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组四月‖众生皆苦
执笔：江偃川
-众生皆苦，你是草莓味。
一
要上音乐课的时候，叶溱从隔壁音乐教室路过，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曲子。
是她没听过的调子，平和舒缓，应该是首古曲。
很好听。
她忍不住从窗口窥望，看见里面长发及腰的姑娘，没有穿校服，十指芊芊落在怀里的琵琶上，一串清脆的乐声洒落。
叶溱看得见，她眉眼好看，微低着头目光落在琵琶上，神色分明是温柔的。
“苏苏，那个是谁？”叶溱扯住了从旁边走过的同桌。
苏苏向里头望了一眼：“那个是沈妄学姐。”
“学姐？”叶溱表示惊讶。
苏苏一边拉着她进教室一边给她解释：“沈妄学姐是上一届高三很出名的音乐生，只是因为文化课考不好留级了。”
沈妄在全校很出名，但叶溱是转学过来的新生，不知道也算正常。
“你不会对沈妄学姐感兴趣吧？”苏苏突然发问，又警告她，“我劝你最好别和沈妄有什么交集。”
叶溱没理会她。
沈妄。沈妄。
听起来更像男生的名字啊。
二
叶溱第二次见到沈妄是在酒吧里。
家里的表姐突然想起叶溱已成年，将她拉去了酒吧。说实在，叶溱是那种在长辈眼里文静优秀的姑娘，品学兼优，和酒吧绝对扯不上什么关系。在酒吧这样的环境里，她显得格格不入。
小时候叶溱的妈妈也和普通的家长一样，三令五申不许叶溱进酒吧，以至于酒吧在叶溱眼里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
自然而然的，她虽然安安稳稳地坐在表姐旁边，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看见了酒吧角落里的沈妄。
也是素面朝天，也是长发及腰。她穿着身墨绿***带长裙，裙摆落在脚裸上方，露出白皙的皮肤，下面是一双白球鞋。
叶溱心跳落了一拍，也看见沈妄怀里抱的不是琵琶，而是一把木吉他。
她看见沈妄舒展的眉眼，唇角的笑是邪气凛然，与那天音乐教室里的温柔截然不同。
沈妄在弹着吉他唱歌，唱的是什么叶溱不知道。歌声轻易被淹没在人群的吵杂里，但她也许是注意到了叶溱的目光，轻飘飘向这边投来一眼。
当然，只是一眼。
没有再多了。
三
也许连叶溱自己都没有注意，她不知不觉间对沈妄的一切上了心。
听到学校里关于沈妄的传言她会不动声色的支起耳朵，路过级里的艺术班的时候会忍不住向里头望上一眼。
她得知的关于沈妄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知道沈妄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却因为赌博借了高利债还不起，跳楼自杀死了，留下大片的债务。
她偶尔能见到沈妄在音乐教室里弹琵琶，她的琵琶弹得好，叶溱一听就能认出来。
而叶溱看见沈妄弹琵琶的时候，沈妄的神色都是那样温柔，每每都会让她回想起在酒吧撞见的那个沈妄。
那个时候她眉眼的锋利恣意和她垂眸拨弄琵琶的温柔神色构成了一种复杂又有诱惑力的魔性，引得叶溱越来越想要靠近。
她的理智在尖利叫嚣着，偏偏举止不听安排。
四
沈妄把吉他抱起来，随意拨了拨弦。响起的是与琵琶截然不同的音色。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那里一抹黑色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把吉他放回原位。
有个傻姑娘天天跑音乐教室来看她，居然还以为她不知道。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姿态熟练地抽出一根又拿打火机点上。她将烟拿过来抽了一口，呵出来的白烟徘徊在她眉眼。
音乐教室里没人，她抽得放肆大胆。
她烟瘾很大，自从那个人死了以后，她就学会了抽烟。
一根烟抽完，她收拾了一下东西，把教室的窗打开等烟味散尽。出乎意料的，窗一开，她就看见了窗下毛茸茸黑漆漆的一个小脑袋。
“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沈妄还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藏都没把自己藏实了。
不过，她看见对方抬头时眼里一瞬间露出的那抹慌张和羞涩，突然有了点兴趣。
她倚着窗，等着看这人有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对方比她想的还要胆小，只回了她四个字就跑远了。
“沈妄学姐……”
沈妄愣了一下，低着嗓子笑了声。
五
沈妄在酒吧做驻唱是瞒着她妈妈偷偷做的活。
之前叶溱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面试，现在已经正式上台了。于是叶溱再次进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台上的沈妄。
叶溱向四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听沈妄唱歌。
沈妄是弹唱，她似乎格外偏爱长裙，这次穿了身烟灰色的长裙，裙摆一圈艳红勾人。
叶溱从头到尾听她唱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烟熏的嗓子，配上她上扬的眼尾，意外的生了些慵懒和妖艳，却不俗气。
沈妄坐在高处视角自然好，目光略略扫过，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显得很是突兀的姑娘。
又是那个小姑娘。
沈妄别开眼。
最后一首歌唱完，她利落地提着吉他转身就走。叶溱看在眼里匆匆跟上。
酒吧后门有条小巷，并不脏乱，也没有多少人，沈妄平时就从这里进出。她假装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径直朝前走。
就快走出这巷子的时候，后面的叶溱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跑过去拦人。
沈妄想没骨头似的倚在墙上，斜斜向她丢去一眼。
“沈妄学……学姐……”
听了个开头，沈妄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巷里的路灯晦暗，拉得她影子纤长。
沈妄从吉他袋的隔层里摸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来给自己点上。

她吸了一口，眯着眼看着叶溱：“小姑娘，你爸妈没有教过你不要和抽烟喝酒的坏女人混在一起么？”她看见叶溱咬了咬下唇。
沈妄朝着叶溱靠过去，在她耳边吐出一团的烟气，看着叶溱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她扬起了唇角：“乖女孩是不该来这里的，快回去，嗯？”
叶溱有些不知所措。
六
沈妄到底是被叶溱缠上了。
不过她一直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再加上叶溱也不怎么能打扰到她，就随了她去。
学校里其他人见到她们的相处也是感到奇怪，用苏苏的话来讲，就是“有一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气氛”。
叶溱复述说给沈妄听时，语气里满满的是幸灾乐祸。
两人越混越熟，叶溱也开始长胆子，偶尔会去蹭蹭沈妄，摸摸小手什么的也是越干越熟练。特别是发现沈妄只会无奈的拨开她的手时，叶溱就开始变本加厉的“占便宜”。
“学姐。”
沈妄听见叶溱含着笑意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去看，撞在叶溱干净的眼睛里。
“众生皆苦，你是草莓味。”
“……”沈妄手上一个用力，一串尖利的声音出现。
叶溱恶趣味地眨眨眼：“网上看来的。”
沈妄又摸出来一支烟。
她眯着那双狭长的眼，眼尾勾人。
“众生皆苦，我属众生。”
七
高考快近了，沈妄见着叶溱的次数渐渐少了下去。
毕竟这种能决定人生的大事，是要好好重视的。
沈妄倒是没什么不同，弹着她的琵琶，去酒吧驻唱，一如既往。让叶溱有些羡慕。
叶溱的成绩其实很好。本身重点高中就是学霸如云，叶溱偏偏能占个前五，近几次模拟考都不偏不倚的立在了第二名。
沈妄看在眼里，有些东西渐渐在心底成型，却说不得。
还不是时候。
她似乎是破罐子破摔，又似乎是胸有成竹。叶溱感觉到她灵魂的力量，绝不甘于沉沦的力量，却不见她为高考努力。
矛盾至极。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迎来了各自的考试。
沈妄是音乐生，艺术科先考，成绩优秀得让人生不出嫉妒的心。
叶溱看着终究是放心了一些。
八
高考放榜。
叶溱早几天就从老师那得知了成绩，超水平发挥，清华北大相继打电话来争人。
叶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先给沈妄打了个电话。
“学姐，你查成绩了吗？”
“没。”查了也没用。
“你把考号报一下，我帮你查查。”
那边默了一下，然后道了声“好”，接着一串数字报过来。
叶溱认真记下，然后登陆网站查询。
电话还没挂，那边沈妄没出声，两个人静静的，只听对方的呼吸。
“学姐……”叶溱查到了成绩，“我查出来了。”她没直接报数字。
沈妄笑了笑，回了一句：“没事，考上了我也上不了。”她早有预料，或者说，她是早有预谋。
若是能考上，她妈妈砸锅卖铁都会送她去上大学的。
可是那个***一死了之，留下的债那么多，全靠她和妈妈担，她不能去上大学。
叶溱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学姐，你明天还去酒吧吗？”
“去。”
……
“就这样吧。”
她叼着根烟，一手提着吉他，姿势轻巧。
叶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叶溱，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和抽烟喝酒的坏女人混在一起。”沈妄将叼着的烟拿下来夹在指尖，“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前你误入了，现在还回归正途了。”
还是酒吧的后巷，夜色团成粘稠的一团。她指间的烟烟头一点星火在这黑暗里晃晃悠悠，摇摆不定。
叶溱看着那丝光亮与她擦肩而过，晃向远方。
而走远了的沈妄一手掐灭了这点星火。
我的乖女孩，你该有更大的远方。
九
“学姐，我今天早上八点的航班，你不来送送我么？”
叶溱低头看了眼手机显示已发送的这条消息，不知道第几次的抬头四处张望。
然后低落的收回目光。
整整一个假期沈妄都没再和她联系，她只能偶尔去酒吧看看，看她在台上弹唱，听她被烟熏哑的声音唱的歌别有味道。
叶溱苦笑，如今她知道，若是沈妄真的不想和她有交集，她就连沈妄的边都摸不着。
沈妄呀，是个狠心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她爱沈妄的率性恣意，潇洒不羁，提着吉他游走四方。
是她心中自由的模样。
可她如今也恨极了这率性。
叶溱看了看表。她该上机课了。
和爸妈道过别，她拖着行李孤身北上。
她不知道，就在她身后，有个穿长裙的女人目送她远去，神色如常。
看着她消失在登机口，女人摸出了一支烟。
叶溱，我的小姑娘。
你可知道，众生皆苦，我属众生。
而你是我举头三尺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