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了！雁南飞的日子也该来了！我突然好想回家看歇在我家门前温泉河上的南飞雁。
　　温泉河是我的母亲河，她静静地从我家老屋门前淌过，滋润着养育我的那片田地。每到雁南飞的日子，满田满畈金黄的稻，满坡满滩葱绿的菜，收得我爸“嘿嘿”笑，摘得我娘唱山歌。

　记得温泉河边尽是草、尽是树的那个年月，我和我的伙伴们周末回家，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相约着到河边砍杂柴杂草做柴火，躺在河滩上看蓝色天幕上白色的雁，看着它们时而排成一行，时而排成“人”字形往南飞，一齐大声吼着：“人字！一字！人字！一字！”看着雁儿们一群过去，又一伙过来，我们不停地“人字，一字”地吼。

静静的温泉河也看见了蓝天上的雁群，跟着我们欢喜地唱起了歌：“歇歇哩！歇歇哟！你南方的新家还好远，喝口我的水再走！归家！归去哟！待来年春暖花开，你北返老家时再来歇脚，再来喝水！”

雁儿听见了，低头看着我的母亲河，看见了那一河清澈见底的水，那水中漂动的水草，若隐若现的鱼群，真的成群结队地盘旋着悄无声息地落在河滩的草地上，河边的柳树枝头，慢慢走近河水，把那清澈的河面当镜台，开始梳洗一身风尘。梳洗妥帖后，喝了水，在浅水中啄起小鱼，在草丛中寻得小虫，喂给爱侣，轻轻问着彼此累还是不累！吃饱了，喝足了！歇妥了！雁儿在河边流连再三，才展翅飞起，在河上盘旋着，似道谢，似告别，似相约来年再来歇脚，依依不舍地排成“人”字、“一”字往南飞去。一群飞走了，一群又歇了下来。

　看着雁儿在河边梳洗、觅食，我和我的伙伴们不再吱声，躲在草丛中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白色精灵，怕惊飞了这些从天宫飞来的天使、难得的伙伴。人世有了它们才好美！好美！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幕上时而画成“一”字，时而画成“人”字的南飞雁，突发奇想：这些南飞的雁儿是不是跟人一样，年轻力壮的往南飞走了，老的仍然留在北方老家呢？它们已经老了，飞不动了的爹、飞不动了的娘，是不是像我们的爹、我们的娘一样在家里盼儿归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呀！年轻力壮的都飞走了，它们老了的爹、老了的娘哪个来照顾呢？雁儿是不是像人一样讲孝道呢？它们懂不懂“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呢？也许它们来年北返时，会带回一群新儿女，可守在北方老家的老爹老娘还能不能看得到呢？唉！也许正因为父母的伟大，后世才生生不息。世上只看见往下流的水，很难看见回头的浪。雁儿呀！早些归！记得你北方老家还有年迈的爹，盼儿归望穿眼的娘。早些回家尽孝，不要因为迟归“子欲孝而亲不在待”抱憾一生。

温泉河，因为河里有温泉才叫温泉河。她穿流而过的那座南鄂小镇也因为河中温泉而叫了温泉镇。除了江南雨季河水浑浊、水势汹涌外，其余日子便看得见从河边鹅卵石中冒出来的温泉。那泉好烫，记得我和伙伴们从家里的鸡窝偷来娘要拿去卖了买油盐的鸡蛋，放在鹅卵石中，等砍了柴，捆好，躺在河边草地上看蔚蓝的天幕上云卷云舒，数“人”字、“一”字南飞雁时，鸡蛋已经熟了。

雁飞尽了，冬来了。有水的地方都冰封了。娘一早晨起床弄早饭打破水缸里封冰的声音，每每把我唤醒，催我上学读书。冰雪封住了万物，唯独封不住我家门前那条温泉河。清澈见底的河面上热气蒸腾，天上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落入河中便化成了水滴，滴在河里那些裸浴的人身上，惊得他们不时怪叫。温泉河月亮湾有一个不晓得是何年何月，是哪些人用石头垒起来了一个天然浴池。也不晓得从何年何月起，在这个天然浴池里形成了一个规矩：上午女人裸浴，下午男人裸浴。这规矩得有人监督，一代代温泉人循规蹈矩地遵守，至今没人坏规矩。这叫民风纯朴也好，叫见怪不怪也好，也许道德的约束力比法典更让人敬畏。做人，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世世代代温泉人没有人因为到月亮湾偷看女人裸浴而坏了名声，遭人不齿。

　人恋温泉河不奇，雁恋温泉河便是奇事了。在人浴温泉的冬日，雁浴温泉河是一大奇观。在我的记忆中，我年年看得见或一只或一双雪白的雁在温泉河中与人同浴，也许它是飞到温泉河便无力再南飞了，落了伍，便因温泉歇在河边。也许是它们寻得了一处人间仙境，便双双歇在温泉河。河里温暖的水、鲜活的鱼，让它们忘却了南飞去寻暖处过冬。也许冰封不了的温泉河，比南方更具诗情画意，雁儿是有意留下来在这幅天绘的大山水画中做画眼，为这幅天人合一的山水大画添上野趣，使温泉河更灵动、更飘逸、更厚重。

清浅的温泉河淌过了冰封雪裹的季节，天暖了，河两岸冬眠的山野醒了。在温泉河上歇脚过冬的雁儿要走了，它们仿佛不忍离去，不愿离去，到河边的柳树枝头长出了新芽，仍然在河面徜徉，在河里梳洗、觅食、谈情说爱，也许它们在温泉河上有了爱的结晶，待来年南飞时，带到温泉河上来歇脚的有它们已经学会飞翔的儿女。

春来了，花开了，雁儿真的要走了，它们从温泉河上飞起，在温泉河上盘旋再三才一步三回头地飞去，往北方老家飞去了。
　　北归的雁群飞过来了，又“人”字、“一”字地到了温泉河，我和伙伴们又躺在开满各色小花的草丛中，大声吼着“人字，一字，人字，一字”。温泉河也欢笑着唤它们歇脚：歇歇呀！歇歇哟！喝口我的水再走！你北方老家还好远，歇歇呀！歇歇再走！

　雁儿听见了，成群结队地盘旋着落在温泉河，梳洗一路风尘，在水中追啄小鱼，在岸边觅得小虫，吃饱了，喝足了，仍然不愿离去。温泉河也舍不得它们走，只轻叮浅嘱“归吧！归去哟，北方老家还有你年迈的爹，望穿了眼的娘！再啄些我为你们喂养的鱼虾回去反哺双亲。赶快回去看看你们的父母，尽儿女孝道，尽孝呀！”

　雁儿听懂了，又啄些鲜鱼虾藏在食袋中，陆续从河面飞起，在温泉河上再三盘旋后，一步三回头地飞去！飞去了！飞向它的北方老家。一群飞去了，又一群落了下来。
　　秋来了，雁就要来了。温泉河依然流水淙淙，清澈见底，泉温鱼肥。雁儿呀！记得在我家门口歇歇再走！

使我想起了看见雁在天上飞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