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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安府 立秋
夏未尽,秋未起,韩冯冢上生双梓,亭亭交如盖。
花未尽,子未红,十里长亭折杨柳,青青送谁去。
秋凉风起,弯弯的山道上,郁树葱葱,一头毛驴“嗒嗒”地踏着蹄子,无人驱使地由远及近,黑色的团影渐渐清晰。这是一头典型的关中驴,高大的体型,除了腹部和鼻眼处都是黑色的被毛,它拉着一辆板车,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也不晓得这头驴的主人是谁,居然放任它独自走这山路,不怕哪个过路的起了歹心连车带驴全给顺走了,它也不像迷了路和主人失散了,全然不见着急,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
行到日头偏西,前边可以看见一块界碑竖在路边,年代久远的石碑已经有些破旧了,碑底生了青苔杂草,上面的朱字倒是清晰,刻着长安二字。
安静一路的驴子忽然哞哞叫了起来。
板车上的茅草居然动了动,一只手突然从草堆里伸出来,肤色很白,却不干净,手指修长,指甲却参差不齐,满手茧子,骨骼分明看上去很有力量。
一声长长的哈欠从草堆里传出来,杂乱的茅草呼啦被踢开,一个瘦削的少年坐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搔搔头,抓了根干草咬在嘴里,回过头,这是张颇俊俏的脸,星目剑眉,神采飞扬,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他看见界碑,笑得眼睛都眯了,“到长安啦?”
车上还有篮果子,他摸了个梨,撑着板站起来,虽然还年少,身长已经八尺有余,和成年男子无异。他摸摸毛驴的背脊,“黑子,辛苦啦,请你吃个梨。”
黑驴哞哞叫了几声,低着脑袋安然接受了,哼哧哼哧地啃着。
这少年姓白,名展堂,是个初入江湖的小贼,轻功了得,出自一个叫葵花派的地方,这门派江湖上少有人知,门规甚严,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人人皆会一种叫葵花点穴手的功夫,只是粗浅不同。白展堂自幼跟着他娘拜在门下,除了他一个师妹,年纪是最小的。这门里可没什么尊老爱幼那一套,尊的是强者为王,打他入门第一天到他离开那一天,没哪天不挨打的。他娘在门派里呆得少,对他管教也严苛,有时候虽然心疼他,却也只摸摸他的头,叫他学好武功,把打他的将来十倍还回去。
两年前,他娘犯了事,被刑部抓了,据说手脚筋都被挑了,门里派了人去,一个都没回来,他被打得更狠了。过了一年多,他对那地方也没什么留恋的,就逃了。他想,说不定在江湖上走着走着,还能把他娘救出来。
白展堂本来是和他一个叫姬无命的兄弟一块的,前些日子,他俩路过冀州,偷了东西让人发现,一个朝南一个往北,走散了。他本想去找他,偶然见个富户,胖头胖脑,带着好些保 镖仆役,称他奉老爷。他心一动,趁着夜色随手摸了他车上一个包裹。
这包裹稀松平常,可一打开,他傻眼了,里面整整五千两银票。他抱着包裹,心道:干脆,带着这些银票,找个葵花派找不到的地儿过日子得了。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马上被抛到脑后,安隅一地,哪有江湖逍遥自在。
他翻了翻包裹,除了五千两银票,还有两个精致的盒子,一大一小。他打开那个大的,里面竟是一把约莫一尺来长的玉剑,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温润通透,触手微凉,青白的玉上夹杂着大片的黄花色土沁,他也看不出这到底是玉本身的皮料子颜色,还是真的土沁,要是后者,那这个就值老钱了。他打开那个小的,愣了,是颗骰子,方形的白色象牙六面镂空,刻着繁复的花纹,象牙里镶了一粒红豆,镂空的六面皆红。
这是,玲珑骰。
玲珑骰,是入珍宝局的凭证。珍宝局,三年一回的赌局,胜者会被封为赌神。
这个局子白展堂老早就听说过了,他也是个爱赌的,看见这骰子哪能不心动。里面还有封信,是写个奉老爷的,请他本人或者他派人去参加珍宝局,还说了些规矩,今年的赌局是在长安,为期六天,比双陆。
双陆,是自南北朝流行的搏戏,两人一局,各棋子十五枚,两颗骰子,两人轮流扔,骰子几点棋子就走几步,谁先把棋子都走出棋盘谁就赢。
白展堂可乐疯了,双陆他从小玩到大,葵花派门规甚严,一年出不了几回门,没别的好玩的,就只有搏戏了。在葵花派的时候,这玩意他认第二,没人认第一。还比他厉害得就是北长老了,那老帮菜白展堂压根不把他算人,所以自己是第一了。
白展堂当即决定去长安,买了头驴,坐着车奔往西安府。
他卸了板车,跨坐上毛驴,打算在天黑前赶到长安城,拍了拍驴脑袋,“黑子,咱加紧走着。”
毛驴哞地一声,晃晃脑袋,驮着他的主人,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夕阳西下,一人一驴拖下长长的影子。白展堂抬起头,远远地似乎瞧见小小的塔尖。他心想,那是不是什么大雁塔?
长安城,十三朝国都,唐时,九天宫殿,万国来拜,盛极一时。那会,双陆比现在盛行。上至皇族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莫不以玩的一手好双陆自得。
望着若隐若现的长安,白展堂豪气干云,心道:就是在这,七天后,他要天下人都认识他,无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入夜,白展堂骑着毛驴进了长安城。不愧是十三朝国都,繁华热闹不是别的地方可比的,宫殿巍峨,灯火如昼。白展堂牵着毛驴,穿的又是粗布衣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他抽抽鼻子,满街的食物香气,他早饿了。他对毛驴说:“黑子,等我先吃点东西,咱再找个地儿喂饱你。”他左右望望,就见前头有个面摊,是面摊吧?白展堂心底疑惑,这摊子上摆的是面,可这白布幌子上写的,是个什么啊?三个字,最后一个是个面,前面两个字是一样的,从没见过,一点一横长,二字口封梁,两边绕个丝瓤瓤,中间一个马代王,你也长我也长,心儿来铺底,月儿来靠墙,一笔穿身杠,砸个钉钉挂衣裳。(不是故意拖数字,这个字,电脑打不出来)白展堂奇了,来了兴趣,他就要尝尝这个字都念不出来的面。
白展堂牵着毛驴坐下,刚要开口,就听旁边有人道:“店家,来两碗biang biang面。”原来这字念biang。白展堂也招手,道:“来碗biang biang面。”他砸吧砸吧嘴,这两字真是又怪又意思,外头真的比葵花派好玩多了,连字都有意思。他转过头去看刚刚说话的那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他一瞧,居然是个道士,穿着一身干净的玄色的道袍,四十来岁,留着长胡须,面容端正,眉宇里带着威仪。他旁边还坐着个人,个头矮小,戴着黑色纱帽,披着一领斗篷,也看不出是男是女。这个道士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老江湖,一个道士,身边带的会是什么人,还神神秘秘的?白展堂好奇心来了,就跟黑子那两长耳朵似的,簌簌抖个不停。他从筷笼里拿了双筷子,手一抖,筷子啪嗒掉地上。他弯下腰,假装去捡筷子,灯光不甚明亮的桌底下,透过重重的桌腿子,他瞧见白色的裙裾下罩着一双粉色的绣花鞋,上面还绣了两只蝴蝶,原来是个姑娘。
白展堂捡起筷子,好奇心更重了,一个道士带着个姑娘干什么?他嘴里咬着筷子,眼睛不住地往那边瞄。那道士似有所察觉,朝他看了一眼,白展堂反对他笑笑,道:“刚谢谢道长,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旗子上写的是什么呢?”
那道士摸摸胡子,笑笑,道:“这个字外乡人认得的少。”坐着的那个姑娘也抬起头朝他看过来,隔着面纱,白展堂根本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只隐约看到面纱后,她还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这女的谁?又是面纱又是面具的。
“客官,您的面来啦。”店家吆喝着,给那桌上了两碗面。这面又宽又厚,洁白的面上,泼了层红油哨子,青葱白面红辣子,瞧着就食欲大动。白展堂摸摸肚子,吞吞口水,注意力全在面上了。两人挑了挑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白展堂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碗里的面,真香啊!
那姑娘吃了两口,终于受不了,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白展堂也知道人生气了。他撑着下巴,歪着头,咧嘴朝那姑娘就是自认帅气地一笑,谁说只有女子才能笑靥如花,男子也可以,只是笑如菊花而已。
那姑娘撇过头去,白展堂觉着她肯定在嘀咕:这人毛病!
白展堂的面上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呼啦啦地两口,半碗面生猛地没了。他抬眼,对面那姑娘正瞧他呢。
哈,没见过这么吃面的是吧?
白展堂忽然眉毛皱成一团,两眼挤在中间,作了个鬼脸。那姑娘正吃面,骤然看见他这样子,一口气呛着,咳个不停。他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听到那道士道:“湘玉,呛着啦?喝口水。”
湘玉,原来她叫湘玉。
白展堂琢磨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呢。
白展堂吃了一碗面,还觉不够,又叫了一碗。等他第二碗面吃得差不多,对面两人也吃完了,那道士付了银子,那叫湘玉的姑娘站起来,她可真矮,白展堂暗地里比划了一下,才到他胸口这。她临走前还看了他一下,白展堂觉着那不是啥好意思,八成是:别让我再看到你,哼!
白展堂乐呵着吃完面,牵着毛驴找了间客栈,他今晚必须就到珍宝局。付了定金,开了间客房,嘱咐店家把毛驴照看好,他有事六天后才回。店家点头,保证如实照办。将毛驴安顿好,又洗漱一番,他便背着包裹出了客栈。在街上随便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了身行头,牙白里衣,外罩一件墨色湖纱袍,腰间围着一条玉带,他本身形颀长,这样一打扮,倒像个翩翩公子。
白展堂依着信上说的到了珍宝局的地方,小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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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明庄,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全城最好玩的都在这,每夜一定是车水马龙,歌舞不绝,通宵达旦。但今晚的小明庄却很安静,像一座孤立的小岛伫立在这条繁华的风月之地。除了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重重阁楼上没有一点光亮,看着阴森森的。
白展堂躲开沿路揽客的姑娘,远远地瞧见小明庄门口聚了一群人。原本殷勤的姑娘们见他似乎是小明庄的客人,或倚在门口,或相互偎着肩膀嘀嘀咕咕。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珍宝局今年就在小明庄,一共六天,六天之后,从那儿走出来的人是财神爷还是乞丐,谁也不知道。
白展堂走近了些,人群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唉,我是锦州的奉天养,是珍宝局的客人,不信,你可以去查查。”
是那个姓奉的!
白展堂心中一凛,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继续向前走。
“对不起,珍宝局不问姓名,只认玲珑骰。”门口的红衣仆役脸上带笑,动作却坚决,他身后站着两排护院,分立门庭左右。
白展堂走到门口,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白展堂后背有些冒汗,那姓奉的不会认出他来了吧?他掏出袖口里的玲珑骰,“我是珍宝局的客人,姓白。”
红衣仆役接过玲珑骰,仔细端详了会,朝白展堂看了眼,白展堂面上不动,心里直打鼓,他双手放在背后,身子微微往外侧了侧,要是情况不对,他立马跑路。
仆役笑笑,恭敬地把玲珑骰还给白展堂,“白公子请,来人,带白公子进去。”
这时,从门里跑出来一个小少年,个头矮小,也是红衣打扮,朝白展堂作揖,“公子请随我来。”
白展堂跟他进去,身后奉养天又叫道:“我是东西被偷了,玲珑骰,我那五千两银子,还有一把唐代的玉剑呢,你们这有贼。”
隐隐约约,他听到那仆役冷冷地道:“连自己的筹码都保护不了人,没资格进珍宝局。”
进了小明庄,入眼的是一座开阔的园子,里面也没点多少灯,大约百步一盏宫灯,刚刚好照亮他脚下的路,更显得周围黑黢黢的,这路上没一个人,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远处树木影影绰绰,真是瘆人。
白展堂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小明庄历来是不到天明绝不落灯,怎么今天晚上这么安静?”
领路的仆从回答道:“这自然是为了各位贵客。”他笑了笑,看了看白展堂脸上的面具,“来参加珍宝局,不想让人知道身份的,也不止客官您啊。”
白展堂一哂,他是个贼当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长相,怎么那些人跟他这个贼一样?
仆从接着幽幽地道:“各位在珍宝局最后的筹码,从哪来,输给了谁,我们不过问,只管这输赢是规规矩矩的,其他客人,也过问不了。”
是呢,当输了所有的钱财后最后的筹码,可以是稀世奇珍,武功秘籍,绝世兵器,甚至你的命。
奉养天最后的筹码就是布囊里的玉剑。唐代?白展堂暗想,要是真的那可就是个古董了。啧,早知道应该先把它脱手了,去换个其他没这么值钱的物件的。
“客人,请。”仆从把他领到一个小房门口,道:“里面是我们的鉴宝师,请您进去将筹码给他们一观。”
白展堂点点头,这是要看真伪啦。他推门进去,里面甚是明亮,高高的柜台,木制的栏杆,看着像个当铺,里面站了个蓝衣的年轻人。
白展堂解下布囊,拿出盒子,道:“唐代的玉剑。”
那人作揖,道:“稍等,我去叫先生出来。”那人转身,掀开一块布帘,过了会,从里面走出来个花胡子老头。
白展堂将盒子推进去,道:“请先生掌眼。”
老先生打开盒子,一看,眼睛放亮,对身后的年轻人道:“去,把早些时候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怎么了这是?难道是假的?姓奉的被人骗啦?白展堂心中生疑。
老先生将玉剑放在手里,一寸寸地从剑首摸到剑尾,最后点头,道:“是西汉的。”
白展堂心中一喜,西汉比唐代可久多了,那不是更值钱了。
老先生又摇头,道:“不是唐品,可惜了。”
白展堂不解,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老先生抬头瞧了他一眼,似在说,这玉剑是你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白展堂顿时心虚,道:“出门前家里长辈给的,也没说清。”
老先生手指头点点桌子,道:“物以稀为贵,这玉剑汉代传世的多,唐代的少,所以精贵。不过你这玉剑样式少见,也算精品。”
白展堂点点头,算长见识了。
后头门帘子被掀开,先前那个年轻人捧着个木匣子,放到桌上。老先生打开匣子,一手握着玉剑,一手把那木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是个玉鞘!
白展堂就是不怎么懂,也看得出这玉鞘和他玉剑上的花纹是同源的。
老先生将玉剑插进玉鞘,刚刚好。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宝剑入鞘,是以藏锋,这,果然是一对。”他随即又摇摇头,“不过可惜。”
“您又可惜啥啊?”白展堂靠着柜台,问道。
老先生拔出剑,递到他面前,掂了掂,道:“这剑,是你的。”他又指了指玉鞘,“这鞘呢,是另一个人的。这俩本是一体,现在却一个在这,一个在那,不能在一块。”
白展堂本来还不觉得,现在一看,这俩孤零零地躺那,尤其是那个鞘,挺可怜的样子,“也是,这鞘要是没了剑,就没什么用了。”
老先生抬眼,问他,“哎,你看过人没穿衣服到处跑的吗?”
“没有。”白展堂摇头。
老先生把鞘放回盒子里,有所感慨地道:“这鞘没剑是失了用处,但是呢,还能好好的。这剑要是没了鞘啊,日久天长,会腐,会锈,会钝,会折。”
白展堂抚摸着剑身,虽然是玉的,但还是能感觉它的气势,道:“但老呆鞘里也没意思,是把剑,就该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老先生拉回心思,正色道:“汉代玉剑,价值四千两,符合最后筹码的条件,要是没有异议就请画押签字,我们会代为保管,若有损失,加倍赔偿。”老先生拟好契约,代表小明庄写上自己的名字。
白展堂把契约看了一遍,没什么差错,提起笔又停住了,他要是写真名,被查出来了怎么办?他眼睛往旁瞟了瞟,通透的玉剑无声地横陈在盒子里,他嘴角微勾,写下名字,这个将代表他十年,伴随他一生的名字,白玉汤。
白展堂签好契约,走出门,原先那个领路的仆役在等着他,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红灯笼。
“公子请随我来。”仆役道,白展堂点头。
他们一路穿行过长长的走廊,越往内走,周围愈发沉静,这种静,是没有生气的静,周遭已经看不见什么树木了,触目所及,只有前面引路人手里的光亮。远远地,一串白色的宫灯高高地升起,挂在一座楼阁上。风一吹,白色的宫灯摇摇晃晃,月白的光照亮了那座漂亮的楼阁。望过去,周遭没有再比它更高的建筑了。白展堂不禁好奇问:“那是什么?”
仆役抬头看了一眼,道:“那是一品阁,客人您接下来六天就是在那儿参加赌局。白灯挂起,就表示珍宝局的客人都到齐了。您,是最后一位客人呢。”白展堂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原本他以为这就是一场赌局,但小明庄诡异的氛围,让他觉得这个赌局真是神秘莫测。万一输了怎么办?他随即又想,反正不是他的银子,输了就输了呗。但他心口莫名地躁动个不停,有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感觉。
拐过几个角,白展堂听到前面若有若无的人声,细细碎碎,像夏夜里的蚊蝇,搅得白展堂心绪更加不宁。仆役驻足停住,道:“穿过这个走廊就是一品阁了,公子拿好灯。”仆役将灯递给白展堂,侧到一旁。
白展堂吸了一口气,提着灯笼,往前迈了一步。他的脚步是无声的,在安静的黑夜里没有一点声音。红衣仆役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心中暗自称奇,他听以往江湖上的客人说过,轻功练到一定境界,寻常人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动静,这是个高手呢,不知道是哪路来的英雄。
白展堂走了约百步远,看见一处月洞门,门上挂着两盏风灯,一株绿芭蕉斜种在门内,稀稀疏疏的还有一丛翠竹。白展堂走近了些,视线越过垂落的芭蕉叶,入目的是一片红灯笼,再走近了些,里面是一处开阔的空地,站着许多人。他们身后是一座高大的镏铜朱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一品阁。
那就是他六天的对手吧。白展堂手心有点冒汗,既是紧张也是兴奋。他挺起胸,大步跨进去。
甫一进园子,数十道目光同时投过来,他们大都是锦衣华服,有的和白展堂一样戴着面具,艳丽的红光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或是好奇,或是打量,或是不屑。
白展堂低下头,抿着唇,这个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葵花派,百来号人站的笔直,犹如实质般的目光都看着他,带着讥笑和嘲讽。
这只弱鸡!
又是他,又挨揍了。
哼,真是一条可怜虫。
拖后腿!
他的手伸进衣袖里,摸到了那颗玲珑骰,坚硬的骰子给了他一些勇气,他忽地仰起头,眼神凌厉,一个个看回去,看!看!看!让你们看个够,六天后,站在你们面前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有的颇有兴趣地继续打量他,有的转过头去,有的心里说这小子真是不知道深浅。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灰衣的中年男子,他样貌平凡,唯一惹眼的地方就是颧骨较常人高,脸也长,身上的样式和先前红衣的仆役很像,但是料子要好些,他站到高处,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客人,鄙姓叶,是这次珍宝局的管事之一,最后一位客人也到了,先请诸位解下手上的兵器,珍宝局的规矩,比赛期间,不得发生械斗,也是为了客人们的安全。”
这个规矩信里早就说了,白展堂无所谓,反正他不使兵器。不过为了防人私带武器,还是要都搜遍身。白展堂心里嗤了声,要瞒天过海还不简单,在葵花派的时候,这些东西师傅们早就教过。
叶管事拍拍手,搜身完毕。
他转过身,两掌放在门上,好像是要告诉谁一样,大喝一声,“开门啦!”
大红漆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像那种很久没人来过的屋子,潮湿,阴暗,带着霉味和灰尘味。白展堂和周围的人一样,不由自主地举起灯笼向里探望,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顶很高,四面都不透风,没有一丝光亮。
叶管事转身,大声道:“诸位,跨进这道门,走过这条路,生死富贵皆由天,若是不守规矩,神灵面前,断其双手。”他提着灯笼,大步跨过高高地门槛,其余人跟着他鱼贯而入。白展堂走在末尾,跨进这道门,他就觉着脚下有股子凉气涌上来,打了个哆嗦,连手上的灯都似乎暗了些,只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圈。当所有的人都走进来后,身后的大门就被慢慢合上了。
白展堂身边的一个男子喃喃道:“阴阳门,黄泉路。”
“你说什么?”白展堂偏过头。
这是个大约三十岁的中年男子,脸很白净,留着胡须,大长脸,尖下巴,比白展堂矮一个头,他温和地笑了笑,道:“阴阳门就是刚刚 那座门,黄泉路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路。意思是说,过了这个门,走过这条路,阳世间的东西在珍宝局就不管用了,无论你是谁,都得守规矩。”
白展堂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渗人,这长长的队伍,红色的灯笼高高低低,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就真的好像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一样。白展堂心道,这什么破珍宝局,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吓唬谁呢!他梗着脖子,道:“切,说什么阳世间的东西不管用,赌的不还是钱。”
“哈哈,小兄弟说的对。”那人拍拍他的肩膀,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冲钱来的。”
白展堂看他说的坦然,觉得他有点意思,道:“我叫白玉汤,你呢。”
那人笑笑,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马丹,白展堂心中暗骂,觉得自己吃亏了。
那人道:“你蒙着面,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这名字恐怕也是假的吧,我要是告诉你我的名字,那我不就吃亏了嘛。”
白展堂细琢磨,嘿,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那人又道:“小兄弟,等到你我对局那天,你就能知道我的名字了,不过,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会不会被淘汰了。”
白展堂不服气地道:“哦,那在这之前你可别被淘汰了。”
那人哥俩好似的拍拍白展堂的肩膀,道:“你也别不服,我呀,可是第三次参加珍宝局了。你是第一次吧,你也别蒙我,第一次来的人,他们骰子上的暗纹都是桃花,像我是第三次,暗纹是一朵富贵花。”
白展堂还真没仔细看过,可他还是不服,道:“你都参加过两次了,不还是没拿到赌神?”白展堂撞开他,穿过前面几人,不再搭理他。那人悻悻闭嘴,赌神哪是那么容易的。


2025-05-14 19: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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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走到墙边,想,不知道那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看骰子真能看出来?他从衣兜里掏出玲珑骰,借着光想看看上面的花纹。
变故就是在这瞬间发生,白展堂听得耳边噗噗几声,周遭灯笼瞬时灭了几盏,他被人猝不及防地推了一下,象牙的玲珑骰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骰子在半空中翻飞,红色的点数不停地变化,当当落到地上,转了几圈,一颗红豆朝上。
白展堂忙不迭弯腰去捡,他怕丢了这个就不能参加珍宝局了。
“怎么回事?”叶管事发现后头不对劲,高声叫道。突然,他旁边一个男子一掌拍向他后脑门,叶管事登时晕过去。
这就像一个讯号似的,走廊里的灯接连被人熄灭,有人动起了手。地上的骰子被拥挤的人群踢了一下,白展堂听着声追过去。
骰子清脆的声音一下左,一下右,白展堂趴在地上蹿来蹿去,灯笼也被人踩灭了,众人都不知道脚边的是谁,惊叫声此起彼伏,白展堂身上挨了好几下。
他忍着疼,听到骰子咚地一声,连着在地上蹦哒了几下,响声渐渐弱了下来。白展堂爬了几步,扑过去,一把抓住了玲珑骰,还有一只,软乎乎的手。
“是谁?”黑暗里,响起一声娇呼。
白展堂一惊,是个女的,他忙缩回手,道:“对不住。”
一缩回来,才想起骰子还在地上,他伸手又去摸,又碰到那姑娘的手,那姑娘也是生气了,以为碰到什么登徒浪子,挥开他的手,朝他的脸扇过来,她唉地叫了声,一巴掌打在面具上了。
白展堂闷笑了几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捡地上的东西。”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举起一只手,问道:“这是你的?”
白展堂听她说话的声音软糯甜美,口音似乎是汉中人,骰子在她手里。
“嗯,是我的骰子。”白展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怕自己又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他的指尖碰到一方柔软,温热的,他下意识要往回缩,那姑娘柔软的手掌贴着他的掌心,抓住他的手,把骰子塞进他手心里,像会怕得什么病似的,急匆匆地撒回手。
“谢谢。”白展堂怔怔道。
“嗯。”那姑娘应了声,缩起身子靠着墙不再说话。
两人说话的功夫,走廊里的灯已经全灭了,陷入一片黑暗。
白展堂把骰子放进怀里,将布囊打了个死结绑到胸前,往后靠,背抵着墙,腿半蹲着,这是一个随时准备跑的姿势。他双耳警惕性地留意周遭的动静,眼睛虽然还是看不见,但是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心想,刚刚灭灯的,队伍里起码有六拨人,这群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和他一样,偷的别人的?这绝对是一场有组织的预谋。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劫财?杀人?小明庄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路英雄,有什么目的不妨说出来。”白展堂听出声音,是先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
“我们无意为难诸位,只是来取陈长海的项上人头,无关的人,都呆着别动,这条走廊前后都有我们的人把守,谁若想去报信,别怪这天太黑,出手没准。”这声音是从队伍最前头传过来的,正是刚刚偷袭叶管事的人。
陈长海,白展堂听到这个名字也惊讶了下。在赌界中,有一个人的赌术是被认为出神入化,无人能及的,她就是断指轩辕。传说她从未败过,生平只输给了一个人,就是陈长海。那一次,断指轩辕被他砍掉了一根手指,自此退隐江湖,再也没出现过。随即,陈长海也退隐了江湖,没人知道为什么。二十年了,没想到他又出现了,还就在这里。
“哈哈,没想到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刚刚要不是我有所警觉,先打死了你们一个,这会我就是被三个人围攻,恐怕还真的命悬一线了。”这人声音听着中气十足,颇为豪迈。他与人交手,还有闲情搭话,听说他师承崆峒派,七伤拳尽得前任张掌门真传,看来不假。
在场大部分人和陈长海素不相识,听到要杀人,都是事不关己,而且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好是坏,更别说这里一半人都不会武功,他们都是赌徒,命是最宝贵的,犯不着为了别人,把自己的命赌在素不相识的人手里,谁也不敢相信谁。
忽然,白展堂身边亮起了一点火光。他偏过头,是那个姑娘。
不好!白展堂想也没想,一下扑过去压倒她,手臂盖住火折子。
“咚!”一个硬物打在墙上,正是刚刚佟湘玉蹲的地方。
前头那人警告道:“呵呵,说了别动,谁要再点火,别怪我们不客气。”
白展堂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命啦?这个时候跑出来当靶子。”
“你,你放开我。”她声音有些颤抖,白展堂赶紧起开身,发觉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刚还好好的。”
“没,没事。”那姑娘嘴唇子哆嗦,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联想到她刚刚的举动,白展堂不确定地道:“你不会是,怕黑吧?”
“不是!”她飞快地否认道。
白展堂听说过有些人极其怕黑,严重地会因为恐惧昏厥过去,想她一个姑娘,白展堂有些心软,轻声道:“唉,不然你闭上眼睛,就当自己在睡觉。”
过了半饷
“没有用……”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唉,唉,你别哭啊。”白展堂手足无措,他最怕姑娘家哭,一哭,他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扶住她的肩头,心想她要实在害怕可以抓着自己。没曾想那姑娘抽抽嗒嗒了几声,朝他撞过来。白展堂怀中一暖,还没觉出味,那姑娘推开他,趴在地上往后头走。
“你要干什么?”白展堂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这会乱动可是找死。
那姑娘抬起头,一丝热气吹在白展堂的脖子上,痒痒地,他手上被塞了一个硬物。白展堂摸摸形状,心一惊,好像是颗火药,低头道:“这是?你是怎么……”
白展堂一低头,那姑娘才发觉两人挨得太近了,忙往后躲了躲,连害怕都一时忘了。白展堂也是一怔,往后退开了些。他心想,哎哟,我平时也见过姑娘,可不像今天这么束手束脚,都怪这黑不隆咚的。
过了一会,那姑娘又怕得打摆子了。白展堂想问她火药的事,又怕被那帮人听见,只得问她:“我有啥能帮你的?”她慢慢伸出手,白展堂的衣角被扯了扯,她有气无力地道:“手。”
白展堂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衣角,碰上她微凉的手。他心道,这么会功夫她手就凉成这样了,她是有多怕黑?万一再拖下去,她情况只怕会更坏。
她抓住他的两根手指,确定了位置,冰凉的指尖颤抖地在他掌上比划,白展堂从手心一路痒到肩膀那,不可抑制地抖了下。
那姑娘疑惑地看向他,她字也写完了,是炸墙两个字。
白展堂摁了摁自己的肩膀,止住了痒,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用这颗火药炸开后面的墙。如果成功了,这么大的动静小明庄的人应该会察觉,而且会有光进来,这里就不会那么黑了,那群人也没了优势,靠众人之力或许能擒住他们。他低声道:“你胆子真大。”先不说这么大一颗火药她是怎么带进来,她怕黑成这样都想法穿过这一片黑暗,去炸个洞出来,真是胆气十足。
白展堂摸摸头,这种事总不能让个姑娘去干吧?但把她一个人放在这,也不好。白展堂解下自己的束发,把他俩的手腕绑在一起,他沉声道:“我带着你。”她挣脱了一下,两人的手绑得紧紧的,他低声解释道:“我怕你待会丢了,我看不见你。”这话弄得她脸上潮红,手腕那儿发烫,又一想,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其他意思,这个时候肯有人帮自己已经很好了,她自小到大就怕黑,还从没人用这样的方式体贴过她,心里感激,就不再犹豫,道:“谢谢你。”
白展堂笑笑,道:“你等等。”
此时,陈长海那拨人打得不可开交,两个打他一个,若不是以往配合默契只怕会误伤,而陈长海全无顾及,谁过来他就打谁。这黑暗既让所有人按兵不动,也让这帮人不能再派援手,一过去就露了身份。被无缘无故困在这,众人心里可憋着火气。
白展堂忽然高声道:“喂,你们待会真会放了我们吗?不会杀人灭口什么的吧。”
领头的人听有人说话,道:“我们绝不食言。”
白展堂冷笑一声,道:“等你们大功告成走了,少了哪些人,大家一看就知道,都露相了,你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他一席话说的人心浮动,其实早有人想到有按耐不住地,道:“不然,你现在就放我们走,对你,对我们都好。”
那姑娘嗤了一声,道:“小人。”他们人都走了,那帮人就能全部一起上围攻陈长海。
白展堂从袖口褶子摸出一粒小小的铁丸,他身上小玩意很多,好歹在葵花派呆了这么些年,那些师傅教的东西没白学。他忽然哎哟哟地叫了一声,将小铁丸弹向刚那人说话的方向,也不管打没打中,叫道:“你们居然打我,说几句话就打啊,待会还不杀人。”
那边也不知道打中了谁,唉唉叫唤了下。
“你没事吧?”那姑娘不知道情况,关心地问他。
白展堂摇摇绑住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放心了。
人群里炸了锅,哪边声音大,白展堂就射颗铁丸,这锅子水被他越搅越混,反抗声越来越大,两边人吵吵起来,不过都没动手。
白展堂轻声问她:“你现在能走吗?”
那姑娘嗯了声,挨着他站起来。变换的视角,前方似乎看不见边的黑暗,她还是哆嗦了下,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炸开了一样,无声的恐惧像一条条游虫钻进她的身体里,在皮肤上鼓起一个个小包,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喂!”白展堂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她低着头,深呼吸几口气,心安定了些,道:“走吧。”
两人扶着墙走的缓慢,这里的墙壁和地面都是木做的,摸上去还是潮湿的。地板也是有了年岁,踩上去嘎吱作响,幸好走廊里已经人声鼎沸,他们这点动静引起不了注意。
白展堂心喜自己计策成功,他先估摸了下,他进来的时候是排在队伍后头,后来往前走了一小段,接着找骰子,但走的也不远,他们离最后一个人不会超过五十丈远,中间撑死也就二十来个人。按先前灭灯笼的情形看,他们这一块就一拨人,要是法子成功,安全走到底应该不难,要实在碰到那帮人了,他只有拼命了,再怎么地,不能让个姑娘出事吧。
那姑娘不知道白展堂的想法,还是忧心,想要是碰到人问起,该怎么说,被那帮人听到怎么办?或者碰到的就是他们的人呢?
“谁?”一个沙哑的声音厉声问道,现在是草木皆兵,突然有人碰自己,被吓了一跳。他周遭的人都把脑袋转过来注意这个地方,气氛一下紧迫万分。
她心提了起来,现在怎么办?
“喂,你是好的还是坏的?”白展堂开门见山地问。
“我当然是好的。”那人紧张了下,连忙道,要是被误会,那可就惨了。
白展堂又问道:“哎,那周围的兄弟姐妹们,你们是好的还是坏的?”
“当然是好的。”
“爷可是好人。”
“好的呀。”
其余人纷纷道。
白展堂点头,用一种欣慰的语气道:“都是好的就好,就好,”接着又话锋一转,忧心忡忡似地,道:“大家伙儿,现在可是生死忧关的时候,这乌漆抹黑的,说不准就被人暗害了,我出个主意,大家像我们俩这样,”白展堂举起手,大家就听到一姑娘唉了声,他又放下,“哦,忘了你们看不见,我是说,干脆两个人手绑一块,谁要乱动,另一个肯定知道,赶紧招呼,大家就上去罩他丫的,你们说,咋样?”
有人点点头,这主意是可以,但也有人心里想,万一跟我绑一块的不是好人怎么办?
白展堂又慢悠悠地道:“谁要是不愿意,那,八成,就是那啥了,大家伙注意着点。”
立马有人附和道:“我觉着这主意成,总比坐以待毙好。”
“就是啊。”
“绑就绑,反正爷不怕。”
众人纷纷解下自己的腰带或者束发,和旁边的人捆一起。
白展堂暗喜,成了,这群人互相牵制,有个风吹草动自己立马知道,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自己的目的。他拉着身后的姑娘接着往后走,遇到人就搬出刚刚的说辞。
那姑娘心内不禁夸赞他的聪明,她抬起头,只看到他恍恍惚惚的背影,要是平时,她会因为一点儿这样的黑影吓到,但她现在却一点也不怕,心跳平缓。她想,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长什么样子?她脸上忽然一热,觉得自己这种心思不对,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长相,又去管其他人长什么样干嘛?她拉了拉头上的阔边风帽,将头垂得低低,盯着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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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一段,逐渐脱离了人多的地方,白展堂数着步子,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她奇怪地咦了声,一阵寒栗突地涌上来,有人!有人在看他们!她飞快地在他的手背上写了几个字,白展堂惊讶了下,难道她也会听声辨位?这确实有人,领头的那人说过,这里有他们的人把守来路。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她,她捂着心口,让自己镇定。
白展堂把手摸到绑绳的地方,他在葵花派的时候受过这种训练,十几个人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对着打,最后赢的那个有肉吃,剩下的没晚饭,他一般是饿肚子那个。唯一赢过的一回是耍了点小聪明,他躲到角落里,等其他人打完了,再出来和最后一个人打,那人受了伤,自然是他赢了,那天他吃了碗红烧肉,整整一海碗,他就着肉汁吃了三碗白饭,那滋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不过第二次再进去,他就先被其他人一起打了,以后再也不敢耍这种小聪明。
他缓缓解开手上的绳子,不知道这回赢了能有什么奖励不?
他要干什么?她握住他的手,骤然松开的手腕让她在黑暗中感觉失去了依靠。
白展堂突然将她往前一推,叫道:“扔!”
他旋身一走,把身上所有的铁丸飞射出去,只听见两声铁器相撞的当当声,一个在东南方向,一个在西北角,白展堂轻功卓越,他足尖一点,朝最近的西北方掠过去,躲在那的人等白展堂到了身前才反应过来,惊觉自己上当,刚刚那些铁丸是在探他们的位置,他五指并拢作勾状,单臂如灵蛇舞动缠上来,白展堂手臂被他绞住动不得,五指却还灵活,他双指一戳,点在那人的肩下一寸,那人左臂顿然使不上力,颓了下来。白展堂反射性地掐住他的脖子,他叫了声饶命,白展堂手一顿,到底没下得了狠手,在他胸前一拍,点住人不动。东南处的人听到伙伴的叫声,忙奔过来帮忙,这大汉身形魁梧,武功不弱,白展堂一时打不过,两人缠斗起来。
那姑娘被白展堂猛然推开,先是一惊,接着忙摸进自己怀里。她怀里的这颗火药原本是拿来救命的,是家传的暗器,就带了一颗,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用上了。她靠着墙,拔了引线,将火药沿着墙根扔得远远的,朝后面大叫道:“趴下。”她闭上双眼,趴卧在地上。
“砰”过道里一声巨响,破碎的木屑飞的到处都是,人们感觉脚下的地板抖了一下。
众人诧异地回过头,蓝色的月光流泻一地,轻柔地飘散开,有光了。
“还愣着干啥?”白展堂叫道,他退后一步,从袖口里掏出先前的火折子,拔掉盖子,朝人群扔过去,火红的折子在半空中飞速划过,越来越亮,不知道是谁接住了它,灭掉的灯笼一个个亮起来。
那群歹徒没有了黑暗作掩护,不再隐瞒身份,领头的人叫道:“杀了陈长海。”十来个人分拥而上,却让人拦住去路,被人威胁了这么久,这些个人也是一肚子火呢。
那姑娘被刚那爆炸声震得耳朵都快聋了,转过身,她离洞口最近,往前走了几步,被眼前的景色愣住了,他们竟然是在一片水面上,风里都带着微润的湿气,难怪这里面这么潮。
她走到洞口,风越来越大,极目眺望,水上洒满月光,一眼看不到头,水天交际之处,是绵绵沙洲,洲上有灯火人家。她左右看看,原来这是一条修建在水上的长廊,弯弯曲曲连接岸上和一座高高的阁楼,楼上有一串白色的灯笼,那应该是一品阁了。
白展堂听后面半天没吱声,急了,也不管被人瞧见他使葵花点穴手会怎样,绕到他背后,点了他穴道。他转过身,瞧见一人背对着自己站在洞口,个头娇小,披着一领猩红的斗篷,边上滚了一圈白毛,帽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头,他边走边问道:“你没事吧?”
一阵风刮过来,吹落了她的帽子,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肩上,火色的绢锻,雪白的绒毛,黑漆似的秀发铺在上面如云舒卷,和风而动,发上生月华。白展堂觉着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头发了。
她转过头,笑了声,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只看的到一双眼睛,前头十里灯火阑珊,百里长河,千水月色,万点星光满长安,都不比上它好看。
白展堂的心,动了一下。
第三章
爆炸的响声终于惊动了小明庄的人,没出半个时辰就把人一网打尽,除了陈长海受了些内伤,其余人都什么大碍。把人都带进一品阁,该查的查,该问的问,叶管事办事不力被撤职了,接手的是个姓黄的大胖子。他把情况大致了解了下,命人将白展堂两人请来茶室询问。小小斗室,茶几上放了三杯青瓷盏,茶香缭绕,三人分坐,不像审讯倒像以茶会友。
白展堂一见黄管事感觉就不太好,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的,这老无缘无故对你笑的人通常****。果然,他先是把两人夸赞了一番,一张嘴皮子说得把人上了天,白展堂纵使有戒心还是听得通体舒畅,接着他才道:“我这刚交接,还不知道二位的名字。”
“白玉汤。”白展堂道。
“向冬石。”那姑娘道。
白展堂偷觑了她一眼,向冬石,真名还是假名?他的眼睛忽然落在她的脚上,室内灯光通明,他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双粉色的绣花鞋,上面绣了一双蝴蝶,是那个面摊上的姑娘?白展堂暗自比了下身高,正好到胸口,果然是她。
湘玉,湘玉,他心里把这俩字反复念叨了几遍,无端端高兴起来。
白展堂想的没错,这姑娘确实是面摊上的女子,叫湘玉,姓佟,受师傅的命令来参加珍宝局。向是向的谐音,冬是佟的一边,石是玉,她取名向冬石,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份,她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名气,但她爹是天下第一龙门镖局当家,这趟来珍宝局是瞒着家里的。
黄管事脑子里把两人的名字过了一遍,颇玩味地瞧了两人眼,道:“那颗火药,是你们谁带进来的?”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用眼神询问他,你干什么?
黄管事笑得高深莫测,这俩绝对有什么,他道:“两位感情挺好,先都别急着认,我再问白公子,你是私带了东西进来,是吧?那些暗器是你扔的吧?”
白展堂点头,哼了声,臭着张脸道:“嗯,我要不带,还不知道你们猴年马月赶过来,那黄管事现在瞧见的就是我的尸首啦。”
黄管事点头,谦虚认错,道:“是我们疏忽,不过赌神嘛,哪没点腥风血雨,今年动静是大了些,所以我们才一再强调,不要带兵器,不要带兵器,不要带兵器。”他边说边拿眼瞧两人,佟湘玉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监察不利,导致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吗?那些人不是真正参加赌局的人吧。”
白展堂心头一跳,却跟着道:“就是,要好好查查,把那些冒牌的都揪出来。”
黄管事心内冷笑,小滑头,还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奉天养都追到小明庄门口了,不过珍宝局的规矩,只认玲珑骰。何况,有了你,今年的珍宝局会更有趣。他对两人道:“规矩如此,无论是谁,都得守这的规矩。所以,二位,今晚要对不住了。”
“你要干啥?”白展堂跳起来,难道要砍手?佟湘玉也站起来。
黄管事忙摆手,道:“别误会,只是关一晚禁闭而已。”
“而已?”白展堂挑眉,忽然想到她怕黑,道:“喂,我跟你说,我可怕黑,晚上睡觉都要点灯的,不然,我两眼一抹黑,直接昏死过去,明天参加不了赌局,这个责任谁来负?”
黄管事摆摆手,道:“放心,那地儿亮堂得很。”
白展堂又道:“我睡相不好,床要是太小啊,我翻个身,脸朝地,那可就毁容啦,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们家九代单传。”
黄管事道:“放心,绝对宽敞,睡十个你都没事。”
白展堂心想,这么容易说话?他低着头作思考状,不着痕迹地瞄了佟湘玉一眼,道:“我要人陪的。”
黄管事惊讶道:“啊?陪睡觉啊?”
白展堂脸一热,呸了他一口,“去,陪说话。”
黄管事连声道:“有,有,整宿整宿地陪着你。”
“那我没什么意见了,要关就关吧。”他以前又不是没被关过。
黄管事问佟湘玉:“向姑娘有什么顾虑吗?”
佟湘玉摇摇头,道:“和他差不多就行。”
“那成,”黄管事拍拍手,叫来一个下人,他道:“二位放心,绝对符合二位的需求,又亮又宽敞,有陪的。”
事后,白展堂想黄管事以前一定是个奸商,专干虚假销售的事。
白展堂和佟湘玉看着眼前的“房子”,是够亮,顶都是破的,月亮光光照进来,是够宽,连个门都没有,爱怎么滚就怎么滚,是有陪的,还不止一个,高头大马两三只。
“这就是个马棚!”白展堂叫道。
领路的仆人把灯笼塞到白展堂手里,一脸无辜地道:“是啊,但它符合您的要求啊,亮,宽,还有陪的,黄管事本来是安排在东厢房的,架不住您有要求不是,您二位好歹也是今晚的英雄,要没您二位,我们今晚可就得收尸啦。这还是两单间呢,您睡这间,向姑娘睡那间,毕竟男女有别不是,好嘞,祝您二位今晚愉快,小的告辞。”说完,刺溜就跑了。
白展堂愤愤地对着他的背影踢了一脚,他信他的鬼话,分明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他瞧着这破烂不堪的马棚,不满地道:“当英雄就这待遇啊,早知道不当了。”
佟湘玉拿过他手里的灯笼四下照了圈,一间马棚分东西两面,中间用木板挡着,棚顶是有些破旧,不下雨关系不大,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茅草,很干净,没有难闻的味道,看样子经常有人打扫,她眼睛落在几匹马上,眼神一亮,高头大马一瞧就是良驹,被驯养得很好,见人也不惊慌,只是独自站到角落里,甩着尾巴,大大的眼睛亮亮的,佟湘玉走过去,忽然扑哧笑了声,白展堂奇怪地问道:“你还有心思笑?”
佟湘玉笑着解释道:“我原先以为一品阁是座海岛,养马恐怕就是让人偶尔玩玩,所以不用心,但看到这几匹马可都是好马,黄管事为了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嘞,把好马赶到这来陪你,还把铁门拆嘞,就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
白展堂懊恼地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让你嘴贱!
佟湘玉将灯笼挂在门钉上,和衣躺在草堆上,道:“睡吧,有个地方就已经不错嘞,黄管事说的没错,没有谁可以坏规矩,他没剁我们的手,怕只怕,另有所图。”
白展堂正收拾地上的草,听她这么一说,手上一顿,问道:“图啥?”难道是他葵花派的身份曝光啦?可要是曝光啦,葵花派的规矩立马抓回去,门规处置,哪还会让他睡觉。
佟湘玉心里有了点想法,却没说,她道:“我也不知道,珍宝局来头大得很,背后有黑道和朝廷的人,一般人他们都不会请,既要有本事,也要有钱,非富即贵。”
“你知道的挺多。”隔着木板,白展堂看过去,心想,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是我师傅告诉我的。”佟湘玉道。
“你师傅,是不是个道士?”白展堂问她。
“你怎么知道?”佟湘玉惊地坐起来,面朝着木板。
白展堂笑了两声,翘着二郎腿,得意地道:“我还知道你叫湘玉。”
佟湘玉静默了会,道:“是你。”
白展堂跳起来,趴木板上,道:“你想起来啦?我在面摊上看见你的时候就好奇,咱俩挺有缘分的,又在这碰上啦。”
佟湘玉幽幽道:“原来你是面摊上那个人。”
敢情自己被她诈了,他敲了敲木板,道:“哎,那你姓什么?”
佟湘玉抿着唇,“这我不能告诉你,那,你名又是什么?白玉汤是真名吗?”
“这我不能告诉你,”白展堂靠着木板,讨价还价,道:“除非,你让我看看你长啥样,你都看过我了,我不能吃亏。”
佟湘玉转过身,戴上帽子,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道:“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白展堂嘁了声,躺回去,地上茅草干干的,挺扎人,他又把脸转过去,踢了下木板,“唉,你冷不冷?”
“还好啊。”
他抱歉地道:“对不住啊,是我多嘴,让你睡这儿了。要不要……我抱些草去你那边?”
“我不要,”她沉默了下,小脸枕着自己的手臂,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我知道,你那样说是为了我,谢谢你。”
白展堂无声地笑了笑,嘴角上扬,双手放脑袋后面,望着棚顶的破洞,道:“今儿月亮不错。”
佟湘玉瞧了瞧外面的月亮,万里无云的天边挂着一弯勾月,她道:“今天是二十三,下弦月,不圆。”
白展堂摇摇腿,道:“从我这看是圆的。”
圆圆的破洞里去看残月,是满的。
佟湘玉先是愣了下,联想前后几句话,觉着不对,脸上一红,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索性躺着,恼道:“睡觉!”
“哦。”白展堂淡淡地应了声。
佟湘玉听他声音没有异常,心想,是自己想多了吧。
要不要……我抱些草去你那边?
从我这看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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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望过去,惊讶了下,昨儿晚上在走廊里灯火昏暗看的不清楚,后来出来了他也只顾着佟湘玉,压根没空看别人,听他的声音以为会是个中气十足老当益壮的人,没想到是个干瘦的老头,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发白,脸色灰白,弓着背,精神似乎不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腰间葫芦的酒。周围也没什么人和他说话。
白展堂心道,他周围坐的年纪最大不过四十,和他同时代的人恐怕都不在了吧,辈分小的不敢上前搭话,又经过昨晚那事,人毕竟是他引来的,怕麻烦的人还是占多数。
佟湘玉拜完香没先坐,而是朝陈长海走过去,向他拜了一拜,陈长海坐直身子,两人谈了会话,隔的太远,白展堂听不见说什么。陈长海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胳膊,半天才放开。
老色鬼!白展堂瞧着碍眼极了,暗骂了句。
徐娘子又道:“不过神谋子呢也不是无敌的,和他并肩的还有位神算子前辈,这两人可是对头,不死不休那种,江湖人称算无遗策,谋无废功。”
佟湘玉又拜了一拜,才转身去自己的位子,正好在白展堂对面。他立马乐了,什么神算子也没听进去,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佟湘玉见着他也高兴,朝他招招手。
徐娘子讨了个没趣,索性不说了,只心道:小子,迟早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把你整个人输给我。
白展堂站起来,想走过去和佟湘玉说会话,黄管事领着几个下人从后堂进来,几人合力抱着一幅大卷轴。白展堂只得先坐下,瞪了黄管事一眼,马棚之仇,迟早要报。
黄管事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在意地笑笑,命人展开卷轴,挂起来。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
双陆自流传至今也有近千年的时间,由南到北,关内往关外,制式,玩法,术语稍有不同。这卷轴上画的是北双陆,共105格,左右是黑白棋子,各有15梁。
黄管事道:“这次双陆以北双陆为主,同色为一队,计时四个时辰,得筹最多者胜,可以双倍局,最多八倍,总共六天,每日淘汰一半人数,最后一天的决战不算筹,先将自己的马全部进入对方梁者胜,封号赌神。”
众人窃窃私语,白展堂也皱眉,全部入梁?那要是碰上个势均力敌的得下到什么时候去?他最后和北长老的那局就下了九天。
黄管事道:“规矩就是这样,一天下不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一品阁管吃管住。”
陈长海笑了声,叹道:“那要老没胜负,不得下一辈子?老头我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啦,挨个几年就去了,要是碰上两个年轻的,那不是纠缠个一生一世?”
黄管事眯着眼,道:“规矩,规矩就是如此。”他拍拍手,上来两个下人,一个手里端着一个锦盒,一个手里拿着一个签筒,里面是签子。他先拿过那个锦盒,道:“这是此次赌神的信物。”众人伸长脖子,只见一颗龙眼大小的莹白夜明珠躺在盒中,熠熠生辉。
白展堂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颗珠子,这一次的赌神信物啊。
旁有一人道:“这珠子,起码值八百两,这次一品阁下了点本钱。”
又听另一人道:“现在是八百两,等它到了赌神手里,就不止这个数了。”
黄管事合上盖子,道:“稀世珍宝夜明珠,谁赢到最后,珠子就是他的了。”他拿过签筒,摇了摇,道:“现在,开始抽签,抽到一样签的两人对局,这次珍宝局原本是六十四人,现在少了十三个,所以,今天会有十三个人是轮空的,看各位运气了,赌,本来就是看运气的事。”
所有人都站起来,依次抽签。
白展堂没犹豫,随手抽了一个,签子末尾刻着二十的字样。他抬头四处张望,和佟湘玉眼神正好对上,他晃晃手上的签子,佟湘玉比划了一个八,白展堂摇摇头,他俩没在一块,佟湘玉笑笑,挺高兴。
“签抽完,请随我去对局场地。”黄管事道。
所有人跟着黄管事在一扇门前停下,这是扇推拉门,窗格上的纸都有些发黄了,锁也很老旧,白展堂估摸要是他的话,两三下就撬开了。
黄管事打开锁,拉开门,退到一旁。
层层纱幔随风飘荡,将长长的走廊分成十来个小隔间,望过去,一张张双陆棋盘依次排开,两侧拉门全都推开,秋光打在柚木的地板上,抽抽鼻子,还闻得到木头的清香味。每间房门口坐着一个素衣的男子。
下人将左边走廊的推门也拉开,外面是一片大草地,另一头是一条和这边相似的纱幔走廊。
黄管事抬手,道:“这边,一到十六号,那边,十七到三十二号。每间房会配一位见证人,有其他请求,或者要申诉的找见证人。珍宝局,正式开始。”
黄管事话说完,众人陆陆续续进来,找到自己的房间。等两人都进房间后,两侧的门就会关上。白展堂找到二十号房,这房间布置仿的唐制,茶几很矮,没有椅子,只有两个蒲团。他盘腿坐下,等和自己下棋的人。
等了一阵,还是不见有人来。白展堂想自己这局是轮空了,他转头问门口的见证人:“兄弟,我这是不是没人了?”
见证人站起来,道:“稍等,我去确实一下。”
过了会,见证人回来,告诉白展堂他这局轮空了,直接进入明天的赛局。如果离开从门走,不要踏进其他隔间。
这兆头不错啊!白展堂高兴极了,不战而胜呢。他拍拍膝盖,左右瞧瞧,都在下棋。他先不走,说起来,他也有两三个月没碰双陆了,既然没人来,干脆自己和自己玩一盘,找找手感。
白展堂摸摸茶几上的棋盘,颜色微黄,纹理笔直,上了一层清漆,光一照,都能映出人影了,看着挺舒服。他不懂木头,在葵花派的时候,师兄弟玩的双陆就是随便找块木头做的。经过几百个人的折磨,边边角角都磕破了。不过他用的最多的是北长老的棋盘,深褐色,纹理一圈圈的,还带点香味。他捏起一个黑色棋子,这形状都差不多,尖顶平底中间细,做的跟棒槌一样,陶瓷的。双陆上棋子又称作马,开局都是在自家第一排,呆的地方叫梁,入梁,就是把自己的棋子全部走进对方的梁里。
他抓起棋盘中间的两颗骰子,要是两人对弈,一般得猜拳分先后,对双陆这类运气占很大成份的搏戏来说,先后手有时候起关键作用。
他掷了骰子,一颗是二,一颗是三,他可以随便选哪只马,走两步或者三步,也可以加起来走五步。棋盘上有些地方能走,有些不能,能走的叫陆,不能走的叫水。一个格子只能走两匹马,有句话叫“孤则易亡”,要是对方格子只有一匹马,可以而且必须打掉对方的马才能走。
打下去的马又重新回到自家梁里,要想再走得梁里其他马都走了才行。
玩双陆,运气占了很大成份,但最重要的还是策略。真高手能见微而知全局,以一子动全身。
白展堂一人玩得起劲,心想再过会佟湘玉应该也差不多了,自己就去找她。
这时进来一个人,白展堂抬头,是昨晚上开始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
他一身青衫,还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径自在白展堂面前坐下,他脸色较昨天差了些,精神不错,眼睛奇亮地看着白展堂,道:“在下陆代年,昨晚谢谢白兄弟,要是没你,后果会怎么样真的说不准。”
白展堂放下手上的骰子,道:“哦,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名字啦。”
“凭你的本事,留到最后不难吧。”陆代年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走势,两方所有的马都出了梁,已经交上手。陆代年将两方布局记下,心内赞叹,真是少年出英雄,走的精妙啊。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白展堂问道。他说名字可是在看他的棋局之前。
陆代年抬起头,双眼在他脸上游移了会,想找出点熟悉的痕迹来,却只看的到一双清亮带笑的眼睛,他低声道:“段仲秋的徒弟,怎么会不厉害?”
段仲秋?谁啊?白展堂想了会,好熟悉的感觉,唉?这不是北长老名字嘛。平日老是北长老北长老的叫,都快不记得他真名了,还是他五岁那年入葵花派的时候,他娘跟他说的,转眼都十年了。
白展堂脸色变了变,不知道陆代年到底什么来头,是不是和葵花派有仇怨,他沉声道:“什么段仲秋,没听说过。”
陆代年道:“神算子段仲秋,在双陆上与神谋子丘印比肩的人物,正所谓算无遗策,谋无废功,说的就是他们俩。”
白展堂听傻了,北长老不是吹**啊,有点结巴地问道:“你,你刚说啥神算子?”
陆代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十年前有幸见过段前辈,他身边跟了几个高手,其中一人使得功夫和你昨天一样。”
白展堂大笑一声,道:“功夫一样就是徒弟啦?何况这是双陆,不是拳脚功夫。”再说,他确实不是北长老的徒弟,就是经常陪他下双陆而已。葵花派四大长老代使掌门之职,全派上下都可以说是他们的门徒,但正式拜师的,除了五个师兄之外没有其他人。北长老也没徒弟,他又不会武功,当他的徒弟除了辈分高也学不到什么。
白展堂起身,心想他也没有真凭实据,更对葵花派一无所知,不用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他道:“不和你鬼扯,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又听到陆代年轻声道:“你和向姑娘,哪个更厉害?”
白展堂哼了声,道:“关你什么事?”
陆代年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道:“当年段前辈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传闻他在襄阳一个渡口偶遇到丘前辈,生平输了头一回。自此,两人见面必是斗个你死你活。他们一个精算,一个擅谋,棋风也大相径庭,胜负难分,也不好说他俩谁更厉害些。十年前,他们突然都在江湖上消失了。这次珍宝局你俩居然都来了,神算子和神谋子,这回会是哪个更厉害?我很好奇。”
白展堂转头,道:“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什么段仲秋。”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代年原地站了会,看他朝另一边走廊走去,自语道:“是不是,看棋局就知道。”他低头看着棋局,黑白两方都好似一柄利剑,杀气凛凛,无所顾忌,一往直前。
陆代年眼露微光,摸着胡子,道:“还说不是?”
白展堂找到八号房的时候,佟湘玉已经不在了,两个童子在收拾棋盘。
白展堂问他们道:“这已经比完了?谁赢了?向姑娘呢?”
其中一个童子答道:“是向姑娘,没花费半个时辰呢,她人已经走了好久了。”
白展堂思索了会,想起早上她说要给那匹马带胡萝卜,问道:“你们这有几个马厩?”
童子躬身答道:“倒是有两三处,不过好马都养在珍苑内,客人您要骑马?可要人带路?”
白展堂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去找。”他瞄了眼棋盘,棋子都收拾好了,不知道她下的棋是什么样子。他原本对她是谁的徒弟不怎么在意,但是听陆代年一说,北长老真的是神算子?和神谋子是死敌?他是知道北长老有一个对手,不是叫丘印,北长老叫他季商。
那是他十一岁的时候,他和北长老下棋也有三四年了。突然有一天,北长老的棋风变了。他说不上来具体变在哪,原先和他下棋感觉对面有百把刀时时刻刻逼着他,一不小心身上就是七八个窟窿眼,但那一盘棋,刀都收起来了,变成了一张网,进一步在网子里,退一步还是在网子里,逃不出去,到最后被一网子兜了。
他犹豫了很久,生怕说错话惹来一顿骂,最后还是敌不过求知欲,期期艾艾地问道:“长老,您今儿下棋,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啊?”
北长老抱着暖炉躺摇椅上,雪山里冷的很,他又没内力,天天穿的跟个球似的,大家伙有时候背地里叫他球长老。他的房间是最暖和的,永远烧着炉子。所以,虽然他不喜欢北长老,但还是乐意往他房里蹭,陪他下双陆。北长老斜睨了他一眼,道:“还不算太蠢,看的出来。”
他没脸没皮地嘿嘿笑笑,问道:“那您咋突然变了?我刚一时没适应过来呢。”
北长老半饷没说话,抽出一只手,指着棋盘道:“下这个棋风的人叫季商,天底下,除了他,没人能做我的对手。”
他当时听了只以为北长老是在吹牛,这深山雪林,自己也没见他下过山,他去找谁做对手?还唯一一个?但是后来,北长老经常用季商的路子和他下棋。隔着棋盘,他好像真的是和一个叫季商的人在对局。当他再问起季商的事情时,北长老却不肯多说了,只叹息地说这辈子再没机会和他下棋了。
他听了以为人死了,便道:“您再找一个对手不就完了吗?”
北长老听了这话,当场脸色沉如锅水,他吓得瑟缩了下,怕又是一顿打。北长老闭上眼,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他的脸色。北长老样子不丑,高高的鼻梁,眼窝深邃,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俩酒窝。他和其他三个长老年纪差不多大,都是四十来岁,除了一头花白的头发,真看不出他哪儿像其他长老的二大爷。可是全派上下没几个不怵他的,他掌门规,谁犯没犯错都由他裁定,然后交给东长老处置。
北长老脸色缓和下来,道:“对手,哪有那么好找。”他睁开眼,对他道:“展堂哇,将来你要是遇上你的对手了,千万别错过了,否则,寂寞哟。”
他想,我又不指双陆过一辈子,没对手就没对手呗。
北长老沉吟一声,又道:“不过,如果你的对手是个女的,那,躲得越远越好。”
“为啥呀?”这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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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长老定定地盯着他,道:“世界上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对手,这要是个女的,你懂她,她也懂你,男的皮糙肉厚无所谓,可换成女的,到时候你怜惜她,她顾及你,两人都下不了狠手。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然又是一个王重阳和林朝英。”
他一十二三岁的孩子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就想起戏文里的项羽和虞姬,唐明皇和杨贵妃,竟觉得北长老说的有道理,又想到北长老这么大岁数都没成亲,脱口问道:“长老,那个季商是个女的是吧?”
北长老一巴掌胡过来,罚他打扫比武场一个月,罪名是对长老不敬。
我呸!我说的是季商,又不是他,算哪门子不敬?分明是想法子折腾他。冰天雪地,那么大一个露天的场子。白展堂想起这桩事就牙痒痒。他心道,季商会不会就是丘印?我干脆直接去问湘玉吧。
白展堂一路打听找到珍苑,下人告诉他,向姑娘在马场喂马,他寻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人。还是马场的人指着一群马,他才找着。她娇小的个头,混在一群高头大马里,脑袋都看不见。他就瞧见一只白净的手拿着根胡萝卜,几个马脑袋不停地往上蹭。
他翻过栅栏,几匹马见了生人惊慌地跺跺蹄子,四散走开,露出一水青衣的佟湘玉,她弯着腰正在拾筐里的玉米,看是他来了,高兴地道:“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这局轮空,以为你回去了呢。”
白展堂见了她就忘了季商的事,跳着跑到她身边,笑道:“没,我在那儿一个人下棋呢,你在喂马?”他低头,箩筐里盛着青玉米和胡萝卜,水灵灵的萝卜他也想吃。
白展堂挑了根形状姣好的萝卜,嘎嘣咬了口。
佟湘玉惊道:“唉,你怎么吃这个?”
白展堂摸摸肚子,道:“我饿,早上没吃饱。”他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是洗过了吧?”
佟湘玉急道:“洗过了也不能生吃啊,拉肚子怎么办?快吐出来!”
白展堂笑了笑,道:“谁说不能生吃,生吃才好呢,把萝卜削了,就吃中间的心,能长个。”
“你又骗我。”她才不信呢。
白展堂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问她道:“你看我这个头,猜猜我多大了?”
佟湘玉打量着他,他身高大概六尺的样子,她听师傅说男孩子十六七的时候长的最快,她大致猜了个年龄,不确定地道:“十八?”
“十五。”白展堂伸出五根手指头。
佟湘玉张大嘴,十五就长那么高,再过几年,他不得蹿天啊。
白展堂戳了戳她呆愣的脑袋,道:“你再看看你,我伸根指头就能把你戳倒了,这么矮,你多大啊?”
“十六啊。”佟湘玉反射性地答道。
哦,原来她十六啊。白展堂心里嘿嘿笑笑,捡了根小的,伸到她嘴边,问道:“喏,要不要试试?”
佟湘玉心想,真的假的?吃生萝卜能长个?自己好像……是有点矮哦。
白展堂蹲地上,期待地要看兔子吃萝卜。佟湘玉犹豫了下,张了张嘴凑过来。一张血盆大口嗷呜咬断了半根萝卜,森森的大白牙,两片又厚又黑的嘴唇,鼻孔朝天,眼神里不屑地写着两字:傻冒!
白展堂被这**鄙视了好几回,感觉自己做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掰掰手指头,今儿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万兽之王,葵花点……
“对不起哦,吃了给你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生气咯。”佟湘玉抱着马,不住地道歉安慰它。
白展堂收回功力,朝那大马比了个中指,咱等着瞧!
那马咯咯地叫了几声,好似在嘲笑,鱼唇的人类。
佟湘玉浑然不觉一人一马的明争暗斗,她掏出一个纸袋子,摸了几颗松子糖出来,对马道:“喏,说好的糖。”
大马嗅到甜甜的气味,脑袋伸过来,眨了下眼,糖就不见了。它愤怒地冒着粗气,瞪着眼前这个雄性人类,卑鄙!无耻!傻冒!
“哦,你要吃啊?给。”白展堂把糖吐出来,张开手伸过去,大马嫌弃地别开脸,**!
“是你自己不要的啊。”白展堂又把糖美滋滋地吞回嘴里。好一个吃了吐,吐了又吃,吃的那叫一个香。
佟湘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幕,不知道是该说他抢马的东西吃,做人的尊严呢?还是说他吐出来的东西又吃进去。
“我饿!”白展堂理直气壮地对佟湘玉道:“你有糖也不早点拿出来,害我生吃萝卜。”
佟湘玉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她刚确实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糖了。她低着头,把装糖的袋子塞他怀里,“都给你。”
白展堂接过袋子,得意地向马投了个眼神,小人报仇,不用半刻。他收起糖,对佟湘玉道:“光吃这个也不饱肚子,你马也喂得差不多了,咱俩回去吃点东西,顺便,下盘棋,怎么样?”
他忽然想看看她的棋是什么样子。
第五章
一品阁每个院里都有一副石雕的双陆棋,长方形的石桌,棋子是大理石的,涂成黑白两色,温润光滑,不扎手,骰子放在桌上一个暗格里。
白展堂和佟湘玉选了翠台院,不会有人打扰。
佟湘玉道:“来者是客,你说怎么下?算筹数还是入梁?”
白展堂掂掂骰子,道:“入梁太麻烦,算筹吧,按这回大赛的算,一个时辰一盘,咱不玩钱的,咋样?”
珍宝局的规矩,一筹五十两,打落对方一匹马算一筹,入梁一匹马算十筹,全部入梁就是大胜,另多算五十筹。所以按筹算的话,即使最后全部入梁,筹数不如对方也是输。
“好啊。”佟湘玉点头同意,又皱眉,担心地道:“可不许耍赖皮哦。”
“谁耍赖皮?我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白展堂不服气地道。
佟湘玉撇嘴,道:“也不知道是谁,和马抢吃的。”
“看不起咱是不是?”白展堂一拍桌子,道:“输了可不许哭。”就算是神谋子的徒弟又怎么样,季商要真是丘印,他对季商的棋路摸透了七八分,对上他的徒弟也不见得会输。
佟湘玉眼波流转,素手一抬,道:“那,你先请。”
双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一方实力高出另一方很多,弱的那方先手。这也不怪佟湘玉,白玉汤这个名头从未在江湖上亮过相,她的师傅又是神谋子。丘印评价她的棋艺说,同龄之中难有敌手,普天之下,能胜过的她的不会超过十个。
白展堂气笑了,把骰子扔她面前,道:“女士优先,你先请。”
佟湘玉笑着把骰子推回他面前,“本门门规,要爱护幼小。”趁他没发飙,佟湘玉又道:“我说的这个幼小,指的是你的年龄,你比我小一岁,这没错吧?”
白展堂哼笑一声,道:“成,谁叫爹妈生咱生得晚,输在起跑线上了呢,你可别后悔。”他抓起骰子,往棋盘上一扔,两个一,双。
日影偏移,漏壶滴促,两人由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认真,棋越走越慢,两方胶着,互相厮杀,一个是出鞘之剑,气势如虹,一个是金缕细网,且柔且钢。
下到中路,佟湘玉忽然停住了。她定定地看着棋局,白展堂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疑惑无措,白展堂看不懂,看她突然变得古怪,莫名得发慌,他又问道:“你究竟咋啦?说话呀?”
她又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段仲秋的徒弟,葵花派的弟子?”
白展堂一愣,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想到神谋子和神算子的关系,不禁担心,她不会因为我和北长老的关系就讨厌我吧?他忙道:“不是,绝对不是。”
佟湘玉指着一处棋子,道:“刚刚在这一块,你的马还差十三步就要碰上我的马,咱俩孤马对孤马,你最大扔十二点走十二步,也不可能一次打了我的马,最小两点,你哪怕走一步,我要是扔个十二点,你的马就要被我吃了。当然,这种机会很小。但毕竟你先手,扔的点数越大,我后手,你的马被我打下去的几率就很大。一般人会选择绕路,但是,你偏不。你让你的这匹马留在原地不动,你不动,我也不敢动。然后,你调了你其他三匹马过来夹攻我这一匹马。我会从优势变成了劣势。”说到这,佟湘玉顿了下,接着幽幽道:“在旁人看来或许没啥特别的,但是,这个需要计算每一种骰子点数出现的可能性,推测全局的走势,才会选择这种棋路,才能走到最后这步。这就是,式微,让敌手由盛而衰。”
白展堂听她一步步分析,心惊她怎么那么了解自己的棋路。他想到北长老教他认季商的棋路,会不会她的师傅也是这样?两个人,互相模仿对方棋风十年,究竟是敌还是友?这两人,挺有意思,她对他的棋路如数家珍,他对她何尝不是?白展堂轻笑一声,道:“我后来还是没走成呗,你中间用自己的马做饵,连着给我下了三个套,你是丢了一匹马,可我丢了两匹。这也是你师傅惯用的套路。我走的叫式微,你的又叫什么?”
佟湘玉有点奇怪地问他道:“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吗?”白展堂反问她道。
佟湘玉轻抿嘴唇,嚅嚅道:“不归,叫不归。”或许我的马有去无回,但一定也让你不能安然归去。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么说,你真的是了。”佟湘玉神色黯然,心绪慌乱,没了下棋的心思,她站起来,道:“我不下了。”
“为啥?”白展堂抓住她的袖子,眉头紧皱,“就因为我是葵花派的?”北长老和丘印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要有,以北长老睚眦必报的心性,早带人杀过去了。
“段前辈没和你说过七绝宫的事吗?”佟湘玉对他道:“我师傅是七绝宫宫主,我是七绝宫的大弟子。”
七绝宫,是个极为隐秘的门派,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少,创建于宋,祖师爷法号三源,是个道士,游历四方的时候,偶然间得到一本残卷,上面记叙了一种能操控人心智的武功,三源道士得到这本残卷,好奇之下潜心修炼,大成之后创立了七绝宫。本来七绝宫也在江湖上走动,但元末明初的时候,被卷进战祸,宫人死伤大半。当时的宫主痛心只余,遂将七绝宫隐入山林,不再出世,游离在朝堂和江湖之外。后来到了这代丘印手里,更是弟子凋零,继承宫主之位十几年都没有一个徒弟,八年前才收了佟湘玉。因着第一代宫主是个道士,所以历代宫主都身穿道服,起个法号,普通宫人都是俗家弟子打扮。七绝宫宫规历代不同,只要遵守祖师爷立下的五个字,天地君亲师。有繁琐不堪,比的上国律的,有寥寥数语,简单几行字的。丘印这代,他既没徒弟,也没家眷,宫里只有几个扫除的下人,索性什么规矩都不立,自己到处游历,乐的逍遥自在。直到十年前,他自外头回来,立了第一条宫规,七绝宫与葵花派势不两立。
打她入宫第一天起,师傅就和她说,葵花派无恶不作,葵花派的人都是恶人,尤其是四大长老,若是见到了,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可是,他是个好人呢,对她真的好。那天,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肯舍命帮她。这份恩情她都还没还,又怎么下得了手。
白展堂对七绝宫的事一无所知,瞧她的态度,恐怕北长老和丘印是有什么仇怨,他暗骂,他大爷的,我都从葵花派出来了,怎么还受到牵连,前面是陆代年,现在又是她。北长老啊北长老,你和季商有仇你咋不说清楚呢,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用你教的棋路了。他慌乱地解释道:“说啥说?我又不是他徒弟,只是陪他玩玩双陆,玩的时候,他顺带教了我怎么下棋而已。何况,何况,我是从葵花派逃出来的,现在和他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佟湘玉却是不信,他说话不老实,老是没个真假,“真的?葵花派是有进无,胆敢叛逃的弟子,都会被千里追捕,抓到之后剁掉双手,废掉武功。你,你不要又说谎话哄我。”
“真的呀!”白展堂急得脸都红了,诅咒发誓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白……”
佟湘玉真怕应验他会遭罪,忙握住他的手,抓在手心里,道:“别说,说过的话要算话,发过誓的老天爷都听着呢。”
白展堂看她担心自己,心里甜甜的,柔声道:“那你信不?”
佟湘玉眉目低垂,心中长叹,道:“我信。”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拢共不过六天,这六天,我就只当你是白玉汤,一个珍宝局下棋的人,和葵花派没有半点干系。六天之后,你我就分道扬镳了。我这回来长安,一是珍宝局,二是为了和衡山派莫小宝的婚约。这一别,我要么回七绝宫继续跟着师傅,要么嫁入衡山派做个本分妇人。你去江湖也好,回葵花派也好,我俩反正都难再见。要是再见,你也不认得我,我也装作不认得你。要是我师傅来了,我一定瞒住你的身份,倘若他要杀你,我一定拼死护你,也算还了你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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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湘玉头回说谎骗人,要骗的还是自己师傅,心内难免不安,但她既打定了这个主意也不会再改。
白展堂听她说信,登时喜逐颜开,拉着她的手坐下,道:“那还继续下棋吗?”
佟湘玉看了眼棋盘,摇头道:“一个时辰早就过了,这局不算吧。”
“那我们再来一局。”白展堂把棋子重新归位,他觉着两人之间话都说开了,就不再瞒她什么了,道:“我这回让你看看我另外一件本事,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被北长老看中陪他下棋的。”
“是什么?”佟湘玉好奇问道。
“玩一把你就知道了。”白展堂摇摇骰子,道:“上把是我先手,这把你来吧。”
佟湘玉这回不推让了,接过骰子,开局。
一个时辰后,白展堂小胜,比佟湘玉多得五筹。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又气又急,面具下粉面生红,雪白的牙轻咬红唇,她愤恨道:“你出老千!”***,亏她刚刚还说要拼死保护他,他就这么对她,给她出老千!
“有证据吗?有证据吗?”白展堂得意地晃着脑袋,“你要是能找出来,我叫你声二姨。”
“去,谁上辈子缺了德才做得了你的二姨!”她指了几处地方,道:“这,这,这,你怎么每回运气都这么好。”
他对着手中的骰子吹了口气,扬眉道:“我这叫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神功,一发挥起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本来想告诉她他的绝技的,但看她噘着嘴,气鼓鼓的样子又不想说了,她戴着面具自己看不到她的脸,但能多看看她各种神态也好啊。
佟湘玉胸口憋着闷气,沉声道:“好,那我们再来一局。”
这是你逼我的!
一个时辰后,白展堂愤然拍桌道:“你出老千!”
“有证据吗?有证据吗?”佟湘玉吐了吐舌头,俏皮地道:“你要是能找出来,我就做你二姨。”
“我呸,合着都是你占便宜。”他点点棋盘,“这,这,这,你怎么每回都刚刚好能吃死我。”
“棋是你下的,又不是我,我咋知道嘛。”佟湘玉推了推他的胳膊,老气横秋地道:“年轻人,不要气馁,人有失蹄嘛。”
“是马。”白展堂咬牙纠正她,“我是人,是失手,不是蹄子。”
佟湘玉轻拍了他的手,笑道:“都一样,都一样。”她笑得前仰后合,露出一口皓齿。
白展堂看她乐成这样,也跟着低头笑起来,得,一人来一下。
笑了一阵,佟湘玉举起袖子捂着嘴,哧哧地闷笑。
“你这是干啥?”白展堂不解地问。
“笑不露齿。”佟湘玉轻笑几声,道。
“刚都露的差不多,现在藏有啥用。”白展堂坐下来,胳膊搭着桌子,越想越不对,刚刚那盘棋好多地方怎么感觉稀里糊涂的,他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到底使的啥招啊?”
佟湘玉香袖甩他一面,道:“不告诉你。不过,我发誓,比赛的时候我是绝不会用的,对别人不公平。”
“好,那我也不用,用了就没意思了。”白展堂跟着道。
佟湘玉道:“说过的话要算话,发过的誓老天都听着。”
两人又闲扯了一阵,忽地一股冷风,打了个哆嗦,一抬头,月牙偏西,天快黑了。
男女有别,大晚上同处一室也不好,下了一下午棋都乏了。白展堂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她,约定明天再来下棋。
等白展堂走了,佟湘玉回屋,瞧见挂在屏风上的那条蓝色发带。
呀,忘了还他了,还没洗呢。
她打了盆水,蹲在院中洗发带,想起昨晚的事,又想到他的身份。她叹了口气,院中竹影斑驳,石桌上的棋子东倒西歪,热闹过后只剩一个人的安静。
将发带洗干净,佟湘玉才发现整个院子都找不到挂东西的地,她又不好委托下人,只好将湿嗒嗒的发带又重新挂在屏风上,恹恹地垂着,她心道,干脆留着它做个纪念吧,晚上要是再害怕就拿出来绑在手上,想象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自己,就不会那么怕了。想着想着她才想起自己可是有婚约了,留着另一个男人的发带算怎么回事,她脸上一红,喃喃道:“干了就马上还他。”
不过区区七日,萍水相逢一场,多做了纠葛,惹人生梦,半生不得清静。
第六章
过了一夜,北边的冷风忽至,冻落了秋叶,小岛四面环水,岛上水气极重,天一冷,到处都湿漉漉的感觉。
白展堂推开门,天色灰蒙蒙的,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大院里的人都出来了,昨天六十四进三十二淘汰了小部分人,(原谅楼主数死早,前文数错人了,第一天应该是六十四个人)不能比赛的也没走而是留下来继续看比赛,三年一回的盛事,想看的人都进来不了,他们自然要留到最后。白展堂也不管和人熟不熟,见人就打招呼。一圈下来,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了。
一品阁的饭菜都是送到各自房里的,今儿早餐不是昨天的羹汤了,一笼奶香馒头,一碟卤牛肉,一碗玉米粥,外加一盘大冷拼。白展堂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一桌子东西不嫌多,全都进了肚,边吃还边想,我昨儿吃的是不是剩饭?那么点儿,今天才是正式的吧。
吃罢早饭,没见下雨,白展堂懒得带伞就出了门,刚到天知厅,天上就飘起了雨。白展堂自语道:“运气不错,老天爷今儿给面子,肯定大胜。”离开局还早,白展堂坐在游廊下,边看秋雨潇潇,边等佟湘玉。他自小到大见到的最多的颜色就是白,见得最多的东西就是雪,春夏秋长什么样子都是八岁之前的事了。
初秋的景色很妙,绿意未褪,又添秋色,微蒙细雨里,团团状状的绿色夹带着深深浅浅的黄,偶然间带了些姹紫嫣红,堪比春日百花盛开的时候,只是素的多,安静的多。杂乱的脚步声扰了一园幽色,没带伞的客人踏雨匆匆,三五成行地慌慌张张跑进天知厅。
佟湘玉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在青石路上,一袭月华裙着身,玉簪挽发,斜插一朵海棠绢花。她走的信步闲庭,娉娉袅袅自带风流,配着红粉蔷薇,落叶缤纷,像个出来游玩的大家小姐。
白展堂看的有些痴,想着说点什么赞美她,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以前先生教的诗文,却一句也用不上,最后低声喃喃道:“她本来就是大家小姐啊。”
“说啥了你呢?”佟湘玉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油纸袋,道:“馒头,吃不吃?”
“早上的?”白展堂接过袋子,打开一瞧,可不是,整三个,她一个都没动?他问她道:“你不爱吃馒头啊还是咋的?”
佟湘玉有些痛苦地皱眉,道:“不是的,我是吃不下了。”她揉了揉肚子,道“吃多了,我肚子疼,走不快,还偏下雨,烦死嘞。”
敢情她是吃饱了撑的,所以走成那样?白展堂低声道:“一腔诗意我喂了狗。”
“喂啥狗?”佟湘玉没听清他说什么,道:“这馒头你吃不吃嘞,不要浪费粮食。”
“吃,吃,我吃。”白展堂叼了个馒头,口吃不清地道:“你还挺节约,你家应该不错吧。”
佟湘玉点头道:“不错是不错,也不能浪费粮食,那首诗你听过吧,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在家的时候,我要是掉了一粒饭在桌子上,我娘就是一巴掌。”
白展堂惊道:“呼你脸上?你娘也忒狠了。”
“不是,是手板。掉一粒就是一下,掉两粒就是两下,我听管家说,我一两岁的时候缺牙,老是掉饭,有时候手掌都被我娘打肿嘞,我嚎得哭天抢地的。到现在,我都记不清我三岁之前的事,我估计是幼年阴影太重。”佟湘玉摸着自己手心,心有余悸地道:“我娘跟我说,勤俭持家,要从娃娃抓起。”
白展堂啧啧称道:“哎呀,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你家兄弟姐妹都这待遇?”
佟湘玉道:“俺弟也是啊,掉了一粒饭,我娘就一巴掌胡脸上……”
白展堂心有戚戚地道:“那你弟小时候不被你娘打成猪头啦。”
“胡他身边的小厮。”佟湘玉接着道。
“为啥呀?”白展堂不懂了。
佟湘玉解释道:“因为他天天跟我弟玩一块,没起到好的作用,一来是惩治他,二来是叫我弟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咋不直接亲自招呼啊。”白展堂哼了声。
“我娘心疼呗。”佟湘玉撇嘴。自小到大,她娘就向着她弟。
两人边说边进了大厅。今天的比赛还是和昨天一样,抽签定对手。白展堂抽到的是五,佟湘玉抽到的是十。
白展堂找到五号房,拉开门,愣住了。里面除了见证人,只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是戴着面具。这娃娃脖子上带了一个银色项圈,手脚处也戴着银色铃铛,衣服样式精致华美,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是粉粉嫩嫩,偏生还胖得跟个球似的,整个一富贵团圆球。
白展堂不敢置信地道:“你是我这局的对手?”
那娃娃站起来,个头才到白展堂的腰,他仰着头打量了白展堂几眼,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就是本公子,你,就是前晚和那群歹徒打架的人?”
本公子?白展堂听着好笑,屁大点的团子也自称公子,他单膝盘腿坐在蒲团上,扬了扬下巴,道:“就是本大爷。”
那娃娃皱眉道:“你才多大?就叫爷?我姓黄,黄昌。”他介绍完,静静地等着白展堂报名字,但他只是哦了声。黄秋顿觉自己被轻视了,气鼓鼓地哼了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姓白,叫白玉汤。怎么?瞧不起本公子?敢不敢和我玩双倍局?”
“双倍?”白展堂挑眉,声音貌似为难。
双倍局,就是将棋盘扩大一倍,骰子也会加一个,棋子的步数变化会更加多样繁琐,而且每一步棋会有时间限制,难度增加。
黄昌得意地笑道:“怕了吧,你知道快手刘超吗?他下棋速度极快,昨天,他输给我了。”
白展堂轻笑一声,道:“胖丁,你可别风大闪了舌头。”
旁边的见证人道:“黄公子,白公子,按大赛的规矩,若是增加倍数,需额外加一个赌注。”
“另加赌注?”白展堂瞅了黄昌一眼,道:“我要是赢了,胖丁,你就叫我一声爷爷。”
“你好大胆!”黄昌气地指着他鼻子,手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他道:“我要是赢了,你就叫我……”他忽然顿住,想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物件,白展堂看的仔细,那是个麒麟,做成锁头的模样,口眼和四足处都镶了一粒红色小宝石,白展堂心道:这胖丁挺有钱,哪家的大人放心他一人在这,这一品阁可是不许客人带下人进来。
黄昌接着道:“你就叫它爷爷,而且磕三个响头。你可别叫我,我才不要你当我孙子呢。”
“嘿,听你这意思,我是上赶着跟人当孙子,还被嫌弃了是吧。”白展堂笑道:“成,看看你有多厉害。”他朝见证人点点头,这见证人也是见多识广,还没见过这种小孩家家似的赌注,不过还是正色道:“出口无悔,黄昌与白玉汤双倍局,白玉汤赢,黄昌就叫白玉汤爷爷,黄昌赢,白玉汤就叫……”他声音停住,低声询问道:“黄公子,这个物件叫什么?”
黄昌道:“麒麟锁。”
见证人咳了声。接着道:“黄昌赢,白玉汤就叫麒麟锁爷爷,并磕三个响头。二位,哪里可有错处?”
二人俱是摇头。
见证人起身,叫外头的人搬了双倍局的棋盘进来,将原先的棋盘撤下,在旁放了一个小沙漏。每一步棋必须在沙子漏完之前下完。
白展堂和黄昌猜拳定先后手,黄昌赢,先手。
这小鬼下棋果然生猛,走的是快棋路数,扔完骰子就下,思考时间很短,他这种下法在有时间限制的作用下,无形中会给对手带来压力。而且,他也不是盲目地,用的是一种闪电策略,将大半棋子移出家中,只留少数占据几个主要点,直入对方梁中,达到大胜的目的。
刚开始时,棋盘上黄昌一片大好,有五匹马先后入了梁,白展堂的马都还在路上,被领先了四十五筹,输了二千二百五十两。等到了中盘,黄昌棋盘上能活动的马只剩九匹,白展堂也不入梁,十五匹马一路追着他打,被打落的马越来越多。白展堂筹数逐渐领先,黄昌先后输了五千两出来。
等到临近响午,白展堂肚子饿了,估摸着佟湘玉那边也差不多了,再看黄昌那小孩唇色煞白,一副可怜样,心道:这要真输光了回家估计得被爹妈一顿胖揍。
白展堂突然加快了速度,黄昌见状也跟着加快,两人跟比手速似的,沙子才开始漏就走完了,又下了半个时辰,黄昌到后面阵脚都乱了,白展堂最后是全部入梁,大胜。
黄昌总共输了九千四百两,全部入梁代表棋局结束,他最后的筹码也没用上。他瘫坐在蒲团上,呆愣愣的,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
白展堂抓着一沓子银票,乐开了花,心道:原以为五千两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了,没想到还有更多的。这钱,太容易来了。想想自己以前过的真叫穷日子。
银子在手,啥都有,白展堂飘飘然了,整个魂都飞起来,居高临下地对黄昌道:“喂,胖丁,叫爷爷。跟我比手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同时对六个。别说双倍局,就是八倍我也玩过。哈哈,快叫爷爷。”
黄昌粉拳攥得死紧,心里头又害怕又委屈,埋着脑袋就是不开口。白展堂哈哈大笑,催促黄昌快快履行赌约,叫声爷爷来听听,不然按规矩,可是要断手断脚的。
“笑啥了呢你?我在外头都听见你笑。”佟湘玉拉开门,将伞放下,外头还下着雨,她声音清脆,一口汉中腔调听着让人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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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昌抬头看是谁,佟湘玉见里面坐的怎么是个小孩,一双眼睛水蒙蒙的,要哭了的模样。
佟湘玉皱眉对白展堂道:“你咋欺负人孩子?”
白展堂冤枉道:“我哪儿欺负他啦,愿赌服输,他输了,叫我声爷爷。”
“叫你爷爷?你才多大?也不怕人祖先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她蹲下来,摸摸黄昌的脑袋,柔声道:“你没事吧?”
白展堂道:“他能又啥事?说的我把他怎么滴了,还留了六百两给他当路费呢,最多就是回去被他爹妈打一顿,关个小黑屋啥的。”
听他还在那说风凉话,佟湘玉恼地打了下他胳膊,瞪了他一眼。
“你打我?”白展堂瞪着眼,抓着银票蹭地往后退了步,免得再遭毒手。
佟湘玉对黄昌道:“他虽然是这么个人,但也比你大几岁,你叫哥哥,好不好?”
按规矩,赢家可以选择到底接不接受筹码,也可以在双方同意得情况下,改筹码。
白展堂不乐意了,问过他没有,他身子朝前倾了倾,胳膊上又遭了毒手,疼地叫了声,道:“你拧我!我改,我改还不成啊,见证人!”再不改他胳膊得废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见证人嘴皮子抽抽,道:“对不起,暴力恐吓下的行为不具备有效力,向姑娘,您要是再威胁白公子,影响本次比赛的公正性,那我只有请人把你带出去了。”
“别,别,我是心甘情愿的。”白展堂忙阻止见证人,道:“不信,您瞧。”
葵花点穴手!
白展堂点了佟湘玉身上两处笑穴,让她一会笑得花枝乱颤,一会笑得前仰后合,白展堂对见证人道:“瞧见了吧,我真要对付她跟玩儿似的。”他又朝佟湘玉道:“笑不露齿啊,笑不露齿。”
“我露****脑袋。”佟湘玉翻过身子追着白展堂打,屋子里一时鸡飞狗跳。
好神奇啊!黄昌张着嘴,崇拜地看着白展堂。
见证人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道:“那好,黄公子,你愿意吗?”
黄昌回过神,偷偷地瞟了白展堂眼,小声地飞快叫了句:“哥哥!”
叫了声哥哥,黄昌又羞又恼,他站起来,打着伞飞快地冲进雨里跑走了。见证人宣布本次对局白玉汤胜,进入明天的比赛。
等人都走了,佟湘玉边笑边道:“快给我解开啊你。”
白展堂靠着门,双手抱胸,挑眉道:“解穴可以,你也叫声哥哥来听听。”
佟湘玉躺地上,哈哈笑道:“那你等下辈子吧。”她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笑声里带着痛苦。
白展堂皱眉,“咋啦?笑岔气啦?”他忙给她解穴,关切道:“没事吧?”
佟湘玉不说话,慢慢呼吸等疼劲过去。
这时进来两个童子,看里面有人,其中一个姑娘还躺地上,都愣住了。
白展堂歉意地笑笑,这是来收拾屋子的,他将佟湘玉扶起来,问道:“能走不?”
佟湘玉摇头,“不成。”还是有些疼,笑得太过,手脚也没力了。
白展堂道:“我背你。”
没等佟湘玉开口拒绝,他把她背在背上,拿起门口的伞,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进雨里。
佟湘玉躺白展堂背上,有些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可怎么说?她轻声对他道:“唉,待会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脚扭伤了,你是出于好意,情非得已才背我。”
“哦。”白展堂应了声,“正好我也没带伞。”
“哦。”佟湘玉应了句。
这伞两个人撑很小,雨很大,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两人一路安静。
水深草漫黄梅雨,乌衣月裙水濡濡。
一纸团伞半路行,两小相识长依依。
第七章
白展堂背着佟湘玉,路上碰到几个闲散人,望着他们都是笑而不语,神态里尽是暧昧之色。佟湘玉愈发难为情,紧抓着雨伞脑袋垂得低低的,她真想他们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她好把先前想的理由说出来,堵住他们脑子里那些花花念头。偏偏一个个都只是遥遥看着,走过去时佟湘玉仿佛听到些低声细语,说他们两个怎么怎么的了。她又羞又躁,想叫白展堂放她下来,却又觉着太唐突了说不出口。白展堂加快步子拐了个弯,佟湘玉低声叫道:“哎,去哪儿?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白展堂低声道:“抄小道,不会有什么人,就是远一些。”
佟湘玉心上暖了下,轻声道:“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怪远的,累着你。”
白展堂笑了声,托了托她,轻松道:“你以为你多重?我在葵花派的时候,每天背的那个沙袋比你重多了,你又矮又轻的。”
“你才矮!”他这人怎么老是这样,上一刻才觉得他好,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又让人牙痒痒。
“我要是矮,就没高的了。”白展堂笑道。他低头看着脚下,路上积水,倒映出他俩的影子,一圈黄色的油纸伞下,高高的人影背着另一个小些的人影。
一阵风夹着冷雨扑面吹来,几丝雨打湿了发梢,佟湘玉悄悄把伞往前挪挪,打低了些。雨水顺着伞落下,从白展堂脚边溅开,滴滴答答,一颗颗开了花。她以为做的神鬼不觉,却不知道白展堂从倒影里看的一清二楚。他托着她的手掌突然湿湿的,雨,都飘后面去了。
白展堂心里笑道,傻子,有风也就这一下的事。他柔声道:“唉,你把伞往后打打,挡着我看前面啦。”
“有吗?”佟湘玉看还成啊。
白展堂好笑地道:“我高啊,又不是你,三寸丁是不能理解八尺男儿的世界的。”
三寸丁?不就是武大郎吗?佟湘玉恼了,道:“你才三寸丁,你才武大郎,你以为你是武松啊,最多就是西门庆,有本事打个老虎来看看。”
白展堂道:“我是武松,你是武大郎,潘金莲在哪儿呢?”
佟湘玉本来是说笑作弄他,没想他居然问起潘金莲来了,道:“这就你和我,哪来的潘金莲?”
白展堂半真半假地道:“潘金莲也不是啥好玩意,不要也罢,就咱兄弟两个过吧。”
佟湘玉直以为他在说笑,半点没往心里去,道:“谁跟你兄弟,我要是个男的,跟你站一块,姑娘都看你去了,我就可怜了,恐怕得打光棍啦。”
白展堂道:“先长后幼,你身边要没人,那我也不娶。”
佟湘玉呵呵笑了几声,道:“看不出你还挺重义气,你有兄弟吗?”
白展堂长叹一口气,她是完全不懂啊,回答她道:“亲兄弟没有,结拜的有两个,是对兄弟,哥哥叫姬无命,弟弟叫姬无病。他俩本来是西域人,***了之后被公孙师伯收作徒弟,住在山下面,不是葵花派的弟子,我打小和他俩一块玩大到的。小的前两年回老家去了,大的我俩前些日子走散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说到姬无命,白展堂就想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们三人之中,无命武功最好,自保没问题,但他从小就好狠,做事又冲动,容易得罪人,他一人在外头碰到个比他厉害的,可就遭殃了。
佟湘玉羡慕地道:“你从小有两个人陪着你玩啊,真好。”
“你没朋友吗?”白展堂问她。
佟湘玉哀伤道:“有是有,就一个,但也不是经常见。我家管我很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这回和师傅来长安还是撒谎骗了家里的。”
“你不是七绝宫的吗?没住你们门派?”江湖上拜师学艺一般都是徒弟随师傅,师傅在哪儿徒弟就在哪儿。
佟湘玉小声道:“我家是把师傅请到家里来的,我连七绝宫都没怎么去过,就是每年拜祭师祖的时候小住一阵。”
两人说着说着,就快要到翠台院,远远地看见一人蹲在门口。走近一瞧,不正是那个叫黄昌的小孩嘛。
小孩应该是在这很久了,鞋子和裤脚都湿了,蹲在地上,拿着树杈子戳泥巴玩,他玩的还蛮开心。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佟湘玉将伞交给白展堂,走过去扶起黄昌,他小手冰凉,头发上也都是水,这样会容易得风寒的,她忙道:“快进屋里,我给你擦擦。”
黄昌起先没动,瞅了白展堂一眼,对佟湘玉道:“打搅向姑娘了,我是来找他下棋的,我今天一定要赢他。”
这小孩还挺倔,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白展堂笑道:“胖丁,什么他啊他,别忘了你输给我了,得叫我哥。”
黄昌叫道:“我赢了你就不是了。”
“哟呵,敢情你是为了这个所以才来找我下棋,我跟你说,小朋友,等你呢,长到这儿的时候,再来跟我下棋吧,哈。”白展堂比了比自己胸口,又指着佟湘玉道:“身高决定实力,你起码到她这水平。”
黄昌看他不肯,急了,肉肉的脸缩成一团,扁扁嘴,哇哇哭起来,“我母,母亲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乱认哥哥,会骂死我的。”
“你这孩子咋那么实诚啊,就是叫着玩,不作数的。”佟湘玉摸摸他脸上的泪,软言细语地道:“就是让你家里知道也没什么,只说叫一声哥哥,又不是说认作哥哥。”
白展堂偏跟她作对,道:“谁说的,胖丁,打今儿起,你就是我弟了,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对了,弟弟,你叫啥名字来着?”
小孩儿哭得更厉害了。
“哎呀,你就不要再逗他嘞。”佟湘玉把黄昌抱进怀里,安慰地拍拍他的背,道:“你先跟我进屋去,进去再说。”小孩儿抽抽嗒嗒,肉团子手被佟湘玉握在手心,白展堂跟后头打伞,三人进了屋。
佟湘玉找了块帕子给黄昌擦头发,小孩挺乖,抬抬手抬抬脚,任她把自己的湿衣裳脱了,包上被子。佟湘玉觉着这孩子跟年画里的童子似的,又白又圆,说话像个小公子,比她弟弟那熊孩子好了不知多少倍,真叫人喜欢。她支使白展堂去将暖炉燃起来,把黄昌的衣服烘干了。白展堂这下算看出来了,她对这胖丁比他温柔多了。他哼哼唧唧地点燃火炉子,房里温度升高了些,白展堂血气方刚,阳气足,站炉边上烤衣服热的脑门冒汗,索性把外边的衣裳脱了,只穿白色里衣。
这时,屋外有人叫向冬石的名字,佟湘玉听声是春兰,八成是来问午膳的事,她应了一声,说马上来,对两人道:“你们俩中午就在这吃吧。”
“嗯。”白展堂点头。
“谢谢向姑娘,麻烦你了。”黄昌有礼地道。
佟湘玉摸摸他的头,轻声问他有什么爱吃和不吃的,黄昌摇头,道自己都吃,佟湘玉夸了他几句,起身出了屋,留白展堂和小孩儿大眼瞪小眼。黄昌缩在被子里看了白展堂一眼,又不敢再看了,白展堂把衣服随手扔了,走过来,手指头点点桌子,邪气地呵呵笑了两声,道:“弟弟,咱俩来一盘吧。”
佟湘玉进来的时候,白展堂和黄昌正低头下棋。两人都只穿了里衣,又都戴着银色面具,看着是跟兄弟似的。她心想,他面上不想搭理这孩子,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她捡起被扔地上的衣服,放炉上慢慢烘干。
外头雨渐渐小了,棋也下到中盘。白展堂已经入了八梁,黄昌才四梁。佟湘玉看的明白,黄昌年纪虽然小,但算棋能力一流,擅长快攻,碰上的要是别人还好,可白展堂和神算子一样,也是算棋的高手,棋子一动,他们脑子里就已经想出了下一步棋的各种走向。黄昌的优势在白展堂面前没什么用。
眼看小孩要输,佟湘玉有心帮帮他,随口道:“陆十二,行三。”
“哎,不带说的。”白展堂抗议,道:“你这是偏心眼。”
黄昌看了一会棋盘,才明白她说的是白展堂的棋路布局的关键点,是在陆十二,行三的位置。要是想法占了这个点,就破了他的局,杀出一条路来。黄昌好奇道:“向姑娘是怎么看出来他一定走这儿的?”
佟湘玉坐他身边,道:“你还太小,他下棋啊,看一就想到百,你还得多练练。”
“你直接说我心眼多不就完了。”不过他把这话当夸奖,缺心眼的那是傻子。
佟湘玉不理他,接着道:“不过呢,他这人有一点,能大胜就绝不小胜,能占便宜就绝不吃亏。你要是挖个坑,在里面放团肉,还是五香的,他会先围着圈子呢转转,如果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吃下这团肉,哪怕知道是个坑也会跳进去。”
“明知是坑还跳?”黄昌看着白展堂,这是有多爱吃肉?以前挨了不少饿吧。
白展堂自信道:“就算是个坑,我也能跳出来,顺带把挖坑的那个坑进去。”
“看到了吧?”佟湘玉朝黄昌眨眨眼。
白展堂单手撑着下巴,道:“弟弟,你知道这个向姐姐是怎么下棋的吗?她啊,就是前面看着有块肉,围着那块肉是左转右转,舔了一口,觉着肉好像不对,立马吐了,她人走就算了,还要挖个坑把肉给埋了。”
黄昌看他们对彼此的棋路这么了解,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加上今天,三天。”白展堂竖起三根手指头。
佟湘玉庆幸地道:“唉,幸好才三天,不然我会活活会短命三年。”
“可你们很熟悉的感觉哦?”黄昌左右看看他俩。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因为在遇见之前,就好像和对方下了无数场棋。在孩童的时候,由自己的师长带着,磕磕绊绊地熟悉一个会在几年后遇见的人。那个时候还不晓得,在几千里外的地方,有个人在做着和自己一样的事,背对方的棋路,想着对方下到这里会怎么做,有时候晚上做梦都在想怎么赢对方。所以能在真的遇见时,一眼看出不同,恍然大悟,哦,原来他是这么下棋的。为这一场既定分离的遇见,双方准备了十年,为下一个十年。
佟湘玉把黄昌圈进怀里,道:“因为我们是对手啊。”面具底下还是庆幸,庆幸对手不是别人。
对手啊,原来她也是这么想的。白展堂笑地眯眼,他想起那个午后雪山北长老说的话,“展堂哇,将来你要是遇上你的对手了,千万别错过了,否则,寂寞哟。”
女的又怎么样,女的正好。


2025-05-14 19: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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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一盘棋黄昌最后还是输了,不过小孩也没不高兴,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提出想和佟湘玉下棋。他早知道神谋子的徒弟向冬石,原本还想和她交交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白展堂斩下了马,无缘在赛场见面了。他不禁猜,他们这么熟悉对方,又都如此厉害,哪个赢哪个输呢?他们才把棋盘复位摆好,春兰带着午膳来了。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几个模样周正的丫头提着食盒款款而入,春兰还为黄昌带了套干净的衣裳和鞋袜。丫头们将饭菜一一摆好,便服侍黄昌更衣,小孩儿一看就是让人服侍惯了的,不过和这几个丫头没有刚和佟湘玉的亲密劲。佟湘玉问了句,原来这几个丫头是黄昌院里的,他一人单独一个小院,年纪又小,黄管事就派了几个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下人们收拾妥当完,便退了出去。
白展堂感慨道:“这当弱势群体就是好啊,女人一人一套小院子,小孩都有下人服侍,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就是没娘的娃,扔大院里就不管了。”
佟湘玉斜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长的跟白面书生似的,哪儿糙啦,道:“嘴上毛都没一根,就喊起老来了。黄昌,过来吃饭。”白展堂撇嘴,偏心眼儿,咋不叫他啊。他自动自发地搬了条小凳凑过去。
一桌子美味佳肴是白展堂平生未见,吃的肚子圆滚,却不尽兴,他酒虫犯了,叹道:“有好菜没好酒啊。”
佟湘玉皱眉,道:“这还有个小孩呢,喝啥酒。”
“我喝过酒的,家里逢年过节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要给我爹敬酒。”黄昌语气带着骄傲,七八岁的男孩都知道,是男的,就必须会喝酒,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周围的大人都这么干。
“瞧见了吧,瞎操心,你没喝过?”白展堂放下筷子问她。
两双眼睛齐刷刷好奇地盯着她。
她扭捏地道:“我师傅偷偷地带我喝过,我家里不让女孩子喝酒。”那是她十岁大的时候,师傅刚来她家,她有天去请安撞见他喝酒,师傅偷偷给她喝了一杯。那感觉,毕生难忘,又辣又新奇,脑门子蹭蹭地拔着尖,脚不沾地好像飞起来了。后来,师傅瞒着家里又带她喝酒。师傅说,她是他的徒弟,又是龙门镖局的大小姐,算是个江湖人了。江湖儿女,哪有不会喝酒的。师傅说的和爹娘说的不一样呢。爹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不要惹什么江湖是非,学个武功傍身可以,但切莫在外出风头。她娘更说,她生来就是给大户人家做主母的,端庄贤淑才是她该有的样子。要不是七绝宫的功夫不用动手动脚,爹也觉着做衡山派的夫人会武功婆家更看重,娘还不肯让她学呢。至于师傅说她天份很好,爹娘听着高兴,脸上生光,却未必记在心上。七绝宫移魂术真正的厉害,爹娘是不知道的。
佟湘玉想当年的功夫,白展堂和黄昌已经论起酒来了。一个十五岁,喝过的酒不知道才几多,一个只有八岁,说起酒来居然都头头是道。白展堂偷喝的多,黄昌听的多,小孩记性好,好酒的名字他都记住了,来历也能说个一二。两人谈的那个热乎劲,好像真恨不得把结拜兄弟的名头坐实了。佟湘玉心内叹道,果然是酒桌子上出交情,甭管真喝假喝。
三人吃罢饭,就围着棋盘下棋,也没定规矩,下着玩。黄昌自道,他下棋没有师傅的,身边谁厉害他就和谁下。白展堂说他和自己挺像,没和北长老下棋之前,他也是自己摸索着玩,棋路没个型。后来北长老跟他说,这棋路啊不是顶重要,最重要的是棋风,棋风就等于人的骨头,棋路是包外面的血和肉,四肢怎么动,看的都是骨头。白展堂和佟湘玉有心指导他,他和哪一个下棋,另一个就教他怎么应对,白展堂和佟湘玉下棋时,就把自己的棋路说给他听。一下午,黄昌受益良多,对白展堂和佟湘玉,更多的是通晓彼此的心性。
于他们而言,见人如见棋,骰子点数是天定,老天给的命势或许改不了,但棋怎么走看的是自己,棋盘就是一方明镜台,人心都在一起一落间。
晚饭时,佟湘玉破天荒要了一壶酒。两个大的喝的多些,小的只让喝了一两杯。席上,黄昌说玩行酒令,白展堂连着输了三把,佟湘玉疑心他是为了骗酒喝,便让他输了讲个故事或笑话听。白展堂讲得都是坊间的段子,把两养在深闺的公子小姐逗得哈哈大笑。喝的多了,佟湘玉觉着身上燥热,起身去开窗户。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天落了雨,晚上的月亮格外干净,凉风拂面,舒服了许多。佟湘玉双臂搭在窗户上,一个小光点从一团桂树里飞出来,接着是两个,三个,四个……
佟湘玉兴奋地叫道:“萤火虫,有萤火虫。”她回头朝另两人招呼道:“你们快来看。”
黄昌听见她叫便跑过来,白展堂没啥子兴趣,把壶里的酒喝光了,慢吞吞地走到窗户边上,他摸了摸黄昌的脑袋,道:“扑萤火虫,那是女孩子干的事。”
“那男孩子呢?”黄昌仰头问道。
白展堂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脑袋,道:“抓蛐蛐。”
“这好到哪儿去了吗?”佟湘玉不以为然地道:“萤火虫会飞,好歹在夜里能发光,蛐蛐除了叫还会啥?”
“你是男的吗?”白展堂转身道:“不是,就没资格说,抓蛐蛐又不是光为了听它叫唤。”
“哎呀,你走开!”佟湘玉嫌他身上酒味冲,举手去推他,却猝不及防被他抓在手心里,烧刀子一样滚烫滚烫的,佟湘玉跟第一回喝了酒似的,脑门子一团浆糊,蹭蹭地冒尖,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放开!”
白展堂充耳不闻,另一只手抓着黄昌,道:“走,去抓蛐蛐。”他摇摇晃晃地踢开门,拉着他俩要去抓蛐蛐。
小院里,白展堂沉声道:“弟弟,我跟你说,这抓蛐蛐啊,也是门学问,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身手要快,也要轻。那蛐蛐啊一般都藏在草丛里,听见声慢慢靠过去,最后,猛虎落地,一举拿下。”
佟湘玉瞅着趴地上的白展堂,踢了踢他的腿,道:“你是不是喝醉嘞,这白天刚下过雨,湿得很。”
白展堂大手挥了挥她的脚,道:“你懂什么呀,要的就是刚下过雨,蛐蛐都出来了。我七八岁前,每年这时候就是抓蛐蛐,你等着,我给你逮只大的。弟弟,我们走。”黄昌欢呼一声,跟着他往草堆里钻,也不怕变成泥猴。
“谁想要蛐蛐嘞。”佟湘玉坐在石凳上,单手撑着下巴,望着飞舞的萤火虫,自语道:“和七绝宫的萤火虫好像啊。”七绝宫建在一条小河的尽头,每年夏天她跟着师傅去祭拜祖师,一定会经过那条河。有一年,他们到的晚了,余晖落落,将近黄昏。师傅划着竹筏子,带她过河。天越来越黑,四周没点光,从前往后,看到的就是两座大山,没过人高的芦苇排山倒海似地要扑过来,她有些害怕。师傅跟她说,湘玉,不用怕,有星星呢。她抬头,天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但当太阳完全隐没,天边最后一抹光遁迹,真的就像师傅说的,地上出现了星星,无数的萤火虫趴在长长的芦苇上,点点微光,迷离了整片夜色,它们隐藏在青艾里,振翅而飞,沿水而行,流萤碎舞,整条河都在发光。
那可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了,佟湘玉真心地怀念道:“真的就像星星一样啊。”
“那么喜欢,怎么不捉一只啊?”
“因为……”佟湘玉回过头,顿住了话头,白展堂枕着胳膊趴在石桌上,问她道:“因为什么?”
“你咋过来了?黄昌呢?”佟湘玉没答他,看他一个人,黑灯瞎火,担心黄昌去哪儿玩了。
“趴那儿抓蛐蛐呢。”白展堂努努嘴,小孩一个人撅着屁股在角落里。
“刚说的最起劲的就是你,你咋不去?”佟湘玉问他。
白展堂抓抓自己的后脖子,不自在地扭了扭,他弯下腰,在脚边上捡起一个东西,白色的纱布做成口袋的样子,用黑色的带子系紧,一只萤火虫一闪一灭,发着绿色的光。
“给你。”他把萤火虫放在桌子上。
“你不是说,萤火虫是女孩子干的事吗?”她把袋子拢在手心里,黑亮亮的眼睛带笑的看着他。他被瞧得有点手足无措,一向皮厚的脸难得有些发热,他支吾道:“你不是怕黑嘛,晚上挂着,就不怕了。”
哎?
“白哥哥,我抓到一只蛐蛐啦,我抓到蛐蛐啦!”黄昌手舞足蹈地蹦跶,“你快过来呀,看看这是什么蛐蛐。”
“来啦。”白展堂蹭地蹿出去,逃命地架势三两步奔到黄昌身边,搂着他的脑袋,转磨盘似的抡了个圈,黄昌唉唉大叫,举着手里的蛐蛐,道:“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最后,黄昌抓了好几只蛐蛐,只留了一只最大的,用只茶杯装着,其他的都放了。小孩玩累了,白展堂背着他回住的地方。
黄昌趴他肩上,逗弄着碗里的蛐蛐,不停地问他蛐蛐的事,白展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他胖乎乎的手捂着杯子,问白展堂:“白哥哥,你给向姑娘抓萤火虫啦?”
“嗯。”白展堂点头,顿了下,道:“别姑娘姑娘的,她和我同辈,你管她叫姐。”
“哦。”黄昌乖巧地点头,他也很喜欢向姐姐,这姐姐和他家里的姑娘不同,他又问道:“向姐姐喜欢你抓的萤火虫吗?”
她喜欢吗?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听她说就跑了,他大爷的,他跑啥啊,不就送了一只虫子嘛,对,是一只好看的虫子,她还送了他馒头呢,一只虫子能有啥不同的,可她也啥都没说,她知道了吗?知道他对她的心思?
“到底喜不喜欢啊?”黄昌催促地问道。
白展堂吼道:“不知道!”
翠台院已经完全安静了,只有佟湘玉的屋里还点了一盏灯。她捧着萤火虫,站在窗户边。师傅和她说过,萤火虫发光啊,是为了找对象,这少一只呢,就会有另一只要孤独终老了。她解开袋子,想把它放了,又犹豫了,爱惜地摸摸,喃喃道:“你是他送的,我就留你一个晚上,明天就把你放了,好不好?”
萤火虫一闪一闪,幽幽的荧光照亮了纱囊。
佟湘玉点点它,道:“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她将纱囊挂在床头,生平头一回在睡前吹灭了蜡烛,房里只剩下淡淡的荧光。
翠台院的屋子和她家里的一样大,萤火虫的光是很微弱的,只有床边有一点点的光,她枕着胳膊看了会,觉得一只萤火虫也很好看,和七绝宫的一样好看。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地睡着了。
第九章
一觉香甜,佟湘玉缓缓睁开眼,戴着面具的脸上,乌黑的眼睛迷登登的,有些分不清人在何方,转了个头,瞧见挂在床头的沙囊,一下就清醒了,心情莫名的好,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取下沙囊,看了看,黑色的虫子奄奄的,触须耷拉着,像是死了。佟湘玉吓坏了,忙把沙囊解下来,衣服也没换,捧着它朝院里跑。
佟湘玉蹲下身,解开绳子,将萤火虫小心地抖落在草地上。黑色的虫子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佟湘玉想它是不是渴了,饿了?她手指头沾了些露水涂在萤火虫的嘴上,它还是不动,她戳了戳,萤火虫被她翻了个,身子冰凉的。
真的死掉了。
佟湘玉呆愣了会,不敢相信它死掉了,昨天还像星星一样发光。
怎么会这样?他送给她的,就这样死掉了,没有了。
佟湘玉胸口闷闷的,堵的难受,不死心地又蹲在地上等,希望它能活过来。
初秋的早上凉的很,寒气逼人,佟湘玉只穿了件白色里衣,手脚冻得和地上的萤火虫一样凉了。
“向姑娘,向姑娘?”春兰端着早膳,进门瞧见佟湘玉蹲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喊了两声,佟湘玉回过身,僵硬地站起来,没有精神地低声道:“你把东西放房里去吧。”
“是。”春兰虽然奇怪,却没多嘴再问,珍宝局的客人秘密多,他们不说,作下人的也绝对不问。
佟湘玉抽抽鼻子,难受地想哭,她找了根树枝,在桂花树底下挖了个浅坑,把萤火虫埋了。
金黄的桂子受了雨,落了一地。
佟湘玉捧了一把桂花撒在坟上,心想,这里有花有草,希望它会喜欢。
因为这个事,佟湘玉一早上都没精神。她手里拿着放了馒头的油纸袋,在门里踌躇了好一会,她真后悔昨天没把萤火虫放了,肯定是因为被她放在纱囊里,挂床头一晚上,没吃没喝,才会死掉的,她该怎么和他说呢?他会不会生气?
佟湘玉拉开门,风拂竹叶,似铃环佩脆,秋光正好,他站在那儿,身形颀长,和挺拔的绿竹相映。她呆了下,抓了抓手上的袋子,问道:“你咋在这儿?”
想和你一起走啊。
不过他不敢说,吞吞吐吐地道:“额,那个,我想,反正都是去一个地,我今天出门出的早,就过来看看你走了没?”
“是吗?”佟湘玉心情好转了些,举起手上的袋子,“馒头,吃吗?”
“吃。”白展堂傻笑地接过袋子。
两人并肩同行,佟湘玉思索了会,还是跟白展堂道:“你昨天送我的那只萤火虫,死掉了,对不起哦。”
“哦。”白展堂应了声,无所谓地道:“一只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没有怪她,言语里对那只萤火虫浑不在意,佟湘玉心头却不舒坦,无端端生起火气,真想踹他一脚,又觉着自己是无理取闹了,可再细想,自己真是蠢,那么宝贝那只萤火虫,还给它挖了个坟,用花盖着,他却一点都不放心上,人家随手送了个破玩意儿,她上心个什么劲儿。
她越想越委屈,越难受,委屈地莫名其妙,难受地稀里糊涂,终于破了临界点,鼻头发酸,一抽,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 土豆丁炒藕丁
  • 知名人士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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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啦这是?”白展堂听见她哭,觉得奇怪,不住追问到底怎么了,她只低头哭,边哭边飞快地往前走,半句话也不说。
白展堂心想,因为那只萤火虫?他想不通有什么好哭的,才养了一个晚上而已,就那么喜欢萤火虫啊?不晓得这虫好在哪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安慰她,他一时手足无措,他到底该怎么办?
――――论坛体乱插――――
标题:喜欢的女孩子养的萤火虫死掉了,她很伤心,我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一楼: 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我今天早上特意去等她,然后她跟我说萤火虫死掉了,我刚开始没在意,她后来哭了,很伤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平时不是那种不会说话的,可头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说错了怕她更不高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五体跪地求大神支招!
二楼: 荆轲刺赢
为什么在这个论坛会有这种感情问题,无聊(抠鼻表情)
三楼: 恋恋七情深
楼上不要这么说,论坛也没规定不能发感情帖子啊,少男情怀总是湿嘛,吟出来才有人欣赏。楼主,我建议你,送她一只萤火虫代替原来那只。
――――分割线――――
白展堂小心地凑到她身边,道:“要不我晚上再抓只送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再好也不是那只。
――――乱插――――
四楼: 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三楼
(大哭表情)完全没用啊!
五楼: 土豆丁炒藕丁
楼主,我觉得她或许是自责把萤火虫养死了,其实萤火虫变成成虫,发光求偶,一般寿命也就三五天,它之所以会死掉,可能就是寿命到了,楼主可以安慰她,虫虫是寿终正寝啊喂。
――――分割线――――
白展堂想起老一辈说的,这萤火虫一年都待地里,出来飞不过几天就死了,便对佟湘玉道:“你也别太伤心,这萤火虫本来就活不过几天,你也不是故意的,虫子嘛。”他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却被她猛地甩开,“你走开!”
你才是只虫子!
――――乱穿――――
六楼: 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
我觉得我要完蛋鸟,我跟她说萤火虫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不但没用,她还生我气了!!
七楼:风神惊云
楼主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结婚前,我老婆养的狗死了,也是特伤心,一伤心就说要分手,后来我想了个招,就是把自己当做她的宠物,看,我现在升级成老公了,虽然过得和原来没什么差别。
八楼:jxxlsa回复七楼
…………你是怎么做到像只狗的?
九楼:风神惊云回复八楼
就是,她上班,目送她出门,她下班,在玄关门口等她,给她把拖鞋拿过来,她看狗血小白剧,在旁边乖乖陪着她,心里吐槽一万遍,也不要发表观点,让她呼噜呼噜毛,她做的东西,无论多难吃,全部吃掉,她睡觉,冬天给她暖被窝,夏天睡地板,她不高兴,陪她耍。
十楼:荆轲刺赢
突然觉得做男朋友和狗没什么区别,想了想,我还是做条自由的单身狗吧。
十一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
我上某宝看了下,找到了一家有萤火虫衣服的,可是,只有儿童款,店家说成人款要订做,订做要七天啊,我等不及了,有谁知道门路吗?喏,就是下面的图,要屁股会发光的。
『图片』
『图片』
十二楼:jxxlsa
………………
十三楼:恋恋七情深
楼主你确定要穿这个?
十四楼:荆轲刺赢
啊,我的钛合金狗眼,瞎了!
十五楼:溢心只爱
(大笑表情)楼主,有勇气,佩服,你这是赤果果的真爱啊。
十六楼:北帮菜
(抠鼻表情)楼主,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七夕快到了,这个时候送萤火虫,不是她男朋友就是她喜欢的人,你没希望了。
十七楼: 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十六楼
不是,是我送的,看她喜欢就抓了。
十八楼:北帮菜
我去,楼主你还在这发什么帖子,债见!
十九楼:jxxlsa
???十八楼怎么了?
二十楼:荆轲刺赢回复十九楼
(贼笑的表情)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
二十一楼:风神惊云
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
二十二楼:恋恋七情深
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
二十三楼:土豆丁炒藕丁
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
二十四楼:溢心只爱
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
二十五楼:jxxlsa
……………………
二十六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
……………………到底怎么了????
――――分割线――――
白展堂小心翼翼地跟在佟湘玉身后,到了天知厅也没弄明白她到底是伤心还是生他的气。
佟湘玉已经不哭了,就是不想搭理他,埋头走着。
“向姐姐,白哥哥。”黄昌蹦哒哒地跑过来,带着香气扑在佟湘玉怀里,举着手里的桂花枝,“向姐姐,送你,鲜花赠美人。”
佟湘玉笑了,这要是一般男的那是轻浮,可黄昌来做,童言稚语,却是可爱的,她接过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沁人的桂花香闻着心情舒畅了许多,她抱了抱他,真心感谢道:“谢谢。”
她站起来,把玩着桂花枝,走进屋里。
黄昌抬脚要跟上,白展堂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往后拉,他回过头,叫道:“干什么?”
白展堂阴狠狠地道:“我在想,我要不要去砍棵桂花树。”
脑补的论坛体故事走向,含轻微剧透走向
二十七楼:乱花溅迷
新人一枚,居然在这里看见有趣的帖子,哈哈,这算挖坟吗?楼主,那个女孩子是喜欢你啦,所以才会这么伤心
二十八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二十七楼
被盗号了,这个帖子不是我发的,会删掉
二十九楼:乱花溅迷
唉?好奇怪,谁盗号发这种帖子?我还想知道结局呢,看的出来,男生很喜欢这个女生呢。
三十楼:楼主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二十九楼
是吗?喜欢?
三十一楼:乱花溅迷
唉,帖子还在啊?楼主没删?
三十二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
呵呵,留着,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三十三楼:找鸟的猪
我类,这是白大神吗?挤挤,头次和大神这么亲近。
三十三楼:堂池尽
谁挖的坟?一年前的帖子?还是白大神?大神居然被盗号过?大家速度来围观!!
……
……
三百八十六楼:邪神退散
大神也有新手期啊
三百八十七楼:我是**粉
喂,楼上,白大神出道就很强了好吗?第一黑客的称号不是盖的
三百八十八楼:萌娘万岁
第一黑客?楼上不要自恋,照楼上说法,那盗号那个得是外星来客了
三百八十九楼:我是**粉
楼上不服来战!
……**……
……**……
八百六十六楼:小鸡炖蘑菇
这帖子怎么还在,老白,删了吧
八百六十七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八百六十六楼
不删!
八百六十八楼:会飞的猪
哇塞,小鸡大大啊,和白大神同框出现!
八百六十七楼:梦切切
好基友!
八百六十八楼:论飞
我要表白小鸡大大!
…………
…………
一千二十四楼:楼主 珍珠翡翠白玉汤回复二十九楼
我们在一起了
一千二十五楼:乱花溅迷
……十年前的帖子?被人回复了?还是白大神?大神难道又被盗号啦?
一千二十六楼:雨新边
十年前的坟帖?白大神,你不是退隐了吗?又出现了?是奇迹还是我眼花?
一千二十七楼:撕阔以
楼上没眼花,真的是白大神。在一起了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盗号吗?
一千二十八楼:邻家妹妹看过来
惊现白大神啊!
…………
…………
二千零一楼:龙1
唉,诸位,大神的名字改了,叫一心向北?论坛不是不能改名字吗?大神把论坛黑啦?大神打算重出江湖吗?
二千零二楼:设一脸
重出江湖就是为了改个用户名?我赌一根毛,和十年前那个姑娘有关系
二千零三楼:小鸡炖蘑菇
呵呵,那她是不是要取个名叫一头撞南,不撞南墙不回头
二千零四楼:希尔背
小鸡大大也现身了?小鸡大大,你不是被跨国查水表了吗?
二千零五楼:珍珠翡翠白玉汤
她不上这儿玩,不喜欢
二千零六楼:小鸡炖蘑菇
嘁,小白
二千零七楼:珍珠翡翠白玉汤
我懂就行,不然,要我何用
二千零八楼:王病
我被白大神撒狗粮了……
二千零九楼:大王来巡山
到底哪家妹纸这么强,居然收伏了大神?十年前的妹纸,你在哪里哟
二千零一十:蓝翔马路机
我已经脑补了一段狗血恩怨情仇,你们快拉住我
二千零一十一:压马路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二千零一十二:5686455
你不是一个人
二千零一十三:异世药王
你不是一个人
二千零一十四:卷毛灰
你不是一个人
…………
…………
“你想砍就砍呗,抓我干什么?”黄昌看向姐姐越走越远,居然没等他们,白哥哥也不过去,小孩儿虽然不通人事,心思却敏感,察觉两人心情都不太好,问道:“你和向姐姐怎么啦?你欺负她啦?”
“是她欺负我。”被甩了一早上脸色的是他。
“啊?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欺负男孩子?”黄昌语气惊讶,她们都那么软,又温柔,真新鲜,他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被欺负的?”
白展堂拍了拍他的背,感慨道:“弟弟,我跟你说,女的真发起狠来,比男的厉害多了,让你生不如死,有嘴没地儿说,你记住啊……”白展堂渐渐没了声音,他看她走过去,和人一一招呼,谈笑风生,不自觉地抿嘴,和别人聊的挺好,怎么对他就一句话也没有,他招她惹她啦?
“记住什么?”黄昌接着问道。
白展堂指着佟湘玉的背影,哼了声,道:“记住,千万别轻易招惹女人,”他示意他抬头看佟湘玉,每说一句,手指头就点了下,“最毒妇人心,头发长见识短,千万别和她讲道理,是个爷们就……”佟湘玉似有所感,忽然回头,刚刚还“爷们”的白展堂手指头僵硬地弯了,手臂硬生生地拐了个方向垂下去,蹲下身假装弄鞋子。佟湘玉瞪了他一眼,哼了声,转过身。
黄昌上下扫了白展堂一眼,道:“白哥哥,你好怂哦。”“怂”这词还是昨天说笑话的时候他自己讲的,说是一男的怕老婆,好不容易老婆死了,他对着他老婆的画像拳打脚踢,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画像动了,吓得他赶紧跪下来,和老婆认错,说他是闹着玩呢。白哥哥昨天还说这男的怂,他觉得这词好适合现在的白哥哥,他现在相信他确实是被向姐姐欺负了。
白展堂斜了他一眼,派头十足地道:“我这不是怂,是识趣。”他搂过黄昌的脖子,悄声道:“哎,你去问问她,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记住,要委婉,而且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是我想知道,要让她以为是你想知道,如果她知道是我想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知道了,你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了,知道了吗?”
黄昌被一连串‘知道’打得都不知道说话了,懵懂地问:“然后呢?”
“然后回来告诉我,你这孩子,没点眼力劲儿。”白展堂戳了戳他脑门,打发他赶紧去问。
‘没眼力劲儿’的八岁小孩儿一步一回头,拖着胖短腿走到佟湘玉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裳,佟湘玉转过身,黄昌说了句什么,她瞟了白展堂一眼,白展堂故作潇洒地起身,施施然地走到自己的位子,歪着身子坐下,一条腿搭扶手上,撑着胳膊,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看佟湘玉那边。
黄昌回来了,白展堂拉着他胳膊,着急地问:“她说啥啦?”
“她说,额,”黄昌绞着手指,有点紧张,“她说啊,让你好好待着,别老使唤我。”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黄昌转头就跑了。
白展堂逮不到人,转头去盯佟湘玉,却瞧见她身旁站了一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样貌端正,里头穿的是青月长白衣,外头是一件蓝色湖纱,暗纹金边富贵花,举手投足都是温润君子的做派。他站的很近,两人聊的挺开心的样子。
这人谁啊?
对比她早上对他的态度,白展堂浑身不得劲。
“向姑娘连着两日都是大胜,不愧是丘前辈的弟子,真是棋艺高超,周某佩服。”周世宁由衷赞道。
佟湘玉笑道:“周公子夸奖,我哪算得上高超,要学的还多的很。”
这个周世宁是两广大户的公子,有叔伯在京做官,他自小就爱玩双陆,在当地小有名气。接到珍宝局的邀请真是欣喜若狂,与家中好说歹说,才被放行来了长安。他听说向冬石是神谋子的徒弟,就一心想与她一较高下。周世宁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和姑娘私下切磋?”
佟湘玉犹豫了下,她心里说实话是不愿意的,大概是这两天和白展堂胡耍惯了,对着周世宁这样的大家公子得时时端着,她竟不自在了。何况,七绝宫素来不和江湖打交道,众人都只知道她师傅叫丘印,是个道士,双陆高手,鲜有人晓得他的来历,在她家时,家里也只知道他的道号法元,偶一次娘问起,师傅也说他俗家名字叫丘季商,根本不会和丘印联系在一块,她因为家里的关系,就更不愿意和旁人交往了,白玉汤,那是意外。
周世宁看出她的不愿意,失望地道:“向姑娘不方便,那就算了。”
佟湘玉歉意道:“不好意思,有缘的话赛场上见。”
“但愿吧。”周世宁点点头,还是惋惜,赛场上见面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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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到底在说什么呢?白展堂现在总算知道武功不仅仅是用在打打杀杀上,他要是内功高强,现在就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这周公子看样子是对向冬石有意思吧,两人真是男才女貌呢。”
白展堂转过头,说话的是那日的徐娘子,妆容打扮完全不一样,略施薄粉,年轻了几岁,一身大紫的衣裳也是素净,不过头上还是玲琅满目,跟个摇钱树似的,白展堂头回看清她的长相,颇有几分姿色,依稀看的到当年红牌的影子,他道:“你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哪来的郎才女貌?你,难道看见过?”他心里带了几分期盼,不会,真见过吧?她长什么样子?
徐娘子娇滴滴地笑了几声,心想,她,她的叫的真亲密,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好大的醋味,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娘我可是不碰那有主的,有腥气。她眼睛来回打量着两人,想看出个门道,眼神和正走过来的佟湘玉对上,唇角微勾,拿出当年挂牌的仪态,身子慵懒地往白展堂椅背上一靠,手臂半搭挨着他的背,状似亲密,徐娘子虽青春不在,这一靠一搭仍风尘味儿十足,她笑道:“我们刚还在说向姑娘呢,向姑娘,你和周公子聊的不错嘛,说什么呢在?”
佟湘玉心里不对味儿,不想理睬他们,漠然地走过去。
白展堂看不到自己背后的情况,瞧佟湘玉到了他面前又是一句话不说,也不高兴了,口气颇冲地道:“怎么,变哑巴啦?”
佟湘玉冷冷地道:“要你管,你先自求多福,别输了。”
“呵,这话我原话奉还。”白展堂放下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斜眼瞧她,道:“赌一场怎么样,看咱俩谁先赢。”
佟湘玉凝眸睇视了他会,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银白的海滩上掉进了两丸黑珍珠,水波微漾,金光洒透海岸,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白展堂看着看着痴了,心内警醒,白展堂,不能怂!不能怂!
佟湘玉轻飘飘地道:“赌就赌。”乌溜的眼睛复看了徐娘子一眼,长睫轻扫,眼尾盈盈。
徐娘子掩着嘴,心内叹道,小妮子一双眼睛难得,要过个三五年,通了男女情事,怕是个狐狸精。她叹了口气,看这两个八九不离十,亏她今天没有打扮,来迎合这小子的喜好。
白展堂和佟湘玉两人订了赌约,却没说赌什么,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只想赢对方。
“哎~”黄昌站在椅子上偷看两人,看他们不欢而散,小大人似地叹口长气。
“小娃娃,叹什么气?”站他旁边的陈长海笑道,“小小年纪,还有什么烦心事?”
“您说,他俩要是吵起来,我该站哪边啊?”黄昌苦恼地道。
陈长海呵呵直乐,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中间夹个七八岁的娃娃,他喝了口腰间壶里酒,脸色红润,道:“你还是先烦待会去看他俩谁下棋吧。”
“不是不准旁观吗?”黄昌道,被淘汰的人都只能在大厅等候。
“那是前两天,今儿开始就能看了,让大伙看看本事,打明儿起,除了参加赛局的,都能下注啦。”珍宝局历届如此,重头戏都在后三天,淘汰了一半的人,这些人和外面关注赌局的人纷纷下注,他们下的赌筹可大多了,珍宝局从中抽水。
“真的?”黄昌又高兴又发愁,这下他真该烦站哪边了。
第十章
事后真如陈长海所说,黄管事宣布可以围观赌局,但是不能以任何形式干扰赌局的公正。参赛的十六人抽签,白展堂抽到的对手叫彭未,佟湘玉运气不好,抽到的人是章用,他本来是本次最有希望夺冠的人,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陈长海,佟湘玉又顶着邱印传人的名号,他在外围获胜的赔率高了几倍。
白展堂和佟湘玉对这些事都一无所知,只想早早获胜,气死对方。
今天下棋,周围多了一圈看客,白展堂倒没不自在,以前几十个弟子一起下棋,又没观棋不语那套,七嘴八舌跟个苍蝇似得说的多了去了,反倒是他对面的彭未有些紧张。他身体单薄,脸色略白,因为紧张脸上有丝红晕。白展堂笑笑,有了个主意,兄弟,你可别怪我。
开局,白展堂先手,他出手如电,几乎都是下意识,彭未眨了几下眼,他的马就落地了。珍宝局是没有规定每一回合时间的,但见证人会酌情判断,以防有人故意拖延。所以,虽然没规定时间,但下棋的人心里都个谱,以免被判违规。白展堂速度太快,彭未人又紧张,被他带的跟着加快了。
白展堂这招是学的昨天和黄昌下棋,走快打直入,给对方施压。
彭未开头就乱了,两人骰子运气都差不多,他一直找不到翻盘的机会,不过两个时辰,就被白展堂大胜了。
周遭看的七八人纷纷上来祝贺,对他有了个评价,琢磨着明天的赌局。
白展堂表示感谢,拨开众人,赶忙去看佟湘玉的赌局,看她那个房间站了许多人,他知道自己赢了。
为了今天的观局,珍宝局换了赌局场地,一场局一间小房,设个二楼走道,观客都在二楼,比赛的在一楼,正中是棋盘。由高往下,看的清楚,在二楼小声说话也不会影响比赛的人
白展堂找到黄昌,他站在陈长海身侧,头花花白的老人家,背有些佝偻,精神带了点萎靡,江湖老前辈,白展堂不敢胡咧咧,恭敬地拱手道:“见过陈前辈。”陈长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赞道:“能这么快就赢,小子不错。”
“白哥哥。”黄昌拉了拉他的手,语气里充满了担心。
“怎么?”白展堂抱起他,他朝佟湘玉指了指,白展堂侧过头,棋盘上,她的形势很不好。
黄昌在他耳边小声地道:“向姐姐运气不怎么好呢。”
白展堂不由担心,不会被自己乌鸦嘴说中了吧?会输?
这时,佟湘玉抛了个六点,把陆八一马走了六步,他心头一惊,脱口道:“式微?”她是要走式微,用自己的一匹马当饵,调其他马攻对方?白展堂再细看棋局,心中推演了一遍,她这种情况走成式微的可能性太小了,九成情况是把自己作诱饵的马都搭进去,她在干什么?
佟湘玉挺了挺背,习惯性往黄昌那个方向看了眼,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朝他笑笑。
她不会是在跟他置气吧?式微,是北长老想的棋路,适合他这种擅长棋算的人,不同人适合不同棋路,像他,即使了解她那一门的棋路,可让他去下未必走的比她好。她是知道自己赌输了,所以想用他的棋路,下给他看看?
“式微?”黄昌不解其意地道:“式微,式微,胡不归。”
“你说什么?”白展堂问道。
不归是邱印的棋路,怎么这两个竟是是一句话?
“式微,出在《诗经》,”黄昌啃了啃手指头,道:“我记得好像是微弱的天光。”
微弱的天光,渺小的希望吗?湘玉,你到底是在置气,还是另有打算?
一旁的陈长海问道:“小子,你在担心?”
白展堂不敢明明白白地坦露自己的心思,道:“我是觉得她下的不明智。”
“确实不明智。”陈长海点头,“她天生棋感强,棋算弱,段仲秋的这个路子不适合她,乍一看,也不适合现在的局势。”
白展堂听他居然熟悉这个棋路,不是说北长老威风的时候,他已经退隐了吗,他问道:“您认识北……段仲秋?”
陈长海道:“算不上熟,他和丘印交好的时候,两人一同找到我住的地方,下过双陆。”
“他俩不是死敌吗?”白展堂和黄昌都惊讶。
陈长海对当年两人的关系不想多说,反而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棋感吧?”
“知道。”
无论是下哪种棋,都脱不开筹谋,棋算,棋感,这三样。筹谋就是一般说的棋路,棋算是纯脑力活,推演棋局各种走向,棋感就玄乎些,一般是经年累月积累的直觉。
陈长海打开酒壶,喝了口,脸一下就红了,他悠长的目光望向佟湘玉,陷入回忆里,娓娓地道:“当初丘印跟她来见我的时候,我就说这女娃娃天生是下双陆的料子,棋感一流。”
“您见过她?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白展堂激动地问。
“那会她才八岁,和黄昌差不多大吧。”
“和我?”黄昌指着自己,莫名地高兴。
“对,和你,不过长的没你那么福气。”陈长海摸摸他的头,“那是夏天,天都黑了,我坐院里乘凉呢,丘印背着她从村口大路走过来的,她睡着了,丘印拿衣服包着她,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背的是个人,等他进了屋,把她抱在怀里,露出脑袋,红色的丝带,扎着两小髻,脸睡的通红,我才看清是个女娃娃呢。”
陈长海描述的很生动,白展堂仿佛真瞧见了那个情景,昏昏欲睡的小女孩儿被师傅背着,打个盹儿的功夫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起她怕黑,半夜醒来要是乌漆抹黑不是吓着,他不禁问道:“她,吵着您了吗?”
陈长海奇怪他怎么会这么问,道:“没,她挺乖。”他摸摸胡子,接着道:“她醒来都是第二天了,我和她下了场棋,发现她棋感强,棋算弱。”他摇摇头笑笑,道:“不过要真两样都占全了,加上她师傅的教导,她再勤奋,不真天下无敌,没有对手了。”
“您是说,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那样下?”白展堂听懂了意思,可他把棋局反复看了几遍,又推演了几遍,还是看不出门道。
“常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在棋局里的人,和棋外的人看到东西是不一样的。”陈长海把目光转回一楼,继续看棋。
白展堂也把目光投向佟湘玉,她的脚边放着黄昌送的桂花枝,一丝花香从她那飘过来,萦绕在他的鼻间,他淡淡地道:“以前跟我下棋的人和我说,我棋算强,棋感弱,要多下棋才能培养棋感,我不听他的,每天有闲暇的时间都是自己玩去了,到现在都没什么大长进。”他头一回感觉到他俩之间是有距离的,她的很多东西,他是不懂的,就像她今天早上生气了一样,毕竟只认识了四天。他连她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只有三天了……
白展堂不由地怅然若失,三天之后,难道就这么和她分开吗?他想到未来,没有她,顿时心烦意乱起来,他该怎么做?
在他忧愁的时候,底下的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黄昌悄声道:“白哥哥,向姐姐快追平啦。”
“嗯?”白展堂拉回注意力。
“看,向姐姐打下了章用的三只马。”黄昌指着楼下高兴道。
她真的成功了?白展堂身子往前倾,探出头,“式微”被她走成了!?
佟湘玉靠着刚那一手,挽回了颓势,但是,还是被章用领先十筹。
“章用要败。”陈长海低声道,他声音很小,就白展堂和黄昌听到。
“为什么?”白展堂问道,他心里虽然希望她赢,可章用棋力深厚,她要总是运气平平,恐怕真的会输。
陈长海道:“章用要乱,到他这个地位,钱已经无所谓了,追求的就是赌神这个称号,丘印和段仲秋是双陆的神话,向丫头是丘印的徒弟,他想做双陆的赌神,就一定要胜,而且还想大胜,现在时辰已经过了大半,他还想大胜就要兵行险招了。向丫头棋风稳,强攻,章用会输。”
果然如陈长海所说,章用接着就来了一手'大雪连山',把自己所有的马强攻佟湘玉家的梁,佟湘玉死守城池,只防不攻,见缝插针地进攻一下。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两方筹数已经持平。章用看不能大胜,遂放弃入梁,将“大雪连山”拆开,成“飞鸿爪泥”四散之势。他这一拆正中了佟湘玉的套,前用“溯洄”断了他退路,后以“灼灼”打下他三匹马。
当赌局结束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佟湘玉以三筹小胜章用,满座哗然。在赌局开始的时候,甚至在一个时辰前,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她会赢得了章用,就算是丘印的徒弟,太年轻了。可就是这个小姑娘临危不乱,最后力挽狂澜。
白展堂也不敢相信,她真的赢了?在那样的局势下,她用“式微”杀出了一条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此刻,她的身份不再只是丘印的徒弟,人们看到的是“向冬石”。她从容地站起身,将桂花枝横放在胸前,朝章用微微颔首,道:“承让了。”
白展堂呆呆地看着她,她真的就像黑暗里,天边的微光。刚要是换成他,他能赢吗?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来,在葵花派,他被师兄们看低,瞧不上的感觉。他真的,比不上她,她会喜欢一个比她弱的人吗?
陈长海长叹一口气,欣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趟,来的值。”他转身欲走,看了看在发呆的白展堂,眼神中带着探究,似有了然,对他道:“你刚刚说,你棋算强,棋感弱?”
“不敢说厉害。”在陈长海面前,白展堂绝不敢托大,经刚刚他对棋局的分析和预测,这位双陆的水准是和北长老他们一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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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海自顾道:“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是天生棋算强,棋感弱,可勤能补拙,他最后甚至到了无敌的地步,直到有天遇到一个棋感天生很强的人,被他大胜。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有些人有些东西就是比你强,你得认。双陆和其他的棋不一样,一颗骰子下去,胜负就反转了,所以它的棋感是很难把握的,相反,棋算是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棋算越强的人,他们越信任每一步的计算,他们的棋感是自己的推演,和真正的棋感不是同一个东西。但那人也没放弃,老缠着赢了他的那人下棋。直到有天,他的心境变了,开悟了,他才真正抓住了棋感。后来,那人独创了三十六路棋出来,名字都是取自诗经,他的对手也创了三十六路棋来,名字也是取自诗经,和他相辅相成。”他像个长辈般拍拍白展堂的肩,道:“小子,少年人当鲜衣怒马,长安花尚能一日看尽,一时的不如算什么?你还年轻,你们以后机会多的是。”
陈长海一席话让白展堂茅塞顿开,是啊,现在比不上又怎么样,他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只有三天了又怎么样,去追就是了。
“多谢前辈指点。”白展堂拱手谢道。
陈长海眨眨眼,道:“小子,这事就跟下棋一样,快刀斩乱麻,看上了就明说呗,加油哦。”
白展堂被当场戳破心思,闹了个脸红,幸好面具遮着谁也看不见,他搔搔头,恭敬地目送陈长海离开。
黄昌在一旁听的稀里糊涂,什么那个人这个人,又看上了什么?他问道:“白哥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是在说向姐姐吗?”
白展堂抱起他,心情已经和刚大不同,调侃地道:“你向姐姐这会成月亮了,众星环绕着呢,咱就不去当星星了,去外头晒太阳吧。”
“太阳都快下山啦,怎么晒?”黄昌道。
白展堂牵着他的手,道:“那咱就看太阳。”
黄昌摇头晃脑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吟什么酸诗呢,说点好听的。”白展堂不满地道。
黄昌啧啧两声,“白哥哥,你可多点书吧。”
白展堂道:“要是不小心读成你那样,我还是算了吧。”
…………
佟湘玉摆脱掉人群,匆匆跑到天知厅大门口,白展堂和黄昌真的还在等她。
她一路小跑,又踌躇了,她早就不生他气了,只是打赌输了,面子上过不去。白展堂远远地瞧见她,招招手让她过来,佟湘玉慢吞吞地走过去,道:“你赢了呢。”
白展堂笑道:“你不也赢了吗?赢的漂亮。”
“是啊,向姐姐,大家都在说你呢。。”黄昌在一旁道:“我在这站了多久,就听了你多少好话,白哥哥说的最多。”
佟湘玉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眼白展堂,他咳了声,“我是实话实说。”
两人气氛一时尴尬,谁也不说话。
黄昌见状,拉起他们一人一只手,两只大手一左一右牵着一只小手。
“快走吧,我饿啦。”黄昌叫嚷道。
尴尬的气氛一下被化解了。(楼主题外话,这就是夫妻之间孩子的重要性)
三个人手牵手地走着,斜斜的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白展堂侧过头,看着她就在自己身边,柔声道:“我刚听陈前辈说,你以前棋算不怎么好,可我看你现在不错,下了很多功夫吧,很辛苦?”
佟湘玉摇摇头,道:“辛苦倒是谈不上,刚开始是有些难。我师傅在家待的时间不多,他每次教完我武功和双陆就出门了,我都是自己和自己下。”
“自己和自己?你家里没有其他人吗?”白展堂问道。
“有啊,可是他们又不懂。我就做了一个布娃娃,放在对面,假装那是个人,和他下棋,那可废脑子啦,一个人要想两个人棋。”佟湘玉想起了那个布娃娃,那是她用自己旧掉的里衣做的,里面塞了棉花,扣子做他的眼睛,还给他做了件黑色的衣裳,样子丑丑的,一点都不好看。可那个娃娃陪了她好久好久,不止是下双陆,她还同他说话,玩游戏。
佟湘玉笑的很开心,白展堂却心中一疼,她说她自小只有一个不常见面的朋友,他在葵花派再怎么样,想玩的时候都是有一帮子人的。
以前我不认识你,以后我一直陪你玩双陆。
“那我以后陪你玩双陆啊。”
哎?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啦?
“向姐姐,好不好?”黄昌撒娇地道。
原来是这小子,白展堂松了口气。
佟湘玉捏了捏他的手掌,应道:“好啊。”
有个人说会陪着她,她真的挺开心,虽然只是个孩子。她低头,顺着黄昌的胳膊看到了白展堂的手臂,也是白色的里衣,黑色的衣裳。师傅说她棋算很弱,要练。她每次和娃娃下棋的时候,想的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和她不一样,棋算很厉害的,用的棋路也和她不一样,她是用师傅教的,对面的人用的应该是像段前辈那样的棋路吧,师傅说他的棋路适合棋算强的人。
她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看到他的脸,被面具遮住了,她是见过的,在那个面摊。
一点都不丑,很好看。
…………
“你怎么啦?”白展堂转头,见她目不瞬眼地看着自己,又飞快地低下头。
“没什么。”她小声道。
面具底下,脸热热的,幸好,谁也看不见。
第十一章
擦边天黑,白展堂三人回到翠台院,晚饭春兰都已经备好了,三人份。白展堂看着满桌不重样的佳肴,还有一壶桂花酒,心想小明庄不愧是小明庄,长安的逍遥窟,这玲珑剔透劲儿。白展堂一人倒了一杯,这酒色泽金黄,配着牙白瓷盏,好像一碗流动的琥珀,煞是好看,酒香中还带着桂花的香气,黄昌忍不住尝了一口,好香,还酸酸甜甜,他还想再喝一点,佟湘玉拦住他道:“不要再喝了,这酒后劲大,你年纪小,容易醉。”白展堂跟着喝了一杯,入口香醇,道:“哈,我发现这一品阁对我真是块风水宝地,想啥来啥,头天早饭想吃肉,第二天就有了,昨儿个说想喝酒,今天就喝着了,还是好酒。”
佟湘玉揶揄他道:“瞧你那点出息,让你吃个肉,喝个酒,就成风水宝地了。”
白展堂笑了声,低下头咬住杯子,一口嘬尽,满足地哈口气,叹道:“哎,我下山的时候,就许了个愿,要和自己最好的兄弟,喝最容易醉人的酒,吃最好吃的菜,睡最软的床,东南西北最远的地方都去走走,看最美的景儿。”还有最漂亮的美人,最后一个现在打个备选记号,他微醺地看着佟湘玉,她撑着下巴,被他的一番描述吸引,道:“最好能骑上最快的马,叫人追不上,累了,就坐最稳的马车,慢哒哒地,看看大山,看看大河。”
黄昌脆生生地插嘴道:“还要做最好玩的事,就像这次比赛一样。”
白展堂失笑,道:“敢情做赌神就是件好玩的事?”他这话要是被外面的人听到,不知道多少豪杰得气死,别人羡慕不来的事,在他眼里就是好玩。
黄昌插着腰,挺着大肥肚子,道:“还有威风啊,我家里什么人都出过,就是没出过江湖人,我要是做了赌神,就千古留名啦,我那些哥哥姐姐不得羡慕死我。”
“千古留名?你以为你是断指轩辕啊还是轩辕黄帝?”这小子,野心比他还大,白展堂问佟湘玉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当赌神?”
“我?我没想做什么赌神,我又不闯荡江湖。”
“嗯?”
“身为本届最有希望的种子选手之一,你说这话对得起那些对你殷殷期盼的观众朋友们吗?”白展堂叉开五指,痛心疾首地道。
“去!”佟湘玉拨开他的手,坦诚道:“我是我师傅说这次一定要赢,不然的话,如果我们碰上了,我就直接输给你好了,可我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说我要是输了,就别回去见他了。你想当赌神,就是为了你刚说的心愿?”
白展堂眼神闪烁,道:“差不多吧,那颗夜明珠很不错。”
佟湘玉也很喜欢那颗明珠,道:“是不错,能在夜里发光呢。”她要是有了夜明珠,可以随身带着,到了夜里拿出来,就不用怕黑了。这般想想,当上赌神也不错呢。
黄昌却道:“可白哥哥,你就是当上赌神,也实现不了啊,最容易醉人的酒,最好吃的菜,最软的床,那都在皇宫呢,你知道吗,宫里光是房间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皇上用膳都是一百二十道菜呢,从材料到御厨,都是一等一的。”
白展堂听的瞠目结舌,砸砸嘴,道:“这皇帝老儿也太会享受了,九千多间,要是个短命的,能住到死去。”
黄昌听见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惶恐地抓着他的胳膊,“白哥哥!快别说啦,这可是要杀头的。”
白展堂无所谓地道:“这有什么,天高皇帝远他又听不到,咱这又没外人。”
“好啦,你这嘴,口无遮拦的,到了外面可别这番乱说,被哪个有心的听了,有你好受的。”佟湘玉嘴上数落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白展堂心里十分熨帖,面上却装着不受用,道:“嘁,哪天等我有空了,我就亲自去皇宫瞧瞧,看是不是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
佟湘玉听他满嘴放炮,道:“你就吹,就吹,以为是你家后院,想去就去啊。”
白展堂被她一激,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本事,他将杯子重重地掷在桌上,对她道:“你,看着。”
佟湘玉斜着眼,道:“看啥?”她话音未落,眼前黑影往上一窜,她惊诧地转身,抬起头看,白展堂笑呵呵地晃着两条腿,坐在房梁上,巧应了一首诗“梁上君子当高坐,堂下美人倚回首。”这诗还有后半句,也巧应了往后的事,“两两相视两相忘,却是有情还当初。”
他得意问道:“怎么样?你看我现在行不行?”
“白哥哥好厉害!”黄昌围着他打转转,大眼睛里满是崇拜,他要是能像他这般,不是来去自如,看家里谁能管住他?
佟湘玉自小也是见过不少江湖侠客,这不借外力,平地拔高一丈多的功夫,她还真没见过。师傅不是说葵花派的武功是葵花点穴手吗?怎么他轻功也这样厉害?佟湘玉不晓得,白展堂的轻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种功夫,叫踏雪寻梅,练到臻至,人穿上铁鞋在雪地里去折树上的梅花,皑皑白雪上没有一点痕迹,是他老娘白翠萍所授,这白翠萍人称白三娘,外号叫拼命三娘,对自己狠,对儿子更狠,从白展堂会跑的时候就让他学轻功,十来年的苦练,他现在的轻功在江湖上也鲜有敌手了。
白展堂跃下房梁,瞧她半天不说话暗自得意,他双陆上也许赢不了她,武功却是可以的,但又想到,不知道七绝宫的武功是什么?比起他的葵花点穴手,哪个厉害?
黄昌抱着他的大腿,撒娇道:“白哥哥,白哥哥,你好厉害,教我好不好啊?”
轻功哪是那么好学的,白展堂以前为了学这轻功,和他娘走南闯北的时候,脚上绑的都是铁沙,他老是跟不上他娘,他娘也不管他,只自己在前头走,偶尔回头看看他是否无恙。珍宝局就剩三天,白展堂就算教他他也学不出个样来,便道:“不成,这是家传的,只教儿子。”他看小孩满眼失望,又不忍心,心想,好歹叫了几声弟弟,教他武功又怎么样,道:“不教轻功,我教你点穴吧。”
“哎!是那天你让向姐姐笑的那个?我学我学,你快快教我吧。”这个比刚那个好玩多了,黄昌拉着白展堂的胳膊,往院里走,现在就要学点穴。
佟湘玉有所顾虑,道:“你们去,我在屋里自己下下棋打发时辰。”
“怎么?哪儿不高兴了?”白展堂问道。
她摇头,道:“我有宫规,七绝宫弟子不能学葵花派的武功。”
这是什么宫规?白展堂真看不懂了,要说两家是死仇,那趁机学到对方武功不是更好?知己知彼。他对她道:“你就在旁边坐着,听到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到什么,睡一觉忘得干干净净,也不算违背宫规。”佟湘玉还是不愿意去,白展堂硬拉着她到小院。佟湘玉推脱不过,索性捂着耳朵,背过身子坐在石凳上,眼不见,耳不听。
白展堂拿她没法子,随她去了。他背着手在院中踱步,他也是头一回教人武功,这该从哪儿教呢?他是先教打下盘呢?还是先教吸气吐纳呢?不成不成,这些都是基本功,要学好了再教,三年都不够。
佟湘玉听后面半天没动静,忍不住转过头来,看黄昌眼巴巴瞅着他,他还杵着,不知道想什么,她道:“你到底会不会教?”
白展堂看着她道:“谁说我不会,葵花点穴手总决,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佟湘玉忙捂上耳朵,转过身去。
“听都听到了,多听几句没差。”白展堂有些不舒坦,她这么把宫规挂心上,好像他们真是仇人一样。他朝黄昌使了个眼色,小孩会意,跑到佟湘玉身边,扯着她的胳膊,央道:“向姐姐,你就看看嘛,看我练的好不好。”佟湘玉被他东拉西扯,又不能对他发脾气,他一孩子,哪懂道理,只得放下手,耐心地同他解释。
看她转过身,白展堂一个回身,左手双指并拢,垂在身侧,道:“葵花点穴手总共三十六式,每一式身法,步法,指法都不同。第一式,身法要诀在贴,缠住对方,让他不能摆脱你手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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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白玉汤!你不许再说嘞!”佟湘玉又急又气,他就是不停嘴,她跺跺脚,扑上去想打他,白展堂不躲,反迎上去,现身说法告诉黄昌什么叫做“贴”,佟湘玉打又打不着他,躲也躲不开,心一横,要不然我用移魂术制住他。她定下心神,乌黑的眼眸深处似有一点光,眼神与白展堂对视,他满眼是笑,嘴角咧开笑着,他的脸被遮住,笑起来的感觉和面摊那回一样,那么无赖。佟湘玉心儿一跳,分了神,白展堂又道:“这指法讲的是一击即中,第一式教的都是死穴,从头到脚,百会,神庭,太阳,晴明……”
如果被打中这些穴位人就非死即伤,佟湘玉听葵花派的武功第一式就这么残忍,更加心烦意乱,吼道:“你别再说嘞,我本来就会心法,你要再把剩下的告诉我,我真学会了,我师傅得打死我。”
“你说什么心法?葵花点穴手可没心法这一说。”白展堂放开她,皱眉道:“你又怎么会我们门派的武功。”
“是我师傅从段前辈那儿骗来的。”佟湘玉索性把实话告诉他,道:“三十六式的心法,我师傅知道前三十式,他同我说是趁段前辈不备,骗了过来。可我师傅为人向来耿直,得了之后心中有愧也不学,他把心法告诉我,是怕我哪天遇上葵花派的人吃亏,他还说,这门功夫知道心法也没用,还要搭着身法这些一起练。”师傅说的没错,果然没什么用,被他制得死死的。
“不可能。”白展堂不信,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心法。葵花派一般弟子都只学前头的十二式,然后再看深浅教其他的,他娘私下里教了他后十二式,还有十二式她娘也不会了。可无论是武场师傅们教的,还是他娘私下传授的,都没心法这个东西,他道:“你师傅肯定是被北长老给骗了,葵花点穴手压根就没心法,再说他又不会武功,退一万步如果是真的,北长老还不得派人千里追杀你师傅?我跟你说,我在葵花派的时候,压根就没听到过要追杀的事,连七绝宫的消息都没听到过。你师傅肯定是被骗了。”
佟湘玉愣了,他说的也挺在理。可师傅说的信誓旦旦,对心法一事十分有把握,“段前辈不会武功,可他是长老啊,知道心法又不奇怪,说不定,是他不知道心法被我师傅骗走了。”
白展堂道:“好好好,那你把心法说出来听听。黄昌,你先在旁边站着,我和她说完了再教你。”
黄昌明白大人有话要说的时候,自己就要安静,不说话,他点点头,坐到一旁去。
心法,大都是武学要诀,遣词造句都是内行门道,外行人很难听懂,在师傅传授技艺时会一一详解给徒弟听,还有一种就玄乎了,讲的纯粹就是境界了,如太极拳“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就是讲拳法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理太深,不到一定境界体味不到,有好事的另编了一套心法口诀,“一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你一半来,他一半,给你你不要,给他他不收,那就不给,把两人撵走………“虽然粗浅,但把动作要领讲出来了。说回葵花点穴手,白展堂学武功时,师傅们教身法,步法,指法就将关键处说的明明白白,哪儿该收,哪儿该去,几分力,所以他想没心法是没必要了。但佟湘玉偏说有,他好歹学了这么多年,虽然仍是下乘,是真是假还是听的出来的。白展堂倚立树下,听她声音软软地道:“第一式绝,身作铁索,脚作浮舟,任他火烧赤壁,一指定乾坤。”白展堂心里暗自摇头,这第一式分明要诀在缠,怎么会是绝呢?他又再听道:“第二式游,身若惊鸿,步如游龙,………“这还说的有些中,他听她慢慢道,一直说到二十五式,前二十四式他是会的,后面十二式他只见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他和北长老下棋呢,晚上,东长老和西长老喝醉了,跑北长老屋里撒酒疯,他不是第一回见,平日都是东长老喝醉了,西长老和南长老拉着他,今天喝倒了俩,南长老一个人拉不住,北长老战斗力忽略不计。东长老躺雪地上嗷嗷大叫,“二大爷啊,你怎么不会武功啊?怎么不会武功啊?”西长老跪在一边不说话,抱着他的大腿哭,样子都委实难看,南长老脸色黑如乌云,白展堂心想,这是在嚎家门不幸啊?他原本是想溜的,可西长老忽然跳起来,叫道:“二大爷,你看,你看。”他向后翻了个筋斗,雪花飞扬,耍起了葵花点穴手。白展堂脚下生根了样,痴迷地看着。
明明是一样的武功,西长老使出来很好看,不仅好看,也十足贴了那八个字,“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到第十三式,白展堂有些担心,一般弟子可就教到十二式,他这样会不会被认为是偷学?可他又忍不住,相同的招式,他不得不承认,西长**娘精妙许多。到了第二十五式,白展堂真的要逃了,前面十二式追究起来还可以说他娘教过他,后面十二式可就说不清了,他脚刚一动,南长老眼睛瞪过来,阎王爷一样的脸吓得他不敢动弹。白展堂僵硬地站在雪地里,看完了所有招式。
事后,白展堂提心吊胆了几天,但什么都没发生。他自己也偷偷摸摸练了下最后十二招,但完全不得要领。他一想也是,看一遍就会,那谁敢把功夫使出来,不都叫对手学去了。难怪四大长老没有找他麻烦,是因为根本无所谓吧。
佟湘玉有些心灰意冷,讲了大半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或许是对的,师傅是反让段仲秋给骗了,想想好丢人,她硬着头皮接着道:“第二十五式,隔……”白展堂皱眉,隔?什么意思?
“身当如磐石,脚作江河流,一气从二,天地颠倒,指透山背。”
“等等,”白展堂打断她,“一气从二,天地颠倒,指透山背什么意思?内力怎么分两半?你师傅和你说过每句话的含义吗?”
佟湘玉点头,道:“当然说过啦,这一招是隔山打穴,点的是人胸前,但真正点中的是人后背的穴位,这四句话要一起讲,身子是山,脚是河,山川虽然相交但也不同,使这一招的时候呢,要将内力分别灌注左右手,点穴时,把右手的内力收回,聚至脚下,左手的内力转到右手上,脚下的内力流到左手,形成一个小周天,知道了吗?”她瞧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又没说对,却听他道:“你从第一式重新说,把意思讲一遍。”
佟湘玉心中奇怪,依着师傅给他讲的,从头开始说。
她一招说完,白展堂让她先停下。他走到院中,两臂一高一低地抬起,两脚分开,一前一后,正是第一式。他停顿了好一会,双臂呼呼而出,两手始终如铰链般相叠,凌厉异常。他一招打完,又对佟湘玉道:“你再说第二式。”
“哦,哦。”佟湘玉呆愣了会,才回过神,接着讲第二式。她心想莫非他相信了?
佟湘玉想的不差,白展堂当日看西长老的施第二十五式,他一指点出,凌空将树上的叶子裂成两半。他原先以为这招是娘说的隔空点穴,但听佟湘玉说隔山打穴,他又把当时的情形回忆了遍。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树上白雪皑皑,那片叶子也积了层薄雪,西长老那一指,先破的是叶子,雪是跟着叶子落下时碎的。这不是隔空点穴,反倒像隔山打穴。
难道这心法是真的?他将佟湘玉前后说的梳理开,又想到他以前一直以为第一式是缠,是因为师傅们教他们时总说要让敌人脱不开。他初学这招学的很辛苦,当时他才八岁,身子又矮,力气又小,和师兄们过招,哪缠得住他们?但如果不是缠,而是绝呢?这是葵花点穴手的第一招,人在开始时总是弱些,当初祖师爷要是像他这般碰到比自己强的对手,他该怎么做?多半只能以命相博,将自己置之绝地吧。
一通百通,他瞬间开悟。
白展堂晚间喝了酒,气血上涌,此时又开了窍,从第一式到三十式,练了七八遍,初时还有滞涩,到最后一遍是一气呵成,他朝天哈哈大笑,没了气力,四肢摊软,仰躺在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自嘲道:“原来我先前练得都是‘一个西瓜’。”四大长老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说心法,难道只有他们收的徒弟才教?
“你没事吧?”佟湘玉和黄昌关心地凑过来。
白展堂摆摆手,道:“没事,就是后面六招还是不顺,才摸了个门。”
“白哥哥,你刚刚耍的真好看,像跳舞。”黄昌天真地道。他不懂武功,就是听完佟湘玉一字一句的讲解,还是不懂,就觉得好看。
白展堂失笑,道:“我这是武功,哪儿像跳舞?软绵绵的。”
“那你现在呢?起的来吗?”佟湘玉戳戳他的腿,和块死猪肉一样,软绵绵的。
白展堂抽抽腿,他现在真是一分力都没有了,仅有的一点也只能转转眼珠子,他目不转瞬地看着她,她长长的头发像会发光,发梢搔着他的掌心,他先前想错了,一品阁不是他的风水宝地,她才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忽然坐起来,一把抱住她,轻笑道:“还有点。”
黄昌轻呼一声,不知道是该捂住嘴还是眼睛,呀,非礼勿视,他还是遮住眼睛吧。
佟湘玉心砰砰跳,竟忘了推开他,等脸上火烧得厉害,回过神,想推开他,他自己先松开了,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了,不讨厌,要是换作别人,她一定要他好看,对他,下不去手。她心跳的更厉害了,脑子迷迷糊糊得,听到白展堂对她道:“谢谢你。”
“你,你说啥?”
白展堂沉默半响,下了决定,郑重道:“你有什么心愿吗?任何事,我都愿替你做。”他是真的感激她,开悟,这是多少人学武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事。要是没遇到她,他这一生都可能接触不到葵花派的心法,武功大概就一直是葵花派倒数第二了。
佟湘玉听他说任何事都愿为她做,心中一震,定了会神,明白他是想报答她。原来这套心法在葵花派如此隐秘,也不知道师傅是怎么骗到的,他总说葵花派作恶多端,要是知道她把心法告诉他,一定雷霆大怒,当真会杀了他。佟湘玉拍拍胸口,不怕,不怕,师傅不在,也不知道。她又一想,他武功长进,要是回去帮着葵花派为非作歹,杀害无辜,那可怎么办?自己不也间接成了凶手?
白展堂看她不说话,拍着自己胸口,不懂她什么意思,道:“你说话呀。”
这会后悔已经没用,但这功,她是受不起的,她摇摇头,道:“我不要你报答,这本来就是你们门派的功夫,是我师傅骗来的。”
白展堂听她不想要,急了,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你不愿意,我也要替你做件事。”
“哎,这事,你还逼着人的啊。”佟湘玉高声道。
白展堂还想说,忽然有敲门声,听门外有人道:“是黄某,向姑娘,黄公子,白公子,三位都在吗?”
是黄管事,三更半夜,他来作什么?
佟湘玉拉开门,黄管事领着三个仆役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个木盘,用红布盖着。
佟湘玉问道:“黄管事,你有什么事吗?”
黄管事笑道:“我是为明天的赌局,不参赛的人今晚就得下注,我听下人说黄公子在你这里,我便来了。”
黄昌在院里听到赌注的事,立马奔过来,举着手探向木盘,道:“我赌向姐姐和白哥哥,每人一千两。”他掀开红布,下面是八个小铁牌,刻着名字。佟湘玉扫了眼,是明日的参赛者。黄昌早知道这是什么?他拿起刻着向冬石和白玉汤名字的铁牌,挂在腰间。
黄管事将盘子交给身后的仆人,拿出一本小册子,记下黄昌的赌金。
白展堂看的奇怪,怎么也不用看到底有钱没钱?随口说说也行?
黄管事拱手道:“我祝二位明天比赛顺利。”他又低下头,温和地朝黄昌道:“黄公子,天色已晚,您年纪小,太晚睡不好,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还瞧了白展堂和佟湘玉一眼,眼神带有责备之意。佟湘玉也觉得做的不对,等黄管事走了,就叫白展堂送黄昌回去。小孩起初不肯,他还想学武功呢,最后还是白展堂应承他,明天一定教,他才乖乖的。
两人正要走,佟湘玉又叫住他们,道:“白玉汤,你送完黄昌再过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难道是刚刚的事?她已经想好让他做什么啦?白展堂点点头,道:“我一定来。”
佟湘玉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了,便叫来春兰收拾桌子。她进里屋,拿出纸笔,犹豫了一会,笔尖悬垂,微微发抖,一滴黑色的墨汁落在宣纸上,晕散开,这纸废了。佟湘玉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终于下笔。
待她写完,夜色又深沉了些。
她拿起写好的纸,看了看确认没有差错。
蝉鸣嘒嘒,飞流荧光,佟湘玉坐在门槛上等白展堂。
送完黄昌回来,路上灯火通明,白展堂老远就看见她,急忙跑过来,蹲下来道:“你坐在外面干什么?”
佟湘玉拿出怀里的纸,对他道:“这是我师傅写的心法,专克葵花派的,只有前三十式。他虽然不会拳脚功夫,但对葵花派武学知之甚深。这套心法不会差到哪儿去。你拿着,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能乱伤人性命,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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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怔怔地看着她,也没接,道:“你的心愿就是这个?”
“嗯,”佟湘玉点头,“葵花派的心法是你们葵花派的,不算我的恩情,这个,你要是接受了,就算我的了,你拿着它吧。”
他还是没接,道:“七绝宫和葵花派可是有仇,你就这样把心法给我,不怕你师傅责罚你?”
佟湘玉不迟疑地道:“葵花派是葵花派,你是你,我师傅说葵花派不好,我觉得你是好人。”如果他们逼你做不好的事,起码你能对付他们,不至于有危险。看他还是不接,佟湘玉有点急,道:“你不是说你是从葵花派逃出来的吗?有了这个,就不用怕他们了,还是说,你不相信这有用?”
白展堂眼一热,低下头去看地面,他喃喃道:“你真是,你真是………”
“什么?你到底答不答应?”生怕他不肯,佟湘玉抓起他的手,将心法塞给他。手上一紧,一把柔夷被他握住,力道大的她生疼。
佟湘玉娇斥道:“你做什么?”
白展堂没有撒手,低着头,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你不是喜欢那颗夜明珠吗?我也想要,我们就赌,谁能拿到那颗夜明珠,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谁要跟你赌,你放开我!”佟湘玉气的踢了他两脚,手掌都红了,他还是不放。
“你要不赌,这个心法我也不要了。”白展堂沉声道。
“你,你,你…”佟湘玉快被气昏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上辈子欠了他啥嘞,这辈子来讨债,她厉声道:“好,赌就赌。”
白展堂听她答应了,松开了手,笑道:“说过的话要算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摸了摸她通红的手,柔声道:“疼不疼?”
她咬牙切齿地道:“疼!”我让你也疼!
佟湘玉忽然低下头,照着白展堂的手背就是一口,一拳打在他肩上,推开他,恼道:“你去死!”
砰!
她重重的关上门,暗自发誓,我要是不赢你,我就跟你姓!
白展堂站在门外,隔着门,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他抬起手,手背上有个牙印子,有点疼。他笑了几声,轻轻地,吻在手背上。
你明知道两家有仇,你师傅会责罚你,还是要把心法给我,做了那么多,就是怕我有危险,怕我乱杀人。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我?
第十二章
这夜佟湘玉气了半宿,想自己是不是脑抽抽了,他不要就不要,自己上赶着求他?求也就算了,还被他威胁立了个赌约。他真是个**,**,**,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其他骂人的话,只能想等自己赢了赌约,就要他好看,这回绝不心软。她把师傅教她的招在脑海里,挨个在白展堂身上使了个遍,还配着琵琶曲,一会是十面埋伏,一会是四面楚歌。越想越快意,带着满脑子的肃杀之乐和白展堂跪地求饶的脸,她笑着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佟湘玉心情好了许多。等她拉开门,看见站外面的白展堂,没掉头就走,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等她,仍故意问道:“你来干什么?”
白展堂举起手上的油纸袋,道:“礼尚往来。”他晃了晃,“放心,不是馒头。”
佟湘玉撅着嘴接过袋子,打开一瞧,是点心,各式各样的,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她问道:“你哪来的点心?早点可没这些。”
白展堂呵呵笑了声,“我去厨房,和人说了些好话,他们给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个,每样拿了点。”其实,是他偷来的,他怕说实话她会不高兴,不愿意吃。
佟湘玉昨儿晚上在脑子里已经把他惩治了,出了一顿气,现在被他一哄,她最后一点不快也没了。两人说着话,到了天知厅。今天也奇怪,黄昌的位子是空的,佟湘玉对白展堂道:“他怎么还没来?你昨天送他回去的时候没出什么事吧?”白展堂摇头,道:“没有啊,他还说要我教他武功来着。我昨儿晚上左右睡不着,就把点穴手前十二式写下来了,怕他不懂,一招一式写的清清楚楚。他回去要是照着练,将来一般人欺负不了他,也不算他白叫我几声哥哥。”
佟湘玉听他说睡不着,担心他精神不济,可看他眼睛神采奕奕,没半点倦色,遂放了心,问他:“你昨天晚上怎么睡不着?是看了那个心法吗?这你可别急,小心练岔了,走火入魔。”
白展堂笑道:“是差点走火。”
他昨天回去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想着她,把她写的心法拿出来,不是看写了什么,是看她写的字,想着她下笔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记挂他,这样看了几十来遍,他都能把心法背下来了。后来索性不睡,干脆把要给黄昌的武功写了。一直写到后半夜,心绪平静,这才上床睡了两个时辰。一睁眼,就想给她带点好吃的,摸去厨房,把做给管事们的点心偷了。
他道:“你也放心,他在这岛上出不了什么事,谁会去为难一孩子。”佟湘玉觉得也是。但直到赌局快开始,他还是没来。
今天的赌局和前几日略有不同,场地和昨天的房间很像,屋顶很高,二楼是看台,但一楼中间起了一丈高的台子,台子上摆了一副双陆棋,东南西北四角各摆了一只马。台子周围有四副棋局,也呈东南西北之势。众人都猜高台子是作最后的赌局用的。
黄管事挥手,叫来今天的八人抽签。白展堂一瞧,大半都是熟人,除了他俩,陈长海自然在列,其余就是徐娘子,陆代年,周世宁,剩下两个不认识,都是四十岁的样子。佟湘玉昨天看到黄管事送来的牌子,知道他们一个叫赵子岳,另一个叫王家瑞。八个签子,签头颜色一样的决胜负。佟湘玉抽到的是红,真是凑巧,和她对局的竟是昨天说要和她切磋的周世宁,周世宁异常高兴,走上来和她打招呼,请她多赐教。白展堂抽到的是蓝,对局的是徐娘子,她又恢复了头日的打扮,浓妆艳抹,穿的五彩缤纷,她咯咯地直笑,朝他抛了个媚眼,白展堂一抖,心想,她从不照镜子吗?剩下四人,陈长海对局赵子岳,陆代年对局王家瑞。
八人纷纷坐下,白展堂坐东角,佟湘玉坐西角,隔了丈多远,彼此相互能看见。陈长海和陆代年分别在南北角。棋局旁还各有一位见证人。
能走到八人局的,实力都是不俗。要是把双陆换成科举,现在就是殿试了,先决个三鼎甲,再来点状元。
白展堂不敢轻慢对待,徐娘子久经沙场,她虽然没亲眼看到白展堂的棋局,但昨天知道他也晋级之后,就托人讲了一遍他的棋局。徐娘子想自己棋算比他恐怕是不如,但他年纪小,对战经验不多,便以“缠”字诀上阵。用自己的马缠住他的,让他无计可施,她再在其中找篓子捡。这种下法,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到最后即使赢也赢的筹数不多。白展堂没想到她会来这手,一时半会只有和她缠斗。
观佟湘玉那头,周世宁棋风稳健,擅守不擅攻,和佟湘玉有些像,少了她的灵气。从旁人看,她的赢面很大。
快到响午,当其他人还在胶战时,陈长海已经大胜。众人都知他厉害,还是没想到他会赢得这么快,这赵子岳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称“岭北赌神”,连最后筹码都没出就彻底输了。想他出道十五年,纵横岭北,哪曾像今天输的如此难堪。他面上涨的通红,指着陈长海大声道:“我们再赌一局。”
陈长海抬抬眼皮子,轻瞟他一眼,道:“你已经输了。”
赵子岳急声道:“陈长海,你以前不是人称‘绝孙子’嘛,我今天就要和你赌命!”
陈长海脸色大变,眼睛充斥着怒火,他以前和人赌博,到了最后,总和人赌身家性命,不知多少人被他害的卖儿卖女,久了,有人就叫他“绝孙子”,专断人后代,也是诅咒他断子绝孙。陈长海怒道:“你要真不想要命了,我可以成全你。”他抬起手臂,往前跨了一步,在空中抡了半圈,右拳夹裹着浑厚内力击向赵子岳,这拳刚猛无比,赵子岳又不会武功,哪躲闪的及,霎时脸色发白。白展堂见状,两只夹起一颗棋子,打中他右腕穴道,陈长海右手顿时发麻,内力泄去,拳头软绵绵地打在赵子岳胸口。赵子岳捡回一条命,感激的话也未说,逃到见证人身后,瑟瑟发抖。
陈长海没打着人,怒火更炽,欲冲过去,白展堂站起身挡住他,陈长海看他阻拦,拿出看家的七伤拳,调头来对付他。徐娘子惊呼一声,扔了骰子,滚到一边。白展堂仓皇之间往后退了几步,挡住他的拳头,又使出昨日参透的第八式,双掌游移,虚虚实实,陈长海一时捉摸不透。佟湘玉在旁内心如焚,也不顾棋子了,站起来要去帮他,她这边的见证人却拉住她,道:“女娃娃,男人打架呢,别掺和。”佟湘玉急道:“你快松开我。”他笑了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女娃娃,你要上去受了伤,可有人心疼呢。”
黄管事高声道:“还请陈前辈和白公子停手。”
白展堂有心停,可陈长海不罢手,黄管事又叫道:“愣着干什?还不快请两位住手。”
众人奇怪他是叫谁,就见东南二角的见证人全都暴起,白展堂觉得肩上好似被一只铁爪钳住,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这桌的见证人。他心内暗惊,这人力气好大,又擅隐藏实力,他刚坐这半天我竟然没看出来。那人抓着白展堂,将他按在椅子上,平静地道:“接着赌。”他又转头对地上的徐娘子道:“徐姑娘,请坐下继续吧。”
徐娘子都快四十岁的人,还被人叫做姑娘,脸上难得发臊,可她一直未嫁,这人和她年纪差不多,叫姑娘也没错。徐娘子依他之言,坐了下来。可这会,谁还有心思下棋。
这见证人看他俩坐下,自己也坐下,眼睁睁看陈长海和南角那位见证人打斗,也不上前相助。两人拆了百来招都未见胜负。白展堂看不出那人究竟是什么武功路数,他先是用八卦掌化了陈长海的猛拳,接着打了一套太祖长拳,然后又是通臂拳。白展堂心道:他还没使出真本事,陈长海就对付的吃力,要真出了全力,陈长话就不是他对手了。一品阁真是卧虎藏龙,一个见证人就如此厉害。
佟湘玉看着焦急,他师傅和陈长海是旧友,她也见过他一次,知道他的心病,他当年退隐江湖就是有愧当年所作所为,怕报应在儿孙身上,因此十分厌恶“绝孙子”这个外号。但听师傅说他这些年脾气软和了许多,怎么还是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佟湘玉有心劝阻,便暗施移魂术,柔声道:“陈前辈,你刚大胜赵子岳不就是想速战速决,免得他真输个倾家荡产?既然你本来就有心放过他,又干什么再执着要他性命?冤家宜解不宜解,赵大叔,您给陈前辈赔个不是吧。”
赵子岳险些丢了性命,心中恨极,但这事本就是他挑起的事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先息事宁人,他拱手朝陈长海道:“陈前辈,是晚辈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陈长海刚刚胸中似有团团火焰,慢慢归复平静,他叹叹气,朝赵子岳拱手道:“多有得罪了。”又问黄管事道:“黄管事,这局怎么算?”黄管事笑道:“自然是您赢。”他复抬手,对众人道:“时近晌午,请诸位稍作休息,入厅用膳。一个时辰后,再继续赌局。”陈长海嗯了声,不再言语,独自退了出去。黄管事命人把饭菜送入他房中,再将其余人引入大厅用膳。
佟湘玉见事情平息,松了口气,却听她的见证人赞道:“女娃娃,好本事。”佟湘玉心一惊,他看出了她的移魂术?她偏过头仔细打量他,这人样貌也就四十出头,头发乌黑,样貌端正,她这几天的赌局都是他做见证人,没说过几句话,她本来也不在意,现在一想又有些古怪,怎么就她的见证人从未换过?这时,白展堂过来,她拉着他到一旁,和他说了这事。白展堂也觉得奇怪,他转过头,那人已经不见了。其余三个见证人也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吃饭去了。
佟湘玉心头突突直跳,心想莫不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黄昌到现在也没见着,别是真出了意外?
“白哥哥,向姐姐。”想曹操,曹操到,黄昌从二楼楼梯跑下来,扑进白展堂怀里,白展堂抱住他,笑道:“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黄昌抬起头,眼睛通红,明显哭过。
白展堂和佟湘玉一惊,问道:“怎么了这事?谁欺负你啦?”
“我们去外面说。”这里人多眼杂,黄昌拉着他们走到外面,寻了一僻静地,黄昌这才开口道:“白哥哥,向姐姐,我要走了。”他声音哽咽,又忍不住哭了几声。


2025-05-14 19: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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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突然?”佟湘玉问道。
黄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家里今天忽然派人过来要接我走,我舍不得你们,和他们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我过来与你们道个别。”
佟湘玉眼圈一红,虽然只相处了两天,可她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白展堂也有些难过,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道:“这是说好要教你的武功,你走的这么突然,我就不能亲自指导你了,你记着,把它背熟了就赶紧烧掉,哥哥我门派出身不怎么好,规矩也严,你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学的是葵花派的武功。”
黄昌接过武功秘诀,觉着这个白哥哥对自己是真的好,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从他身上图什么,更加舍不得了,他眼里泛着泪花,心下作了决定,他摘下面具,让二人看到他的模样,白白嫩嫩,很是可爱,他一摸眼泪,道:“哥哥,姐姐,我真名不叫黄昌,哥哥姐姐的名字想来也不是现在这个,我家规甚严,真名不方便相告,你们也有难处。但我想,我们以后再见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十年八年,几十年甚至都有可能。到那时,我也长大了,哥哥姐姐恐怕认不出我了,但你们的样貌是不会再有太大变化。白哥哥,向姐姐,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长相,日后相见,我也好认得。”
白展堂心里打了个突,黄昌的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倘若与她分离,连样子都不知道,想去找她怕是难。他心道,现在黄昌要看她的模样,她肯还是不肯?
佟湘玉抬起手,温柔地擦掉黄昌脸上的泪痕,牵着他的手,道:“你跟我来。”
他们走远了些,拐了个弯,进了一片小树林,白展堂想跟上去,以他的轻功,他们一定发现不了,到时他躲在树上悄悄看她,就能知道她的模样了。
白展堂自言自语道:“她要是知道我偷偷看她,一定会生气。”可他实在心痒难耐,脑子里胡思乱想,都是她的模样。他心道这样下去不行,便想了个法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点了自己的穴道。没用内力,约莫定住一刻钟的功夫。他心内叹道,这下安生了。
佟湘玉和黄昌回来时不见白展堂,黄昌奇怪道:“白哥哥去哪儿啦?”
佟湘玉道:“我们在这等等他。”
两人等了会,白展堂自前头走进来,她问道:“你去哪儿啦?”
白展堂骗他们道:“我肚子不舒服。”他招招手,对黄昌道:“你过来吧,咱去那边。”
黄昌拉着他的手,打趣道:“白哥哥,你不会要带我去你方便的地方吧?”
“就你屁话多。”白展堂赏了他一脑崩,两人随意找了个地儿,白展堂看左右无人,摘下自己的面具。黄昌仰着头看他,牢牢记住他的样子,赞道:“白哥哥,你长的果然很英俊嘛。”白展堂得意地嗯了声,蹲下身将他圈在怀里,道:“还挺会说话,好弟弟,哥哥问你件事。”
“你要问什么?”黄昌警惕性地眯着眼睛,肯定没好事。
白展堂在他耳边悄声问道:“我问你,你向姐姐她长什么样子?”
黄昌眼睛圆睁,惊讶道:“白哥哥你没见过?向姐姐见过你呢,还说你长的俊。”
“她是这么说的?”白展堂乐地咧开嘴,追问他道:“她还说了什么没有?不,你还是先跟我说说她长啥样?好看吗?”
黄昌琢磨了会,道:“没我家里的姐姐好看。”
白展堂不快地道:“谁管你家里的姐姐,我问她。”
黄昌皱眉,咬着手指,道:“这你让我怎么说,我干脆在地上画给你看吧。”
“你会画画?”白展堂惊喜道。
黄昌骄傲地道:“那是,我的画技可是受过……”
“先别吹。”他捡了根树枝塞给他,催促道:“快,快,画给我看。”
黄昌噘着嘴,契而不舍地喃喃道:“我的画技可是受过居先生夸赞的。”他扔掉树枝,趴卧在沙地上,用手指画起画来。他画的很认真,先是勾勒出脸型,然后是头发,眼睛,鼻子……只剩下嘴唇没画,黄昌可惜地道:“没有颜料啊,不然能把嘴巴画好看些。”他甫说完,白展堂施展轻功,跳出墙,过了一会功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枝红色的凤仙花,他道:“你看这个成不?”凤仙花,西南一带七夕时,女子和孩童喜用凤仙花染指甲。这花颜色艳丽,捣出的汁水涂在指甲上可以几日不退。黄昌不知道这习俗,更不晓得凤仙花的妙用,问道:“这是干什么?”
白展堂看他不懂,便道:“我来画吧。”
他掐了几朵凤仙花,两只揉搓,指腹上有了红色的水渍,他蹲下身,骤见她的画像愣住了,黄昌刚刚已经将唇画上了。虽然不如纸上丹青,可画出了佟湘玉的五官神韵,一张鹅蛋脸,浅浅的眉毛下一对杏瞳,眼角微勾,他的心砰砰跳起来,手上轻若无物的的凤仙花一下变重了,红色的花汁滴在她的唇上,远远看去,好像是他的指尖血,画成了这朱唇美人。
黄昌偏头欣赏了会自己的画作,暗暗得意,又道:“向姐姐的唇还要红一些。”
白展堂闻言,脸微热,遂恼道:“想啥呢?”
“我想什么了?就是红一些嘛。”黄昌不解地道:“这个是朱红,向姐姐的唇是胭脂色的。”
白展堂低着头痴痴地望着她的画像,眼神忽然变的凌厉,他抬起手,大掌一挥,黄沙飞扬,地上的美人图化作乌有。
黄昌叫道:“哎,白哥哥,你做什么?”可惜了这幅画。
白展堂严肃道:“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哦,哦,”黄昌了悟地点头,“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万一认出向姐姐就不好了。”
他们出来已经很久了,是该回去了,白展堂走前又瞧了沙地上一眼,没了不要紧,那画已经印在他心里了。
佟湘玉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恼了,见他们回来,劈头就问白展堂:“咋去了那么久?”
白展堂道:“跟他说了下武功的事。”
黄昌不知道他为什么撒谎,可也附和地点点头。
佟湘玉听是这事,气就消了。
白展堂和佟湘玉下午还有赌局,不便相送他到底,只能到天知厅门口。一队黑衣护卫候在两侧,朝黄昌行了礼,领头的护卫道:“公子,该走了。”三人依依惜别,道各自珍重。黄昌挥挥手,再不舍,终于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
佟湘玉心内涌起一阵哀伤,她抬头看了白展堂一眼,只有两天了。她想到,到时候他要是拿着明珠,说要看她的样子,她该怎么办?她垂下眼眸,大概,没有明珠,她也是肯的。
第十三章
佟湘玉和白展堂送走了黄昌后,匆匆吃了午饭,赶赴赌局。
距比赛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佟湘玉和白展堂先后获胜。佟湘玉一路稳打,胜周世宁十三筹。白展堂瞅到一个机会,杀出个空档,摆脱了徐娘子的纠缠,小胜三筹。最后,陆代年大胜王家瑞。黄管事宣布,明天的四人局,分别是陈长海,佟湘玉,白展堂,陆代年。
陈长海早就走了,连棋局都没看完。周世宁和佟湘玉比了一局,输的心服口服,对她佩服的紧,还想再讨教她的棋艺。他上前对她道:“恭喜向姑娘离赌神之位又进一步。”佟湘玉忙道:“承蒙周公子谦让。”周世宁摇摇手,道:“是向姑娘厉害,你先那一招连折我三匹马,真是厉害,不知道在下可否有机会……“
“向冬石,你来,我有话和你说。”白展堂突然插进来,他抓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哎,向姑娘!”周世宁伸手叫道,佟湘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歉意地笑了下。
“哎哟,周公子,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人俩好着呢。”徐娘子摇着手绢,凉凉地道。
周世宁品出她话里的意思,闹了个大红脸,辩解道:“还请徐娘子慎言,在下对向姑娘可没那份心思,只为下棋而已。”
“嘁!”徐娘子甩甩手绢,白了他一眼:“不喜欢人家,还老缠着人家,这里双陆厉害的那么多,周公子,徐娘子我棋艺也不差吧。”她娇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周世宁慌忙低下头,拱手道:“在下告辞。”
徐娘子看他慌不择路的背影,嗤笑道:“棋痴,呆子!”
白展堂拉着佟湘玉跑出天知厅,回头见周世宁没跟过来,他才放开她的手。佟湘玉有点气喘地问道:“你干啥呢?”
“躲开那个姓周的,你反正不想搭理他。”白展堂道。
佟湘玉扭捏地道:“谁说的,那周公子相貌堂堂,彬彬有礼,我又不讨厌他。”
白展堂抬手,指着天知厅,道:“那成,那你回去接着和他聊。”
“你!”佟湘玉气结,赌气地转过身,道:“去就去。”
“哎,等等,”白展堂慌忙拦住她,赔笑道:“我说笑的。”
佟湘玉道:“我确实不讨厌他,只是,我不想和其他人有太多瓜葛。”
白展堂心中一喜,那他对她是个例外?
白展堂凑过去挨着她,两人又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
他看了眼天色,对她道:“今天晚上咱换个地儿下棋吧。”
“去哪儿?”佟湘玉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夜幕降临长安,鼓楼上敲响了第一更的鼓声,小岛上挂起了红灯,整座孤岛热闹了一会,随即又沉了下去。大部分的人都安安分分守在自己的房间,除了某些“心怀叵测”的人。
“哎,我们还是走吧,被人看见了多不好呀!”
“放心,这就我和你,没别人,你过来点儿。”
“我怕~~”
“别怕,我在呢~”
“就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怕。”
…………
“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等会儿,今儿我状态有点不对,明明插进去就行的。”
“嗯?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吗?”
…………
“咔啦”老旧的锁头应声而开,白展堂笑着对佟湘玉道:“看,开了吧。”佟湘玉举着油灯为他照明,她不安地左右望了望,道:“我们非得在这下棋吗?这是做贼吧?”
白展堂顿了下,道:“咱又没偷东西,进来吧。这儿清净,我跟你说,咱白天赢了,晚上说不准有来找我们的,比如,那个周世宁。”他眼睛里有不快之色,嘁,他防的就是周世宁。白展堂拉开门,深深的回廊寂静极了,两侧拉门紧闭,屋外星光灿烂,淡淡的星光透过纸窗,很微弱,佟湘玉攥紧了油灯,有光亮握在手里,她心安一些,白展堂关上门,转头看她有点紧张,想起她怕黑,责怪自己考虑不周了,对她道:“怕吗?要不,走?”
佟湘玉摇头,道:“我还行,经过上回的事,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咱去最里面,外面看不见的。”白展堂指着右边道。他掀开层层纱幔,佟湘玉跟在他身后,他们挑了大门对角深处的房间坐下,这儿虽然不比赛了,但摆设都还在,每日依旧有人打扫。
白展堂捏起一颗棋子,放手里把玩了下,忽然道:“哎,我们今天换个玩法怎么样?”
佟湘玉奇怪地问道:“怎么今天想换个花样了?你想怎么个玩法?”
“输一筹,就说自己一个秘密。”白展堂道。他是被黄昌的事刺激了,他想要是她也突然走了,自己一点线索没有,上哪儿找她去?佟湘玉半响没说话,白展堂知道这个要求为难她了,想不然改下条件,道:“不说秘密也成,随便说件自己的事……”
佟湘玉轻声道:“好,输一筹,就说自己的秘密,得是真真切切的,可不许撒谎。”她举手起誓,道:“我对天发誓,要有假的,天打雷劈,你呢?”她说得极认真,殷切地看着他,好像刚提出来的人是她一样,她怕他后悔,怕他撒谎。
白展堂心中欣喜,她现在心里想的和自己一样吧,想了解彼此多一些,他举起手,认真道:“我也发誓,要是撒谎就天打雷劈,”他这小半辈子发过的誓里就这个最认真,他笑道:“说过的话算话,发过誓的老天都听着,这你说的。”
佟湘玉嘴唇带笑,为着下面的事,高兴起来,她摆好棋子,道:“猜拳吧。”
白展堂先手。
这盘棋两人下得都小心翼翼,既想赢又不想赢,下的乱七八糟,不成章法,要是两人的师傅见了,非教训他们一顿,教你们这么些年,学的东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以致佟湘玉输了第一筹时候,两人都不自在,这输的真是没法说了,白展堂咳了声,道:“你输了,你先说吧。”
佟湘玉嗯了声,搓搓手,伸开十指,道:“你看我的手。”
看什么?白展堂暗自奇怪,他这些日子,看她最多的地方就是手,但也没像今天这样仔细瞧过,烛光下,一双白莹莹的玉手好似在发亮,笑道:“算命啊你这是?你这掌纹有些乱,看不出来。”
“你还会算命啊?”佟湘玉惊奇道:“我这掌纹是小时候被几个先生打的,手掌纹乱了就算不出来了吗?”
“那也不是,”白展堂趁机握住她的手,放手心里摸了一把,道:“还可以看手指上的斗,一斗好二斗宝,三斗四斗割马草,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去做贼,九斗十斗骑白马,你这一个斗都没有,就是富得没法挡了。”
“真的?”佟湘玉乐道:“美得很,美得很,那你呢?”
他,八个,贼命,白展堂转移话题,道:“你这秘密就是这个啊?太没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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