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君上,听闻白浅上神终于出来了,不过,却径直去了昆仑虚,据说,至今尚未归来。”九重天上,再次从青丘归来的仙官向夜华回禀道。
夜华点点头,却并未言语一二。如今从他的脸上再难看到喜怒,那一张板正严肃的脸有时竟叫人感到一丝丝的寒意。
处理完政务后,夜华来到庆云殿,依例询问过阿离的课业后,抱起在殿外玩耍的阿离:“阿离,这几日功课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父君,自娘亲走后,阿离每天都认真完成师傅布置的任务,阿奶也夸阿离懂事,父君,阿离想要和父君一起去找娘亲。”
“阿离,你的娘亲……你的娘亲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和追求,就像阿离当初跟娘亲说更喜欢和父君一起在九重天一样。她也有自己的选择。”
“那阿离可以自己去找娘亲吗?娘亲说过会在青丘一直等我的。”
“我都说了你的娘亲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阿离你要记住,你娘亲不会在青丘等你了,你是九重天的太子,你现在必须时时刻刻以你的课业为重,日日寻娘亲,那是长不大的奶娃娃!”
“父君你骗人,阿离要娘亲,阿离要娘亲……”很少看到如此暴怒的父君,阿离有些害怕,他一边啜泣着,一边慢慢地向庆云殿里走去,
今日仙官回禀的那一席话仿佛又在夜华的耳边想起,她果然迫不及待地就去了昆仑虚,白浅啊白浅,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你心中你那师傅可还是最重要的,或许一直都是,看着阿离这个样子,想到独自带他的三百年,夜华心中仅存的一丝丝愧疚也被消磨殆尽,他的手紧握成拳,心中的怒意慢慢地,竟盈满了整个胸腔,而后,他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整张脸平静得竟似不起一丝波澜。
“师傅,师兄们现下在何处?”时间仿佛流转了好几个轮回,终于,在墨渊怀中的白浅撑起身子,想着今日昆仑虚的不同,一脸认真地望着他。
“他们都在酒窖和书院,你可想去看看?”这厢墨渊的话音还未落,白浅已经从他身边跳了出去,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墨渊摇摇头,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她的十七,从来都是这样让人无法掌控。
“师傅可是为何突然将我们都撵到了这里?书院那里大师兄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酒窖也没什么好打扫的,不如坐下来轻松轻松。”
“虽说前段时间师傅都在闭关,可有长衫在,这昆仑虚从来都是一层不染的啊,你说是吧大师兄。”
“要我说啊,今天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师傅自从昨日出关后,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把自己关在禅房里,你们说像不像十七要嫁人那段时间的样子?”
“对啊对啊,四海八荒谁不知道小师妹替那九重天的夜华挡了天雷,第二日他两人就和离了,按理说十七她怎么的也该回来跟我们一醉方休的,可怎么老不见人?”
“子澜,你和十七平日里关系最好,她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自打十七嫁人,不对,自打夜华醒来,十七就没回过昆仑虚,我哪儿知道这些,不过,你们说,十七她是不是不敢回来,师傅是不是因着十七的事,正在气头上?”
白浅一路蹦跶着来到酒窖,想着好久不见,准备吓一吓她的这些师兄们,她在酒窖门口悄悄隐去了自己的气息,却不料在不经意间竟听见了这些平时难得听到的“八卦”。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不过就是有些日子没回来,原来师兄们都可以把我的故事写成民间的话本子了。”
面对着突然现出身形的白浅,十六个师兄弟被吓了一跳,脸上都显出不同程度的尴尬,而对于子澜来说,他的尴尬来得最快也最多。
“十七啊,那个,十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你说你好久不回来看看,师兄们还是怪想你的。”子澜凑到白浅的面前,无事献殷勤般奉承道,鬼知道怎么在他编排得心花怒放的时候这十七就正好在他身后,苍天啊大地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子澜师兄,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白浅望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师兄们,嘴边不自觉地溢出幸福的微笑。只有到了昆仑虚,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人生的乐趣,也只有和师傅在一起,她的心才觉得真正的快乐与宁静。
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的,难得大家都在酒窖,索性在大师兄的默许下又在十七的任性与怂恿下,偷偷拿出师傅珍酿的美酒,一边喝着,一边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十七,你可是真能干,不仅能受得了天雷,还和那夜华断得干干净净,可当真不是当年那个连飞升的雷劫都要师傅替你挡的小十七了。”
“十七,莫不是你在九重天受了委屈?如果他们欺负了你,你得告诉我们,师兄们一定替你讨回公道,谁敢欺负我们昆仑虚的人不是?”
“就是就是,敢动我们昆仑虚的人,那也得问问我们和师傅啊。”
“为师觉得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甚好,为师的酒想来味道也不错,既如此,那明日早饭前便一起把昆仑虚的石阶打扫干净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说得热闹,竟不知墨渊何时将众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师傅留下一句话便离去,众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偷酒的代价,着实太大了!
是夜,由于来得突然,白浅的那间房尚未整理出来。原想着和以前一样与子澜一同挤一挤,想到今日酒窖里自己‘偷听’到众位师兄讨论自己的八卦,又顾念着师傅,白浅终还是待各位师兄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硬着头皮问了问墨渊:“师傅,今晚我睡哪儿啊。”
墨渊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是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略微有些冰凉的手,默默地来到后院。
他与她来到莲池边,月光下,池内的仙鹤慵懒地踱着步,他拉着她走到七万年前,她总是爱缠着他弹琴的那块青石板前,缓缓坐下,他幻出瑶琴,不言不语,静静地弹完一阕《凤求凰》,她抬眼望着他清澈的眼眸,瞳仁里是他祭钟归来后,她满目含羞待嫁前,他与她在昆仑虚的那一个雪夜,那时,天地间弥漫的飞雪。
一曲奏毕,他缓缓地开口:“十七,纵是物换星移,这首曲,总是只为你一人。”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莫名的欢喜,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哀戚。她不敢去回想那个雪夜,他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心态,拼尽怎样的力气,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才在她身旁奏响了那曲七万年不曾响起的《凤求凰》,没有一个词语能够描摹此时她的心情,懊悔?欣喜?或者悲恸……
她更是无法想象,自她与夜华成婚后,算出天雷的他,是以怎样的恐惧和担心,来日日夜夜的默默守候,倾尽他的一生换她平安喜乐。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墨渊,那个昂首为之四海八荒敬仰的战神,永远屹立于她心中的师傅,他用他的坚韧与执着,将所有沧海桑田的痛楚,都微笑着沉淀成了岁月中的每一个音符。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的敬重他,珍惜他,眷恋他,因为,他值得。
再也忍不住,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晶莹的泪一滴滴砸在他与她的手上,“师傅”,她喃喃道,“十七再也不离开,再也不离开了,定是要永久与师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