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秦暮楚

我是画师，画师是我

（自那一日，我于梅中于雪中遇着了她。我便觉着，她是我命中该遇着，终不是过客一般的人。）
:“你这般，倒是诱人的很。”（又一日，是同她一道往了如意馆。兴起，便要为她作画。纤手执笔，在纸上认真的渲染。不经意间，稍稍抬眸，正巧见着她的模样。媚眼如丝，慵懒的像我旧时养着的一只猫儿。这会儿，朝霞在云里透出来，些许光从窗子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倒有些，神仙妃子的模样。抿唇，轻声笑。）:“可也是那日梅妖化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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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绘我，我亦在端详她，从寸寸眉骨，段段肌理，到那一对撩人心魄的桃花瞳眸，大抵姑洗的桃花树，就是从她眼睛里生出来的。瞧她一面作画一面耍贫嘴，倒止不住哧地笑将开来，神绪如缱绻云丝，又飘回到上个冬天，初次相见，“我是鬼怪，那你便是花中妖精，总归要灵动些。”而后痴痴添上一句，“你可想过，如有来生，要做人还是妖？”

（她的一声妖精，我笑。这会子她倒是神游回来了似的。她的一颦一笑，神态都动人，我皆想绘在纸上。）
（又有闻她后话，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又如常，一面作画绘她的远山，一面笑答话。）:“我便不能做个仙子？”（一笑，又似是漫不经心。）做个妖罢，做人太辛苦了，太难了。”
（面色如常，做人太难了，比叫我画上许多幅画还要难，还要辛苦。我观这十几载，这世大抵也不能没活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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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做人太辛苦了，太难了，叫自个儿幽幽叹出一口气，若游丝，若天边缱绻浅薄的浮云。只消一瞬，眉目又染上一层揶揄，眸光含笑睇向她，“我看你成天活得自在，哪儿难了？”
纵然知晓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辛苦，这份揣在怀里的胆战心惊，或关亲朋，或关荣辱，又有哪一刻是真正能放下的。
稍一扬麋，颊侧又漾出梨涡来，“我便去求天上的神仙让我做妖，人嘛，尝过一回滋味就够了。”

:“是吧。”（展眉一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只活这一次，我自己欢喜一些倒还好。”（往后六道轮回，饮孟婆汤是，我尚能同孟婆道，你知吗，我这辈子没活好，可到底也还是自在，是我自己的模样。）
:“做妖也好，做人也罢，要是过得不快活，都是个辛苦。”（从前看了许多话本子，那些妖但也常常是为情所困，最后竟然是千年道行一朝丧。摇了摇头，有些唏嘘，却又道。）:“若是可以，我便做一个花妖，开心了便开花，不开心了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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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涓日光落在她颊上，丝帛般柔和的质地，勾勒她轮廓线条浑然相接。支颐的胳膊微微有些发酸，趁她埋首晕染颜色的时候偷了个懒儿，将雪白腕子放下来，转了转上面的玉镯，而后又枕着，一如刚才模样。
细碎光影在长长的羽睫上跳动，洒下一片岁月静好。檀口翕张，吐出悠长声线，“花妖？那你岂不被锢着，成仙之前动也动不了？”语罢扑哧浅笑，听老人家说，妖要有几千年修为才能幻化人形，“要我，宁愿做什么动物变过来的，山林溪涧，随处玩闹。”

:“才不怕，若我是妖了，还怕不能动？”（成了个精怪，纵然是本身不能动，总也能幻化成个人形，私下走走也是可以。）:“况你这样，四处玩闹？也不怕遇着个山中猎户，将你带回去了。”
（我便知道，做妖和做人都是不容易极了。小心的描这她的眼，我想是多情些的，像是三月初融的春水。）:“不过——若你真的成了山中精怪，那我就求他们，在叫我再做一世人罢，做个猎户就好。因着，我想要擒一只小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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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走兔，林间睡狐，做那青冥端盘旋的飞鸟也好，都胜过锢在这禁宫，铅华断送。光影渲染间，沉下了眸子，羽睫在颊腮绯红处投下两片阴影，掩去其中晦暗。
她性子水样活脱，出口的话语像玉髓珠子样顶巧妙串在一起，叫人情绪被带着走，嘴角勾勒一抹弧度，似是因着欢喜兴奋身子也挺直了几分，不复方才懒怠，“那你可要变个俊朗些的，兴许，小兽会故意被你擒了去哦。”

:“好好好。”（我想想，从前话本子里头的猎户是长什么模样的呢。大约是剑眉星目，身高体壮。不然，哪里哄得走那些山中精怪。）:“我若是变幻，那就要做个好看的人。是万不要同老祖宗说的，络腮胡子黑面庞，五短三粗的。”（抿嘴一笑，我想她一定是依着屠户说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猎户，那哪能跑得过兔子们呀。）
:“画好了，过来瞧瞧？”（为她的眉间那朵花钿添上最后一笔。而后，将笔搁置在一旁，笑盈盈的招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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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她所言轻轻掩了唇瓣儿，也落下一两声娇笑。而后脱兔得救似的起身，活络活络了肩骨，抖抖被坐皱了的衣裳，顺带踢踏了两下花盆底儿，面上满是舒惬的笑意。行至她身侧时不忘玩笑一句，“可别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妖怪——”尾音还未及落下，白绢画布上的人儿就映入眼帘，一时噤了声气儿，半晌，才落下一句，“唔，比那些个画师画得好看些。”实则，笔下栩栩如有神，瑰态艳逸，姽婳无双。眸光迅速地瞟了她一眼，道，“我可收着了，我很喜欢～”

（我看她好像是脱难似的小兔，直直的朝我奔来。好像她若是个小女孩儿，下一刻，我该要伸出手去，将她揽在怀里。闻其话语，又观她面上的笑，小巧的鼻一皱，一副傲娇的模样，颇是不满的。）:“原只是比画师好些，我当你会好好夸我的。”
（我还是很在意的，尤其是我在意的人，他们与我的画的评价，总比外人的，来得重要。故而，明知她是说的假话，在她收画的当儿，我仍是又酸她。）:“收着罢，下回，下回可就不帮你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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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语一出，平仄声调里蕴着的失望像缠绕我心的一匝丝线，顺而就收紧了，收画的手一时停滞，将出未出的话语也凝在这儿，终是败下阵来，语气柔柔似要抚平她心里不规整的褶皱，“嗳别，我随口玩笑，你画的，可比那些画师好多了。皇上该让你驻如意馆，封个妙手仙子的名号。”
轩窗外云卷云舒，恰似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