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刮过耳边，到处都是白雪。天很寒冷。我拼命地跑，沿着唯一一条路。前方雾蒙蒙的，我一头闯了进去。
“哟，哪里来的小姑娘。留下来陪我们玩玩吧。”幽灵们朝我飞过来。“滚！”我点足飞跃，踩着他们的头往前跑，现在，我只想去一个地方，谁也别想拦住我。
越来越熟悉的路，越来越熟悉的气息......很近了。我跑到妈妈和我居住的那条街上，妈妈用积蓄买下的房子就在不远处十字路口那座高楼的六层。我深吸一口气，双手几次握紧又松开。“妈妈，我回来了。”我抹去眼角的泪水，继续往回跑。
高楼里一片废墟。
电梯也不能用了，只能顺着楼梯走。高楼里一户人家都没有。走到六层，我看到了家的大门，门锁已经被撬掉了。手一推，整扇门一下子扑倒，腾起一片灰尘。蜘蛛网结满了家里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厚厚一层土。
“妈妈？”我到处找了一遍，哪里都没有妈妈的影子。这不可能！我慌了。阿黛莱德夫人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妈妈的。为什么会这样？不.....不......“不！”我用尽全身力量尖叫一声，痛苦地跪下去，双手捂住脸，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
“静枫！”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出了我的真名。四年了，我的代号只是0719这四个冰冷的数字。乍然喊起我的真名，我竟有一瞬间不能适应。我慢慢转过头，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正捂着嘴流泪，不可置信却又惊喜地看着我。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竟然是穆！我忡怔了片刻，慢慢皱起眉头，敌意和警惕充斥了我的脑海。“是你？”我慢慢站起来，盯着穆，一字一句狠狠地说：“这是幻术吗？你竟敢拿我最珍视的妈妈蒙骗我，我要你付出代价。”
穆没说话。
妈妈忙跑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不是幻术，是真的。你看！”温热的触感很真实。我看着妈妈，含泪含笑的脸庞比四年前苍老了许多，眼睛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我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我笑着哭起来，说：“怎么头发白了那么多？你变矮了，也瘦了......”妈妈抹去一把泪，又落下泪来，笑着摩挲我的脸，说：“傻丫头，是你长高了。以前才到我的鼻子，现在我要仰头看你了。”
哭笑一阵，我才发现穆还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也没离开。“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看他，又看看妈妈，问道。“你失踪后的第二天，几个奇怪的人闯进家里要杀我。刚好那天穆先生带着贵鬼来，出手救了我，然后又收留了我。”妈妈边说，边挽起袖子。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大臂一直划到手腕，四年的时间过去，刀疤依然很深。我一下子明白了，脑海中闪过阿黛莱德夫人那始终含笑的脸。
“我们该回去了，此地不宜久留。”穆说。

穆带着我们母女回到了他的公馆。也就是刚刚我毁了一层楼，又从里面逃出来的那个。我已经很久没道过歉了，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楼......”
“我已经修好了。”
“哦。”
穆用瞬移送我们进屋，整座公馆都没有对外的门和楼梯，非常奇怪。妈妈显然已经熟门熟路了，带着我看了她居住的第三层阁楼，她还是那么喜爱整洁，把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桌面纤尘不染，在床边的临柜上，摆放了一本相册。我打开，全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还见到了贵鬼，他已经和妈妈很熟了，却也认得我。不用想，应该是那本相册的功劳。
穆并没有来打扰我们一家团聚。回到公馆，他就离开了。整整一个下午过去，快到晚饭时分，他来了。“吃饭吧。”他对我们说。
一大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我们一家搬来帕米尔高原之前，一直住在湖北。穆竟然专门做了湖北特色的香辣虾、粉蒸排骨、鱼糕火锅，连小吃也是地道的豆皮、面窝、热干面之类.....他看到我惊讶的表情。
“我瞬移到湖北买回来的。阿姨跟我说过，哪些店做得比较好吃。”
“哦。”
好吧，我还以为是他做的。不管怎样，这是我几年来吃过最香的一顿饭。穆的话并不多，好像不愿意打扰我们三人之间密密的聊天，所以才刻意保持了沉默。我起初是这么认为的。饭毕，妈妈说什么也不让穆去收拾，喊了我一道去厨房，贵鬼则帮忙用念力搬运碗碟进来。
“穆先生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情很差。”妈妈对我说。“妈，我要没记错。他才比我大两岁吧？”“论年龄确实小，但行事作风却比世人都沉稳几分。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我耸耸肩，没说话。
“对了，你养父母那边，我什么时候过去一趟吧？必须感谢人家啊，这些年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我手中的盘子滑了一下。是的，我没对妈妈说实话。总不能跟她说——您的女儿被拐去秘密训练了四年，已经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了吧？“这个，再说吧。”我试着结束这个话题，“我回头跟他们说一声，看怎么安排。”
贵鬼这时候跑进来，围着妈妈淘气。“穆先生好像有事找你呢，姐姐快去。”原来还负责带话，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和妈妈招呼一声，离开了。

走到公馆外的围廊，我四处看去，发现穆正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妈妈没在，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我......很久没说过谢谢了。但是，谢谢。”我迟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软弱。穆正望着远方天空里一轮明月，却说：“你不是一个人，对吧？”
我挑了一下眉毛，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没错。”我直接回应他，“哈迪斯城训练出的杀手不止我一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出卖我的同伴？”我摇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转过身，我发现他的神情异常凝重。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了许久，然后苦笑一声，说：“也是。教人背叛同伴的事，我也做不来。”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清冷的空气，说：“打扰了。”
我看着他渐渐走远，不知怎地，竟有些不是滋味。“等等！”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我。我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你今天是故意放我走的吧？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半途截住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有些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有些事情也需要你自己作判断。”
风呼呼地吹过山崖，卷起一层一层的冰雪。我们两个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月华初升，他那淡紫色的长发和浅碧色的眼眸在一片纯白的映衬下，格外出众。“哈迪斯城是个不讲感情、只论实力的冷酷世界。”我对他说，“我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我适应并认同了它的法则。你确定要放过我？”
“我不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又或许不会。我不是神。”穆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里的夜晚很清寒。
妈妈的呼吸声变得长而均匀，我悄悄翻过身，看着她熟睡的面孔。“妈？”我特别小声地呼唤她，她沉入梦里，没有回应。于是，我悄悄下床，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子，然后穿好衣服。“姐姐？”贵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懵懂地看着我。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嘘”，“睡觉。”我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
待告别后，我迅速离开了穆的公馆。夜行雪地，一袭斗篷遮住了我，黑影沉沉，一如我的心境沉沉。前方又是那片雾蒙蒙，隐约有人影。我猛地驻步。
“你去哪里？”
穆从雾中走出来，身影渐渐清晰。我没说话。他挡在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口，复又问我一句：“你打算做什么？”
“让开。”我垂下衣袖，短剑悄无声息滑落手中。穆的目光飘过我手中的短剑，然后碰上我冰冷的目光。“我不想动手，除非你逼我。”我冷冷地说。
穆轻轻摇了摇头，眼眸中闪过一丝锋芒。下一秒，飞雪如帘。越来越密的冰雪卷成一股强大的风暴袭向我。我迅速躲开，短剑朝他的心口刺去。他的身影恍若虚无，一瞬消失。我猛地后撤，挥剑横劈向身后，又是虚影一晃错过。
我站在原处，警惕四周任何一丝异动的气息。接连有七八次，我努力计算着他瞬移的轨迹，以最快的速度出剑，试图击中他，但无一例外失败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使我的头脑渐渐变得冷静而空灵，脚下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水面，任何动静再细微，都可以惊起涟漪，传达到我这里。
“我有个建议。”我隐隐蓄力于手腕，感受到一缕力场的波动在七点钟的方向朝**来。反手握刀，猛地转身，劈下——
几根浅紫色发丝随风飘落。
穆的身影出现在距离我大约半米的位置，他的表情有些微意外。我看着他，说：“我有个建议。瞬移的轨迹该换一下了。”穆闻言，只一笑了之。我猜他并不在意，他应该还有更强的招式，只是不用罢了。“你打算丢下她们？”穆问我。
“是的。”
“刚团聚了一个下午，你打算丢下她们？”
“我已经适应了哈迪斯城的生存法则。你以为我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重新开始幸福的生活？”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今早又为何着急赶回家？你不是不在乎，你是另有打算吧？”穆看着我，轻易戳穿了我的伪装。他真的很聪明。
我见根本瞒不过他，只好试着岔开话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莫非你对我也是另有打算？”我故意刁难他。果然，他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静枫，你还有救。”穆说，“但如果你不和哈迪斯城彻底斩断联系，你将永远不可能逃离它。”
“如果可以逃离哈迪斯城，四年前我就已经这么做了。”我毫不犹豫地否决了穆的提议，因为这是行不通的。那个被扔下哈迪斯城的美国女孩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还有潘多拉那双血色冰冷的眼睛，我有些发怵。“除了执行命令，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收回了刀，态度很坚决。
穆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你是怕连累家人，所以不敢待在这里。那么，如果我把问题简化一点——你希望和家人在一起吗？”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那浅碧色清澈的目光，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希望和现实不是一回事，这没有意义。”“有意义。因为只要你愿意，我会尽力帮你。”“你真的很奇怪。”我看着穆，十分疑惑不解。“我是你的敌人吧？你也看到了，我杀人不眨眼的。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我不可能安稳过日子......”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义务替你照顾她。”穆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我一怔，知道他说的是我妈妈。
“说得不客气一点，我这里不是收容所，我本人也不是专职做慈善的。既然亲女儿都一走了之，我想我一个外人没必要那么上心吧？”
穆的神色很淡定，却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我看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你不会的。”“我会。”他很肯定地回答我，“当然了，我会负责安置一处地方，让你妈妈居住——肯定不是这儿。但之后的事，我不会再管。”
“可......可你是圣斗士......”
“所以就该善良，不能见死不救？”穆笑了笑，说：“你这是道德捆绑。我没有义务替你做这些。照顾无依无靠的妈妈，这是身为女儿的你应该做的，不是我。”

说实话，我的确有要利用穆的意思。因为他是个好人，善良、细致、温和，更重要一点——拥有强大的实力。因为这些，他是我认识的唯一可以在哈迪斯城杀手面前保护我家人的人。
何况，他还是个圣斗士。
只要有他在，我相信妈妈会很安全，弟弟就更不用说了。而现在的我，是不适合留在她们身边的。所以，尽管有些惭愧，我还是选择离开，同时寄希望于穆的善良，好让妈妈和弟弟继续在他的庇护下安然度日。
“你该不会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吧？”我猛地一惊。穆似乎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我说：“让我替你照顾家人，你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回哈迪斯城了——我看上去那么好欺负吗？”
“不错，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全被他看穿了，我索性也不掩饰，“哈迪斯城派我来取紫龙的性命，紫龙未死，我的尸体也找不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追踪到这里是迟早的事，而我又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妈妈和弟弟。与其到时候无能为力，不如现在离开，就当我从没来过，只彼此平安就好。”
穆微微一笑，说：“你果然还不算坏到骨子里。”
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也怕我一走了之后，他真的会弃妈妈于不顾。气焰顿时消减得无影无踪，我咬了咬牙，很艰难地开口道：“拜托你。离开这里，妈妈会很危险......”
“以圣衣坟场为界，这里与外部隔绝。若非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穆突然命令我，我惊诧地抬起头。他却已经转身朝公馆走去。“不早了，回去休息。明日六点在这里等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留下来......”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我怔怔反驳一句，他却不理。愣了足有好几分钟，直到风雪让我觉得有些冷了，我才回过神来。穆已经回去，雪地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迷雾，通过迷雾中的圣衣坟场，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想，穆还是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了我。虽然说得强硬，但若想强行留我，直接打昏我就好了，可他却径自离开，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一条路两个方向，一边是穆的公馆，一边是哈迪斯城。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踏出了迈向公馆的第一步。

多年之后，我庆幸那晚的决定。
这是一次救赎。也让我和穆之间真正有了不同寻常的羁绊，尽管这种羁绊最终令我们彼此痛苦。
住在公馆的第一个月，我非常不适应。尽管妈妈和弟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却有种十分强烈的寄人篱下感。穆没有再跟我单独聊过，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他总会一大早离开，深夜返回。
唯一的交集是每天清晨六点到七点的这段时间。他会准时等在公馆外的雪地，带着我和弟弟两个人完成每天必做的事情——扫雪。帕米尔高原的大雪就好比家常便饭，往往一夜之间，就能在地上压一二尺深的积雪。
弟弟挺喜欢扫雪。他本来就是个活泼到有些多动症的小家伙。扫雪，对他来讲和玩雪的意思差不多。而我却是极不适应的。习惯了拿刀，换了竹枝扫帚总觉得轻飘飘的，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更关键的，我总觉得在被人当奴仆使唤，这让我非常恼怒。然而恼怒归恼怒，我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
正如穆自己所说——我的妈妈，他可以管也可以不管，我却是不能不管的。为了她，我可以忍受像个仆人一样扫雪干活儿，并且看上去做得很开心。
只是暗地里，我开始思索退路。我不可能允许自己永远被人掌控，我打算带着妈妈和弟弟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其实方案很简单，只要穆消失就可以了。
我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观察他的起居作息和生活习惯，观察他喜欢吃什么点心、喝什么茶，看什么书，有什么弱点。同时，开始主动和他接触、说话，以便让他放松对我的戒备。等到快四月初的时候，也就是我来到公馆的第三个月，我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
这一天清晨，我和弟弟照例早起扫雪。刚拿起扫帚，远远地，迷雾里传来几个陌生小宇宙的气息。“谁来了？”我把目光投向穆，却发现穆的神色有些凝重。“你们先回去。”他说完，便径自朝迷雾的方向去了。

回到公馆，妈妈正在准备早饭。“去帮忙。”我对贵鬼说。“那你呢？”“我去打扫外头的围廊。”贵鬼算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就朝厨房跑去。
从三楼的视角望去，来人一共三个。其中，金棕色短发的少年背着一个半人高的金色箱子，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箱子上有百兽之王——狮子的图纹。另一个少年长得高大威猛，个头比其他人高了许多。
这两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强大的小宇宙气息。
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我皱起眉头，围着围廊慢慢走，仔细巡视四周——凭着对小宇宙的感知力，我一共捕捉到七个陌生的小宇宙气息。和那两个少年一道来的女孩根本不是练武之人，那么还有五个在哪里？
厨房里传来妈妈和贵鬼的说笑声，公馆里温暖的气氛与外界逐渐逼近的危险格格不入。我深吸一口气。围廊边缘的凤凰花枝开始迅速生长，细密的蔓藤顺着公馆的墙体攀岩，长出绿色的叶子，不多时，结界完成了。
穆似乎和那个金棕色头发的少年产生了争执，那个少年突然动手，却被穆的念力束缚。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从半人高的金色箱子里飞出一件耀眼的铠甲。铠甲覆上少年的身体，他的实力瞬间增强了数倍，穆的念力被破解了。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少年接下来的一击并没有对准穆，而是打向他身后的巨大岩石。岩石崩裂间，我看到三个巨大的身体分崩离析。
还剩两个，我在心中默数。少年突然的一击，让潜伏着的小宇宙发生了猛烈的悸动。我得以进一步定位它们的位置。一个，就在穆他们几人身边，另一个——
在我这里。
我下意识地守在三楼唯一的入口前，警惕盯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突然，“呱”地一声。我朝左边看去，围廊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样貌古怪的......怪物。它的行动相当迅速，几次躲避了我的短刀，却也冲不进公馆里——我的凤凰花枝形成了木之结界，能够隔断内外一切关联。它停下来，发出“呱”地一声，然后把头转向我。看得出它打算杀了我。
我朝它冷笑了一下，做了个“来”的手势。两个多月没见血了，我和我的刀都很欢迎它。

我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什么物种，不过它有一双尖锐的利爪，满口尖利的獠牙，以及一根鞭子一样的舌头，舌头上沾满腐蚀性的毒液。个头差不多和我一样，行动却比人类快了许多。要杀死它，似乎得费点功夫。
我指挥蔓藤迅速沿着地板和墙壁生长，在它途径的时候，像张网似的将它捕获。它应该不会被困很久，所以我毫不客气地拿刀戳瞎了它的眼睛。它吃痛，迅猛挣脱了蔓藤，像只真正的蛤蟆一样腾起，然后扑下。我远远躲开。
怪物一伸一缩吐着舌头，挥舞着利爪和利齿，毒液和撕咬让凤凰花枝迅速枯萎碎裂。我的心口传来灼热的刺痛感，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你这个该死的**。”我擦掉嘴角的血，杀气骤然增强。它似乎也感觉到我的杀气，很快朝我的方向冲过来。四只利爪钉入了我身后的墙壁，我催动蔓藤将它们牢牢锁住，**着墙，一手抵着它的上颚，一手挥刀斩落它的舌头。
毒液飞溅，首当其冲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我却不理，只寻着它头顶一块软肉，持刀狠狠插进去。怪物嘶吼一声，在地上翻滚几下就断了气。我亦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从怪物断舌里喷出的毒液居然凝固在了半空中，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我小心翼翼避开这些可以毁容的致命东西，朝迷雾的方向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
是穆。
他用念力阻止了毒液。他又救了我一次。
而就在穆出手帮我的同时，他自己似乎也遇到了麻烦。那是个全身披着黑甲的家伙，能够召唤异界，也能幻化出有五十只手的巨大怪物。天黑了下来，大地猛烈晃动，能够刮起巨大岩石的劲风呼啸不停，我努力将结界的力量提升至最强，好让公馆不被这场浩劫摧毁。
我能够感觉到穆也在分神做同样的事。一边应对强敌，一边保护着我们。在最后一抹足以与银河相抗的星光爆发中，我看到那穿着黑甲的家伙露出惊诧而畏惧的神色，然后落败。

天空重新变得晴朗起来。
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穆的念动力，不只是移动屋顶的砖瓦，他把这山峰深处一切被毁坏的东西全部移形挪位，恢复成原先的样子。我也撤去了凤凰花枝，妈妈和贵鬼正在往桌上摆碗筷，他们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姐姐，你怎么受伤了？”
“从楼上摔下去了。”
穆并没有马上回来，他似乎还在燃烧小宇宙，另外两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三人之间是一座狮子造型的金色铠甲。我还记得，这铠甲属于那个有着金棕色头发的少年。
“穆先生在修理圣衣。”“他还会干这个？”“对啊。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修复圣衣的人。”“原来如此。”我凝视着穆，他的身影在冷风中开始摇摇欲坠。“回去吧。多备几副碗筷。把你师父的那副碗筷撤了。”我推着贵鬼往回走。“为什么？”他好奇不解。
穆伤得很重。
架着他回来的少年自我介绍了一番，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阿鲁迪巴和艾欧里亚。妈妈和贵鬼很慌张，我安慰她们说没事，阿鲁迪巴也帮着劝，看得出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和他那高大威猛的外形完全不符。
“他的卧室在哪儿？”艾欧里亚扶着昏过去的穆，问我。我领路从楼梯上到四层，靠左的两个房间一个是书房，一个是卧室。
“我来吧。我学过医。”我走过去，扶住穆。
“你一个人行吗？”估计看我是个女孩子，艾欧里亚多问了一句。我点点头，于是他松开了手。“我妈妈准备了早饭。”我对他说，“好歹下楼吃一点，否则她心里过意不去。”
我看着艾欧里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四周没有别人了。我扶着穆，回到他的卧室里，关上门。我把他安置在靠窗的床上。他那身浅色布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左肩处尤其严重。穆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苍白，双眉微锁，呼吸很浅。
我垂下衣袖，袖中短刀无声无息落入手中。
满身的伤痕和鲜血，即便再在心口附近补一刀，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发现得了。我大可以安然下楼吃饭，一顿饭的功夫，他怎么也得心脉衰竭而死。我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
真的要杀了他吗？这个人救过妈妈，救过弟弟。就在刚才，还救了我。算上之前的一次，他救了我两次。
但是不杀他，我们怎么离开这里？莫非我还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像个奴仆一样受人掌控？
不过话说回来，只不过是扫雪罢了。他也没有对我呼呼喝喝，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
但是哈迪斯城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我。如果我能先下手杀了这个实力强大的圣斗士，潘多拉大人说不定会原谅我，放过我的家人。
能指望哈迪斯城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吗？我指望过阿黛莱德夫人，但是她从头到尾欺骗了我。如果失去了穆的庇护，我怎么才能确保妈妈和弟弟的安全？
毕竟，穆才是过去四年真正保护着我家人的那个人。
所以，要杀了他吗？
就在我迟疑不决，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艾欧里亚低沉而严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
艾欧里亚已经看到了我的短刀，他骤然变色。我感觉到他充满敌意的目光，牢牢锁住我。“你想对他做什么？”他盯着我，一步一步走进来。
“我......在帮他包扎伤口。”我心跳得厉害，极力保持着镇定，并不回避他的眼睛。这个叫艾欧里亚的少年和穆完全不同，身上有种极具威慑力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坚信，如果漏出哪怕一丝马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什么？”他根本不信。
“你没看见吗？伤得这么重，不把衣服褪下来怎么包扎伤口？他又昏过去了，我总不能强行把他衣服脱下来吧？”我一口气说完，直接把刀拿出来，比划着说：“所以，我只能用刀把衣服一点点割开，再......”
“行了。”艾欧里亚打断我的话，直接从我手中夺下短刀。我刚想反抗，却被他推开老远。他仔细看了看短刀，我心底一沉。果然，艾欧里亚紧锁眉头，说：“这不是医用的刀。”他看着我，“你想杀他？”
“我没有。”
“撒谎都能这么镇定，看来是训练有素。你到底是什么人！”金色光芒猛地蹿起，我在他的身后看到了狮子座巨大壮丽的星云图腾。杀气，已经包围了我。
已经到这地步了。
“你要是杀了我，穆不会放过你。”满心的畏惧突然舒展开，我冷冷看着艾欧里亚，毫无畏惧。艾欧里亚挑了一下眉，看了看床上昏迷着的穆，没有说话。就在这时，楼梯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阿鲁迪巴、贵鬼还有我的妈妈，全部闻风而至。
“你在干什么？艾欧里亚！”阿鲁迪巴摸不清情况，只看到艾欧里亚拿刀对着我，气氛紧张。
“她故意支走我们，想杀了穆。”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我望着妈妈，她捂着嘴，大睁着眼睛。“我没有，妈妈。我想帮穆处理伤口。”我强作镇定，转而瞪着艾欧里亚，说：“你这个人！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凭什么信口胡说？”
艾欧里亚只打量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你真可怕，也狡猾。穆怎么会留你这种人在身边？”说罢，他把刀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阿鲁迪巴比艾欧里亚好糊弄许多，或许是因为我的谎言足够迷惑他，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看到最初的那一幕。总之，他并没有对我穷追猛打。
妈妈帮着他，替穆清洗了伤口，又换了干净衣服。阿鲁迪巴说要等穆清醒了再走，于是妈妈去厨房，端了熬好的排骨汤给他喝。又额外煮了清淡的米粥，放在文火上热着，等穆醒了再吃。
“妈妈，我帮你吧。”趁着回到厨房的空儿，我赶紧对妈妈说。不知为什么，自从艾欧里亚拂袖离去之后，妈妈就一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妈妈停下手中的活儿，双手撑在灶台边，良久，她转过头凝视着我，问道：“静枫，你跟我说实话。刚才你打算做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跳，勉强维持笑容，说：“帮他清理伤口啊。”妈妈没有说话，她就一直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过了一会儿，她拉起我的手，说：“跟我来。”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带我来穆先生的书房。这个书房，我趁穆不在的时候悄悄来过许多次，我翻看过他的笔记本和图书，也留意过他饮用的茶水，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他的弱点。这书房早被我翻了一遍，除了南侧那扇上了锁的门。我打不开锁，虽然我知道门的后面一定藏有秘密。
我并不知道门钥匙居然在妈妈手里。
所以当她拿出钥匙，打开书房里那扇门的时候，我震惊极了。“四年前，穆先生救了我。他预感我单独在外不会安全，所以收留我住在这里。”妈妈带着我走进门后的密室，密室里有一架长长的白板，白板上贴了许多照片，又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做了记号和连线，我仔细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白板上的照片有我、也有和我一起被拐到哈迪斯城训练的孩子。
“穆先生并不是不问世事，相反，他比谁都格外关心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他四年来搜集的信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你，以及那些四年前莫名失踪了的孩子们。”
我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得知大批的孩子都莫名失踪后，我绝望了，我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把你带离了我。是穆先生给了我希望，他答应我会一直寻找你的下落，直到你回家为止。”妈妈充满责备的目光令我无地自容，她说：“静枫，人要知道感恩。这是最起码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书房的。恍恍惚惚，又怎么走进了穆的卧室里。他依然昏迷着，阿鲁迪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到我神色似乎不对，正欲问我，我却对他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阿鲁迪巴愣了一下，下意识盯着我腰间别着的短刀。我把刀取下来，丢给他，说：“出去。”他无奈地起身，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警告我说：“我就在门外......你别乱来啊。我对女孩子一般不出手.......要出手就很重的。”
有风从窗户外透进来，凉丝丝的。待久了会冷。我伸手将窗户往里推了推，堵住了漏风的地方。“光会修圣衣。这破房子，也不知道修一修。”我喃喃自语，复又坐回床头的椅子上，良久。
“对不起。”

快到中午的时候，穆终于醒过来了。见我坐在床边，他显得有些意外而局促，忙坐起身来。“你醒啦？”我主动跟他说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的目光绕过我，往四周看去，我知道他在找谁。
“我去叫他们。”我站起来，要往外走。顺便还可以去厨房添碗米粥、带点小菜上来。毕竟已经错过了两顿饭，又受了伤，我不相信他不饿。
等到处找了一圈，才发现艾欧里亚已经走了。我从厨房端了饭菜上楼，快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听到阿鲁迪巴正在和穆说话——
“总之，你还是当心一点。”阿鲁迪巴的声音显得浑厚。我倏地站住，大约知道他在说谁。又过了会儿，他走出来，迎面碰到我。“你在啊。”他用手挠挠头，有些尴尬。未等我说话，穆也披了一件外衣从卧室里出来，拍了一下阿鲁迪巴的肩膀，示意他先走。
“我有话跟你说。”
穆对我说完，便往围廊走去，我放下手中的托盘，也跟了过去。远方白茫茫的雪山，映衬在一片蓝天之下。悬挂在围廊顶外的风铃随风“叮铃”作响，声音清澈极了。
“你拥有对小宇宙绝对的防御力，同时可以催动植物攻击。我曾想过让你接受圣斗士的训练，但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再待在阿姨身边了。”
我的心怦然一动，脱口而出：“是你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
“对。那时的你就已经可以抵御我的催眠术。然而阿姨不能再失去女儿，所以我放弃了。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错误。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你，并且一定要帮你彻底摆脱哈迪斯城的原因。”
“你觉得是你的错？”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也不太敢抬头看他。目光游移间，我摇了摇头，说：“就算你当时坚持，我也不会跟你去修炼的。我不可能丢下妈妈一个人。所以管你做什么，结果都一样。”
“或许吧。”穆默默叹了一口气。“但我仍然想试一试，我不认为哈迪斯城已经完全同化了你。”“为什么？”“因为你会拼了命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家人就是你的底线，一旦有了底线，即便经历再多磨难也不会失去一颗火热的心。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信念吧。”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信念，这个词对于一个被哈迪斯城培养出来的杀手来说，是多么的陌生。我不知道穆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虽然我感念他的心思。但是，他难道不应该追究我趁人之危吗？我相信阿鲁迪巴已经把所有的事告诉他了。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难道你不应该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我说过，你有信念。一个有信念的人不需要别人救，但可能需要有人点醒他。静枫，我希望我能点醒你。”
午后的阳光将公馆外的雪地镀上一片温暖的金橘色。风温柔地拂过，风铃摇曳不止。他披着外衣、静静伫立远望的身影，就这么突然地，闯入了我的心。

穆没有为难我，也没有再提任何有关那天的事情。
除了每日清晨的扫雪，他又从书架上取了佛经，让我抄录和阅读。教我如何打坐、冥想。他让我学着尽量缓慢而深长地呼吸，让身心慢慢沉淀下去。在公馆附近，他带着我开垦出一片土壤，播下向日葵的种子。
我把随身携带的短刀埋入深深的雪地里。我想，我应该不会再用到它了。
在征得我妈妈的同意后，穆决定收我为徒。那是个多云的早晨，他带我来到了公馆最顶层的阁楼里。阁楼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摆放着一个正正方方的银质箱子。
“真漂亮。”我走近一些，伸手抚摸箱子上雕刻的白鹤。转头问他说：“这是什么？”
“这是，天鹤座白银圣衣。”
圣衣，圣斗士身份的象征。我依稀记得那日艾欧里亚带来的金色箱子，“唉？那天艾欧里亚带来的箱子怎么和这个不一样？”我问。穆回答道：“他的是狮子座黄金圣衣。八十八个星座，每个星座的圣衣都是独一无二的。”
“圣斗士也是独一无二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天鹤座圣衣箱上。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我也喜欢漂亮的东西。“你带我来，是想把这个给我吗？”我竟然有点期待。穆却摇了摇头，说：“圣衣会挑选自己的主人，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没错，我希望你能成为它的下一个主人。”
我隐约能听出他话里的伤感，于是我主动结束了关于圣衣主人的话题。“我会努力的。为了不辜负你。”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穆笑了笑，没说话。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圣斗士的修行之路。天鹤，这个名字和圣衣本身一样漂亮。它迟早会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对于我来讲，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我会拼尽一切得到它。
何况，这是穆的希望。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我的实力在他悉心指导下变强了许多。我本身拥有的小宇宙免疫能力，能够使我有效防御任何精神层面的攻击，催眠、幻术、精神控制，统统对我无效。和穆能够操纵一切物体的强大念力不同，我的念力只能操纵植物。但是我可以利用植物形成五行结界，他却不行。穆告诉我，念力和阵法的结合十分罕见，这或许才是我最可怕的地方。
“你一定要注意。”他嘱咐我说，“念力与阵法相结合，意味着你和阵法本属一起。阵法被破坏，你的身体也会受到同等程度的损伤。”
“明白。”我点了点头。

我向穆申请了第一次圣衣的试炼。
我对他说，我准备好了。穆也认为我的实力足够挑战圣衣的试炼。于是，我们第二次来到了顶层的阁楼里。天鹤座白银圣衣箱，有种说不出来的宁静感。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燃烧体内的小宇宙。
冥冥中，天鹤座白银圣衣箱里幻化出一只展翅待飞的白鹤，姿态优雅而清高，她扇动着美丽的羽翼，昂首而鸣。通体雪白的羽毛盛放出银色耀眼的光芒。她注意到了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小宇宙和天鹤座白银圣衣产生了最初的共鸣。
“轰——”
一股巨大的气流将我推开很远。穆很快反应过来，赶过来扶住了我。“怎么了？”我茫然地看着他。穆紧锁双眉，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却注视着天鹤座白银圣衣箱。半晌，才说：“它在拒绝你。”
“为什么？”
“不知道。”穆摇了摇。我看得出，他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这么说，我失败了。”我不相信是这个结果。“很遗憾，但恐怕是的。”穆皱着眉头，寻思一阵又说：“或许，天鹤座圣衣看到了你的过去，对你产生了些许误解。”
“它......看得到我的过去？”我诧异。
“可以的。当你试图成为它的主人时，它也在试图了解你。你的过去、你的能力、你的品性等，只有圣衣认可了你的这些特质，它才会接受你。”
“我有什么不能让它认可的？”
论实力，我向来很自信的。其他方面，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问题。“我再试一次。”我不容分说地燃起小宇宙，等待着那只白鹤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然而，圣衣箱毫无动静。
它已经不再试图了解我，换句话说，我被天鹤座白银圣衣彻底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