知莫小贝父母早亡,长嫂如母,佟湘玉嫁进衡山派五年,一直得门里弟子尊敬,在衡山派的声望不低于莫小宝。他放缓了声音,道:“你嫂子还没说她真的疯了呢。”
“既然没说我嫂子疯了,干嘛在这审这审那的,有这功夫就先让大夫给我嫂子看看。”莫小贝擦了擦眼睛,既难过又委屈,她嫂子都这样了,哥哥也不说先让大夫看看,还有这个捕快在这拖着她。李大嘴心思转了一圈,道:“你嫂子突然这样,你说是因为春桃?她最多也就算是你哥哥的通房丫头,能把你嫂子怎么着?你嫂子会这样,肯定是因为你哥。”
“你胡说!”莫小贝反驳道:“我哥和我嫂子好着呢!”
“你家丫鬟不只春桃一个吧,你哥咋非得带她呢?我听说你嫂子和你哥昨儿晚上可是吵架啦,是因为春桃的事吧。”
“才不是呢,是,是我周敦儒师兄的事。”莫小贝道,说到后面眼睛又开始泛红,“周师兄死了,我嫂子想从自己的贴己里拿些出来给周师嫂,哥哥说这件事帮里已经给了,让嫂子不要管。”
周敦儒死了?李大嘴吃了一惊。陆一鸣,周敦儒,祝晓芸人称“衡山三杰”,早年衡山派内斗,佟湘玉就是那个时候嫁进去的,这三个人后来帮莫小宝扫平了内乱,整个衡山派武功除了莫小宝就属他们三人最高,这么个人物死了江湖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莫小贝说完,才觉自己说多了,哥哥先前说过周师兄的事情查明之前不要让她对外人说的。
“周敦儒是怎么死的?”李大嘴问道。
莫小贝捂住嘴,不肯再说。
“我可是捕快,他要是死的不明不白,我就要查清楚,死人这么大事,你们没报官?”李大嘴接着问。
“报了,还来捕快了呢,来的还是关中总捕头的候选人,谢步东。”
这人李大嘴认识,不仅认识,还是对头,因为这关中总捕头,他也是候选人之一。这个案子是在谢步东的地界上,但是现在这人在他的地界上,他要是能在谢步东之前把周敦儒这案子破了,那不就是说他李大嘴比他谢步东有本事嘛,那这关中总捕头的位置,他不就少了一个对手。
李大嘴心里这算盘打的直响,嘴角奸笑,“小朋友,你要是告诉我周敦儒是咋回事,我立马证明你嫂子没疯。”
“你咋证明?”莫小贝问。
李大嘴拍了拍胸,从胸口掏出几张纸,道:“这就是我先说的六扇门试题,你嫂子测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你把答案给我,然后我去告诉我嫂子?”莫小贝伸手。
“不是,”李大嘴拿纸拍开她的手,“就咱这题,能答出来的都不是一般的疯子,就你嫂子,道行还差点呢。”
“切”莫小贝拿开手。
“你现在能说说周敦儒是怎么死的吗?“
莫小贝凑到李大嘴耳边,道:“周师兄,他是被咬死的。“
什么?
第九章
什么?咬死的?
李大嘴给了莫小贝一脑崩。
“哎哟,你弹我干嘛?”莫小贝摸头,都弹红了。
“耍我是不,咬死的,哪个女的这么厉害?”李大嘴伸手还想往她脑门嘣一个,莫小贝手一搭,扣住他的手腕子,李大嘴疼地“唉唉”叫唤,莫小贝道:“你一个捕头,怎么一点武功都不会啊?”莫小贝放开他,接着道:“我周师兄是被野兽咬死的,我听看见的师兄们说,周师兄被咬得血肉模糊,尸首都不全。”
李大嘴揉手腕子,问道:“你们衡山派有老虎啊还是狼啊?”
“深山里是有狼群,周师兄一向喜欢到山里练功,大家都说周师兄是被狼咬死的,但是陆师兄怀疑不是,就报了官。”
李大嘴陷入沉思,周敦儒死的不明不白,现在佟湘玉不知道是失忆还是疯了,会和那件事有关系吗?
“喂!”莫小贝轻声叫道,李大嘴回过神,莫小贝道:“我把事儿都告诉你了,我嫂子的事呢,你可答应我的。”
“我可是关中四大神捕,神捕能不说话算话嘛。”李大嘴满口答应。
大堂,莫小宝心神颇不宁,他这次到七侠镇可是另有要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李捕头,似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小贝还是个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清楚,就怕说漏了什么让衙门查到些蛛丝马迹。
白玉汤看他心神不宁,道:“莫掌门放宽心,这李捕头一向就这样,碰见个说不清的事就要审审,当捕快的都疑心病重。”
“说谁呢你?”燕小六拔出半截刀,“你俩,不许串供。”
“谁串供啦?”白玉汤叫道,“小六,咱都认识那么久了,我啥人,你还不清楚。”
“执行公务期间,本捕快六亲不认,别说你啦,就是我七舅姥爷来了,小六这把刀也绝不含糊。”拔出刀,对着两人挥了几下。
白玉汤把凳子往后挪,笑道:“六儿,你这是要砍你七舅姥爷啊。”
“当然不是,我是说就是我七舅姥爷来说情,小六也绝不放过一个犯人。”收起刀,琢磨过来不对,冲白玉汤道:“你刚说谁的七舅姥爷呢?我七舅姥爷在北岗呢。”
“知道你七舅姥爷在北岗呢,上回我还见着他了,身子骨硬朗,老人家一人能抗百把斤稻子。”白玉汤笑道。
燕小六笑笑,不再凶了,他上回收到家里的口信,说白大夫路过北岗,给七舅姥爷还有村里其他老人看了看,把七舅姥爷咳嗽的老毛病的给治好了,他还没谢谢他呢,不过现在执行公务,他不好说谢,只得坐下。
白玉汤倒了杯茶,对莫小宝道:“莫掌门先喝茶,李捕头审完了就没事啦,莫夫人的病许没那么严重。”
莫小宝接过茶,道:“我也希望如此。”他又想起早上佟湘玉的样子,问白玉汤:“白大夫,你说这人要是只是失忆,会叫一个陌生的名字吗?”
白玉汤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道:“这说不定。”
“展堂?这人会是谁呢?”莫小宝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从未听她说过。
白玉汤手一顿,瞳孔微微放大,茶碗掩饰了他惊愕的表情,他慢慢把茶喝完,放下碗,唇角勾起一摸笑,道:“或许只是个偶尔听过的名字呢。”
“也许吧。”莫小宝点头。
时近正午,日头渐烈,杨开坐在吕府门阶上,他是尚儒客栈的伙计,宋掌柜吩咐让他来给大掌柜送口信,刚来才几天就碰上这差事,有心在大掌柜面前表现,他也不进门,在这门口等着。
他抹了把汗,一阵风吹来,凉快许多。巷口,一辆马车“哒哒”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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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哒哒”的马车声自巷口,由远而近传来。杨开站起来,伸长脖子,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拉着干净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夫翻身把车凳放地上,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尖瘦的下巴,抿紧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细小的眼睛,眼眶下有淡淡的乌青。身着月牙白里衣,外罩湖蓝色道袍,下摆绣了祥云暗纹,杨开想这就是整个广阳府鼎鼎有名的吕轻侯啊,怎么长得和个书生一样?
吕轻侯下了马车,早就候在旁边的管家吕安迎上来,道:“老爷一路辛苦,午膳已经备好了。”吕轻侯轻撇了杨开一眼,问道:“这人是谁?”杨开忙走上来作揖,道:“小的是尚儒客栈的伙计,宋掌柜让我来给大掌柜送口信。”杨开把客栈的事详细说了,吕轻侯懒洋洋道:“老白和李捕头都在?他两人既然都在,那就出不了什么事。”说完便朝府里走。
啊?这意思是放着不管吗?杨开想他回去怎么和宋掌柜说啊。
走到一半,吕轻侯停下了,道:“我这也有半个月没和他两人聚聚了,吕安,把午膳撤了吧,我去客栈。对了,你去跟八宝斋的说一声,那盒点心叫他们下午直接送客栈去。”吕安听了吩咐,把吕轻侯伺候进了马车,杨开跳上马车和车夫坐一块,车夫赶着马车掉个头,朝客栈驶去。
再说客栈那头,李大嘴和莫小贝两人说定,一同从客房出来,李大嘴让莫小贝去叫她嫂子出来,他下了楼。
莫小宝见李大嘴下来,开口便质问他,道:“李捕头,你审出什么了没有?”李大嘴大步流星走下来,边走边道:“当然,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测试一下,这莫夫人到底疯没疯。”这不又是回到原点了吗?莫小宝越发怀疑这李捕头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内忐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赶快先把这捕头打发走,莫小宝道:“既然这样,春桃你去请夫人下来。”
“我已经下来了。”佟湘玉新换了衣裳,头发也擦干了,她被莫小贝叫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看,呀,是大嘴和小六,“大嘴……”她叫道,看到他身上穿的衣服,立马改口,“捕头。”
“你咋知道我名字的?”李大嘴问道。
佟湘玉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她岂止知道他的名字,她还知道他做菜老是多放盐,每回都在厨房偷吃,给自己开小灶,做菜炒来炒去就是那么几样菜,她讪笑道:“李捕头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了。”李大嘴得意地拍拍肚子,他现在相信这莫夫人没疯了,要是疯了咋会这么明白事理了,是吧?他笑道:“哎呀,没想到本神捕的名声都传到衡阳去啦,惭愧惭愧。”
“哎呀,不愧不愧,”佟湘玉走下楼,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一圈,在白玉汤身上多逗留一会,“不知道,李捕头让我下来是为了啥事啊?”
“嗯……”李大嘴支吾,要是对面是个疯赖汉他还能理直气壮,可这是个长得颇有姿色看起来正常的女的,他这有点说不出口,他只好道:“有人举报,说你疯了,所以呢,我来看看,你呢,做些题目,过了就没事了。”
“啥?谁说我疯了?”佟湘玉面色惊诧,心道这是自己言行惹人怀疑了,可不能让人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莫夫人,万一被人知道,想起往日看的对付女妖怪的手段,她打了个寒颤,道:“测就测,本夫人行得正,坐得直。”反正衙门的那套题目,她早就知道了。
佟湘玉坐下,素手一抬,请道:“开始吧。”
其余人围坐一圈,莫小贝有点紧张地坐在佟湘玉旁边,莫小宝在另一边坐下,他对佟湘玉道:“娘子,你好好做,为夫的相信你。”佟湘玉颇不自在,又顾及现在的身份,只得娇滴滴道:“相公,湘玉知道了。”
李大嘴看着佟湘玉,把题目塞给燕小六,“六儿,念题。”
燕小六捏着测试题纸,斗大的一溜字,它们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它们,支支吾吾道:“第一题,小明,小明,小明”
“唉,除了小明,你还认识其他的吗?”莫小贝听的不耐烦道。
燕小六冲莫小贝道:“我还认识小明他媳妇呢,小红。”
李大嘴把燕小六脑袋拉过来,生气地低声道:“咋回事啊,昨儿在衙门师爷不是念了一遍了吗?你没记住啊你!脑袋干嘛去了!”一拍他脑袋,把帽子拍地上去了,燕小六委屈地捡起帽子,戴回去,道:“我脑子笨,没记住,不然您来。”
“我要是记住了,用得上你啊。”李大嘴看向白玉汤,把测试题给他,“老白,你来帮我念。”众人看向白玉汤,莫小宝想不到这个大夫竟然能得这李捕头如此信任,佟湘玉笑的更灿烂了。白玉汤接过纸,快速看了一眼题目,余光瞄了佟湘玉了一眼,心中有了个主意,抬头对佟湘玉道:“第一题,小明过生辰,久不联系的远方亲戚送了一个蹴鞠给他,看到这个礼物,小明哭了,这是为什么?”
额滴神啊,这咋跟说好的不一样?佟湘玉苦了脸。
她视线逐一看向其他人,莫小贝急了,张嘴想说什么,白玉汤道:“本环节不支持场外作答,亲友团肃静。佟湘玉选手,你的时间已到,请作答。”佟湘玉勉强答道:“因为,因为小明其实是个女孩子,她不喜欢蹴鞠。”
白玉汤听了,笑的脸上生辉,道:“恭喜你,答错了。”
天啊,这没答对,算好还是坏啊?
白玉汤接着念:“第二题,你做梦,梦见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刀,问,这个人是谁?”
“屠夫?”
白玉汤摇头。
“杀人犯?”
白玉汤摇头
“大侠?”
白玉汤摇头,道:“一个都不对,事不过三。选手请放弃作答。”
莫小宝等人看佟湘玉的眼神都逐渐不对劲,但是想到那些题目,他们也不会啊,莫非他们也是疯的?莫小贝着急地看李大嘴,李大嘴示意莫小贝稍安勿躁,看白玉汤半天不念,捅了捅他,道:“老白,继续念啊。”
“李捕头,这题不行。”白玉汤放下纸,手往李大嘴肩上一搭,手下稍用力,道:“我看,咱得另外找题。”
第十一章
李大嘴感受到白玉汤手上的力道,想他另有用意,问道:“为啥啊?”白玉汤放下手,道:“这套题目,我去京城的时候听一个六扇门的病人说过,这个是专门用来测变态杀人狂魔的,咱来看看莫夫人的样子。”大家齐刷刷看佟湘玉
“嗨!”佟湘玉招着手,面带微笑,道:“我的心愿就是没有战争,世界和平。”白玉汤接着道:“我们看莫夫人,她脸色平静,健康,气质典雅,举手投足,活脱脱就是一代掌门夫人。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变态杀人狂魔呢?”
“说得太好了!”莫小贝叫道,带头鼓掌,客栈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既然这样,那她早上怎么会那样?”莫小宝道。
“我们一个正常人难免都有范糊涂的时候,要想知道莫夫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我这有一套精神测试题,是我根据多年的行医经验,和医界同仁们研发出来的,只要简单的画画就可以了。”白玉汤道。
“画画?”这有点儿戏吧?
白玉汤叫伙计拿来一叠白纸和两只毛笔,对众人道:“这不同的题,每个人画出来的都不一样,字如其人,画画也一样,通过画画,高明的大夫,也就是区区在下,可以判断出这个人的心里状况。”
“太好嘞,就这么办!”佟湘玉第一个开口赞成,要知道刚刚的题目她一个都不会。
“我也同意。”莫小贝附议。
“关于这件事,本捕头就听取专业人士的建议。”李大嘴跟着道。
莫小宝见这李捕头也同意了,也道:“那,就听白大夫的吧,我先请白大夫来,也是为了给我娘子看看嘛。”莫小宝看白玉汤,越发觉得这个大夫不同寻常,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那成,”白玉汤拿起纸笔,“这个需要一个清静的地儿,就还刚刚那个零零七吧,除了病人和大夫,其他闲杂人等不要围观,以免影响患者的情绪。”
佟湘玉心里乐,能和展堂独处,这真是再好不过。她有许多话想问他。
“等等,”莫小宝喊住他俩。
“莫掌门,是还有什么顾虑?”白玉汤站住,僵硬地回头问,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
莫小宝摇头,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两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哦,”白玉汤放松下来,看其余人也一脸好奇,道:“这第一题,为什么小明会哭,因为他是个瘸子,压根踢不了蹴鞠。”
“这小明好可怜啊。”莫小贝道,明明是个瘸子还收到这样的礼物,要是她就把那亲戚打一顿,这不往人伤口上撒盐嘛。
“那第二题呢?那个人究竟是谁?”春桃问。
“第二题,”白玉汤幽幽道,“我自己。”
“咦,变态!”莫小贝道。
李大嘴有些想起来题目了,解释道:“这题目本来就是反测试题,答对了那就是变态杀人狂魔,答不对那才好呢。”
白玉汤看每个人脸色,有人喜有人悲,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无动于衷,对这些人的关系他心中更有了计较,他笑问道:“在座,有人答对的吗?”
大家嘻嘻哈哈地摇头,莫小宝道:“我的想法与我娘子差不多。”他又问:“这题答对一个就算是个杀人魔啦?”
李大嘴答道:“那不是,这题总共十二个,答对一半的就是危险人物了。”
莫小宝笑着点头,自己刚刚已经连答对两题,不知道算是什么呢?呵!
零零七号房,莲花底座的三足青铜香炉,香快燃尽了,白玉汤揭开炉盖,用小铁棍轻轻地拨开灰烬,一小块黄色的石头从他袖子里掉出来,落到香炉里,白玉汤低着头,用小铁棍戳那石块,这石块极易碎,一戳就成了粉块,被香炉里的余火一点,一种淡淡的甜甜的香气掺杂在檀香里。
白玉汤盖上香炉,转过身,对佟湘玉笑道:“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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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屋外高大的槐树葱葱郁郁,稀落的树影撒在窗台,正午的光暖暖地照在纸窗上,素白的窗纸愈发透亮,淡淡的光晕投在窗下的书桌上,一束金桂插在青梅绿瓷花瓶里,花瓶摆在佟湘玉和白玉汤中间,一股淡淡的甜味混在檀香里,是桂花香吧,佟湘玉心想。
她偷眼看白玉汤,他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认识我吗?他记得我吗?他现在过的好吗?她有一堆问题想问他。
白玉汤搁下笔抬头,佟湘玉正襟坐好,白玉汤把写了题的纸放到她面前,温和地道:“莫夫人,你不要紧张,这些题都很容易。”
听他叫她莫夫人,佟湘玉原本有些高兴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她拿起笔,蘸了些墨汁,闷闷地道:“你叫白玉汤?”
“是啊”白玉汤回答道,手指轻轻地敲打桌子。
佟湘玉看第一个题,画出心中的家。家?同福客栈就是她想的家,画客栈难度太大,她随手画了一个带院的二层楼房子,边画边问白玉汤:“那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差不多快五年了。”敲打桌子的声音慢慢变大。
五年?不是和那边一样?五年前,展堂还是“盗圣”,他想改过自新机缘巧合之下退隐了江湖,成了跑堂的,在这,是因为什么?她画完了房子又在旁边画了一棵树,问他“你知道盗圣吗?”
“没听说过。”白玉汤摇头。
没听说过?他是真的没听说过还是装作不知道,他若不是盗圣,只是个大夫,那他还会武功吗?他打哪儿来?佟湘玉又画了一条河,心烦意乱地在河里画了几只王八。
白玉汤手停住动作,声音戛然而止,他站起来欺身上前,佟湘玉抬起头,他俩离得很近,似有似无的甜味弥漫在周围,他看着她的眼睛,他前面已经做的很好了,催眠的药物被放在檀香里,安逸的环境,拍打桌子的声音,都让眼前这个女人陷入到他的催眠里,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佟湘玉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展堂看她时的样子,眼神逐渐迷离。
……八,九,十
白玉汤眼神涣散。
佟湘玉抚摸着他的脸,“展堂,你还记得我吗?”(注,本文参考了佟湘玉点苍山七绝宫九代宫主身份,又注,凡是对七绝宫宫主催眠的行为纯属作死)
“恩,我记得。”十二年前,在西安,缭乱的花灯,拥挤的人群,他在逃命,捕快,一个小女孩。白玉汤意识有些混乱。
“真的!”佟湘玉高兴地站起来。
“嗞!”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把白玉汤从催眠中惊醒,他惊恐地往后一退。一瞬间从催眠中抽离导致他的心跳的有些快,他捂着胸,喘着粗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中了招,万幸他没说出更多的话。
“展堂,原来你还记得我。”佟湘玉握着他手,白玉汤推开她,笑道:“莫夫人,我当然记得你,五年前,你在这等莫掌门迎亲,当时整个七侠镇都轰动了,我可是在人群里看着你上的莫掌门花轿的。”
“你,白展堂!”佟湘玉不知道他是真话还是在说谎。
白玉汤呵呵一笑,道“这白展堂是我以前当江湖郎中的时候用过的名字,莫夫人,你是咋知道的。”
“你胡说,白玉汤是你的浑名,白展堂才是你的真名。”佟湘玉激动地抓着他的衣服,“我还知道,你娘叫白翠萍,你从小在葵花派长大,后来做了贼,成了盗圣,你还,你还认识了天下第一女捕头展红绫,给人写了一本书,是不是!”
白玉汤,现在可以叫白展堂了,白展堂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刚这些话半真半假,真的,她是怎么知道的,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白展堂道:“你说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什么天下第一女捕头,我只听过天下四大神捕。”
“展红绫,四大神捕追风的老婆。”要搁平常她巴不得不提展红绫,可现在,按理展堂应该在八年前就认识她,并帮她成了天下第一女捕头,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想起十二年前,那次他俩真正的第一次见面,那会他是个贼,佟湘玉抓住他的手,“这里,你有个疤,是被……”
佟湘玉愣住了,他的手背上是没有疤的。她失魂落魄地放开他的手。如果,如果他俩一开始都没见过面,那么后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吗?
白展堂看她忽然沮丧了,他琢磨不透,他道:“莫夫人,你先坐着冷静一会。”
他退出房门,留下佟湘玉一个人。
第十三章
白展堂退出房间,关上房门,故作平静的脸才出现一些慌张,他看着房门,屏息凝听,房间里渐渐出现了低低的啜泣声,忽然又没了,只听到粗粗的抽气声。
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是在演戏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从小在葵花派长大的?知道自己做过贼?知道他的真名?从自己当上六扇门密使的那天开始,他过去所有的一切就都被抹干净了,现在,除了六扇门的核心人物,李大嘴,吕轻侯就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他现在还不能泄漏身份,如果不能让她闭嘴,就让其他人不会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他转身不再听房里的声音。
莫小贝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楼梯,她担心,虽然她嘴上说她嫂子没疯,但是,她知道嫂子今天不一样了,看她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就像哥哥说的,不认识他们了。莫小贝抬眼,正看到白展堂下来,“白大夫,白大夫,我嫂子呢,我嫂子怎么样?”
莫小宝和李大嘴也坐起来,白展堂神色凝重,眼神扫了众人一圈,莫小贝看他不说话,心想结果不好了,呜地哭出来,莫小宝抱住她,轻声道:“小贝啊,还有哥哥在呢。”莫小贝更是哇地大哭起来。
“莫夫人她没疯。”白展堂道。
“额,嗝~”刚哭得太猛,忽然止住,一下气上不来,莫小贝打了个嗝,她抽抽嗒嗒,话都说不全,“我,我……”
“我娘子她没疯?”莫小宝问
“恩,”白展堂点头,但又叹了口气,“虽然没疯,但是因为精神受到刺激,导致记忆发生错乱,甚至出现了噫症。这个病不会发狂伤人,也不是无药可救,要把她完全当一个正常人,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让她高兴,我待会开个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三次,这个病啥时候全好,说不准,得看病人自己。”
关于白展堂的话,莫小宝是有些疑惑的,他这病看了和没看一样,但是一来这种心病本身是没有方子可以治,二来他原本就疑心李大嘴是另有目的而来,而这白大夫是他自己找来的。刚做那个反测试题,白大夫是知道答案的,他说那个题不适合湘玉做,如果他是要害湘玉,那他可以直接说湘玉疯了,最主要的是,他现在不能离开七侠镇,他或许已经引起了衙门的注意,湘玉的病正好是个借口。所以莫小宝哪怕有疑惑他也没说,只是让三福拿了白展堂开的方子去抓药了。
白展堂开了方子,三福去抓药,李大嘴拉着白展堂说要问完他,问明了佟湘玉的情况,这个案子才算最后了解。零零七是不能去了,佟湘玉还在里头呢,又让伙计在后院开了间房。
甫一进房门,李大嘴伸手就要去抱白展堂,白展堂一手拦住他,“你干啥?”
李大嘴哭丧个脸,把帽子一摘,露出一头板寸,他指着头发,把脑袋凑白展堂面前,激动地问他:“老白,你说,这是啥?”
“头发,咋地。”
李大嘴抓着帽子,往头上一套,道:“你说啊,老白,上回咱逮平谷一点红,你说没事没事,让我拿刀往前冲,结果呢,头发都被削没了,只能弄个和尚头。这回,又是衡山派掌门,你说你,不是说好的借事审审问点线索,让他不敢走就完了嘛,你咋又说人媳妇有问题,万一他一怒一剑砍过来,我这回掉的就是脑袋了。”他边说边在屋里打转,好像在外面的莫小宝马上就要冲进来一剑砍了他。
白展堂老神在在,道:“上回我不是从后面把他点住了吗?人吕掌柜都没事,就你吓破胆。”
李大嘴脸上一臊,他是向来胆小,又不会武功。他这关中四大神捕的名号,要是没有老白那就白瞎。五年前,他靠他姑父的关系当了七侠镇的捕头。那一年,白展堂也到了七侠镇,住在这尙儒客栈。起初,他也以为他只是个大夫,直到有一回遇上了江洋大盗姬无命。就在这个客栈里,他,白展堂,吕轻侯三人一起抓住了姬无命。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六扇门的密使。碍于身份,那回抓捕姬无命的功劳就归他了。以后很多次都是这样,有时老白也借着他的关系办了不少事,就像这回。所以,这么些年,他也只呆在七侠镇。
这回,老白早在莫小宝到这之前就告诉他,说莫小宝带了件东西,六扇门必须拿到手,所以莫小宝一请老白来看病他就来了。李大嘴问他:“那你为啥要说莫夫人有病?难不成她真有病?”毕竟老白的医术还是有目共睹的。
白展堂摇头,没了刚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色道:“她到底有没有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佟湘玉,是个高手,而且是个绝顶高手。”
第十四章
听老白说佟湘玉是个绝顶高手,李大嘴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你拉倒吧,就莫夫人,我都能把她撂平了。”白展堂没有像以前那样和李大嘴耍嘴皮子,他坐在长凳上,半靠着桌子,指尖一点一点地摸着桌子,目光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她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来历,并且她能毫不费力地破解了我的催眠术,还把我给催眠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我当时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而已,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点,点苍山七绝宫第八代宫主,李万农。但是,李万农三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宫主叫南宫残花,也下落不明。”
“啥?”李大嘴坐到白展堂旁边,看着他,道:“她知道你是谁?那你中了她的催眠,说了啥没有。”
白展堂摇头,道:“我就告诉她我认识她,其他的被她自己打断了。”
“你认识她?”李大嘴想起五年前,佟湘玉是在这上的花轿,但那会老白不在啊。
他手指顿住,想起十二年的那件事,呼吸有片刻的乱,他舒气,坐直身子,道:“十二年在西安,我还是个贼的时候,我把她做了人质。但是,那会我蒙着面啊,她不应该知道我是谁。”
“那她到底有啥目的啊?她既然知道你是谁了,那莫小宝是不是也知道了?”李大嘴问。
“不,根据我的观察,莫小宝看似对她关心,实际上,哼!”白展堂哼笑一声,继续道:“佟湘玉疯了的这件事,莫小宝从头到尾都没有辩白过一句,他一直在推波助澜。丫鬟说佟湘玉疯了,莫小宝只是罚了银子,你后来怀疑莫夫人疯了,要做题测她,莫小宝辩白过一句没有,我这个大夫在这儿,他连看都没让看,这就默认疯了。大庭广众之下,堂堂衡山掌门夫人,自己的老婆,疯了的事传到江湖上去,衡山派的面子能好看?我觉得莫小宝他是巴不得佟湘玉真的疯了。”
李大嘴细细回想觉得在理,又想起莫小贝说的关于春桃的事,他道:“我先审问莫小贝的时候,她跟我说,那个春桃和莫小宝有勾搭,莫小宝和佟湘玉昨儿还吵架了,对了“李大嘴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莫小贝说,周敦儒死了,说是说被野兽咬死的,谢步东已经在察这个案子了。”
白展堂惊得坐起来,周敦儒死了?会是莫小宝杀的吗?佟湘玉是所以在衡山派和莫小宝有不相上下的威望,泰半就是衡山三杰的敬重。如果周敦儒死了,那佟湘玉就去了一大助力。但是为什么?佟湘玉哪怕在衡山派威望高,她也是莫小宝的夫人,佟湘玉不会武功,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莫小宝的掌门位子有威胁,为了春桃?为了一个女人,莫小宝会杀死自己的门派元老?周敦儒的死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你说,周敦儒会不会是发现了莫小宝做的勾当,然后被莫小宝给,咔,”李大嘴比划了下自己的脖子,他也想到了周敦儒和这个案子的关系。李大嘴和白展堂对视,半个月前,老白告诉他,他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让他在七侠镇拦住莫小宝。东厂曹公公有一件东西或许在莫小宝手里,这件东西很可能会成为扳倒曹公公的证据,但是这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到底在不在莫小宝手里,目前,六扇门也不能确定。只能先拦住莫小宝,不让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东厂的人。如果周敦儒的死和莫小宝有关系,那么莫小宝的嫌疑就更大了。
“我马上写封信让衡阳那边把周敦儒的案子情况寄过来,你让小六盯着莫小宝。”白展堂道。
李大嘴担心,道:“小六的武功咋盯得住啊?”
“不是让小六非查出什么,就是让莫小宝知道衙门正盯着他,告诉小六,如果发现有危险立马撤退。”白展堂搂着李大嘴的肩膀道:“另外,再派人盯着佟湘玉,一是监视,二是保护。”
“保护?”李大嘴不解。
“如果周敦儒的死和莫小宝有关系,那么,佟湘玉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白展堂道。
两人商量完事,出了门在人前又是之前的身份,神捕李大嘴和神医白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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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李大嘴和白展堂商量完,到了大堂,就佟湘玉的事,李大嘴说了一通官话,经查明此事是因感情纠葛,佟湘玉心结难愈导致失常,清官难断家务事,望家属切勿太过伤心,将人照料好,国泰民安云云。这时候,众人已经是各怀心思,对李大嘴的话都不甚在意。白展堂拿了诊金,又将佟湘玉的病嘱咐了几句,和李大嘴一前一后地走了。等到吕轻侯坐着马车到客栈的时候,白展堂和李大嘴人早走了。听他俩走了,吕轻侯顿觉无味,吩咐伙计将饭菜送到落竹轩,独自一人喝着青梅酒,摆了一桌好菜。
尙儒客栈的管事宋掌柜把今儿上午的事详详细细地报予吕轻侯听,这个吕轻侯在这是个什么人物。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考中了秀才之后就屡试屡不中,祖产都卖光了只剩下一个尙儒客栈,死守着读书人的气节,把客栈经营地一塌糊涂,在穷的快饿死的二十五岁那年开了窍,到现在不过五年时间,就成了平谷县响当当的富商。
吕轻侯听宋掌柜把事说完,就知道这其中关窍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这二人八成又是因着什么案子,过去五年他跟着掺和的案子也不少,这回不用他两人说,吕轻侯吩咐宋掌柜传话给莫小宝,说他久仰大名,请莫掌门在七侠镇期间暂居落竹轩,小院清净,也便于莫夫人养病。
佟湘玉在零零七号房趴着哭了一遍,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抹干眼泪,想着再去找白展堂,把有些事问清楚。她站起来,看到自己画的画,家。她拿起笔在那个小房子前面画了几个小人,她,展堂,小贝,小郭,大嘴,秀才,无双,哪个都不想少,哪个都不能缺,她眼圈又红了,咬着唇把眼泪憋回去。如果回不去,那她就把他们一个个都找回来。
“吱呀”,莫小宝推开房门,佟湘玉收回情绪回过身,莫小贝欢快地从他背后跑进来,抱住佟湘玉的腰,黏糊糊地把脸贴着佟湘玉,甜腻腻地轻声道:“嫂子。”佟湘玉犹豫了下,还是抱紧了她。她的小贝从不会这么黏着她呢,小贝自小遭逢大难,一个不过八岁的孩童从衡山一个人找到七侠镇,讨过饭,挨过打,她后来性子有些乖戾也与这有关,又犟又倔,鬼灵精主意多。而这个小贝虽然父母也是早逝,但是莫小宝一直都在,没经历过那场剧变,看穿着打扮是锦衣玉食,过得是大小姐的日子,性子与她认识的很大不同。
莫小宝看着莫小贝和佟湘玉亲密,心中闪过一丝难过,爹娘去世的时候小贝才刚刚学会扶着床走路,他打小就疼她,但是毕竟没娘,佟湘玉嫁进来后待小贝就像待自己的闺女,为了小贝,莫小宝压下以前的 一些念头,如果她真的就这么一直失忆下去。
莫小宝面上带了些伤心和悔恨的样子,道:“娘子,刚大夫说你是心结所致失忆,以前是我有些做错了,今后我夫妻二人还像以前那般,你说,好吗?”面对莫小宝,佟湘玉是复杂的,他是她的相公,但是他已经死了,她也与展堂有了婚约,她也不可能再与他过日子,寻个机会,和他和离吧。
见她不说话,莫小宝想她是病了,将自己当做了不认识的人,便不以为意。三人坐下,口不对心的说着话。
宋掌柜领了吕轻侯的吩咐来找莫小宝的时候,几人正在用膳。宋掌柜把吕轻侯的话说给几人听,佟湘玉惊得筷子脱了手掉桌上。她原以为自己没买下客栈,秀才把这卖给了别人,没想到这儿还是他的。不等莫小宝说话,她抢着道:“好啊,好啊。额,我是说,那个院子我从外面瞧见过,小桥流水的,美得很。”
莫小宝心喜衡山派在外的威名,却也想这个吕掌柜是知道了湘玉的病,放着和一般客人住怕是不妥。莫小宝答应了去落竹轩,吃了午饭,把东西搬到落竹轩,已经是未时了。莫小宝道与人有事,让三福陪着出了门。佟湘玉借口去道谢,拿了些东西去找吕轻侯。
此时,离七侠镇五里地的城隍庙内,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抱着一个锦盒坐在地上,她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英气,一把青霜剑放在脚边,她用块红布把锦盒包起来。她旁边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和一个五六岁的稚童,两人都是披麻戴孝哭的泪眼婆娑。
那个少女拉着孩子跪在地上,哭道:“我一家都被田道那伙恶人杀害,幸得女侠出手相助,帮我们杀了那伙恶人,今日又替我家去找那罪魁祸首,叶娘在此与弟弟谢谢恩人,我二人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青衣女子扶起叶娘,道:“惩奸除恶是我辈本分,我郭芙蓉最看不得女子受人欺凌。”她提着锦盒,拿起自己的剑,一匹白马站在庙外。她纵身上马,问道:“你确定那祸首就是尙儒客栈的掌柜?”叶娘点头,道:“我无意听到那田道说过,他家带头大哥现在就在七侠镇尙儒客栈做掌柜。”郭芙蓉拉起马缰,道:“叶姑娘,你放心,让我查明了那个贼首的情况,一定替你一家老小报仇。”
郭芙蓉拍了一下马肚,那白马嘶叫一声,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落竹轩是个一进一出的大宅子,前院挖了条沟渠,架了座小桥,沟渠两岸堆了石块,沿岸栽种了奇花异草,不过现是十月份,只有些翠菊和千日红,几株一人多高的金桂也正值花期,满院子都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佟湘玉闻着这沁人心脾的花香,不禁感慨,秀才这是发家了啊,她现在和他非情非故怎么去套近乎啊?佟湘玉低着头,秀才最信什么?
“这位,就是莫夫人?”
佟湘玉抬头,吕轻侯站在走廊上,发髻有点歪,他刚补了个午觉。
“吕掌柜。”佟湘玉提了东西走上去,这个秀才虽然一副儒士的打扮,但是却没有她认识的秀才那样的文气和酸,相反,这个秀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味以及与她一样的味道——钱串子的味道。对着他,论子恐怕是没大用处了,论钱,她现在是失了忆的莫夫人,怎么和他谈钱啊?
佟湘玉心思转了转,有了主意,跟着吕轻侯进了正厅,坐下道:“吕掌柜有礼嘞,我来是谢谢你,谢吕掌柜让我们搬到这儿住,这里美得很,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吕轻候接过礼,笑道:“我也是久闻衡山派的大名,仰慕的很。”
佟湘玉故作打量了吕轻侯两眼,面带忧色道:“吕掌柜,你气色不太好啊。”
“啊,前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歇息。”左家庄一家钱庄出了事,他在那儿呆了半个月才把事儿给了了。
佟湘玉眉头紧皱,把脸凑到吕轻侯脸前,“莫夫人,”吕轻侯尴尬地往后退,“你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把她推开,又顾及礼仪,只得挥挥两根手指。佟湘玉“噗嗤”一笑,坐回去,他刚刚那个样子还是有几分她认识的秀才的样子。
“吕掌柜,我刚刚看你面相,你最近会有血光之灾哦。”佟湘玉道。
“我倒看不出来莫夫人会面相。”这个莫夫人什么意思?好好地来送礼怎么说上这些晦气话,难道和老白他们那个案子有关系?他现在有些后悔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应该直接请他们另寻他处,让老白他们自己派人盯着。
“颇有精通,吕掌柜要是不信的话,我还可以说些其他的事。”佟湘玉面带得色,秀才的事她可是门清,除非这个秀才是从娘胎里重新来过的。
“那就请莫夫人再说说。”他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后来中了秀才,年考年不中,差点没把祖产都给败光了,”吕轻侯打断她,有点轻蔑道:“这些事整个七侠镇的人都知道,莫夫人还能说些其他事吗?”佟湘玉心里一喜,看样子秀才的前半辈子和她知道的差不多嘛。
佟湘玉轻咳了一声,盯着吕轻侯的脸看了一会,幽幽道:“你七岁的时候,你祖父养了一只八哥,你非常喜欢,但是有一天你喂食太多,把那只八哥给撑死了,这事你没敢告诉你家里,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吕轻侯愕然,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真能说出什么事来,这件事他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我,算出来的啊,看你的面相算出来的。”佟湘玉笑着道。这事还是因为大嘴,那回大嘴见那只黄毛猫给无双和石头带来了缘分,就每日送鱼送肉,一天三餐外带宵夜,把那只猫活活吃胖了一圈,连逮老鼠都逮不动了,秀才就和大嘴说了这个事,告诉了他一个道理,过分的爱就是溺杀。这事被小郭听到,小郭听了挺生气,你秀才不是说从没说过谎吗?后来两人又开始吵架,吵得这个故事她也知道了。
“你还知道什么?”吕轻侯问道,对她的话他开始有几分相信了,江湖上能人异士确实有不少,这个莫夫人说不准真会面相。
“看你想知道什么了?”哈,鱼儿上钩了,秀才本来就迷信,何况,做买卖的多多少少总会信这信那,祈求老天能给个财运。
“你,”吕轻侯本想让她看看财运,但是转念一想,自己都快而立之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帮我看看姻缘吧。”
佟湘玉心里又是一乐,道:“你的姻缘就是,一个女孩,她叫郭芙蓉。”
“侠女郭芙蓉!”吕轻侯“蹭”地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佟湘玉听这称呼,想小郭真当女侠嘞,看这名头似乎还不小,问道:“你知道她?”
吕轻侯冷笑一声,道:“当然认识,岂止认识。”
第十七章
“唰”一根枯枝擦过地面带起尘土,枯枝挟裹着剑风破开尘雾,莫小贝下腰,挥动枯枝挽了个剑花,那股尘雾似任她摆弄,随着枯枝在半空打了个旋,莫小贝身量小,性子顽皮,剑法灵动,同样的招式在她手里,总能玩个花样出来。
春桃捏着帕子打小道走过来,看莫小贝练剑,心道:姑娘家家又是个大小姐,迟早都要嫁人的,成天舞刀弄剑的有个什么用啊。
莫小贝余光觑到春桃,把枯枝往她一挥,土灰撒了她一身,可怜春桃一身新换的粉白色裙裳灰不溜秋的了,莫小贝又把枯枝往她头顶一射,插发髻上的金钗被打落在地,头发散乱,春桃吓得大叫,莫小贝哈哈大笑,指着她唱起来:“小春桃,就爱俏,破衣裳,乱头发,就是个乞丐婆,哈哈。”
春桃又气又怕又委屈,捡起地上的枝条,莫小贝做了个鬼脸,边笑边让她追,莫小贝自小习武,就春桃手不能挑肩不能抗哪追的上她,只是莫小贝看她累的半死,一张脸气的跟母夜叉的样子,她高兴。
莫小贝跑出落竹轩,穿过后院,春桃追着她到了大堂,此时饭点早就过了,客栈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见一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貌美女子冲进来,都不住盯着瞧,春桃被看的又羞又恼,一时火气冲昏了头忘了自个身份,对莫小贝叫道:“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你。”
莫小贝冲她扭着屁股,“浑身黑漆漆,又呱呱叫的是啥啊?”
“是乌鸦。”这声音很是好听,莫小贝回头见是一个青衣女子,长得很是好看,她就是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个盒子,莫小贝一见她便觉亲切,她举手投足都是江湖人的气息,就像她以前书里看过的女侠,莫小贝问她:“你是谁?”
“青色芙蓉开云间,一骑呼尘踏流光。排山倒海呼啸去,劈山破日荡人间。”吕轻侯垂着眼,低头看手中的茶杯,新泡的茶叶在水中缓缓散开,他轻生道:“侠女郭芙蓉,十六岁出江湖,学得她父亲的惊涛掌,侠名远播,关中开利当铺江为成为富不仁,被她盗了一箱宝物散给穷人,昩阳县大灾,她开了邻县米仓发给流民,本县一个小吏欺男霸女,她冲到望日楼把人打了一顿。”他盖上茶盖,脸上隐隐是不忿之色。
佟湘玉听了吕轻侯说的这些事,竟没想到小郭真像她当日所期盼的那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她道:“这个郭芙蓉真的是一代侠女,那你对她……”
“简直是恨之入骨!”吕轻侯终于忍不住发怒,把茶杯甩桌上,“哐当”一声,茶杯倒桌上,茶水流了一桌子,茶盖滑出去掉到地上碎成几瓣。
“啥?啥?啥?”这是个啥情况?
“她偷的是我的东西,开的是我的粮仓,打人的时候砸的是我的酒楼!”吕轻侯脸色涨红,青筋毕现,把脸逼到佟湘玉前,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佟湘玉挡住脸,弱弱地问道:“不是说行侠仗义吗?她咋惹到你头上去嘞?”
抹了把脸,吕轻侯平定了情绪,每次说起郭芙蓉他都忍不住脾气,他道:“五年前我去外省经商,银两快花没了,万不得已在开利当铺当了我母亲留下的遗物,本想把银子赚回来了就去赎回来,谁知道被她偷了,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二年前,我屯了一批粮本打算趁机卖给朝廷发一笔,事都快谈成了,谁成想被她开了粮仓,我是又赔了钱又得罪了当地官府,半年前她在望日楼打了那小吏,还把我的酒楼也咋个稀巴烂,连一文钱都没赔给我。”吕轻侯嗤嗤笑了起来,苦笑着摇头,“我和她是素未谋面,她却害我不浅,什么江湖女侠,都是狗屁,除了按自己的心意任意妄为还会什么!”
这小郭真是到哪儿都这么个性子,这女侠当的咋那么像雌雄双煞,佟湘玉道:“你听我说,说不定你见了她之后,你就……”
“见什么?她最好别出现在,要是让我见着她,我一定,我……”吕轻侯暗自咬牙,攥着拳头。
“你不会要打她吧?”佟湘玉看着他的瘦胳膊瘦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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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气地放下拳头,吕轻侯一甩手,对佟湘玉道:“莫夫人,您的礼我收了,但您这面相之术还是回去再多看看书吧,吕某还有事,就不陪莫夫人了。”他提脚就走,佟湘玉神棍没当成,还被人唾了一脸,她忙扯住他,急道:“你听我说,你和她啊,你们是……”
吕轻侯这时候已不耐得听她说,头也没回直往外走,佟湘玉一路跟着他絮叨。
大堂,郭芙蓉浅浅一笑,没有回答莫小贝的问题,她特意没带剑,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她把剑挂在了马鞍上,她的马唤呼尘,这马通人性,要是有不长眼的要是去偷剑,只会吃个马蹄子。她扫了一眼大堂,这伙计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有个年逾五旬的帐房先生,郭芙蓉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柜台上,道:“这是给你们掌柜的东西。”说完,不等帐房先生反应转身便走了。
莫小贝还想与她说话,但郭芙蓉脚步飞快,吕轻侯从后门进来时只看到一抹青影打大门出去,缥渺无踪。
你要说这真是老天作的安排,若是搁在往日,大堂里不是有宋掌柜守着,也有机灵的小二,偏巧今日佟湘玉一行搬到落竹轩,虽然家什齐全,但是总有些物件缺了的,宋掌柜领着杨开去外采买,剩下的那个伙计平日里就喜欢偷懒耍滑,跟吕轻侯来的那个车夫正好是他旧友,今天看宋掌柜不在,客人又不多,老帐房又在大堂,他便偷空去后院找他说话去了。你说这要是有个机灵的在,哪会弄错,老帐房见吕轻侯出来,道:“大掌柜,刚有个姑娘送了盒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
吕轻侯看盒子是用红布包着,心想这是八宝阁送来的点心了。吕轻侯被佟湘玉缠的烦了,也没细问老帐房,只想快快走了摆脱佟湘玉的纠缠,对佟湘玉道:“莫夫人,我这要去趟县衙,就不与您说了。”
佟湘玉还想张口欲言,吕轻侯提着锦盒遮面,唤了车夫。这车夫正和那伙计聊的正欢,猛听见召唤吓一跳,那伙计也是吓得不清,忙从后门拐出去,车夫弄好马车,吕轻侯上了车,把佟湘玉的叫唤彻底抛在车后,他这才是送了口气,拿着那盒东西坐这车直奔县衙。
第十八章
县衙后花园,穿过连廊坐落着一处八角亭,亭内坐着四个人,各有仆从分立左右,娄知县身着飞禽常服,耸拉着眼皮,轻捻胡须,不甚在意地听着,娄夫人坐他左侧,一身大红金边牡丹云纹衫,嘴角噙笑,偶尔搭腔几句,对面万历当铺钱夫人兀自说的兴起,钱掌柜在旁帮腔,三人说到有趣的地方,娄夫人掩帕直笑。
今儿七月十六,再过一月就是中秋,虽然还有一个月,但是娄知县向来自榜清廉,真金白银古董绸缎向来不收,但这大过节哪有不给父母官送礼的,光送月饼份量太清。既然娄知县不收礼,那就送给后院宅眷,这钱夫人就是来探探娄夫人的喜好。娄夫人本是小吏家的女儿,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钱夫人的见多识广,钱夫人又巧舌如簧把娄夫人哄的很是高兴。
忽然下人递了名帖来,吕轻侯来拜见知县。
娄夫人听是他来了,对娄知县笑道:“这吕掌柜妾身也有小半年没见着了,绿鹦可是想他呢。”
钱夫人脸上浮起暧昧之色,娄知县只有一子一女,大公子在外求学,小千金是娄知县老来得女,不足十岁,名唤依岚,这绿鹦怕是夫人的丫鬟吧。那个吕轻侯身有功名,这几年又抢了他家不少生意,居然和个丫鬟生出什么情意来,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大牙。钱夫人一脸好奇问道:“不知道这个绿鹦姑娘是夫人府上哪位啊?莫不是吕掌柜的意中人?”
哪想娄夫人听了她的话笑得花枝乱颤,娄知县绷了一下午的脸也浮现笑意,娄夫人身边一粉衫丫鬟捂着嘴,笑道:“钱夫人,这绿鹦啊,是半年前吕掌柜送夫人的一只黑脸虎皮鹦鹉。”丫鬟解释完,娄夫人笑得更甚。
钱夫人闹了个笑话,面上尴尬,心里对吕轻侯的恨意更添几分,若不是他自个也不会出这个丑,她心头闪过一计,笑笑道:“吕掌柜真是好本事,这鹦鹉可名贵得紧,不愧是咱平谷县的第一商户,我听说他前阵子还拿到了五千盐引,虽然只有五千,但这盐引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事,吕掌柜这生意做的可让人羡慕。”
娄知县听言笑意僵住,钱夫人瞧见娄知县的脸色,心中一阵快意。士农工商,士居首商居末,这吕轻侯要是做个文雅点的营生还好,偏偏越做越大,科举也不考了,今儿还沾上了盐引,娄知县最重文人节气,他当初要是真饿死了,娄知县恐怕还能高看他两眼。
心里正想着,吕轻侯已经由仆人带着到了凉亭。
吕轻侯向娄知县和娄夫人作揖,“小生吕轻侯见过娄知县和娄夫人。”
“恩。”娄知县不咸不淡地点头,吕轻侯见他面色不善也猜不到是怎么了,只得先把手中的锦盒送上,道:“这是八宝阁的新做的点心,厨子是从江南来的,做的花样特别好看,夫人定会喜欢。”
“哦,是吗?翠兰,拿过来我看看。”娄夫人道。
“是,夫人。”丫鬟从吕轻侯手里接过锦盒,放在石桌上,解开外面的红布,是个蓝色布缎的方盒。吕轻侯皱眉,他特意吩咐过管家送予娄知县的礼品盒子一定要木刻的,难怪这盒子比以往轻些,只是他先前着急竟没留意。
丫鬟缓缓打开盒子,娄夫人兴趣盎然地伸着脖子往盒子里瞧。
“呀!”丫鬟失声尖叫,那盒子里哪是什么点心,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娄夫人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娄知县扶住她,脸色也被吓得唰白,浑身发抖,是惊吓也是怒火,钱夫人也被吓得不清,却好歹稳住了身子,钱掌柜是两股颤颤,躲到他夫人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这,这,娄知县,小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一定是有人陷害小生,娄知县……”吕轻侯急忙辩白。
“人头在此,是你送来的,你还有什么冤枉,来人,把吕轻侯给本官押到公堂去。”
娄知县呼来皂吏,任凭吕轻侯如何喊冤,将他押到公堂审也未审,扔了筹子,打了六十大板。
吕轻侯被打的奄奄一息,这到底是谁要害他,若是被他知道,定要让他十倍奉还!
第十九章
灯市街,人流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商贩小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燕小六穿着便服,隔着人群一路从尙儒客栈跟踪莫小宝两人到这,但这两人在这晃悠了个把时辰,也没见和谁接头。燕小六是急得抓猴拿腮,不知不觉离得近了些。
莫小宝突然停了下来,头向右后方偏过来,三福顺着他的目光也往后看,燕小六慌不溜地蹲下,举起地上的空心菜挡着自己的脸,透过烂菜叶梗见他们在一个卖梨的摊上停下。燕小六松口气,他这回可是秘密任务,绝不能让人发现了。
“燕捕快,燕捕快。”卖菜的小贩轻声叫道,见他不理,还拿着他的菜不撒手,吼道:“燕捕快!”燕小六被吓得一哆嗦,看莫小宝他们似乎没听见,转头瞪向小贩,下意识拔刀,拔了个空,把手里的菜对他虚挥两下,低声道:“我这在执行秘密任务呢,不准泄露我的身份。”
说完他把菜放下,一瞧,呀,那两人走的快没影了,快步跟上去。那小贩咕哝道:“就你这七侠镇日夜巡逻的,谁不认识啊?”
莫小宝和三福两人看似不慌不忙,信不闲庭,却早知道燕小六跟在后头。趁他错眼,莫小宝打了个手势,两人迅速分开。
燕小六跑了几步,一眨眼的功夫,人怎么不见了?他左瞧右瞧,又一眨眼,三福的人影在前头一晃而过,燕小六悄摸跟上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莫小宝从暗巷走出来,拿着刚买的梨子往原路折回。
赵记烤鸭店,老板姓赵,两广人士,赵老板做的烤鸭是平谷一绝,慕名来的人不少,甚至到了凡是路过平谷必买赵记烤鸭的地步,这每日生意是络绎不绝。莫小宝进了店子,店内人头攒动,烤鸭的香味萦绕了整家店铺。
这店铺分内外两间,中间隔断,上面挂了几只色泽金黄的烤鸭,里间是烤鸭的炉子和片鸭的台面,外间摆了三五张桌子,现在人多已经没空桌子。莫小宝扫了一眼,靠墙有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那人点了一盘烤鸭,左手边放了一个青色的苹果。莫小宝走过去,问道:“请问,可以搭个桌子吗?”那人抬起头,也让莫小宝看清他的长相,这人面色发黄,尖嘴巴,瘦脸颊,两颊颧骨突出,眼眶深深地凹进去,他点点头然后又低下头吃鸭。
莫小宝招呼店家上只烤鸭,坐下来,把梨子放到自己右手边。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梨子,一口官话里带着粤语腔调,低声问道:“你这梨子打算怎么吃啊?”
莫小宝没看他,低声对道:“蒸着吃。”
那人接着对道:“你这是哀梨啊。”
莫小宝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周围,对道:“那你这苹果打算怎么吃?”
那人也不抬头,夹了片烤鸭放薄饼里一卷,接着对道:“我这是送个得了病的朋友。”
莫小宝这才拿目光看他,低声对道:“你这是病故啊。”
两人对上了暗号,确认了彼此身份。
莫小宝这次去汉中确实是带着一件东厂督公的东西,要在这七侠镇交给东厂的番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给东厂办事,但是他只为求财壮大衡山派,任何会走漏他消息的事,他都不愿意冒险。
那人把薄饼蘸了些酸梅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东西呢?”
莫小宝倒了杯茶,呡了一口,道:“没带,路上有钩子盯着,衙门已经盯上我了。”
那人吞了嘴里的烤鸭,喝了口水,道:“这东西八月十五之前必须到督公手里。”
莫小宝摩挲手里的杯子,看着四周,道:“你先找个地方落脚,找到了告诉我,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微微点头,低声道:“三营六组白面葫芦娃……”
“客官,您点的鸭来啦。”店小二端着托盘靠过来,那人打住话,小二放下盘子,一大盘片好的烤鸭,一盘青绿的大葱搭配着白薄饼,一碟酸梅酱,小二哈腰,笑道:“客官慢用。”莫小宝点头微笑,学着刚那人的做法卷了一片烤鸭,蘸了酸梅酱,在湖广地区烤鸭不是这么个吃法。
那人等小二走了,周围无人注意,小声道:“三营六组白面葫芦娃,展堂。”
莫小宝愣了一下,展堂?他脑海里闪过早间的一幕,他的夫人佟湘玉求助地叫着展堂这个名字。但他也只是愣了一瞬,压下心中的疑惑,随即道:“我住在尚儒客栈,有事可以告知我,或者我的下人三福。”
展堂轻点了下头,他的烤鸭已经吃完了,“小二,结账。”
第二十章
展堂啃着苹果,出了烤鸭店,一路向南城走。太阳西斜,已是黄昏,七月天气渐凉,秋风干爽,大街上渐渐冷清,没有什么烟火,一阵风过,展堂停住脚步,还是大意被人跟踪了。
他忽地加快步子,穿街走巷,七拐八拐,但后面跟踪的人轻功极高,若不是自己在下风处,他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就像一个甩不开的影子,看不到,但是一直都在。
天慢慢黑了下去,日光退场,月亮出头,小巷里更没有人声,倏地,那人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展堂有不好的预感,他后颈汗毛竖立,亮出挂在后腰的峨眉刺,背墙站在小巷中央,静听四周的响动,“哗”背后上方,衣裳飘动的声音,他反身手腕一抖,往后一刺,一个男子从屋顶上跳下来,逆着光,容貌他看不清,他手上不知道拿了什么,展堂只看到自己眼前一道银光一闪,手上的峨嵋刺被牵制住,那人手一拉一挑,他双手感觉一凉,手竟脱力,峨嵋刺掉到地上,他双手随即有火辣辣的感觉,他低头一看,手上满是血痕。那人当胸踢了他一脚,展堂被踢翻在地,那人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离得近了,他展堂才看清他的相貌,是个极俊的后生。
“你……是谁?”展堂哑声问道。
(为了大家不弄混,白展堂暂时用老白代称)
“六扇门密使,白玉汤。”老白冷声道,“我问你,东厂曹公公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展堂胸口如火,刚那一脚绝对伤到了肋骨,双手暂时动弹不得,又被他掐住要害,此时只有实话实说才能保全性命去完成任务,他道“我不是东厂的人,我是大内锦衣卫。我们的目的也是对付曹公公,我和你是一路的。”
“锦衣卫?”老白打量着他,想从他神情看是否实话。他脸色发白,额上汗大如豆,表情纠结,一双眼睛坦然地看着自己。
“可有证明?”老白问。
展堂苦笑,他这次乃是卧底,除了他的上头知晓之外,怎么会有锦衣卫的证明在身上,他道:“东厂的证明倒是有,你要看吗?”
老白轻笑一声,道:“凭你区区几句话,我怎么能相信你是锦衣卫。”
展堂道:“据我所知,为了对付曹公公,锦衣卫和六扇门虽然不至于合作,但是某些消息还是互通有无,你抓我无非是想知道我手上的消息,你将我带回去审问,将我的事告诉你的上头,我的真名确实是叫展堂。”
老白想了一下,放开他的脖颈,展堂咳嗽了两下,大呼几口气,老白问道:“你的直接上头是不是锦衣卫镇抚使高离钟?”
“你怎么知道?”展堂惊愕。锦衣卫对外安插了不少卧底,但是因个人执行任务不同直属上司也是不相同,下到小旗上到指挥使大人,这个白玉汤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老白把他拉起来,道:“一个月前,高镇抚使与六扇门说过,他有一个探子在查这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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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堂明了,镇抚使这么做就是以防出现这种事情,可锦衣卫与六扇门毕竟不同,如若不是曹公公罔顾王法,残害忠良,锦衣卫和六扇门在东厂的势力下处处受制,两家也不会站到一块,所以镇抚使只是告诉六扇门有这么一个人,没有明说是谁。但是这类消息锦衣卫只会告知六扇门的高层,这个白玉汤在六扇门的职位不低啊,展堂点头道:“我的直属上司确实是高镇抚使大人。”
“这件东西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老白问。
展堂摇头,道:“我插手这个案子也不过两个月,三个月前,锦衣卫收到密保有件事关曹公公的东西或许在莫小宝手里,查了一个月,高大人派我跟踪这个案子,我也是通过线报得知东厂的番子在这里拿东西,半月前我找到来这的人,可惜他服毒自尽,什么也没说,我只有取代他来这里,拿到那件东西。”
“这么说你们锦衣卫对这个案子也是一知半解?”老白问。
“东厂对这件事防得滴水不漏,凡是被抓到的番子都服毒自尽,哪怕审讯也都咬死不说,打探到的消息很少。”展堂道。
老白背对着展堂,沉声道:“那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突然回身,点住展堂的大穴,让他动弹不得。
展堂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他点穴的手法,道:“你是葵花派的人?”早有传闻葵花派是东厂放在江湖里的一把刀,专替东厂解决江湖上的麻烦。
老白凑近看着他,一哂,拍拍他的脸,道:“督公早就察觉消息走漏,所以派我葵花派来刺探消息,果然,出了你这么一个钩子。”老白锁住他的咽喉,手指力道慢慢加重,道:“我知道你们锦衣卫都受过严刑之训,我哪怕对你用刑你怕也是不招,我数到三,如果你想活命就用你在锦衣卫那边的情报来交换,想清楚了就眨眨眼,一。”
展堂睁大眼,脑海里闪过自己加入锦衣卫时,身着鲜衣,腰佩绣春刀,指挥使江大人把锦衣卫的腰牌放到他手里,他抬头看着大堂匾额,金漆黑底:无枉无纵。
“二。”
那是他唯一一次穿锦衣卫服,自身的特殊让他一直以卧底的身份活着。以前有人问过他,你到底求什么?他六岁入宫,到现在三十岁,当了大半辈子的阉人,他不求权财,只想求志!他老父死前对他说,好男儿,当不愧于天地,不怍于人。
“三。”展堂把眼睁到最大,望着天上,星若繁河,皓月当空。
老白松开手,解开他身上的大穴和手上的穴道,“你果然是锦衣卫。”
“咳咳咳,你这是在试探我?”展堂猛烈地咳嗽,脸色通红,老白拱手,道:“多有得罪。”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道:“这药外敷在伤口,内用冲水,喉咙和手上的伤过一夜便好。实在为谨慎起见,请见谅。”
展堂抬手,他双手已经能活动,他接过药,心内叹道,这个白玉汤真是心思缜密。他道:“东厂势力无孔不入,白兄这么做,在下也明白。”
老白笑道:“我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上头说过如若遇到锦衣卫,可与之共谋,这件东西,最后无论落到我们谁手里,就是不能到东厂手里。”
两人相视,一个是锦衣卫卧底,一个是六扇门秘使,他们两个人名字相似,命运也相似,这一刻,他们其实都不甚了解对方,却为同一个目的携手合作。勿枉勿纵,六扇门总部也有这么一个匾额。但是,世间浑浊,天地倾倒,又如何做到勿枉勿纵呢。
第二十一章
话回到前头,吕轻侯被打了六十大板,得亏他和李大嘴有过命的交情,打板子的皂录一听六十大板,都心道,这吕掌柜是平谷第一富人不说,和他们头李捕头那可是知交甚好,打的轻些,不说讨好了李捕头,事后吕掌柜的好处那也是少不得的。两个皂录互相使了个眼色,取了小杖,这六十杖打下里,从外头看是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吕轻侯疼是疼的快昏过去,但是里面的骨头是半点没伤到。打完了六十大板,娄知县命衙役把吕轻侯收监,也没说什么时候放人。
狱卒把吕轻侯抬到监牢,这狱卒也都是精人事的,弄了些干净的茅草铺好,牢头端了碗水,蹲下在吕轻侯耳边道:“吕大掌柜,您咋样啊?喝口水吧。”吕轻侯半昏半醒,口干舌燥,吞了大半碗水,总算缓过劲,他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穿狱卒服的五十来岁的汉子,认出眼前的人,道:“多谢张牢头,我身上有些散碎银子,牢头拿去和其他兄弟买点酒喝吧。”张牢头替吕轻侯擦擦脸上的汗,笑道:“吕掌柜居然知道小的,您和咱李头可是知交,这点方便,张老头还是做的了的。”吕轻侯轻点头,道:“我和李捕头喝酒,听他说起过张牢头。”张牢头笑笑,道:“您要有啥吩咐,喊一声就是。”吕轻侯点头,张牢头退了出去锁上牢房。
吕轻侯打量这牢房,灰色的墙壁,有光从铁窗透进来,茅草是新换的,还是干净。他自嘲道:“我这是坐在家里也惹来灾祸,倒霉到了什么境界。”
“哎呀,小兄弟啊,我看你就别怨天尤人啦,几个进来的像你这样,被牢头伺候的?”一个老人的声音道。
吕轻侯才发现原来隔壁牢房是住了人,是个五六十开外的老头,微胖,满头银丝夹杂着黑发,满脸胡子,穿着又脏又破的牢服,气色倒是不错,他盘腿坐在墙角,闭着眼。平谷县向来太平,被关押的犯人很少,何况年纪这么大的,吕轻侯问道:“你是谁?”
老头睁开眼,瞧了吕轻侯一眼,那一眼在他身上的刹那,吕轻侯觉得像被什么猛兽看了一眼,不自觉躲开他的目光,那老头也就只看了一眼,复闭上眼,道:“老夫,公孙乌龙。”
这人是谁?吕轻侯心道,必定不是什么善类,但他现在身陷囫囹,不能与他交恶。他道:“公孙先生是怎么进来了?您这岁数,犯的事要是不重,上下疏通疏通出去倒是不难。”
公孙乌龙还是闭着眼,道:“老夫啊,杀人。”
“嗯?”吕轻侯惊恐地看着他。
“差一点。”公孙乌龙补充道。
“哦。”吕轻侯松口气。
“不过啊,老夫要是想出去啊,闭着眼睛也能出去,我呀,就是想在这牢里呆着。”公孙乌龙闭着眼,摸着胡子道。
这人好大的口气,当这是什么地方?天底下还有想在牢里呆着的?这人不会是有疯病才会被关到这儿吧,吕轻侯问道:“这又不是客栈,睡又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保不齐还得受点儿罪。”
公孙乌龙睁开眼,叹气道:“我是内心愧疚啊,杀孽太重,找人开解呢又开解不了,就索性寻个由头自己进来赎罪,善哉善哉。”
吕轻侯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自己找事进牢房的,他还是头回听见,反正无事做,吕轻侯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内心愧疚好了吗?”
公孙乌龙摇头,道:“要是好了,我怎么还会在这儿,我现在只要一睡着,早些年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搞的我是睡也睡不踏实,”公孙乌龙打量了吕轻侯几眼,“我看你像个读过书的样子,我有个徒弟总说这书能解万事万物,你倒是和我说说,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睡个踏实觉的。”
吕轻侯看他越说越像有那么回事,也玩闹般,道:“你这是闲的,天天呆牢里,除了想些陈年旧事还能干些什么,不越坐心里越愧嘛。”
公孙乌龙一听有理啊,这才正眼看吕轻侯,问道:“那你说说怎么才能把我心里的愧完全消掉呢?”
吕轻侯手肘撑着地面,掉转了身子,面朝着公孙乌龙,找回当年与人曰子的架势,道:“要想把对别人的愧疚去掉,第一,让人原谅你,你这种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第二,自己想通了,看你这样子基本也不可能呢,那就只有第三,转移注意力,不去想这个事。”
“那我找什么事啊?”
“酒色权财,看你要什么了?”吕轻侯道
公孙乌龙皱眉想了想,“酒,我也不好这个,色,我这都一把年纪了,权,年轻的那会倒想着这事,财,我要多少就能拿多少,也没什么意思,还有其他的吗?”
“那就奇。”
“奇?”
“对,我们是什么呀,humanbing啊,好奇是人类的本能,一件稀奇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不会动心吗?做奇事,听奇闻,拿奇物,你追逐在这个过程中,满足自己好奇的欲望,你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到时候你就没空去想那些事情啦。”吕轻侯道。
“好!”公孙乌龙大叫一声,“蹭”地腾空而起,一跃到牢房边,抓住吕轻侯的衣服,把他提到自己面前,大笑道:“好,要是这法子奏效,你算是解了我一桩心事,日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说完,又大笑几声,把他放下,原地往后一跃又回到墙角。
吕轻侯吓出了一身汗,他走南闯北这几年见识不少,看的出这公孙乌龙刚那一下,武功高明的很,想起他刚才说的,杀人无数怕是真的,他要想从这牢房出去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刚刚自己要是没说的好,他一爪子过来,自己不得重伤啊。
正胡思乱想,心惊肉跳之际,前边忽然传来嘈杂声。
“秀才,秀才!”
吕轻侯听见这声音,知道是李大嘴来了,现在这平谷县除了他和老白谁还会叫自己秀才。
第二十二章
李大嘴听人说秀才被他姑父给逮进大牢了,赶紧赶忙到了县衙,路上又把这事听了一遍,觉得这事蹊跷。
“大嘴,我在这儿呢。”吕轻侯脸贴着牢门,招手。
李大嘴看吕轻侯人还精神,心知是打板子的皂隶手下留了情,不过是破了些皮肉。他道:“秀才,咋样啊,你这事到底咋回事啊?这头到底哪来的?我跟你说,我姑姑被你这吓得够呛,我姑父火烧头上呢。”
吕轻侯把前后左右的事详细跟大嘴说了一遍,道:“这头我想到我手里就是这样了,不是坏在八宝阁就是帐房那儿。”
“成,我一定给你把事查清楚了。”李大嘴一拍胸脯,拿出一瓶药吩咐牢头待会帮吕轻侯伤口上些药。刚想走,吕轻侯拉住他,附到耳边,悄声道:“大嘴,你帮我把牢房换换。”
“咋啦?”
吕轻侯不敢多说,生怕那公孙乌龙听见,只能悄悄指指隔壁,李大嘴明白了,他这明白和吕轻侯想的不一样。这公孙乌龙是他两年前亲手逮进来的,这老头吃了面不付账,把摊主打成重伤,他过去逮人的时候这老头也没反抗,完全认罪,只是按明律姑父判了他坐监二十年,他一直估摸着老头这辈子怕是要坐死在牢里了。不过他一直听说,这老头脑子不清不楚的,经常疯言疯语。
牢头听吩咐把牢房换了,给吕轻侯上了药。
这伤药是平日李大嘴自己用的,好得快,但药性也烈。入了夜,吕轻侯本来连日劳累,竟发起了低烧,发起了噩梦,梦里他又是那个一无所有的酸秀才,昏暗的内室,明晃晃的烛火,青袍白鹇的人影晃来晃去,指着他厉声道:“一个小小的秀才也敢来本官这攀关系,将来若是让你当了官还不反了天,跟你那个祖父一个样,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哼哼哼”“哈哈哈”“看他那个穷样”
“砰”后背猛挨了一棍,扎手的冰雪,刺面的寒风,周围悉悉索索的嘲笑声,把头埋在雪里,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冷,好冷,手突然碰到温暖,紧紧地抓住它,满目的白色,嚎叫的风声,都慢慢消失,身子渐渐有了热度,他睁开眼,模模糊糊有个人,青色的衣服,雪白的脸,乌黑的头发,美丽的脸渐渐清楚,心中一荡,这个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你,你是谁?”
“你说什么?”
“我,你……”
脑子昏昏沉沉,眼前的人又慢慢模糊,终闭上眼。
郭芙蓉放下他的手,这个人没有半点内力,绝不是那个贼首,自己弄错了人,害了他。郭芙蓉看着他,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一道青影闪出牢房,两个的狱卒打着哈欠从桌子上起来,咕哝道:“刚刚怎么睡过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这两个狱卒又是哈欠连天,睡了过去,暗自嘀咕,今儿怎么那么犯困啊。


2025-05-15 00: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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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牢狱深处,一只素白的手抓着窗户,一点一点地转动铁栏杆,公孙乌龙睁开眼,今儿这牢房里挺热闹。
栏杆一根根被拆下来,一个穿夜行服的男子从窗户钻进来,跳进牢房,落地无声,他站起来伸展腰肢,“咔咔咔”骨头轻响,解了缩骨术,身子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人身高伟岸,蒙着面,披头散发,背着个包裹,他单膝跪地,对公孙乌龙恭敬道:“师傅。”
“无命啊,三个月不见,你怎么来了?”公孙乌龙瓮声道。
姬无命起身,拉下面罩,卸下肩上的包裹,放到地上打开,里面是一壶酒,两只小杯,用油纸包的烧鸡,一些牛肉,麻纸包的点心,他笑道:“特意来看看师傅,孝敬您老人家。”他倒了杯酒,双手递给公孙乌龙。
公孙乌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醇厚浓厚,“这汾酒不错,你若不说实话,我也懒得再听了。”
姬无命忙扯了一只烧鸡腿恭敬地举过去,笑道:“师傅,徒弟前些日子在江湖上打听到一个消息。衡山派莫小宝有件东西,要交给东厂,我听说这东西可能是葵花派交给莫小宝,又让他交给东厂的,这东西听说值老钱了,我就来问问师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公孙乌龙眼睛一亮,笑道:“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看着姬无命,接着道:“葵花派这些年被六扇门打的够呛,不敢正面再和东厂交涉,所以让莫小宝去送这东西,这个东西啊,可是个稀奇东西啊,天下独此一份,我早些年听北长老说起过,看过一眼。”
“这么说师傅您知道这是什么?”姬无命兴奋道。
“哼哼”公孙乌龙笑了几声,道;:“徒弟啊,你出去再打听打听这事,看看还有哪些人盯着这个东西,师傅回头亲自取了它,少不得你的好处。”
“师傅您打算出去啦?”姬无命惊讶道。
“恩”公孙乌龙点头,“好不容易找到法子能消了我的愧疚,我得出去试试。”
姬无命端起酒杯,道:“恭喜师傅,贺喜师傅,这杯酒,徒弟敬您。”
“好,好,好”公孙乌龙也喝了一口酒。
师徒两人觥筹交错,谈了个把时辰,姬无命收了东西,把铁栏杆又放回原处,抹去了一切痕迹。
客栈里,佟湘玉从入了夜就心不安,她现在可是莫夫人,这夫妻按理可是要躺一个被窝的。是今晚直接和小宝说和离,还是再拖拖,她白天刚“失忆”,这晚上就说和离,会不会引人怀疑。可无论如何,她不能和小宝同寝。
佟湘玉抱了一个枕头,一开房门,莫小宝正外面,佟湘玉吓一跳。
莫小宝看她的样子,心里猜到几分,可还是道:“娘子,你这是……?”
佟湘玉抱着枕头,垂下眼道:“我今晚去和小贝睡,我实在是记不得你,所以,我……”
莫小宝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却又不好发作,点头道:“我明白的,等你好了再说。”
“那我去嘞。”佟湘玉旋即出了房门,没去看莫小宝的脸色,逃也似地跑到莫小贝房里。
“嫂子,你怎么来啦?”莫小贝惊喜地问。
“我来陪你睡。”佟湘玉柔声道,把枕头挨着莫小贝。
“好啊。”莫小贝拉着佟湘玉的手,自十岁之后嫂子就没和她一起睡过了,她撒娇道:“嫂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佟湘玉犯了难,只得支吾道:“额,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嫂子,怎么又是这个,换一个。”莫小贝不依。
“好好好,”佟湘玉脸上一丝哀色,转眼又开心道:“从前啊,有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家里从小管着她,她就想啊,早点嫁出去早点自由,后来爹娘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穿着一身红嫁衣等她的相公来接她……”
莫小贝听着故事睡了过去,红扑扑的脸蛋,睡的香甜。佟湘玉摸着她的脸,静静地看了会儿,想同福客栈,想家,想展堂。她起身打开房门,出了落竹轩,上了客栈二楼,顺着楼梯,爬上屋顶。
她穿着一身红衫,坐在屋顶上,想起在屋顶上的点点滴滴,有风吹过,她摸了一把泪,喃喃道:“展堂,我冷。”
一身夜行衣的白展堂贴着墙,余光里出现一抹红,他停下脚步,抬头,两侧粉墙黛瓦,层层叠叠,顺着中间的一线天,青瓦朱阑,飞起的檐角下挂着一只铃铛,月如银盘挂在树梢,红衫流动,灿烂,如春之榴花,她走下屋顶,榴花即逝。
美人当如斯。
第二十三章
清晨,一匹快马跑在平谷官道上,马背上是个四十来岁的淄衣捕头,身形有些矮,他戴着眼镜(orz,写眼镜的时候还是想跪个),脸上有血迹,蓝色的捕头服已是破烂不堪,有几道利器划破的口子,马不停歇,沿着官道一路到了县衙,翻身下马。
两个门子见是个捕头,忙迎上来,刚要开口询问,那人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上书大字:衡阳,谢步东。他道:“我是衡阳县总捕头谢步东,有要案见你们知县,快去通报。”一个门子赶忙进去把这事禀报知县,一个领着谢步东去外衙。
这天正好李大嘴当值,见门子领了个捕头进来,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是谁?”谢步东回了礼,道:“衡阳县总捕头谢步东,这位就是李秀莲李捕头吧?”李大嘴真名李秀莲,也不知道他老娘是咋想的取了这么个女孩的名字,他生平也最讨厌人叫他李秀莲,偏这人还是谢步东,两人都相当关中总捕头,他脸色不太好看,道:“谢捕头你来这是干嘛啊?我可听说你正在查周敦儒的案子,怎么不在衡阳查案子,到这来了?”谢步东皱眉,推了推眼镜,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周敦儒的事?”
“本捕头……”李大嘴刚想吹嘘一下,谢步东一抬手,打断他,道:“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死的可不只是周敦儒,陆一鸣前些日子也被人杀了。”
“啥?这到底……”李大嘴想问他人是怎么死的,谢步东一抬手,打断他,道:“先别问怎么死的,衡山派掌门莫小宝还在这儿吗?”
“在啊,他……”谢步东又一抬手,道:“闲话少说,快带我去见他。”
“我……”李大嘴气结,这谢步东真不将自己放眼里。
谢步东转身往外走,见李大嘴不动,叫道:“快走啊,人命关天啊,李捕头!”李大嘴想到现在自己手上关涉到莫小宝的案子,按捺下怒气,气冲冲地在前面带路。他堂堂一个九品淄衣捕头,和他平级,现成了给他带路的了,等他回头再给他好看。
客栈大堂,佟湘玉和莫小宝几人正用早膳。佟湘玉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小贝放下筷子,关心道:“嫂子,你没事吧?”佟湘玉掩着鼻子,知道自己八成是昨晚上在屋顶吹风受寒了,道:“我没事,就是有点伤风。”
“去请白大夫来看看吧。”莫小宝道。
佟湘玉一听能见到展堂,高兴自己这病生的是时候,笑着点点头。
莫小宝是面朝大门坐着,看见昨天见到的东厂番子展堂走进来,一惊,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展堂目不斜视,只偷偷打了个眼色,两人互相装作不认得对方。
佟湘玉见到展堂,脸上错愕的表情没掩住,睁着眼看他,这实在是上回见到这展侍卫客栈发生了太多的事,对自己一片情义的包大仁,曹公公的下马,无双没有结果的爱情,客栈也几次差点陷入绝境。莫小宝看她表情,道:“娘子,你认识这人?”佟湘玉收回目光,摇头,道:“不认识,就是觉得,觉得那人有点怪。”胡乱找了个借口,佟湘玉低头吃早膳,莫小宝心内生疑,又想起昨天她叫展堂这个名字,一时想不透。
展堂走到柜台,让老账房开了一间房。莫小宝也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去后面走走。”莫小宝让三福跟着他,掀开门帘子去了后院。展堂瞧莫小宝去了后院,问老账房:“老先生,请问你们这里有水吗?我想洗个澡。”老账房一指后院,道:“就在这后面有口井,客人您歇着,我让伙计给您打水去。”展堂摇头,笑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快些。”
展堂进了后院,三福靠在后院门口,咳嗽了一声,展堂走过去,后院拐角是个小巷,莫小宝双手环臂,不快道:“你怎么来了?”展堂昨天和老白商量,前面莫小宝已经对衙门警惕,贸然说衙门不盯他了,必然生疑,何况东厂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察觉发难,葵花派又有可能在暗中盯着,莫小宝这人贪财怕死又重江湖名利,和东厂勾结这种事他是半点也不会泄露出去的,这东西现在在他手里,于他而言就是一个筹码,几边人马都动他不得,他现在会死死守住这个东西,他两人都觉得就近监视莫小宝最好,衙门里会武功的人不多,老白又不能随时盯着,所以最好让他住进来,让莫小宝信任他,来个里应外合,他道:“现在整个小镇开始戒严,陌生人一律不准住在民宿,这里是这个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除了这里,我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了。”
“那件东西我还不能给你。”莫小宝道。现在衙门盯着他,他是不会给的。
展堂摸摸鼻子,道:“在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之前,我也不会让你把东西交出来,只是督公那边催得紧,我们得尽快想点办法,阿嚏!”展堂故意打了个喷嚏,瓮声道:“大佬啊,我昨天被衙门逼得在外面睡了一夜,又不能夜里来找你,都伤风了。”
也是伤风?莫小宝暗觉巧合,面无表情道:“啊,我娘子也是伤风,打算请个大夫来看看,待会你要是碰见了就也看看吧。”
“好啊,多谢莫掌门。”展堂笑着拱手。
莫小宝看他神色坦荡,心想是自己多想了吧?
第二十四章
吃罢早膳,春桃去请白展堂来看诊,佟湘玉不时打个喷嚏,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等得她心急,她今天穿的这身绛紫色的衣衫好看吗?见了他说什么好呢?莫小贝坐长凳上摆弄着手里的木器,佟湘玉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她专心不了,撅着嘴道:“嫂子,你别晃啦,我这刚有点头绪就被你打断啦。”
佟湘玉看她手里的东西,奇形怪状的木头,上面刻了些花纹,乱七八糟摆了一摊,问道:“这些是个啥吗?”莫小贝拿起两根木头,尝试把它们一块去,道:“这是孔明锁,我哥给我的,我哥说啦,我要是能把它们拼一块去,就送把剑给我。”
“你哥也是,女娃家家的,耍什嘛剑嘛。”佟湘玉拿起一块零件,仔细看了下,“这就是孔明锁啊。”
“嫂子,你知道啊?那你会拼吗?”莫小贝把所有的零件推到佟湘玉面前,“嫂子,那你帮我把它拼上吧。”
佟湘玉把手里的零件轻轻敲了下莫小贝的头,笑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个东西嫂子也只是小时候听先生说过,说是三国的时候诸葛亮弄出来的,教我的那个先生可厉害了,他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孔明锁他都能拼出来。”
莫小贝挎着脸,道:“这东西我都拼了个把月了,那嫂子,你那个先生还在汉中吗?让他教我呗。”
“人早中了状元,到京城当大官去嘞,咋会来教你这个?”佟湘玉也把这几个小零件看了看,愣是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莫小贝撑着下巴,“我可是跟我哥说我会全力以赴把它拼出来,我自己拼不出来,我只有全力以赴找人帮我呗。”
“小滑头,”佟湘玉捏捏她的鼻子,“要说人嘛,我倒是认识一个,就是……”
“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佟湘玉听到这声音,手微微一颤,心内澎湃,回过头,果然是她,小郭。
“哎,你是昨天那个姐姐。”莫小贝开心道。
“小姑娘,你还记得我,我……”“咕噜……”郭芙蓉话没说完,肚子不识时务地叫唤起来,脸上飞红,她从昨儿到现在啥东西都没吃,看着两人望着自己,她不自在地叫道:“伙计,给我来个馒头。”
“一个够吗?”莫小贝道。
“够够够,”佟湘玉握了握莫小贝的手,“不够,我请这位姑娘,小二,来碗牛肉面,再来一盘炸馒头片。”
“你,你为什么请我?”郭芙蓉狐疑地看她。
“小贝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佟湘玉笑着摸摸小贝的头,“这位姑娘,请坐,你,贵姓啊?”
郭芙蓉坐下,攥着剑,皱眉道:“免贵姓郭,郭芙蓉。无功不受禄,我今日承你的恩情,你要是有什么不平的事,可以告诉我。”佟湘玉想起当初刚遇见时她的样子,初出江湖的黄毛丫头,凭着一身侠气打抱不平,却惹了不少乱子,最后在她的客栈里当了杂役。小二把牛肉面和炸馒头片端上来,郭芙蓉实在饿坏了,抓起馒头片,两口吃光,喝了口汤把馒头片咽下去。佟湘玉看她的样子有些心疼,又叫小二上了碗汤,道:“你咋饿成这个样子,女孩家家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亏你还是女侠,就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行侠仗义啊。”
“我,替天行道那是我辈的本分,就是再苦再累……嗝,嗝,嗝”吃的太急,一口气没下去,郭芙蓉开始打嗝。佟湘玉忙拍拍她的背,回头叫道:“小二,汤呢。”郭芙蓉端起牛肉面,喝了大口汤还是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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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人哟,吃那么快,听我的,感觉自己快要打嗝的时候,闭上嘴,不要呼吸,等一会儿,等那个嗝过去。”郭芙蓉听了佟湘玉的话,闭紧嘴巴,两颊鼓鼓地,跟个仓鼠似的,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佟湘玉,心里暖暖的。
“好了吧。”等了会儿,郭芙蓉张开嘴,松口气,真不打嗝了,她笑着道:“谢谢你啊,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傻丫头,这算个什么事嘛。”佟湘玉道:“把面快吃了,不然就糊了。”
“哦”郭芙蓉乖乖地拿起筷子,有点羞涩道:“我能再要盘烧鸡吗?”
“哇撒,小郭姐姐,你好厉害。”莫小贝赞叹道。
“能能能,小二,再来盘烧鸡。”佟湘玉吩咐小二。
白展堂进门就看见桌子上累了十几个盘子,一姑娘低着头,抓着一只烧鸭,啃得不亦乐乎,佟湘玉见他来了,忙站起来,“你来嘞。”
郭芙蓉回过头,满嘴油腻,两人甫照面都楞了下,又想到彼此的身份,郭芙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继续啃鸭子。
他俩在郭府有过数面之缘,但是相交不深。白展堂是秘使,职业秉性一向使他不喜欢与人深交。但郭芙蓉对白展堂印象却不怎么好,他既不像她的那些师兄们那样坦坦荡荡,一身正气,也不像那些投入六扇门的那些江湖侠客那样,有一身为国为民的豪气,她觉得这人藏事太多,她甚至觉得这人不适合当捕快。
但是她爹跟她说,白展堂,人如其名。
第二十五章
白展堂把过脉,放下佟湘玉的手腕,道:“莫夫人是寒气入体,所以伤风了,我开个简单的方子,吃个两天就好了。”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开始写。佟湘玉摸着手腕,正襟坐着,连个余光也不敢瞄他,她也想亲近亲近他,奈何,哎,她看着周围一,二,三,三只围观的,春桃是丫鬟得随身伺候她,小贝一向喜欢黏着她,至于,这位,小郭,她吃了盘里最后一块糕点,喝口茶,满足地叹口气,“总算吃饱了。”额滴神啊,小郭,你干脆叫郭大嘴算嘞。
“夫人,小姐,衡阳总捕头谢步东来了,请夫人和小姐去大堂。”三福站在门外,躬身对门内道。他佝偻的身子,像只晒干的虾子。
莫小贝听见谢步东的名字跳起来,周师兄的案子有眉目了?她忙推开门,急急忙忙往大堂跑。佟湘玉见她跑那么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春桃道:“春桃,你快跟着去前面看看。”
“是,夫人。”春桃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却不告诉佟湘玉,心想,周敦儒和夫人交情甚好,周敦儒死了,夫人却不记得了,呆会要是知道他死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向被人称做菩萨心肠的夫人是会无动于衷呢,还是难过呢?总不会像上回那样哭得眼睛都肿了吧,啧啧。
郭芙蓉听到谢步东来访,知道必是有案子,跟着出去。房间里,只剩了白展堂和佟湘玉。
白展堂写完方子,吹了吹未干的字迹,轻若无声道:“夜深露重,夫人注意身体。”
“你说什么?”佟湘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白展堂抬头看着佟湘玉,轻轻一笑,道:“夏秋交际,晚上凉,最近伤风的人挺多的。”他拿起方子递给佟湘玉,她呆呆地没反应,一双眼睛看着他,薄薄的纸拿在手里,滞在半空,“莫夫人?”他站起来,把方子往她更递一步。
“哦。”佟湘玉眼睛垂下,视线落在纸上,伸手碰到方子,素白的手揉擦着粗糙的纸面,感觉着他的力度,不舍得放开,白展堂抽回手,放到身后,别过身子,把纸笔收起来放回药箱里,佟湘玉捏着方子,看着他的后背,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吗?”白展堂叹口气,手上的事不停,背着她的脸没有表情,道:“莫夫人,我真的没见过你,夫人把我昨天开的方子吃了,静心调养,想错乱的事自然会不见得。”
“那不是什么错乱的事,那是……”剩下的话她说不出来,只能黯然地不说话,她要是说出来,他只会以为她真的疯了。
白展堂背起药箱,回过身,道:“刚前面叫夫人过去,还是去看看什么事吧。”他是知道前面什么事的,谢步东到这无非是为了周敦儒的案子,兴许他查到了什么线索,他看她有些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不明白她是装的,还是真的病了,她和他甚至连一面之缘也谈不上。想她待会要是知道了周敦儒的事或许会更难过,忍不住开口道:“人生在世,总会碰到不如意的事,夫人凡事想开些。”
“哦,恩。”听他安慰自己,佟湘玉心情好了些。
两人同行到了大堂,白展堂掀开门帘子,佟湘玉进了大堂,看到里面的情形,谢步东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愧疚,莫小宝扶着他的肩,小贝在旁边眼泪直流。
“这是怎么啦?”佟湘玉着急地问。
“嫂子,”莫小贝哭着转过头,见她来了哭的更伤心,“嫂子,陆师兄也死了。”
“什么?”佟湘玉如五雷轰顶,追问道:“哪个陆师兄?是陆一鸣吗?”
“嫂子,你还记得陆师兄?”莫小贝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恩,恩,恩。”佟湘玉连点头。
“哇,嫂子,陆师兄和周师兄都死了。”听嫂子居然还记得,莫小贝忍不住嚎啕大哭,索性把周师兄的死也说了。
听到周敦儒也死了,佟湘玉更难过,跟着莫小贝哭起来,“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谢步东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莫小宝解释道:“我娘子前天生了场大病,有些事记不清了。”
“记不得也好,”谢步东道:“莫掌门,我现在可以十分肯定,杀害周敦儒的凶手就是七绝宫宫主南宫残花。”
“你说谁?”佟湘玉停了哭,怎么可能?南宫残花?
谢步东接着解释道:“根据仵作的验尸情况来看,周敦儒生前没有中毒的迹象,确实是被狼给咬死的,我也在附近观测到有狼群活动的痕迹。但是,诡异的是,根据我在现场的勘测,周敦儒死的时候竟然没有挣扎,这正常吗?所以,只有一种情况,周敦儒是在自愿的情况下被狼给咬死的。但是,根据我的调查,周敦儒啊,家庭美满,在衡山派也不错,他会自杀吗?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他被人催眠了,根据我的了解,这世界上能有这么厉害催眠术的人只有七绝宫宫主,南宫残花。”
“但是,你这也太武断了吧,又没有其他证据。”佟湘玉不敢置信,南宫残花会是那样的人。
“你是在怀疑我的办案能力吗?”谢步东斜眼看着佟湘玉,“说到证据,”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上面刻着“七绝宫”三个字,“我查到南宫残花是嫌疑人之后,便和陆一鸣还有其他衡山派几个弟子,连夜直奔七侠镇,陆一鸣说,莫夫人你临行前说过会在七侠镇逗留几天,谁知道,我们到八道口的时候遇到伏击,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被杀害了,这是我从伏击者身上搜出来的。”谢步东双眼泛红,“莫掌门,在下惭愧啊。”
莫小宝也是一脸哀伤,道:“这事怨不得谢捕头,我还要多谢谢捕头替我衡山派找到了凶手。我一定找到南宫残花,替死去的衡山派弟子报仇。”
“好,这个案子,谢某一定力查到底。”谢步东对李大嘴道:“李捕头,八道口离平谷不远,烦你走一趟。”
“哎。”李大嘴愣愣地点头,他乍听到杀死周敦儒的是个催眠高手吃了一惊,催眠高手,这佟湘玉不就是吗?难道害死周敦儒的是她?他看白展堂也没给眼神,只得先去查八道口的事,出了门反应过来,嘿,他凭啥听谢步东的啊?!
莫小宝对谢步东道:“谢捕头一路辛苦,不如就在这好好休息一番,掌柜的,开间上房。”
“哎,成嘞。”宋掌柜从柜台出来应道。
郭芙蓉听他应声,指着他道:“你是这的掌柜的?那关在牢里的吕轻侯又是谁?”
“啥?秀才……吕掌柜被关进牢里嘞?”佟湘玉叫道。
宋掌柜左右看这两人,一张老实的面孔皱着眉头,道:“莫夫人,我们吕大掌柜昨儿个给知县送糕点,不知怎么的,糕点变成了人头,被知县老爷给关进牢里了,这位姑娘,小的是这家客栈的掌事,这客栈只是我们吕大掌柜的家业之一。”
“你!”郭芙蓉杏眼怒瞪,紧握青霜剑,上前一步就要拔剑而出,忽然背后有人拉住她,她回头一瞧,是佟湘玉。
佟湘玉拉着她的衣角,道:“你可不要再莽撞。”她昨天就听小贝说有个女侠一样的姐姐送了个东西给秀才,她听了宋掌柜的话,猜到那个人头应该就是小郭送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现在秀才人还在牢里,小郭要是贸贸然在这打起来,怕是对秀才不好。
郭芙蓉听了她的话,想吕轻侯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无端端进了大牢,自己要是做事周密些,就不至于出现这个事。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贼首,单臂虎刘同,不如先按捺下来看看再说。
第二十六章
时值晌午,谢步东洗了个澡睡了个囫囵觉,起来是精神气爽。出了大门,一只喜鹊在枝头上叫唤,真是好日头。
谢步东摸摸肚子,寻思找点吃的。门前卖吃食的小贩琳琅满目,杂粮饼,豆腐花,煎饼果子,驴肉火烧,冰糖葫芦,山楂糖人是应有尽有。他眼睛看了一圈,对面墙角落里有个摊子围了几个人,他定睛一看,是个算命摊子,旁边立了一个长幡:神鸟算命。
谢步东走过去,围着的人见是个捕头稍稍避开,让出一条路来。这摆摊的是个矮胖的六十多岁的老头,满脸皱纹,头发全白,右眼角上有颗大痦子,他斜着眼睛,微扬着下巴,两根手指头捻着胡须,神情颇倨傲,他手边有只黄色的小鸟,滴溜溜的小眼睛,颇有灵气,这鸟围着他的手指蹦跶,也不飞走,他对坐在摊子上的一个男子道:“小老儿这黄鸟可是有快百岁的年头了,不敢说前知五百后知五百,但就你求的事,还是不难的。”
那求卦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瘦弱,面色发黄,一身富贵,他急道:“这神鸟要真能给我算准咯,这钱我一定多给。”
算命的先生微点头,摊子上有个浅口的方盒子,里面有一百零八张微黄的纸签,都折成十字形。他把一百零八张签都拿出来,分六路夹在手指间,他手指飞快,六路纸签相互交叠,切换,手指一翻,六路码成一路,放回盒子里。他摸了摸黄鸟的额头,道:“去吧。”
那鸟似乎听得懂他的话,扑扇了一下翅膀,飞到那叠纸签上,来回蹦跶了几圈,不时低头啄啄,最后叼了一张纸签出来。它歪头看着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点头,手指了指那求卦的男的,道:“去吧。”那鸟叼着签凑到男的面前,“吱吱”叫了两声,男子颇为新奇,从鸟嘴里拿过纸签,打开,上面写了四句诗签:
蚌中珠自现。石内玉争妍。
进身求望吉。凡庶作神仙。
男子把纸签递给算命先生,让他解签,算命先生一瞧,慢悠悠道:“你是占病?”
“对,对,对,先生说的对。”男子欣喜地点头,旁围观的见他说对了,交头接耳,说这算命先生真算对了。
那算命先生接着道:“此卦协和之兆,你的病不出一月必愈。”
“谢先生,谢先生。”那男子连连称谢,给力足足一锭银子。这旁观的见了有跃跃欲试,也来求个卦的。谢步东一撩斗篷,坐下来,道:“既然你这么灵,就给我来算一卦。”算命先生拱手,道:“差爷稍等。”他如法炮制,把纸签又交换一遍,放回盒子里,摸了摸小鸟,小鸟叼了一张纸签出来,放到谢步东手里,打开一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算命先生道:“你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就要出现了。似柳非柳,似花非花,柳絮落尽之时,就是花开之际,你要找的人就会出现了。”
谢步东蹇眉,半响道:“先生算的倒是有五分准头,我确实在找一个人,与花有关。”他从兜里掏了一钱碎银子,放到桌上,“如果我找的人真的出现了,我再来找你算一卦。”谢步东起身,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又坐下一人来算卦。
晚间,临近晚膳,李大嘴差了燕小六来说有重大线索,谢步东笑道:“我今儿白天才算了一卦,这么快就要消息啦。”
“什么卦?”莫小宝问道
“咱路上再说。”谢步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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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带着三福随燕小六去了衙门,只留下佟湘玉和小贝,还有丫鬟春桃。刚走没一会,展堂(展侍卫)从楼上下来,叫了两道菜,也坐在大堂。
佟湘玉偷偷看他,这展堂以前可是大内锦衣卫,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如果是,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展堂一直看着大门,忽然站起来,道:“这位是白大夫?”
呀,佟湘玉抬头看大门,果然是他,眼底出现笑意。
老白(区分展堂)和佟湘玉打了声招呼,佟湘玉问:“你怎么来了?”旁边的展堂道:“我姓陈,陈大根,染了点风寒,就请白大夫来看看。夫人贵姓?”佟湘玉答了他。
原来是老白先听谢步东说杀了周敦儒的就是南宫残花,想到佟湘玉催眠的功夫也了得,就让李大嘴把莫小宝和谢步东给引走,又让展堂把自己借故叫来,好问问话。
老白坐堂就诊,给展堂把了脉,随手写了个方子。他眼波流转,对佟湘玉道:“莫夫人,你白天问我的事情,我回去之后想起了点,有了些眉目。”
“真的!”佟湘玉欣喜地看着他
“恩。”老白点头
“你,”佟湘玉想在这大堂说不妥,“咱去后院说。”
莫小贝和春桃暗自奇怪,春桃不敢多问,莫小贝想问的,但她想与其问还不如偷听呢。
到了后院,佟湘玉迫不及待,问他:“你真的想起什么来了?”
老白哪有想起什么事来,不过借故想套她的话,看她对南宫残花和催眠这事怎么说。
“我……”老白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很亮很亮,像把昨天晚上的星星都放进了她的眼睛里,忽然头一晕,眼前的人有片刻看不清,一抹榴花红,“你是不是……”又对我催眠了?
余下的话没说完,老白不动了,脸上呆木呆木的。
“展堂,你咋啦?展堂?!”佟湘玉惶恐地拍拍他的脸,毫无反应。
突然,老白掐住佟湘玉的脸颊,面无表情道:“你今天不好看,罚你。”手上用力一拉。
“恩?!”
第二十七章
“蘸糖,泥松手”佟湘玉脸皮跟面团似得,被白展堂拉扯得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佟湘玉使劲去掰他的手,反到让自己脸更疼。她抬腿想踢他,伸伸腿,终舍不得,放下腿。
“呵呵呵”白展堂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好像在嘲笑她,手上更用力,这一下把佟湘玉疼得眼泪一下掉出来,她口吃不清道:“泥甫仁,就憋怪额无义嘞。” 她忽然伸向他的胳肢窝,挠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哈”白展堂缩回手,抱着胳膊,哈哈大笑。佟湘玉退开他几步,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有回她和他置气,他怎么说好话都没用,他就让她挠他胳肢窝,他跟她说,他这地别人碰不得,一碰就痒痒得不行。她后来还嘲笑他说,要是他抬手,伸胳膊点别人的穴,人家一弯腰挠他胳肢窝,他不久束手就擒啦。没想,他这个弱点今天会救了她的脸。
白展堂笑了会就不动了,跟个石头一样蹲在那儿。
“展堂?”佟湘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靠他太近。白展堂抬起头,佟湘玉看着他涣散的眼神,心一惊,他这个样子怎么像失了魂?南宫残花,是南宫残花,她就在这?
“喂,南宫,是你吗?”佟湘玉抬头四处张望,“你出来啊,南宫?”
“嘻嘻嘻”若有若无的轻笑声飘飘荡荡,“师姐,嘻嘻嘻,你真的是我师姐吗?”
“是我,真的是我,你是南宫吗?”佟湘玉喊道。
“我当然是我啊,你是我师姐吗?”南宫残花的声音忽远忽近。
“展堂是不是你催眠的?你干啥嘛,你解了好不好?大家师姐妹一场,给点面子好不好。”佟湘玉哀求道。
“展堂是谁?院子里这个男的?如果你真是我师姐,那你就自己解开咯。”南宫残花笑道。
“我?我咋会吗?”她又没有学过催眠。
“我师姐的话一定会的,你不会的话就不是我师姐,不是我师姐的话,那你就别怪我不给面子啦,这个男的现在可是听我的,我叫他生,他就生,我叫他死,他就死。”南宫残花道,语气里带着轻蔑。
“别别别,我会,我会。”佟湘玉生怕她让白展堂去做什么傻事,搓着手,站到他面前,左晃荡,右晃荡,就是想不出什么关于催眠的招来,“我实在是太久没用,给忘了,你能不能给点提示?”她比划着小拇指,对空中道。
“哎,”南宫残花叹口气,“师姐,你以前可是很厉害的,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催眠你都能破解得了。”
看着对方的眼睛?也许,也许是这个身体的前身学过催眠术,也许,自己能解开。佟湘玉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眼角竟有一道浅浅的疤,离他的眼眶很近,稍近一点眼睛是不是就不保了?她细细地摸着他的疤痕,他身上到底还是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她能解开,她能解开。白展堂的身子微微晃动,瞳孔忽扩散,忽缩小,猛地一缩。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白展堂收回手,木木地“呵呵”两声。
“哈哈哈,师姐,笑死我了,你怎么那么蠢啊,哎哟喂。”南宫残花大笑道。
佟湘玉半蹲着被点住,额滴神啊,展堂会点穴,他真的会点穴,她没有弄错,啊,现在不是想这个事的时候,完全动不了嘞,这回怕是要完嘞,来人啊,有人没有啊?展堂,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白展堂站起来,佟湘玉平视前方,视线所及有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
“咦,师姐,你看上的这个男的有暴露癖啊”佟湘玉听见南宫残花的声音道,“我要遮住我高贵的眼睛。”
啥?啥?啥?佟湘玉羞红了脸,心里又呸了自己一句,想啥呢。
忽然,眼前一黑,鼻尖充斥了淡淡的药味,灰蓝色的长袍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她,她感觉到他整了整这件袍子,把她遮得密不透风。
“咦,这是在干什么?”南宫残花疑惑的声音。
“咚”一道落地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走到她前面。眼前的袍子被掀开一角,出现一张颇秀丽的脸,眼角带笑,瞳孔竟是红的,南宫残花刮了下佟湘玉的鼻子,像个顽童一样,道:“师姐,人家真的找你找的好辛苦啊,你不乖,抛下我一个人跑了,还变得这么弱,师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鼓着脸颊,戳了戳佟湘玉的脑袋。佟湘玉看她的言行举止,奇怪她怎么和个小孩一样。
南宫残花手握拳头,对着哈哈气,噘着嘴,“我要代表师傅惩罚你。”她挥舞着拳头朝她的脸打过来,佟湘玉闭上眼。
恩?半天没感觉到疼,佟湘玉睁开眼。
南宫残花拳头离她只有半寸,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白展堂眼睛已经恢复清明,看着她,嘴里是浓浓的苦涩的药味。
第二十八章
白展堂解开佟湘玉的穴道,嘴巴里满是苦药味。为了不让自己中了佟湘玉的催眠术,他事先服了一颗解魂丹放在牙槽里。到了一定时辰,药会化开。没想,他没中佟湘玉的催眠术,反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南宫残花的道。
佟湘玉身上还披着白展堂的衣服,有些羞涩,她脱下那件袍子,还给他。白展堂接过衣服穿上,有些尴尬,甚至有点不敢看她。刚刚他中了催眠术,人处在幻觉和现实之间,他能看到,感受到现实里发生的事,但他的意识又沉浸在那个幻想里。幻象里,是昨晚他看到她时的样子,但是又有些不同。
有风,檐角的铃铛晃动着,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悦耳,月亮很大很亮,高大的槐树像鎏金了一样,灿烂的黄色树叶张扬地开在夜色里,她一身榴花红,一个人孤单单背着月光走在屋顶上。他不是在街道上,而是飞到了她身边,他能看到黛色瓦片上布满的青苔,看到她边走,边无声地哭,他伸手擦擦她脸上的泪,她抬头看他,瑟瑟地发抖,她好像在冷,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她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笑的真好看。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嘴里有股淡淡的苦味,幻象醒了。
当催眠术解开后,人的意识会彻底从幻象中摆脱出来,现实的氛围能让人清楚地明白幻象是假的。虽然没有做什么出乎礼教的事来,但是面对佟湘玉的时候,白展堂还是感到尴尬,他不自在地道:“刚刚对不住,你没事吧?”
“我没事”佟湘玉摇摇头,期待地看着他,“你,你会点穴?”
白展堂不知道怎么解释,事已至此,是瞒不过去了。他看着她充满希望的样子,好像他会点穴是件天大的喜事。他们十二年前那次在西安,如果算是见面也是不好的回忆吧。可她对他十分熟稔,甚至知道他十分怕挠胳肢窝,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她是认错人了吗?认错了一个和他很像很像的人?
他知道她没有失忆,白日她听到周敦儒和陆一鸣死去的消息时,那种悲痛不是作伪。或者她是在做戏给谁看的,是不是莫小宝?白展堂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他对她道:“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你是在做什么事情,要瞒住自己的身份吗?”佟湘玉猜测道。
“恩,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可以吗?”白展堂真挚地道,
“好”信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信他。
白展堂走进大堂,几个点了菜的客人奇形怪状地躺在桌子上,一个说,我是糖醋鱼,酸甜可口,外焦里嫩,另一个道,我是烤乳猪,皮酥肉嫩,肥而不腻,另一桌的不知道是什么,盘着腿不动,果然,大堂里的人都中了催眠术。展堂(展侍卫)和莫小贝,春桃撅着屁股趴地上,手里拿着根筷子,不时地戳戳空气,嘴里都喊道,咬它,咬它,咬死它。这是在斗蟋蟀?
“小贝?”佟湘玉走过去,抱住她,浑身看了一遍,没受什么伤。莫小贝却不领情,推开她,继续趴地上“斗蟋蟀”。
“她没事,我待会给她吃了药就好了。”白展堂走过来道,“不过,要先等等。”他从袖子里掏了一个白色瓷瓶出来,倒了一颗黑色的丸子,眼明手快,塞到展堂嘴里,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吐出来。
展堂挣扎了两下,过了会,他清醒过来,摇晃了两下脑袋,道:“我刚刚是中了催眠?”
“恩,是南宫残花,她已经被我点住了。”白展堂道。
“那她,”展堂看佟湘玉也是神智清醒,询问地看白展堂。
白展堂轻点下头,示意相信佟湘玉,道:“南宫残花就是来找她的,至于原因还不清楚,先交给大嘴,不过不要审,就她的道行,大嘴去问恐怕会着了她的道,先关着。待会来了人,就说是你点的。”
“恩”展堂点头。
“你俩认识?展侍卫,你在这是执行公务?”震惊刚刚听到的这一连串消息,老白这回不是贼,听着更像是捕快这类,老鼠变成了猫,还和另一只猫相熟。
展堂奇怪佟湘玉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侍卫的,难道是白玉汤告诉她的?他对她信任到这种地步了?
白展堂也是既吃惊又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话出了口,看他俩的神色,佟湘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说点什么来补救,大门口传来嘈杂声,莫小宝,李大嘴,谢步东,燕小六,还有郭芙蓉几人都出现在门口,看着大堂里的情况,几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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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堂里情景让一行人看的目瞪口呆,李大嘴颤抖地指着桌上的食客,“老白,这咋回事啊?”
“是南宫残花,这些人都是被催眠了。”白展堂拿出白色瓷瓶,“这里面是解魂丹,专门解催眠的。”李大嘴拿过瓶子,给燕小六,让他把解药给中了催眠的人服下。
“南宫残花?她人在那儿?”谢步东咋呼道,拔出官刀,势要把南宫残花碎尸万段。“谢捕头,南宫残花必须在下将其手刃,用她的血来祭我衡山派的亡灵。”莫小宝拉住谢步东,面上满是怒色,咬牙切齿,双目圆睁,问白展堂,“她在那儿?”
“她已经被在下点住了,就在后院。”展堂(展侍卫)道。
莫小宝拔出剑,雪亮的剑身划出一道银光,他飞奔向后院,看一个女子蹲在后院,想也不想,飞身一剑刺向南宫残花。
“等等!”谢步东喊道,在莫小宝出剑的刹那,五指为勾,提住莫小宝的肩膀,看似轻轻地往后一拉,莫小宝的身子跟着他的手往后一走,被提到和谢步东齐步的位置。
白展堂挑眉,这人武功好厉害。
郭芙蓉看了心道:爹曾经说过,衡阳谢步东的武当绵掌尽得武当妙道师父的真传,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不知道他的武当绵掌和我的芙蓉惊涛掌哪个更厉害,有空定要和他比试比试。
“好俊的功夫。”展堂站一旁出声赞道。
“你拦着我干什么!”莫小宝扭身想甩开谢步东的手,奈何谢步东手如灵蛇,手掌翻转,将他的胳膊扣住,他道:“莫掌门,这人可是破案的关键,你可不能杀她。”莫小宝把剑指着南宫残花,“我不杀她,就她在身上捅几个人窟窿,让她死不了。”
“别轻举妄动,这个南宫残花催眠的功夫很厉害,你一剑过去,说不准就会着了她的道。”展堂站出来对莫小宝道。
莫小宝看是他说话,负气地放下剑,谢步东打量了他几眼,问道:“阁下是谁?南宫残花是你点住的?”
“在下陈大根,江湖无名小辈,会些点穴功夫。”展堂抱拳,“我看这个南宫残花还是先不要动的好,捆起来送到衙门去。”
“那是当然,她可是重要的嫌疑人,李捕头!”谢步东喊道:“你把她……”
“哎,我知道,这地方是本捕头管辖的地界,犯人,我会亲自把她提回衙门去,亲自审问她,”李大嘴打断谢步东的话,这一白天被谢步东的指使憋了一肚子气,偏偏发不得,嘴上说起大话来“管她牛鬼蛇神,子丑寅卯,本捕头都会让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想反正老白在,还怕她不招。白展堂皱眉,嘿,这李大嘴,真会给他找事干。
李大嘴一招手,“六儿,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把她捆吧捆吧抗走。”
“哎。”燕小六四处找绳子。
“等会”白展堂道:“拿块布蒙住她的眼睛,她眼睛发红,看着不正常,小心点为好。”
“嘛?红眼睛?不会是红眼病吧?”燕小六好奇地想凑上去瞧瞧。
李大嘴抓住他的衣服,打了下他头,厉声道:“说了小心,怎么还去看,去,拿块布从后面蒙住咯。”
“哦”燕小六找了块抹布随手给南宫残花蒙上,又找来一个伙计,两人扛着她从后院出去。
大堂里的人吃了白展堂的解药都恢复了神智,李大嘴盘问他们,一个个都说不知道怎么地,就神智不清了。李大嘴咂舌,这个南宫残花可真厉害,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啊。他刚夸口能让她把话都招了,现在看,不知道老白能不能问得出来。
谢步东反而是点头,得意道:“看样子我推测的没错,这个南宫残花果然有本事能让人神智全无,她一定是先催眠住了周敦儒,然后让他自愿走到狼群里,所以在下现场看不到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
“那可未必。”
谢步东看出声的是刚和他们一起到客栈的青衣女子,看她年纪轻轻,不知道打来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斥声道:“你是谁啊?衙门办案,闲人不得插嘴。”
“哟,这弄错了,要是成了冤案错案,还不让人说啦?”郭芙蓉轻抚了下青霜剑,“要让人动弹不得的方法何其多,刚这位陈兄使得点穴不就是吗?”她对展堂拱手道:“兄台莫误会,据我所知,这天下会点穴的不少,其中江湖上最厉害的就是葵花派,这个门派的点穴功夫自成一门,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旁人休想解开穴道。”
“你这是在包庇凶手吗?报上你的名字来。”谢步东指着她,大声道。
郭芙蓉瞥了谢步东一眼,轻轻道:“在下,郭芙蓉。”
谢步东一个趔趄,声音有点抖,“你是侠女郭芙蓉?郭巨侠的千金?”
“恩。”郭芙蓉不快地应了一声,她向来不喜欢他人叫她的名字,第一想到的就是她爹,看谢步东满脸谄媚的样子,原本因他的武功还算觉得这人有些本事,现在只觉得这人是须有其表。
旁莫小宝和展堂都惊讶,想不到这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竟是侠女郭芙蓉。再看她一身青衣,和手上的剑,确实是郭芙蓉。
郭芙蓉又怎么会在这?在场几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第三十章
侠女郭芙蓉,因惯穿一身青衣,人称“青衣芙蓉”,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在江湖老一辈和公门眼里,看到郭芙蓉想到的还是她爹郭巨侠,比如莫小宝和谢步东。郭巨侠人称巨侠中的巨侠,六扇门的精神领袖,游走于江湖和庙堂,他的弟子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公门都是这辈数一数二的人物,郭芙蓉只能说其中之一。
“不知道郭女侠到这是为了什么事啊?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劳的?”谢步东笑问道,要是能帮郭芙蓉的忙,她到时候在郭巨侠面前美言几句,那这个关中总捕头的位置,他胜算不是又大了几分。
“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没有什么事情。”解决单臂虎刘同的事情是她答应的叶娘,也是她连累的吕轻侯,她要自己查清楚。何况谢步东这人,一看就是奸媚小人,她也不想让这种人帮忙。
看出郭芙蓉对谢步东的不喜,再说下去只会冷场,佟湘玉拉住她的手,道:“我白天遇到了郭姑娘,一见如故,就让她在这留宿嘞,”佟湘玉笑着问莫小宝:“相公,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能结识郭女侠,莫某也高兴得很。”莫小宝笑道,与郭芙蓉相交就是和郭家子弟相交,何乐而不为?
知道佟湘玉是在为自己解围,郭芙蓉心里感激,今儿晚上自己确实也没地方去,本来打算在客栈找间柴房睡了,她这么一说,自己也不好开口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点点头,恩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拱手道:“打搅莫掌门了。”
是晚,郭芙蓉留下来,与佟湘玉莫小贝,三人一张床。
莫小贝格外兴奋,虽然先前被人催眠了,但这孩子愣是没事人一样。沐浴完,就在床上蹦哒,直缠着让佟湘玉把昨天的故事说完,“嫂子,你昨儿说到的那个姑娘被留在客栈做杂役,之后呢?”
“什么杂役?”郭芙蓉掀开被子,好奇问道。
“就是一女的,老想行侠仗义,结果打的都是好人,后来被人逮住,就自愿留人客栈做了杂役来赔钱。”莫小贝把佟湘玉说给她的故事仔仔细细又说给郭芙蓉听,什么打新郎官啊,神医啊,摆渡的啊。
郭芙蓉听了哈哈大笑,在被子下滚了圈,“哎哟,这人也太笨了吧,这也还想当女侠。”
佟湘玉戏虐地暼了郭芙蓉一眼,郭芙蓉打了个喷嚏,佟湘玉拍了拍小贝,笑道:“这是有人念叨你呢,小贝今儿也早点睡,早点休息。”
听嫂子这么一说,莫小贝确实感觉脑子有些累,但就是舍不得就这么睡,一左一右地拉住两人的手,满足地闭上眼睛,她们也任她牵着。佟湘玉侧过身子,轻轻抱住她,脑子里想着白展堂事,很快也睡着了。
“咚”一更鼓过,整个小镇变得宁静,除了打更的和巡街的'衙役,大街上不再有人人声。
郭芙蓉唰地睁开眼,清亮的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她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佟湘玉和莫小贝已经熟睡,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解开放在角落里的包裹,穿上夜行衣。
宋掌柜打打哈欠,麦色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皱纹,闪着油光,眼睛大而分明,圆润的大鼻子,厚嘴唇,让人一看就是忠厚相,他左肩搭了块擦脚布,放下木脚盆,脱了鞋袜,跑了一天的腿泡个热水,真是舒坦。宋掌柜摇头晃脑,哼着从青楼听来的小曲,兀自快活。
突然,只听一道破风声,蜡烛被熄灭,满室骤然陷入昏暗。
宋掌柜攥紧抹布,脸上生出警惕之色,全无刚才忠厚的模样。他坐着不动,也不抬脚,屏气凝神,听着动静。
“嚯”一抹亮光直逼他门面而来,宋掌柜弯腰闪过这一刺,脚上不含糊,夹起木盆子踢向来者,来者往后一躲,躲开木盆子,却没躲得开盆里的水,胸前湿了一大片。
郭芙蓉擦了下脖子,持起剑与他又斗了几个回合。在只有月光的斗室里,她剑法完全施展不开。倒是宋掌柜,武功招式全是野路子出身,身形灵活,青霜剑在月色里闪着亮光,让他知道郭芙蓉的一举一动,从而一次次躲开,又步步紧逼,两人倒是看着平分秋色。
郭芙蓉却不急,她本来就是来试探这宋掌柜是否是刘同,并不是取他性命。她把剑一扫,宋掌柜步法交叠,堪堪往后退,差点吃了一剑,郭芙蓉抬手,以掌化剑,用了三分内力直劈宋掌柜右肩。宋掌柜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子,郭芙蓉五指并拢点中他手腕的穴道,宋掌柜手轻轻一麻,松开了她,只得左手为拳全力往她一击。
郭芙蓉浅浅一笑,心道,来的好。她舍了剑,以掌对上宋掌柜的这一拳。
惊涛掌以阳刚内力著,其势如海,单论内力宋掌柜绝拼不过郭芙蓉,可偏巧他左手天生大力,竟硬生生也抗住了郭芙蓉这一掌。郭芙蓉已经有八分笃定这宋掌柜就是刘同,刘同外号单臂虎,就是因为左手天生大力,左胳膊比右胳膊粗。
郭芙蓉抬剑一横,两人分开,郭芙蓉翻窗蹿了出去。
宋掌柜双手微颤,他右手刚被郭芙蓉点了一下,左手又与她拼力,所以也没追出去。他想不通刚那人武功明明在自己之上,却没有杀他,莫非是来打探虚实的?他想到恐怕自己是单臂虎的事走漏了消息。上回兄弟们劫掠叶家的事到现在也没人来报,恐怕是出了岔子。
他惊起一身冷汗,不作犹豫,点起灯,打好包袱趁着夜色离开了客栈。
郭芙蓉趴在屋顶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已经有十分确定这人是刘同。若不是做贼心虚,他又何必跑。郭芙蓉冷笑几声,若是平时他还可能跑的掉,但是今夜,因着南宫残花的事情,衙门怕有同党混进来,已经加强戒严。想逃?怕是没到城门就被戴了。
快要二更天了,郭芙蓉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屋顶。她不是回去,也不是去追刘同,沿着墙根,她是去衙门,在决定如何处置刘同之前,她要问问吕轻侯。
通过此事,又让佟湘玉的一番话提醒,她不想再给吕轻侯添麻烦,刘同现在既是他的伙计,她也应当问他。
第三十一章
衙门监牢,两蓝衣镶红边的狱卒喝着一壶烧刀子,桌上摆了一盘盐水煮花生,一盘酸黄瓜和一小碟辣豆皮。按明律,当值的衙役不得饮酒,但谁叫牢里没啥人呢。上头对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两人脸上泛红光,一边碰杯,一边胡天海地地乱侃。他俩听说今儿好不容易逮了一个犯人,还不能送这儿来。现在牢里就两犯人,一个老头,关了两三年了,一个是吕掌柜,估摸着这两天就放了。看人隔壁县,当的一样的差事,这外水拿的哗哗的,再看看咱,两人互相拍着胸脯,这真是,寂寞如雪啊。
说着说着,两人开始犯迷糊了,今儿咋那么困呢?打了会哈欠,终于撑不住趴桌上了。郭芙蓉闪身进牢房,看了眼散乱的桌子,心道,这些狱卒如此玩忽职守,自己不过小施伎俩就中了招,真要遇敌恐怕凶多吉少。
吕轻侯无聊地躺在茅草堆上,想着昨日的那个梦。
那是一个梦吗?那个姑娘?
他看着自己的手,梦里他握住的那双手,不细嫩,指腹间有薄茧,温热温热的。他举起手,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着外面的圆月,喃喃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忽然打了下举起来的手,对着它教训道:“不定是个梦而已,这样你就害相思啦,没出息。”他叹口气,翻了个身,索性不去看窗外的月亮,痴痴地看起自己的手来,“如果能让我再见她一面,该有多好啊。”
一个影子慢慢走过来,落到他的手上,吕轻侯抬起头老见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吓得四肢并用往后爬。
“是我。”郭芙蓉扯下面罩,露出秀丽的脸。吕轻侯惊呆了,他上一刻才发愿,这一刻就成真了?
“你,你,你……”他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
郭芙蓉以为他是不记得了,道:“我昨天晚上来过,你还记得吗?”
吕轻侯被这一惊喜懵地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郭芙蓉用从狱卒那拿的钥匙,打开牢门走进来。吕轻侯扶着墙站起来,他伤已经好了泰半,但是站起来还是有些疼。
郭芙蓉看他吃力的样子,扶住了他,心中更是内疚。吕轻侯被她这么一扶,真是甜到心里去了,觉得这真是一个温柔的姑娘。
“谢谢你。”吕轻侯轻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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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句谢,郭芙蓉脸上一烧,她听过的谢很多,这声谢,她是担当不起。看着他的笑脸,郭芙蓉一咬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郭芙蓉莽撞,害你遭了一顿打,又陷入牢狱,实在有愧,我一定把你救出去,你若是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在所不辞。”
“你,你是郭芙蓉?”眼前他盼念的这个女子,就是那个遗失了他娘亲遗物,毁了他的买卖,砸了他酒楼的郭芙蓉?
“恩,我确实是郭芙蓉。”
吕轻侯看她还是跪着,终不忍,扶她起来,把心思镇定,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否讲给我听?”
郭芙蓉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吕轻侯听到她说宋掌柜就是单臂虎刘同吃了一惊。这个人他是听说过的,是江湖上有名的恶盗。专干屠人全家,掳人钱财的事,偏偏他行事周密,杀完人后就和同伙消失地无影无踪,至今官府连他的画像也没有。大嘴曾说过,这人行事之前都会先潜伏进受害者家中,取得其信任,摸清底细后就告知同伙,自己则提前消失。
想到这,吕轻侯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刘同下一个目标分明是自己。幸好郭芙蓉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先前的怨恨是没有了,但是一想到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心里对她淡淡的恋慕也强压下去,他只能板着脸,问她,“现在就算知道他是刘同又怎么样呢,人头是我带进来的,是我献给娄知县的,哪怕把他抓起来我这罪名也是坐实了的。到时候是要接着挨板子,还是把这牢底坐穿,就看娄知县的心情了。”
郭芙蓉咬着嘴唇,坚定道:“把他抓住之后,我会去和知县大人说,人是我杀的,人头是我割下来给你的,你毫不知情。”
听她要主动认罪,吕轻侯竟为她担心,杀人本就是重罪,但偏偏这些江湖侠客一犯再犯,不过他们多是惩恶扬善,许多朝廷查不到的人,办不了的人,都是死于侠客之手,朝廷对他们都是睁只眼,闭着眼。但要是被抓个现形,就要依法处置了。
“如果这样,你就难逃杀人的罪名了,你不要小看七侠镇,这地方卧虎藏龙,你逃出去太难了,即便逃了,通缉令一发,官差会到处抓你的。”吕轻侯急道,“如果刘同被抓了,你千万不要去认罪,我刚刚不过是气不过骗你的,我已经打点好了,娄知县过几天就会放了我的。就算这两天不放,我最多也就在这坐坐,你要是去自首了,等着你的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你,你不必这样。”郭芙蓉心里浮起淡淡的感动。把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给他,道:“这把匕首是我离家前,我爹给我的,是我娘当年斩杀贼首用的,吹毛立断,做防身之物最好。我把它暂赠给你,用这把匕首做信物,我一定救你出去,等将来你出去了再还给我。”
吕轻侯拿过匕首,刀鞘上还带着她的手温。这匕首连刀带鞘长约七寸,刀鞘朴质无华,只有如鱼鳞般的花纹,刀把是一只尖嘴鱼头。他抬头看她,昏黄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更衬得她满面粉霞,他心里一热,满身掏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郭芙蓉疑问道。
“你送了东西给我,我也要送东西给你。”吕轻侯把身上搜了个遍,除了一包银两啥都没有。
“唉,这是我欠你的。”又不是定情信物,还互赠?郭芙蓉脸上一红,自己怎么会想到定情信物的?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也看时辰不多,药性一过,狱卒就醒了,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如一阵风蹿出牢房。
“唉,改日是什么时候啊?”吕轻侯趴牢门上,低头一瞧,牢房钥匙还挂锁上呢,低声喊道:“钥匙还在这儿呢。”
只听细碎的脚步声,郭芙蓉步上生风,见了他,脸上生红,不好意思地把钥匙拔出来,重新把牢门锁上,低头小声道:“见笑了。”说完,又如一阵风般地走了,先前是走的潇洒,这回是走的有些狼狈。
吕轻侯等她走了,才笑出声来,这么一个粗心单纯的姑娘怎么会是那个郭芙蓉?
第三十二章
昏暗的地牢,年月太久已经看不出白色的墙,斑驳的墙面东落一块西一块,露出青色的砖头,潮湿的青石阶上,缝隙之间已经生出了青苔。这个地牢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走道墙上,每隔十阶才挂了一个火把,长长的影子半隐没在黑暗里。曲折的走道似乎看不到尽头,每走一步,空荡荡的地底就是啪嗒的脚步声。
李大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把披风往身上裹了裹,再看其他两人,披着及脚踝的漆黑斗篷,头戴风帽,脸上均覆着一块黑色面具。前头提药匣子的那个是老白,后面那个,微弓着背。李大嘴打量了他几眼,这人就是先客栈里叫陈大根的,老白把他领来,说是锦衣卫,上面派来一起查这个案子的,高高瘦瘦,蒙上面具后故意弓起了背。
这人这么隐藏身份,八成和老白一样,也是个密探之类的。李大嘴心想。他把打量的目光收回来,他与老白交好,又都是六扇门的兄弟,多知道他的事没什么。这锦衣卫,嘿嘿,他可沾惹不上。
“到了。”白展堂停住脚步,面前是一道铁门,里面关押的正是白日里捉住的南宫残花。白展堂和展侍卫(展堂)退开几许,李大嘴把牢门打开,三人鱼惯进了牢房。
这牢房是没有窗的,也没有任何物件。本来墙上是挂了些刑具的,但是南宫残花催眠的功夫太过诡异,寻常人根本审不得她。安全起见,就把这些刑具都撤了。
南宫残花还是白天半蹲的姿势,被麻绳捆着躺在地上,蒙住了眼睛。
白展堂打开药匣子,拿出三颗解魂丹,分给其他二人,三人服下,点了点头。白展堂轻飘飘地在南宫残花背上拂了一下。
“咳咳咳”甫一解开穴道,南宫残花猛烈地干咳,许久滴水未进,喉咙干涩难忍,狠吞咽了几下口水,气都没喘匀,她就大声道:“白天那个不是我,我没有想害我师姐。”
什么?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唉唉唉,什么不是你,当场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李大嘴道。
南宫残花猛摇头,头发散乱,白净的脸上沾满了灰尘,“那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不是现在的我。”
这是什么说法?一个身子还两个人使?
白展堂多年行医,听了个明白,他曾见过一个人却有两个截然相反的性格,不过他见到的那个人,自己却完全不知。这个南宫残花是哪种情况?
“你把你知道都详细地说来听听”白展堂变了声音低声道。
南宫残花抬起头,面向白展堂,她眼睛仍被蒙着,只能听声辨位,她脸色煞白,吞吞吐吐道:“我是七绝宫宫主南宫残花,六年前师傅将宫主之位传给我,但是我心有不服,因为我师傅最看中的一直都是我师姐,佟湘玉。我师姐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而我,确实个笨小孩,我努力了一百次都不及我师姐的一次,后来我因为沉迷于催眠之道,终成心魔,生出另一个我来,整日想着找师姐,用催眠之术杀了她。”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佟湘玉是衡山派掌门夫人,你七绝宫可算是歪魔邪道,说她和你是同门,不说辱没了衡山派的名声,就凭你前几年在江湖上的所做所为,她如果是你师姐又深谙此道,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怕是不会放过她。”展侍卫放开嗓子,声音尖细,他平日里都是粗着嗓子说话,这会用原来的声音倒是作伪装正好。
白展堂偏偏头,没想到她竟然师承七绝宫,但是白日里她可是笨拙得很,哪有什么百年不遇天才的样子?明明不会,偏生要逞强。好在他当时没有什么歹意,如若不然,后果难想,以他之力取她性命不过一瞬间,她是知道的吧,他的点穴之功。白展堂皱眉,索性戴了面具其他人都看不到。
南宫残花犹豫了,低着头不愿再说,刚展侍卫的话触动了她。师姐的事若是被坐实了,只怕会给她惹来更大的麻烦。
展侍卫摇晃了下脑袋,啧啧几声,半是威胁道:“飞刀门下任门主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死,华山派前任掌门岳松涛引刀自怆,百宝堂堂主吞金自杀,这桩桩件件可是都指向你,要是把你在这的消息放出去,这来寻仇的怕是要把衙门给踩塌咯。”
可南宫残花倔劲上来了,硬是不肯再说关于佟湘玉的事,只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会到这来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佟湘玉在这,我就来了。”
“嘿,你还不老实是吧。”李大嘴拔出刀,架到南宫残花脖子上,南宫残花瑟缩了一下,害怕地蜷进角落里,李大嘴道:“你要是不说清楚,不等那些人来,我先把你给解决咯,一刀一刀下去,看你能捱多久。”南宫残花僵直了脖子,哆嗦着嘴唇,她心知他们不会真杀了她。
白展堂半蹲下来,用他原本的嗓音道:“我看她是个良善的人,你不把她的事说清楚,不是让她在这个事里被陷害得越深,那个叫你来的人,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吧。”
“是你。”南宫残花听出声音,果然是他,那个会点穴的人。她细想了下,白日里“自己”下的是“随心咒”,中了催眠的所做的事全是自己心里所想,这个人白天里做的事她虽然看的不明白,但是他对师姐也没恶意,师姐似乎也喜欢他,她低声问道:“那她如果有事,能否保护她?”
“能。”白展堂不做犹豫道。
“好,我信你。”南宫残花咬牙道,李大嘴也抽回刀。
“咚,咚,咚。”地牢里响起了三道钟声。
南宫残花一笑,道:“你们很聪明,如果我正在施催眠术,钟声可以把它打断。”她觉得他们或许能克制住另一个自己,索性把所有的事托盘而出,“要想证明我师姐的事很简单,十年前,佟家一夜之间都发了疯,第二日又好了,正是我师姐做的,她当学艺还不精,后来她自觉做错事,就让师傅让她忘了关于七绝宫的种种。”
“这事除了你和佟家人还有谁知道?”白展堂问道。
南宫残花摇摇头,“当年那事太大,有心的人要想知道并不难。那个告诉‘我’消息的人对我师姐的事,和我的事,一定有所了解。”
“那个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武功很高,当时我被几个飞刀门的弟子围着,那人不过几息之间就把他们解决了。速度太快,天又黑,我没看清他用的什么武功。”南宫残花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人也是一身黑袍,个头不高,长的有些胖,说话含糊不清的。”
三人细思,这个特征江湖上真有好几个。要是一一盘查只怕耗时。
“我问你,三个月前,还有五天前,你在哪儿?”白展堂忽然问。三个月前,周敦儒死的时候。
“三个月前我在南海,五天前我正赶往七侠镇的路上。”南宫残花道。
“可有人证?”白展堂问。
“在南海的时候,我与南海派的人有过冲突,他们可以算是人证,至于五天前,我连夜赶路,不知道路过的人家还记不记得我。”
几人又详细问了问,直到嘴里有苦味,药效发作了,再问下去怕会着了道,该问的也差不多了,三人打道回府。
南宫残花叫住他们,道:“最后还有一事,我和另一个我最大的区别就是眼睛,眼睛如果发红就是另一个我,如果你们实在制不住我,就去找我师姐。她那里有我师傅传给她的冰魄静心咒,务必让她想起来,我师傅说这世上除了他,就我师姐使得,这个咒或许可以把另一个我杀死,这也是另一个我想杀我师姐的原因之一。”
“也是那些人想陷害她的原因吧。”白展堂道,周敦儒的死,加上南宫残花的出现,都是为了指证她。如果成功,她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被人追杀,被关押大牢,还是为人所用?一个不出世的天才,能克制住七绝宫宫主的天才,不管掌握在手里,都是一张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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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除了你和你师姐,还有谁精通催眠?”白展堂问道。
“若问催眠之术,我七绝宫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南宫残花扬着头,骄傲道:“我师傅一生只收了我和师姐,七绝宫其余不过是外门弟子,催眠只懂皮毛。”
“你师傅只收了你二人,你师姐既然是天才,那你身上也有媲美得了天才的地方。”展侍卫幽幽道。
南宫残花愣住了,多年来困扰她的心结一下子被点通了。是啊,师傅高傲一生,眼光何其高,他先收了师姐后收的我,有师姐珠玉在前,他又怎么会再将就?
“谢谢你。”南宫残花轻声道。
展侍卫无声地点点头。
三人关上牢门,第二声钟响了,三人沉默着离开地牢。
三人走后,安静地躺地上的南宫残花低笑几声,喃喃自语道:“没用的东西,就算你把事都说了又怎样,佟湘玉现在不过**一个,我才是七绝宫名正言顺的宫主。”
第三十三章
第二日天微亮,尙儒客栈的伙计杨开就起了,他和客栈另一个伙计是每日轮值,收拾桌椅板凳准备开张。他提了提裤腰带,打着哈欠,按往日的习惯去敲宋掌柜的门。一看门竟然半开着,推开门一看,宋掌柜不在,人呢?
杨开里外找了一遍也不见宋掌柜,倒是后院的门是开着的,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只得先去大堂收拾好,刚一开门,燕小六和谢步东就迎面走来,两人都是一脸疲态。
“哟,谢捕头,燕捕快,我们这刚蒸好的馒头,要不要来点?”杨开殷勤道。
“不用。”燕小六摆手道:“我们来是告诉你一件事,你们宋掌柜昨晚上被我们衙门给逮了。”
杨开吓了一跳,反射性低腰,小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宋掌柜犯啥事了?”
燕小六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事不用保密,告诉你吧,你们宋掌柜就是单臂户刘同,昨儿晚上硬闯城门,被谢捕头给亲手抓住了。”
“啥?”杨开惊呼,这一嗓子嚎得,走过的几个街坊侧目看他。但杨开也顾不得了,问道:“那个专杀人全家的刘同?宋掌柜?不会吧?是不是弄错了?”他是真想不出来,这刘同他听人说可是身高八尺,满脸横肉,身上有七七四十九道刀痕,这是他每屠一家就会往身上刻一刀,听说这人专吃婴儿的嫩肉,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宋掌柜?一脸老实人的样子。
“本捕头亲自抓的,亲自审问的,会有错吗?”谢步东不满道,抬脚进了门。杨开忙把二人请进来,一人倒了一碗新泡的普洱,朝厨房招呼一声,上了两笼包子。
谢步东喝了口茶,眯眼打量着杨开,杨开被看的心里发毛,赔笑道:“您看我干嘛啊?”
“我看你是不是他的同党。”谢步东慢条斯理道。
“您看我像吗?”杨开拍了拍自己的裤腿,一身粗蓝布,个子不高,面无三两肉。
“那你看宋掌柜像吗?”谢步东斜眼问道。
“像,像,像,您既然亲自都审过了,那肯定是了。”杨开面上应承他,心里骂开了花,这个谢捕头真是小心眼,活该当不上关中总捕头。
“谢捕头,这杨开是十八里铺的,家里祖上六代都住那儿,街坊们都知道。”燕小六道,他拿了个包子递给谢步东,又对杨开道:“杨开,我跟你说,宋掌柜是刘同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昨儿宵禁之后被巡街的弟兄看见了,居然公然拒捕,打伤了好几个弟兄,后来得亏谢捕头出手,绑上衙门一审,居然是刘同,我说,你们吕掌柜招人的时候怎么也不摸清对方的底细,是个人就往里招啊,回头惹来杀身之祸找谁哭去?”
“是,是,是。”杨开忙不迭点头,心里叫苦,前儿吕大掌柜被抓了,今儿宋掌柜又被抓了,他这份活还能不能继续干啊?
“这吕掌柜就是一普通商户,不认识也就算了,这李捕头干什么去了?这么一个重犯在这呆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这刘同可是上头早就下了通缉令的。”谢步东状似不满道。
燕小六撇嘴,心道,这刘同至今可都没有画像,就是人在跟前,他们怎么会认得?要不是他昨晚形迹可疑,被逮住了,你谢捕头不也没察觉吗?
“本捕头昨儿晚上审南宫残花审了一宿,咋的?”李大嘴拿着镣铐,跨门进来,进来就听见谢步东的话,高声道:“本案昨日经过本捕头的审问,已经有了重大突破,我来是来拿人的。”他看着杨开。
杨开见他望着自己,以为摊上事了,“噗通”跪地上,磕头求饶道:“李捕头,小的冤枉啊,小的不知情啊。”
“哎,哎,哎,不是你,起来。”李大嘴把他扶起来,道:“不是你,去,把莫夫人叫来。”
“哎,小的这就去叫。”杨开磕了个头起来,跑进后院,叫了佟湘玉。
同屋的三人被杨开叫醒,均不得其解,换好了衣裳,跟他到了大堂。
李大嘴看佟湘玉来了,也不解释,直接走上去铐住了她。
佟湘玉慌张地挣脱镣铐,“你凭啥抓我啊?”郭芙蓉和莫小贝想上前帮忙。
李大嘴大喝一声:“上来插手的同拒捕罪论处。”
郭芙蓉拉住莫小贝,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厉声道:“但抓人总要有个缘由吧。”
“南宫残花招了,佟湘玉是她的同门师姐,本捕头怀疑周敦儒的死与她有干,现在带回衙门审问,走!”李大嘴拉扯着佟湘玉走了几步,直到把她拉倒街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是老白叫我来的。”
佟湘玉停止了挣扎,是展堂叫他来的?想到昨日他和她说的他另有身份,今天抓她是为了案子?佟湘玉停了哭,乖乖跟李大嘴走。
李大嘴暗自称奇,他两人到底啥关系?说了他的名字,她就这么听话了?
等莫小宝知道佟湘玉被抓了,上衙门问人,却被告知不得见面,吃了一鼻子灰。直接回了客栈,躲在房里,吩咐不让人进来。
临近晚间,客栈来了个持汉中口音的人,向门口的伙计打听莫小宝和莫夫人是否在此地,他自言从龙门镖局来,找他家小姐有事。那门口的伙计是今儿新来的,领着他到了后院,从背后砍了他的脖颈,两个捕快从后门进来麻溜把人扛走了。那伙计若无其事去了前头大堂。
第三十四章
夜,县衙大牢。
月光照在过道,没什么人打理的过道都是杂草丛生,两旁是长长的矮房,左为男牢,右为女牢。大明沿袭宋制,主张“官不修衙”,整个衙门上下都是破破烂烂,唯独这牢房安好,除了墙面发黑生苔,房顶偶有漏雨,其他倒没什么,只因这地是衙门用的最少的地方。每个牢房墙上都依次挂着白纸糊的灯笼,上面书了一个大大的散发着惨淡的白光,风一吹,灯笼晃荡晃荡,灭了。
佟湘玉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有些害怕。这偌大的牢房就她一个人,喊一声都能听见回音。但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喊,听人说这地方死人是最多的,她一出声会不会把哪些脏东西给招来。佟湘玉后悔来的时候怎么没带个护身符什么的,她双手合十对着四面八方拜了拜,祈求道:“财神爷,观音娘娘,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保佑,我佟湘玉初来贵宝地,不动规矩,有啥子冒犯的地方等我出去了再告诉我,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喂。”
猛听见人声,佟湘玉吓得身子一弹,差点叫出来。
“嘘,是我。”白展堂拉下面罩,他一身夜行衣的打扮,站牢门边上,佟湘玉见他来了眼眶一红,伸手捶他,哭腔道:“你咋才来,这个破地方,快吓死我了。”白展堂也没躲,就直站着让她打,自觉是自己把她弄牢里来的,就让她打几下出气吧。
佟湘玉打够了,抹了把眼睛,问道:“你把我带这来是干啥吗?”
白展堂揉了揉胳膊,被打的不疼,心里却有几分怪怪的感觉,他定定地看着她,道:“南宫残花说你是她的师姐,而且催眠之术在她之上。”
佟湘玉心虚起来,她本来就不是原身,她之前的事自己也不清楚,索性赖皮道:“我都失忆嘞,之前的事早记不清了。什么催眠,我也不懂。”白展堂抓着栏杆,凑近她,道:“三个月前周敦儒死的时候,南宫残花在南海,而你,恰巧会催眠术。”
“不可能,我咋会杀他。”佟湘玉矢口否认,“再说嘞,小郭不是说了,让人不动的方法很多嘛,比如点穴。会不会是你那个门派谁干的?”佟湘玉也凑到栏杆前,和他大眼瞪小眼。
“人凭啥杀他啊?”凭什么他自然知道,葵花派是东厂的剑,莫小宝要是真有东厂的东西,周敦儒如果发现了,葵花派自然要杀了他。但他没说,打算套套她的话。
“我咋知道?”佟湘玉负气地转过身去,背靠着栏杆,她又回头瞪他,“你不会真以为是我杀的,然后把我关这里来吧?”白展堂笑着摇头,“我要真以为是你的杀的,就不会把你关这儿来了。”
“那是为啥?”
“既然有人要让衙门认为人是你杀的,我就索性顺水推舟,把你关起来,一则保护,二则看看那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杀你,这一路从衡山到这杀你的机会太多了,莫掌门剑法虽好,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白展堂双手环胸,斜靠着栏杆。
听他说保护,佟湘玉心里一甜,背对着他笑开了花,她拍了拍他,“那要多久才能出去啊?”
“不超过一个月。”这个案子一定要在八月十五之前破。
“一个月?这么久?”佟湘玉看着这阴森的牢房,在这呆一个月她非疯了不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查啥?让我心里有个谱,周敦儒和陆一鸣的死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系?如果是这样,不用你说,我一定帮你查清楚这件事。”周敦儒,陆一鸣,祝小芸,要不是这三人,衡山派怕是真的就此消失了,就是为了小贝,她也要帮他查清楚这件事。
“周敦儒死之前,有什么异常吗?”白展堂问道。
“我都说了,我真不记得了。”见他不信,佟湘玉发誓,“我要是记得之前的事不说,就让我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白展堂“呵呵”笑出声来,“你一衡山掌门夫人,咋还那么喜欢求财?”刚进门的时候就她求神告佛,第一个告的就是财神爷。
在那边她这个衡山掌门夫人可是没成亲的,劳心劳力地经营着一家客栈,好不容易做出了些成就,就“哐当“到这了,有钱是有钱,可终归不是自个的,想起当初刚开客栈时的艰难,要不是有老白这个老江湖在,就凭她自己坚持下去太难了,想着想着,虽然“他”近在眼前,但是却更分外地想他,原本的高兴劲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低哑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持家的难处。”
白展堂看她情绪忽然低落,抬手想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又告诫自己这可是有夫之妇,先前自己觉得怪的感觉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他道:“你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这么挂念周敦儒和陆一鸣,一心想为他们报仇?七绝宫宫主的师姐,催眠高手,佟夫人,你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啊。”
佟湘玉吸了吸鼻子,叹口气,“你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啊,白大夫。”
白展堂转头,看着她乌黑的头发,“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莫小宝这次出门是为了给东厂送一件宝物,这件宝物至关重要,很有可能推翻东厂曹公公。”
“啥?”佟湘玉不敢置信,在她心里,对莫小宝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小时候,那个肥头大耳的少年,万不敢相信他会给东厂做事。
白展堂道:“我之所以把你关这来,也是为了防他,不管你记不记得,周敦儒和陆一鸣在衡山一直都是你这边的人。”
佟湘玉还在消化这个消息,细细回忆她到这来后莫小宝的种种,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她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好了,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和你说了,我走了,这儿的狱卒大嘴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白展堂道。
“哎,等等。”佟湘玉抓住他的衣服,眼巴巴地瞅着他,“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之后再走,这地方,我实在是瘆的慌。”
白展堂第一反应是不妥,再度告诫自己对方是有夫之妇,但是终没忍得下心拒绝她,只好坐地上,背对着她,“你睡吧。”
佟湘玉笑笑,把牢房角落里的木板和被子拖过来,挨着他放着,她往木板上垫了些稻草,把被子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看着他的背影,安安分分地躺好。躺了一会,她又觉得太安静,想和他说说话,“你能不能唱支歌来听听?”
白展堂叹口气,被她弄得没办法,认命道:“你想听啥?我可不会唱啥歌。”
“就是那个”佟湘玉清清嗓子,小声唱起来,“想某家,二十余载,挂风霜~~~”
“昆曲《东豪传》?”白展堂笑道。
“你会,是不是?”佟湘玉肯定道。
白展堂点点头,“这讲的是宋朝东豪侠张本明闯荡江湖,后又出入庙堂,戍立边境,最后建功立业娶了宋朝明镜公主的故事。”他用只她听到的声音,小声唱起来:“想某家,二十余载,挂风霜,披荆棘,满鬓尘,凄凄哀哀,虽有得名利身傍,却如孤家寡人~~~”
森冷的牢房,男子低沉的嗓音唱着柔漫的昆曲,驱散了一些阴冷,她听着咿呀呀的声音,安心的睡过去。


2025-05-15 00: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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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天有些阴,秋风渐起,天气微凉,镇上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在谈最近发生的事。最近发生的事对向来平静的七侠镇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先是吕掌柜被抓进大牢,去尙儒客栈吃饭的人突然精神失常,又好了,紧接着宋掌柜又被抓了,经过一天的审问,终于确定这人就是单臂虎刘同,今儿就要被押解到广阳府受审了。
“你们说,这吕掌柜今年是不是犯啥太岁啦,先是自己被抓,然后客栈又出事,最后伙计也被发现是强盗,现在,谁还敢去尙儒客栈吃饭啊。”小面摊上,一个做苦力的男子幸灾乐祸道。想前些年,这吕掌柜和他一样穷,不过几年就发达成这样,现在这是运气要到头了吧。
旁一蓝布长衫的书生道:“这尙儒客栈倒了怕甚,他的生意做的又不止这一桩,你们看咱七侠镇,吃穿住行哪方面的买卖他没插手啊,他现是腰缠万贯,就算这尙儒客栈是他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对他又有什么可惜的,他早把祖上入仕为民,光启门耀的遗训给忘光了,哼。”这个书生子当年和吕轻侯同窗,见他这几年沉迷商途,对他很是不满,读书人就应有读书人的气节,为这阿堵物就折了自己的风骨,现在的吕轻侯哪有当年读书人的样子。
钱夫人听着两人的言语,冷笑一声,扬了扬帕子,放下轿帘。钱掌柜呼噜呼噜把碗里的面扒光,三两口吃了,一抹嘴,对轿夫道:“起轿,走着。”两高瘦的轿夫抬起轿子,钱掌柜跟在轿子边,和钱夫人一门帘之隔,随时等着听候他娘子的差遣。
走了快三里多地,钱掌柜就有些受不住了,不是累的,是饿的。他从昨儿晚上到现在除了喝水,他就吃了刚那一碗面,还是小份不放葱花的。但他饿了也不敢说,昨儿就是因为顶撞了他娘子,就被她罚了没吃晚饭,他现在要是敢喊饿,还不定怎么折腾他呢。索性待会有宴席,他可以吃顿好的了。他已经想好了,待会进去他就不由分说,一把坐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嘴里还叼着只大灼虾啊,咦儿咦儿哟~~钱掌柜嘴里淌着哈喇子,美滋滋地点头。
“老钱啊,”钱夫人轻声叫道。
钱掌柜打了个激灵,嗦了下口水,低头靠近轿子,道:“娘子啊,有啥吩咐啊?”
“老钱啊,”钱夫人整了整发簪,慢条斯理道:“老钱啊,饿不饿啊?”
“不饿,不饿,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娘子昨天的教诲,内疚地不知道饿了。”钱掌柜摇头道。
钱夫人撩起轿帘,横了钱掌柜一眼,道:“老钱啊,你呀,也别怪我心狠,咱要是把吕轻侯给扳倒咯,咱家的生意不是更好了嘛,咱家的生意更好了,你不也吃得更好,喝得更好了嘛。”
就是现在他也没吃得好,喝得好啊,钱掌柜心里嘀咕,嘴上却道:“娘子教训的是,我记着了。”
“哎”钱夫人叹口气,摊手,义愤填膺道:“这几年啊,不光是咱家,这七侠镇哪家商户不是被那个吕轻侯逼得喘不过气啊,这回,趁他在牢里,咱所有人一起联手,把他赶出七侠镇。”
“可,他要是出来嘞呢?”钱掌柜担心道,这吕掌柜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大前年他收了柳掌柜的胭脂铺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心慈手软,让人柳掌柜全家都回乡收租子过日去了。
“放心,这回他是出不来了。”钱夫人得意洋洋道。
当日下午,七侠镇又发生了件大事。
七侠镇所有商户,家中老者和少者联名上告,说吕轻侯欺行霸市,请知县老爷明察秋毫,还他们一个公道。娄知县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并不许任何人探监。
经过一天的审问,昨日在客栈带回来的人招供,他是早些年在龙门镖局当过镖师,受人指使冒充佟家家仆来找佟湘玉,只为让人知道早年佟湘玉催眠让镖局上下发了疯的事。
白展堂听到这个消息,点头,他们没有料错,背后的人果然派人来主动曝光这个事情。如果是由别人来说出这个事,那佟湘玉的境地就被动了,现在是由他们来说这个事,后面才好收场,经由调查,纯属犯人栽赃诬陷。
展侍卫也一笑,道:“佟湘玉被抓,莫小宝也按捺不住了,我估摸再过两天他就会把东西给我。”先前是不想走,不敢走,现在是走不成了。夫人被抓,当相公的哪有走的道理。再拖下去,他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要是官府真从佟湘玉那儿查到自己身上,那时候再脱手就来不及了。何况,他也不敢把东西一直藏着,要真不给出去,东厂发怒,他也没好果子吃。
“这么快?”白展堂皱眉,他原以为以莫小宝的性格会再忍耐些时日。
展侍卫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白展堂恍然大悟,忽又皱眉,道:“咱有些安排得变变了。”
两人低语了几句,按重新商议好的计策,分开行事。
第三十六章
现这尙儒客栈可是门可罗雀,伙计们闲的都打苍蝇了。昨儿宋掌柜被抓,吕府管家立马去牢房请示了吕轻侯,派了另一家店铺的二掌柜来这暂时坐镇,这客栈才继续开张营业。但你开张营业,没客人,那也是白瞎啊。现在谁敢来这吃饭投宿啊,以前的掌柜是强盗,客人又在这差点失心疯,衙门为了保密一直没说只说这是某个江湖恶人干的,已经被衙门抓了。这事虽然和客栈没干系,但经不住这人瞎想,你说好端端的这些个大盗恶人咋都在你这客栈呢。今儿下午,七侠镇商户又把吕轻侯给告了,客栈里的伙计个个都是人心慌慌,一时众说芸芸,这吕家不会又要倒了吧?
偌大客栈,只住了莫小宝一行人,谢步东,还有展侍卫。莫小宝现在是深居简出,除了吃饭基本不出来,他也吩咐其他人,不许出客栈。谢步东呢,他现在是完全没事干。南宫残花被关进地牢了,李大嘴说为了安全起见,不让他审讯,就是佟湘玉,他是连面也见不着。这毕竟不是他地界,他就是占理也奈何不了他。吃罢午饭,他索性出来散散心,问了问客栈新来的伙计这地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这伙计姓张,名立,是衙门放这的探子。
刚抬脚出门,就瞧见上次算命的,他笑着对张立道:“我上回找他给我算一卦,他就说我找的人马上就会出现,当晚就兑了现,我不如再去找他算上一卦。”
“唉,那我在这预祝您心想事成。”张立笑道。
谢步东朝卦摊走过去,摊子上也没啥人,只有算命的老头和那只黄鸟。那老头低着头,听有人来了,见是上次那个捕快,脸上堆满了笑,摸着胡子,问道:“这位差爷,上回的卦可算准啊?”
谢步东笑着坐下,道:“准是准,不过这事啊办的我现在心里不舒坦,我今儿,再来跟你问个卦,我接下来的事,还能不能如我心里所愿。”那算命老头嘻嘻一笑,眼角的痦子都和眼睛挤一块去了,“我这神鸟可是百算百灵,您只要把想知道的事的定好了,待会抽签的时候想着这事,那是事半功倍啊。”谢步东点头,老头睁大眼睛,似是凝神贯气,他把盒子里的签倒扣出来,像上次般,十指飞切。
白展堂正有事到客栈,见谢步东坐一算卦摊子上,问这是怎么回事。张立不知道白展堂的身份,但知道他和李头交往甚密,就把事详细告诉了他。
“哦,神鸟算命,这倒有点意思。”白展堂眯着眼,站客栈门口望着那算卦的。
黄鸟叼着签文凑到算卦的跟前,算卦的打开签文:
财神座前小金童,观音身边妙玉女,金镶玉来木配石,王母信手拢金簪。
“好,好,好,这真是好签啊。”算命老头点头连叫了三声好,谢步东是听得喜上眉梢,他自己光是听着卦文就觉不错,算命老头道:“这可是要什么来什么,财神来财,观音送子,金童玉女,若这是求姻缘的,那可真是难得一遇的好签啊,求别的也不差,最后一句,王母信手拢金簪,说的是牛郎织女就是被王母头上的金簪,划开天河,落得一年只能见一回面,这卦文里王母收了金簪,就是说您这事后面会有些阻碍,但是终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谢步东乐得脸上泛红光,当即掏了一钱银子放算命老头面前,道:“这卦不错,要真如你所说的心想事成,回头我还有谢,哈哈。”谢步东笑着起身,一路飘飘然地出了巷口。
“嘿,这算卦的可真是好命,随便张口来两句就是一钱银子,我上哪弄这么一只神鸟就发了。”张立羡慕道,要是有这么一只鸟,他就不用干捕快了。“光有鸟哪成,你还得香。”白展堂意味深长地说道。“啊,什么意思啊?这鸟喜欢香味?这老头看着可不像,又不是女的。”张立瞅着那算命老头道。“鸟语花香嘛。”白展堂拍拍他的肩膀,丢下这句话,朝那算命的摊子走去。
“先生算的挺准啊。”白展堂坐下,仔细打量了一圈算卦摊子,伸手摸了摸小黄鸟,这黄鸟也亲近人,毫不避他,“啾啾”地叫了几声。白展堂摸了摸鼻子,道:“烦您也给我算一卦吧。”
老头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忽地一笑,问道:“那你是打算求什么啊?”白展堂道:“您看我这岁数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家都没有,就求个姻缘吧。”老头点头,把盒子里的签文都反扣出来,先分八路又分三路,把签文穿插,白展堂抱着手臂看着他最后一溜码好放回盒子里,他伸手要去摸那小鸟,白展堂突然抓住他的手,轻轻一笑道:“您老使的可真是好手段啊,人弄寻香鸟是千里追人,您倒好,用来算命。”
“胡说什么了你?什么寻香鸟?再不放,我可喊人啦!”那老头神情慌张,低声喝到,使劲想挣脱白展堂的手,却被他扣住手腕子,两人衣袖都宽大,除非隔得近了,旁人压根不知道怎么了,白展堂听他要喊人,冷哼一声,轻飘飘道:“我和衙门李捕头挺熟,这几天镇上被你这手骗的不少吧。”
那老头立马服软了,赔笑道:“这位小爷,都是江湖上混口饭吃的,何必赶尽杀绝呢,我就是骗点小钱饱个肚子而已,可没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小爷要是不嫌弃,我这几天赚的利分些给小爷。”
“我不要你的钱。”白展堂甩开他的手,道:“我只要你给我办件事。”
“什么事?小的可就这点本事,胆子也就这么点大,作奸犯科的事可不敢啊。”老头抱着手道。
“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你也别想着走,我回头就跟李捕头打声招呼,凡是见着你在城门口,就把你逮起来。”白展堂威胁道。
“不敢走,不敢走。”老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小心地看了白展堂一眼,禁不住问道:“只是不知道您是咋看出来的?”
白展堂摸了摸小鸟,手指搓搓,放鼻子下一闻,道:“寻香鸟会闻香寻物,你把签文的次序打乱,是借着这个把香点在你想让鸟抽的那张签文上,一百零八张签文,听着是多,但对你们这种靠眼吃饭的老江湖,每张签文上做记号把它记着并不难,你摸鸟的头,就是让鸟闻闻你手上的香味,告诉它,要找的东西上有这股香味。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啥人抽啥签,不都是你说了算。”
“呵呵,小老佩服。”老头拱手,道:“我今儿是碰上高手了,小老儿外号刘半瞎,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看看人而已,初到贵宝地不过半月,还望兄弟今后多照顾。”
“客气。”白展堂拱手道:“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绝不反奸作科,到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两人说了一套客气话,各自心里有了计较。
白展堂回了客栈,张立好奇问道:“白大夫,您求得什么啊?”
白展堂笑了笑,道:“姻缘。”
“哎哟,那咋样?”
白展堂叹气,摇头道:“说我是孤老一生的命。”
“啥?”张立惊愕
“命嘛,信就是命,不信,就是个屁。”白展堂轻笑了声,去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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