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夜里，月落参横，连星也隐涩，不声不响间，共与我琢磨这一件事，因我现在至亭中，似有备而来，桌上摆着不是桂酒椒浆，琼液美酿，连杯盏都不假装，一人一个瓷碗，并一坛烧刀子，仔细瞧着，还挺有满当当的侠义豪情。】
我说四哥，你怎么才来？【见人影遮光，才懒洋洋回头，指头尖点了点桌案，一脸邀功，笑的露出两颗虎牙。】怎么样，打小就没喝过，费了半天劲弄来的，金贵吧？

【更深露重，乾四所里的灯大都熄了，惟有星月高悬，还在为夜行的人照路。如今在正月里，宫里放大假，第二日不必去上书房，更不必去摔跤、练骑射。故而有人来请时，片刻不犹豫，当即披了件大氅，乘兴而去】
【一路向后花园行，远远见人稳坐枫亭中，案上不知摆了什么。待走近一瞧，又听他不痛不痒的抱怨，泰然笑道】
是你馋得紧了，才觉得我慢，这回可是一点没耽搁了。

【人行一世，必定得活的自在，不乐意墨守成规，按部就班，平日里兴许就这点嚣张点子，才好叫他忙里偷得一分闲，不然成天浸在书本子里头，谁瞧着都闷堵。】
可别蒙我了，是不是刚把书撂下？【眉锋一挑，了然之间便遥他落座，此刻众人心散，更无意管束我俩，必定要施得几分乐呵。】我说四哥啊，你可让那些庄子老子孙子，也松口气吧。
【掀开红兜酒盖，替他斟上一碗。】
来，刚热上的酒，可不比咱们殿中吃的差。

【分明听入耳了他的嘲讽，面上依然带笑，不为所动】
我又不是书呆子，正月里读书做什么？天启里有些事，先前一直忙，如今才抽出空去料理了。
【酒布一掀，浓烈的香气儿升起来，冷风一吹，直往鼻子里扑。看他难得大费周章一回，如此看来，竟果然值得折腾一趟。闲话少提，撩袍入座，由他事必躬亲，淡白的液体倾入海碗，眉峰一扬】
你从哪儿搞来的？

【笑言里头，自有打趣他几分，见他不为所动，反将一句，又是面上皮肉不痒似的。】
就因为正月里头，人人都这么想，我觉着就你不这么想，这算算日子，也快出宫了，天启有什么事这样麻烦，几日下来你都没信儿。
【拄着下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闻他所问，一眼瞥过。】
那当然是……山人自有妙计。【自己想得来的，若是不顺意，烧杀掳抢也不为过，这一坛酒，倒没费什么力气，端碗欲要跟他碰一碰。】赏个脸吧四爷，尝尝看，味道如何。

【四周静极，除了银碳在熏笼里劈开的响以外，只有偶尔的一两声虫鸣。奴才们低眉顺目，揣着手守在入口处，因而同他讲这些，并不忌讳】
这月忙着年宴，各处人手不足，天启里头添了几个新人，手脚不太干净——如今再不能了。
【虽是笑着，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波动，只是气度还从容。闻出他话里迟疑，心中有谱，不点破，无所谓般地举了碗，与他一碰，啜饮两口】
不错，充溢清醇，只是呛口了点儿。果然是好东西。

不太干净？【一碗饮尽，闻话抬了眼皮，只听他不咸不淡，仿若同自己讲别人的闲事，浑不在意似的，但自己知道，他必然是吃不得亏。】哪里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以为触了自己的霉头，才落不得好下场的话，真惹到他跟前儿，那就是阎王殿中也不敢收，只不过他一向不喜欢面上惹眼，故而旁人也无缘见他另一番模样。】
是不是比之前吃宴的好喝多了。【得他赞许，才又道。】待出宫立府，我再请你喝，不费多少银子。

【远处有星点火光，掩在密丛背后，不时闪着。视线飘忽着看过去，手上端着碗，语气淡淡，仿佛在谈一件不值得挂心的闲事】
是内务府年前选上来的。脑子不大好使，手脚倒很伶俐，可惜，现在这个唯一的长处，也没了。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揭过这段儿话了。夜色渐深，露水重了，草香便迎面而来。和着酒，一概畅快饮下，额上冒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怎么，如何个不费银子法？

【这夜静沉又稠密，是丢掷在他眼底化散不开的雾，这样的夜里，瞧不清他温言之中的神情到底如何，总归在自己心里头，对这个答案满意又顺心，以至于两碗将了，又是意犹未尽。】
不长脑子，不识时务的人，死不足惜，你还是留了分主仆念想。
【有些时候，这样的身份地位极其的奇怪，可以轻而易举判定一个人的死生，背一桩命案，亦或者不是行善积德之举，可我二人对这样的事情，仿佛是再平常不过，谁稀得宝刹庇佑，登入极乐，无非都是阿鼻之中，册谱我名。】
四哥觉着，这酒值多少钱？

【听他一番话，哑然失笑，抚掌叹了叹，才慢条斯理道】
哪里是我心软，活生生的几个人，我总不能凭空让他们消失了。到时候传出去，外人怎么想？你啊，做人做事太直白，一点余地也不留，想后悔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漫谈两句，并不多费唇舌。后话落在酒上，今日颇有闲情，任他问话，视线扫在那罐红土捏的酒罐子上，又低头闻了闻酒，随口道】
三五两吧。

我何时后悔过。【朗笑一声，坦坦荡荡行事作恶，抬手一挥，城府二字，与自己八字不合，作恶多端还是挺衬的。】自己什么后果，也不是没数，只不过我若多说，你自然必然嗔我一句胡闹，这可是个好日子，我不乐意找骂。
【能是什么，必然是——不得善终。】
行啊，这你都猜出来了。【琢磨着自己吃甜也就罢了，酒瘾日后定是不小，摸索着酒坛，还得看他眼色。】还真不贵，京城的街头巷尾，一抓一大把，不过喝了能不能让我掀摊子，就得看他们日后造化了。

【今日是二人凑趣儿，酒席桌上，不聊旁事，故而点到即止。月色刚上中天，皎白一片，映在亭下案上，投出两个黑影。沉醉在微风里，兴致相当高，眼底带着笑，又添新一碗】
做人还是善良一点吧。三百六十行，把京城得罪遍了，你自个儿又能落下什么好处？等你下了朝，连碗汤圆也没得吃。
【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虽然好这一口，并不急饮，仍旧慢慢品着，不时晃一晃碗中澄清的液体】
这两天我总在想，等出宫以后，书斋要怎么布置，怎么样，给点儿意见？

没得吃，去你那儿吃呗，你还能不让我吃？
【看他眉眼开笑，估摸着今个儿这顿酒吃的极值，更何况，从不在意这个，自打记事起，亲情寡淡，手足疏离，只同他亲近，要问为何，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就是老子乐意。】
理你近点儿不就成了。【抬了眼，说话里头的语气都攒着笑，你来我往间，酒过肺腑，也更驱寒。】叫咱们一刻不停的四爷，睁眼瞧见，闭眼也能摸着，那就是再好不过。

【瞥他一眼，笑而不语。手指往碗内一蘸，沾了酒，在石案上简单几点，画出内室的构造，指给他看】
其实各处我都想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个红木宁式的多宝格，总没定下该放在哪里，唉……
【听了后半句，半真半假地，又在那未干的草稿上添了几笔线条，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行呗，本来两府之间，砌有一堵墙隔开。既然咱们七爷这么难舍难离，给你另开个门出入，连通报也全免了，岂不正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