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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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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云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的叶子都宛如虚无飘渺的云。
当然,你很少见到我,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会有我的身影——长安湖。
我站在长安湖的中心,陪着长安湖的主人一起见证无数朝代的崛起与衰败。
我看着长安湖的客人,他曾是魔教少主,但自从魔教与七剑的战役结束后,他就什么也不是。
成王败寇,很正常。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长安湖的主人轻抚青白色的袖摆,她之前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往袖摆上绣些花样,而她笑得漫不经心,“你进了雷区,杀死了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他要找你报仇,所以他杀死了你的父亲,找我换了他儿子的命。”
黑小虎取下残破的血色披风,坐在长安湖的湖水之上,“父王他应当明白,魔教已经没了翻身的可能。”
长安湖的主人躺在我粗壮的枝干上,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做。
此刻她单手撑着侧脸,时光对她的容颜而言永远停留于十七岁,青白色的裙摆迤逦拖在湖面之上,惹得长安湖的锦鲤围着柔纱嬉戏。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倦懒,“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做交易而已。像你这样的人,往往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你想要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要让我父母复活,我想有个兄弟姐妹……最好是妹妹,我想让一个人倾心于我,难不成,你也能做到?”黑小虎的声音毫无波澜,他将残破的披风丢在一旁,披风顺着湖水流淌,撞碎了一波日光,湖内的锦鲤被陌生的焦灼气息吓到了,立刻躲向湖底深处。
“你吓坏了我的锦鲤。”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但我知道她没有生气,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哭过怒过了。
“既然湖主做不到,又何必空予我期许。”黑小虎嘲讽地笑了笑,“难道湖主想利用我挑起新的战争?”
“战争是寡妇制造者,我才没那么无趣。”她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你想要的现在的确很难做到了,但长安湖最擅幻境,不如我们玩些新的花样。”
“哦?”大概他也心如死灰,完全不介意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梦中梦。”她像是来了兴致,突然坐起来,“我给你一个幻境,那个幻境有你想要的一切,然后幻境会在最美好的时刻自动破碎,进入第二个幻境,第一个幻境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一个梦,若是你能识破第二个幻境,我便不要你付出任何东西,为你在这现实中,争得一个好的结局,怎么样?”
我看着笑容浅淡的她,能想出这么个新花样,千年来她真的太孤寂了。
“你就这么喜欢玩弄人心吗?”黑小虎冰冷地说。
“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她从树上跃下来,却只是惹起了一瓣涟漪,“既然我连岁月都不曾放过,又为什么要放过你呢?”
我想黑小虎那时候并不感觉自己这条被父亲换来的命有多重要,何况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好,我陪你玩这个游戏。”那时候的黑小虎,回答得没有任何顾忌,“那你呢?在一旁看着?”
“你在邀请我?”记忆里以来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那我也进去玩玩,要不要给我自己换个名字?好像那样更有意思点……小孩子放着千万纸鸢的样子总是很滑稽,那我就叫千鸢吧。”
那时的她,好像很喜欢调侃自己的名字。
——长安湖·云树


IP属地:四川34楼2018-03-31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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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杂记·第一梦·牵丝戏
    没了你才算原罪,没了心才好相配,你褴褛我采薇,并肩行过山与水。
    你憔悴,我予你明媚。
    我缓缓睁开眼,整个世界一片虚无,然后一阵风来,宛如春至,宛如花开,山水、虫鱼、飞禽、走兽、街道、集市、桥上唱着童谣的孩子、山里与打渔人笑谈的樵夫、冬至时羊肉汤的气味、大寒夜特意温过的米酒香像是泼墨般出现。
    我是一把满是锈迹的铁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不朽


    IP属地:四川35楼2018-03-31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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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7 17: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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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飞翱翔兮,可我却没有机会涅槃,我是用内力凝成的一只凤凰。
      当我成形后,展翅长鸣,披焰飞向离我主人不远的女子。
      我喜欢她,想必我的主人也很喜欢她。
      她穿着青白色衣裙,站在那里,像是那些所有难以触及的时光。
      我乖巧地落在她修长洁白的食指上,她垂眸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的眼睛不似凤眼狭长,也不似桃眼妩媚,却很好看,只是像隔着茫茫水雾般看不清。
      我忍不住幻想他为她描眉的模样。
      “这只凤凰,是不是要比我第一次给你看的那只要好看很多?”我的主人有着如玉般温润的声音,他对她说话时,也只需要听声音就知道他带着柔和笑意。
      “那次用药物抑制了你的内力,这次自然更好。”她轻声说,好像带着几丝疏离和漫不经心,然后她看着他,“十三天早就到了,你还不回去找你的姑姑吗?”
      白衣少侠看着她,他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又慢慢偏离了方向抚摸我的焰羽,“离这场梦结束还有多久?”
      我能感受到她的手微微一顿,“你已经知道了吗?”
      “对我而言,你是这里唯一真实的存在,”他一笑,好像她说的是什么缱绻情话,“我本就是这个幻境化成的人,所以反而比黑小虎更能看清。”
      “他也能,只是他不愿,我给过他太多明示暗示,他却以为我在和他玩笑。”她淡声说,低头梳理着我的尾羽,“不过这不怪他,过于美好的东西谁也不愿意相信那是假的。”
      “现实中的我,遇到你了吗?”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温柔地注视着她。
      “没有,”她似乎仔细想了一会儿,“从来没有。”
      于是白衣少侠笑得有些无奈,“为什么连一个相遇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她无声一笑,看着他,“现实中的你爱上了蓝兔,我总不好还走进去插一脚。”
      “蓝兔的背影和你很像。”他轻轻闭上眼睛,“如果走出去,你会愿意见我吗?”
      “我不会。”她的声音轻柔,却干脆果断,不留给人一点期许。
      “为什么?”他看着她,又笑得那样无奈,好像她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即使你用一生的时间,也只能陪我走过生命中再短暂不过的一段路程。”她轻轻抬起我,将我放在他的肩上,“虹猫,如果你早已将一切看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结局。”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去,他拉着她的右臂,我扑打扑打翅膀,站在窗棂前看着两人。
      “千鸢,我不求太多,只求你能给我一个遇见你的机会。”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了浅梦。
      “为什么?”她没有回头,有那么一瞬的怔住,然后轻声问他。
      “因为只有遇见你之后,我才会知道,原来我倾心的女子,是这个模样。”他笑着说。
      他好像是用了全身力气说这句话,话音落后,我消失了。
      真可惜,我没能听到她的回答。
      不过还好,我没能听到她的回答。
      我来不及唱一首挽歌,为这场缘浅的沦亡。
      ——于飞


      IP属地:四川36楼2018-03-31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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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颗顽石,立于黑虎崖千百年,感受不到朝代更迭,也不懂人间冷暖。
        黑虎崖上上下下都布置得很喜庆,这并不奇怪,因为今日就是魔教少主和玉蟾宫主的婚礼。
        昨天晚上魔教少主折了一支桃花回来,我感觉那里有一朵桃花看了我一眼。那时和现在一样有几只蚂蚁在我身上爬,月色如水。
        我正打算琢磨琢磨在我身上乱爬的蚂蚁,它们爬来爬去弄得我很痒。但是我一颗石头能做什么呢?
        正在我思考如此重要又如此深奥的问题时,一个紫衣姑娘和一个青衣男子走到我面前。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变成一只猴子蹦出来,然后抓耳挠腮。
        几百年前,那会儿还没魔教的概念,有几个文人登崖赋诗,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类的圣贤话,我作为一颗修养良好的石头,自然是恪守礼道的。
        但是,他们非要在我面前说,就不是我的修养问题了。
        千百年后我仍是一颗修养良好的石头,只是那个时候我现在认识的人就不知道在哪片土下了。
        我认得这两个人,紫衣服的是魔教圣女,很快她就是巫族族长了,而青衣服的那个男人,是……有趣的是,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喜欢她。
        我是颗石头,自然不懂人类的温柔言语。
        我看着这两个人,等着他们照例说完情意绵绵的无聊话语,然而两人站在飒飒冷风中什么都没说,我有些好奇。
        今天是魔教少主和玉蟾宫主的婚礼,从来来往往的小兵和仆人口中我早就把这些人的关系弄清楚了。
        所以说,又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成亲,按着人类的感情,这两个人不是应该热热闹闹地庆祝哥哥嫂嫂或是剑友大婚吗?
        据我所知,紫兔和跳跳迟早是要成亲的。女儿要是想嫁,爹再怎么拦都拦不住,照黑心虎对女儿的宠爱,还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了,害怕跳跳以为紫兔娘家没人。
        所以他们也没私奔的必要啊。
        紫兔看着虎崖如雪梨花,而跳跳看着她。
        “阿紫,发生了什么?”他轻声问她。
        虽然我不是太了解这两个人的故事,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可以包容她所有的任性。
        紫兔笑着摇了摇头,却认真看着他的眉眼,“跳跳,如果我真的是玉蟾宫的小小婢女,性格也和现在的我很不一样,我很平凡,没有一点值得你注意的,那样……你还能看见我吗?”
        女人总喜欢假设一系列的如果,来询问男人的心意。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男人通常不会在他们喜欢的女人面前说这种话的。
        按标准的桥段,跳跳应该说出让她满意的答案,用一系列原因证明无论出现哪种假设,他就像命定的一样会爱上她,人类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好坏都推给命运,他们考虑过命运的感受吗?
        但这是个难以反驳的答案,不是吗?
        我等着事情按照我猜想那样进行,但跳跳却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我不会。”
        我发誓我愣住了。
        紫兔看着他,眸里浮现几丝落寞,然后她看向深不见底的虎崖,“如果你从未看见过我,那我就相当于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如果不是我,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呢?”
        她的声音很温柔,我想我错了,她不是想要一个虚假的承诺,而是想知道真实的答案。
        “跳跳,如果没有紫兔,你会爱上什么人?”紫兔看着他,声音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压迫,轻柔得仿佛梦呓。
        “我不知道,大概我会爱上一个和我有同样抱负的女侠,也许我会倾心于一个不懂江湖但很会绣花的深闺小姐,可能我会爱上任何人,与那个人成亲生子,但那个人不是你。我的妻子会为我煮酒添衣,不给我煮酒添衣也没事,我会为她留意漂亮的首饰,为她偷偷地学绾发与描眉,学得很好后再臭屁地在她面前显摆,把她逗乐后再为她梳发上装。若是哪天小楼一夜听春雨,晨起前我会在她耳畔说今早街巷有人在卖杏花,问她喜不喜欢,然后无论风雪再大,我都会给她买回来。”跳跳轻柔地理顺她被夜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她轻声问他。
        “因为你说的,那是我爱上的人。”他笑着说,“你看,我这么好,你怎么舍得让我看不见你,把我丢给其他女人?”
        紫兔愣了愣,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我这里,但我知道她没有看我,她什么都没看。
        最后,她像怕冷的孩子那样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任性撒娇,又似乎很认真,“跳跳,如果我没那么多时间遇见你,你也不准对其他人好,就算我比你先到黄泉,孟婆那老家伙也休想让我忘了一切。我会在桥边等你,和你一起重新轮回,下辈子如果我还是没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是会那么做,直到命运都受不了我选择成全我。可如果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和其他女人成亲,对其他人那么好,等你死了来到黄泉路上,我就拉着你一起跳河,永不轮回。”
        他的声音有些宠溺,轻抚着她的背,“好,都听你的。”
        “别用哄孩子的语气对我说话,我没有说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暴躁又有点委屈。
        “我知道你没有说笑,可你在担心什么呢?”跳跳笑着说,修长而带有薄茧的手穿进她的发丝,“我要是敢负你,你们家老爷子还有你哥会让我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事实上我给你带上手链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我的人生,绝对完美。”
        “如果你是负心人,我当然不会选你,我也不介意你会娶什么样的人,也不会在奈何桥旁等你。”她叹了口气,声音突然软下来,“可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不要说你值得更好的人这种话,要怪就怪是你非要招惹我,我给你过你机会走的,可你没走,所以你只能忍受我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人,原来……还可以这么发展吗……嗯,今儿的月亮好圆。
        的确,今日是十六。
        这两个人把誓言说得这么好听,可哪里有那么多来世可以折腾,无论她和他是怎样的人,都只有这一世。
        跳跳只是笑着承受她所有的坏脾气,“我招惹了你,当然就不会退出。不过今天是什么惹了你让你不高兴呢?”
        “跳跳……”紫兔收紧双臂,尽情将自己埋进他宽厚的胸膛,“你不要听信哥哥的胡言乱语。”
        “嗯?”他有些疑惑。
        “我唱歌很好听的。”她低声说。
        “那就唱给我听。”跳跳轻声一笑。
        几点萤火飞舞,银盘空中高悬,她牵着他的衣角,歌声轻渺,像来自远方陌上。
        “江上玄衣凌云,
        冰魄天魔两界清。
        暗歌随影而行,
        旧梦芙蓉故里,花满町。
        迷迭香中埋骨,血披命陨,七剑并。
        紫衣,薄命。
        狼烟烽火满旗,
        栖身剑乱如雨,涟漪尽。
        暗歌入梦而行,
        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
        谁将正邪牵系,一品鹤顶,
        英雄泪满襟,
        此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
        折戟沉沙秋水泯,
        墨白染尽君辞去,
        画纸棋局,一枕清霜冷如冰。
        白梨树下草木腥,
        雪山一问镜花影,
        马蹄铃,肃杀息,此情定,天命。”
        一瓣枯叶跌落,将明明如月撞得支离破碎。紫兔却突然哽咽,“跳跳,我后悔了,无论我是否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你都要过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后面的话,我不是听得很清楚。
        我想,我该好好睡一觉,毕竟我醒了千百年。
        只是,我感觉……好冷。
        ——顽石


        IP属地:四川37楼2018-03-31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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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蟾宫历来被人称奇,我是一朵枝头的桃花。
          经历了盛开,便随时等着坠落。
          不知道我是会落在谁的肩头,还是直接睡在泥土。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玉蟾宫主恰是盛装,她小心地提着裙摆走到桃林深处,她离我很近,可以看到她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成亲之前我们不能见面的吗?”女子带着几丝娇嗔,长袖掩面,只露出一双翦水的眸,盛着盈盈笑意,映着少年俊容。
          “我只是想来看看这桃林。”玄衣少年脸颊微红,偏头装作看着枝头的我。
          我捂着嘴笑,风跟着我一起笑得颤动,那时我看到原来已有飞花万盏。
          已经是落花时节了吗?
          到了来年,桃花也会相继盛开,看起来会和今年一样。
          我想,这该是极好的一个月夜。
          蓝衣女子依旧蒙着半张脸,怕真的应了不祥的风俗,转过身背对着他,“明日总是要见的,今夜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他显得如此笨拙,“今晚要好好睡。”
          我看着女子站在后面目送男子,玄衣男子却突然转身,笑着说,“蓝,你这片桃林尚好,以后我和你一起酿桃花醉,然后子子孙孙。”
          女子就这样红了脸,许久之后,低声说了声好。
          “你先回去,我看着你。”他笑着说。
          待她消失在她目光尽头,他折下了一支桃花,我是其中一朵。
          他将我带到黑虎崖,夜风有些冷,我低头看着地面,有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蚂蚁在它上面爬。
          花是最讨厌虫子的,我想这颗石头一定很不舒服。
          我被带到一个很漂亮的房间,处处红绸,漫漫如雨。
          我很是新奇地打量着这里,直到天色微明也不觉得厌烦。万丈红尘轻软,一抹翩影惊鸿温暖了乱世岁月。
          感到几分困意时我任由自己睡去,醒来时发现屋内又是那一对璧人,两人都穿着红衣,他的神情格外温柔,小心翼翼地挑开红绡。
          红绡下,如花颜容。
          她看着他,却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太懂,只笑着问,“怎么了?”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背对着他。
          “蓝?”他看着她,声音好轻。
          “你该明白,我是冰魄剑主,”她拨弄着我的花瓣,眸里泛着几丝水光,“我会原谅你对七剑做的一切,会相信你始终有颗善心,甚至会希冀你也会成为一个英雄,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黑小虎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陷得太深,你就无法出来了。”她缓缓闭眸,有一滴温热的雨水落在我的花瓣上,但如果只听声音,你会相信她很冰冷,“黑小虎,你该马上醒过来。”
          远处有女子轻渺的歌声,漫过一方孤岛而来,我好像看见有一间小小的草屋,朝着桃花开了一扇窗子,却又能映红谁的脸颊?
          “折戟沉沙秋水泯,
          墨白染尽君辞去,
          画纸棋局,一枕清霜冷如冰。
          白梨树下草木腥,
          雪山一问镜花影,
          马蹄铃,肃杀息,此情定,天命。”
          ……
          这个用梦勾勒的世界终于一点一点消失,一阵寒风凛凛而行,宛如冬至,千山白雪覆盖,山水、虫鱼、飞禽、走兽、街道、集市、漫漫红绸、茫茫梨雨、纵横盘上的黑白、披焰烈凤的长鸣、月下唱着歌谣的女子、合卺酒的浅香像是一副画卷放在水中,慢慢变成一片虚白。
          我仰头看着她,她用手捂住嘴,没有哭出声来。
          太晚了,有人该醒了,而我该睡了。
          ——桃花


          IP属地:四川38楼2018-03-31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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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杂记·梦醒·不溯
            一厢情愿的倾慕,千年不尽的孤独。
            芙蓉花落百载归诸,最终的最初。
            娘亲带着我走进玉蟾宫的灼灼桃林,我有些疑惑,“娘,清明节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娘亲笑着摇摇头,“我记忆里有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很小,他比我大两岁。”
            我不是很明白,娘亲明明笑得那样温柔,为什么我会感到哀伤,“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比他大了。”娘亲的声音好轻好轻,像一只折翼的蝶,“只是我一直想不起他是谁,现在又感觉那已经不重要了。”
            然后娘亲继续牵着我的手,“走,我带你去祭拜紫兔姑姑,如果没有她的牺牲,就没有七剑。”
            我似懂非懂。
            ——虹长宁
            我第一次来到江南的时候,记得是和现在一样正值梅雨季节。
            我家乡的天气,和梅雨时期的江南很像。
            今天走过石桥时,我还是想起了他带我来江南的那几月,我们去过听雨楼,现在的听雨楼也有很多人去。
            那时候我的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异乡人,他耐心地教会我湘西的口音,暂居江南的那数月,他又教会了我怎样装扮得像个吴越人。
            我学得很好,也学得很快,或许是害怕来不及。
            石桥上有个卖水果的男人,我拿起一颗圆润的朱果,故意用湘西口音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柰,”那个人仍用吴越话回答我,有点固执,不过像是这个人的风格,“要吗?便宜卖了。”
            “在我的家乡,我们叫它苹果,”我笑着换了吴越口音来回答他,“但我们都不会吃它的。”
            “为什么?”那个人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像回答他的时候一样,微笑着,装作并不重要的样子说,“家乡习俗。”
            “我这里有一些尚好的桃树和梨树的种子,我只有赶路的钱,不如拿这些换你一颗果子。”我笑了笑,拿出一个柔软的布袋。布袋上绣着几盏雪花,微凉,但适合我。我看着这个人说,“我是个亏了生意的商人,只剩这些东西了。”
            “为什么拿这些换?”他小心地照料着他身旁的一盏花,声音却毫无波澜,听起来有些冰冷。
            我却笑了,笑得很开心,“你长了一张喜欢桃梨的脸。”
            然后我得到了那颗圆润漂亮的朱果,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江南。
            那个人还坐在那里,什么都和他无关。
            走了一段路后我突然回头看,那个人不看来往人群,只看着身边的那盏花,他曾告诉过我,这种花名叫芙蓉。他曾为我涉水采了一朵,递给我时,他说这世上有座芙蓉城。
            百年之后,谁能让我在衰老的暮年新生,又使我垂冷的血液感到重温。
            我曾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如今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披上冰蓝色的斗篷,雪花暗纹在烈阳下也不会融化。
            也许我可以……带来冬季呢?我笑着想。
            这世界于我而言,从无对错,任其方圆。
            他曾教会我如何在这里自由行走,可他却没有教会我如何道别。
            我甚至,来不及与他道别。
            ——异客


            IP属地:四川40楼2018-03-31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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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清冷的夜,我依旧站在湖心,不知何处飘来一瓣落花,沉睡在一触即碎的梦里。那音律从千百年前破碎地飘来,染了五分寂寞,三分痴狂,两分叹息的悠长。
              长安湖的主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幻境里出来的,我没留意那个看不出神色的魔教少主。
              从幻境里出来后,她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被长安湖养了上千年,窥看幻境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这么长的故事,她几乎都藏在幕后看着这一切,她只要确保第一个梦里,黑小虎会得到一个美好到不能再美好的结局就够了。
              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她本打算一直在暗处看着这个无解的局。紫兔把对猪无戒的怀疑转移到牛旋风身上时,她有点欣赏这个在幻境里全然不同的姑娘。但是,紫兔绞尽脑汁思考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
              唯一可能的意外好像就是虹猫,我甚至看着她好几次徘徊在白衣少侠身边,有些疑惑又有些怀疑地端详他的侧脸,若是千年前,我毫不怀疑她会一刀了结这个人的性命。
              可现在这么做就太没意思了。
              于是她怀着极大的兴趣,在幻境里弄出了一个十三阁……我没有说过吗?她喜欢十三这个数。
              然后,看起来顺理成章地,她让虹猫来到了十三阁。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事情就再没有按她预想地那样进行了。
              那个少年隔着宽阔的过道看着对面的她,那时的她还在和其他人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然后她无意转首看着自己的猎物,却发现原来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从未认真地看着这个白衣人的眼睛,对她而言,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没有在意。
              将新丰酒饮尽的时候,她眸光浮沉,笑容温浅,甚至看起来还有些人畜无害。我太熟悉她的这个神情,她对那个白衣少侠的兴趣突然变得浓厚了,我猜想那时她就决定推翻之前对这个少年的所有计划,或许在更早以前,在她看着扣着赤剑的少年走进十三阁的时候,她就决定要为他改变一些东西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丛林游戏,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猎物。
              很多时候,心这种东西有些多余。
              我很放心,岁月让她成为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白衣少年总是游离于她的掌控之外,他明明如她计划中那般走出宴会,却又出乎意料地拉着她一起落入湖中。
              温柔湖水中她看着他,他拔出长虹剑的那一瞬她甚至有点意外,可她就那样看着他,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他终究是那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她的一个眼神于他而言就胜过了所有的解释,于是他重新将长虹剑扣回鞘中。到了水中阁楼中,她有心想戏弄他,于是亲自为他涂上胭脂,梳理云鬓。
              她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抚过他的脸颊,他闭着眼,睫羽微颤,她笑了笑,上妆时她能感受他有些烫的脸颊。
              她眸光微漾,不再继续捉弄他,老老实实地给他上完妆,而经历了紧张后的他有些忘了自己在哪里,只管闭着眼。她笑着绕到他身后,想要不轻不重地逗弄他一下,“你很美。”
              他便猛然惊醒,我想她一定在心里轻笑,因为她又一次没有意外地制服了他。我简直害怕如果他总是给她制造意外,她可能都会对她自己产生怀疑。
              但他喊住了她,问她有没有爱过什么人,我以为她会用温和笑意掩饰嘲讽眼神,可那一刻她却出神地看着窗外……原来这世上还有她不能给出答案的问题吗?我饶有兴致地在风中摆弄着我的枝叶。
              爱对她这样的人该是多么愚蠢的字眼,可那一刻她却犹豫了,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往事对她的伤害还不够深。
              我知道她不会爱上任何人,其他人的爱情至少还可以期许,可她连一份不真切的幻想都不能拥有。
              因为她不会被幻境控制,所以她才能成为长安湖的主人。长安湖总是欣赏这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是长安湖的主人,即使那只用内力凝成的凤凰飞到她身边,她亦没有丝毫动容。
              对,这才该是她。
              但我没想到那个白衣少年能猜透这谜底。
              在没有药力抑制的情况下,他用内力凝成的凤凰让我感到惊叹,但她的注意力却不在凤凰上,她垂眸看着轻巧地落在她指上的凤凰,可她的余光却在看着他的衣角。
              直到那只凤凰消失,她才有些恍然,抬眸撞上他如水的目光,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样。
              “虹猫,我不会对任何人做出承诺。”她轻声说,我猜测她的手很凉,“你是幻境里的人,被这个幻境支配着,你所有的言语和行为都受幻境的指示,所以,你甚至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幻境或许可以掌控我的行为,但它无法掌控我的心,在遇见你之前,没有人能控制我的心。”他走到她面前,深深呼吸,然后大胆地拉起她的手,贴着他的胸膛,“你能感受到吗?”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触碰到那跳动,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收手的时候,他一把拦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阿千,出去后,至少让我见你一面,哪怕是在茫茫人海中,我下一刻就与你失散也没关系,我已然无悔。”
              她闭上眸,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对准他的脑部,青白色的光芒在掌心盛放,“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或许会原谅现在的我;如果你认识现在的我,或许能原谅以前的我。”
              然后她放开了他,“可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所以我不要让你认识我。”
              她将故事轻歌漫颂,再习惯于把故事里的自己轻描淡写。
              白衣少年感觉眼前暗了暗,他有些头昏地扶住一旁的椅子,等脑袋没那么昏后,他看着她,“你是谁?”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第一次见他时的笑容,“过客。”
              他是蓑衣摆渡客,长居湖水独爱侬。
              长安湖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或者说,长安湖一直是平静的。江湖的风雨或朝堂的飘摇都无法撼动长安湖一丝一毫。
              她仍旧将无尽时光拿来消遣,再也没管过她一时兴起的梦中梦。
              她试着去酿白堕春醪,很久以前她不会酿这种酒,后来又不想再酿这种酒。这种酒很难酿,早已经失传,或许如今也只有她知道如何酿这种酒。
              耗费了几年时光,她终于酿好了,却又任由时光将它束之高阁。
              期间她还拿起过针线,在袖摆一针一线细细勾勒,我想看清那画卷,可她又一点一点地把针线挑开,抚平有些褶皱的青白衣衫。
              好长一段时间,她总是不在长安湖,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以为黑小虎会是长安湖唯一的客人,但一个穿着冰蓝色斗篷的异域女子却来到这里,这异域女子想和她做了一笔交易。
              我仔细看这长安湖难得的来客,那位异域女子手上的朱果好漂亮。
              然后斗篷留了下来,那位女子却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我好像不曾看见她碰过那件冰蓝色的斗篷,大概那也成为了她万千藏品中的一个。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拿出那坛白堕春醪,走出长安湖,回来时那坛酒已经不在她手中。大概是她寻了处风景极好的地方,微醺星光与凉风,将酒饮尽了。
              此后,她似乎终于消停下来,几乎不曾走出长安湖,像以前那样。
              她还是那么喜欢调侃自己的名字,无论是原来的那个,还是在幻境时的那个。
              我想,什么都没变,无论是她还是我,亦或是这长安湖。
              ——云树


              IP属地:四川41楼2018-03-31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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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玉蟾宫的一朵芙蓉,今天是玉蟾宫主人的大婚。
                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盛大的喜宴或是白色的葬礼对于一朵花而言都没什么差别,只是……太吵了。
                我们的生命太过短暂,我的漫漫一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渺渺数月。
                但有个人……也许他是客人吧?他就站在芙蓉池旁,看着我,他的眼神我不是太懂,好像那里有太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是玉蟾宫莲池里万千芙蓉中的一朵。
                然后,他摘下我,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轻易地改变我的生命。
                往后的两年里,他带着我走过山川河海,我依存着他的一丝内力存活。他像是这茫茫江湖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人,他在江南卖过水果,也在洛阳题过字画,曾去长安听人说书,又转入建康劫富济贫。
                他把自己活成了任何一个人,唯独没有把他活得像他自己,又或许他本就是难以定义的人,所以他也可以是任何人。
                两年后,他托着我淡笑一声,“这世上真的没有故镇。”
                我不懂,人类的生命那么漫长,于我们而言那是多少次生死轮回,可他却能拿来去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又或许他不是为了找到那里,只是为了证明所谓故镇真的不曾存在过。
                他温暖的指腹轻抚我的莲瓣,笑容落寞又温柔,语气像个孩子,“我们干脆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好不好?再也不要奔波了。”
                然后他拿起一截树枝,在柔软的泥土上划了两笔,“东南西北,我们随意选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等不想走的时候,就在那里住下来,前院种梨花,后院种桃树,我之前在江南得到了一些很好的桃梨种子。中间的池子……就放一朵芙蓉吧,要是宅院宽阔我们再种一片竹林,若是去了北方就把竹林改成松树和梅花,到时拾松枝烹泉煮茶、做梅花糕或是等竹叶的芽抽出我们想想怎么泡一杯竹叶青……嗯,我们还是尽量往南方走吧,北边雪山太冷,我的一个朋友更喜欢竹林,在竹林下自己与自己下棋似乎是件挺高雅的事。”
                他从未对我说过那么多话,神色温柔得让我误以为那是他的呓语。
                夏风抚过,我借着风指向他画的西南方向,他笑了笑,轻声说,“好,我们就往西南走,再也不回湘西、也不去江南了。”
                就这样,他带着我一路走向西南,路过巫峡,听过猿鸣,翻过蜀道,来到这座以芙蓉命名的城。
                一年所居而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尔来四万八千岁的历史,一句话就能带过。
                他将我重新放回池塘里养着,我看着他,他的笑容说不上温润,也远不及冷冽,让我想起游鱼从我身边经过时,那种感觉……只是当时道寻常。
                “你是她十里莲池最好看的那一朵,”他拨弄着我的枝干,“也许芙蓉城是你们的家乡。”
                我呆呆地望着他,对家乡并没有什么概念,他当然看不懂我的神情,可就算他从不会在我面前掩饰他自己,我也不能看懂他。
                “芙蓉城这个名字,倒是更适合这里,”他笑了笑,“古人取名总是期望过高,就像长安从未长安过,成都从未成过都。”
                我一直在此处,连冬日都绽放。他时常推开窗,看着冷风中的我。我不是太理解这个眼神,好像他在期待着下雪,可芙蓉城连冬日也很少有雪花飘扬,他不远千万里来到这里,是不是因为喜欢没有冰雪造访的季节?
                那两年的江湖辗转中,每每到了雪季,他总要在山中寻一椽茅屋,温一壶米酒,唱着“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歌声低沉,穿过枯枝与寒风。我总是不懂。
                年复一年,冬夏走过,春秋更迭,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逐渐模糊。
                他会酿很多种酒,却只酿过一次桃花醉,却始终不曾喝,让它被时光封存。
                他仍旧是随心地活着,今天酿一壶屠苏酒,明日便在自己栽的竹林中与自己对弈,幽窗棋罢指犹凉。偶尔转头看着池中一双锦鲤戏莲叶,再赌书消得泼茶香,桃梨时节一到有孩子翻过墙想要拿几个尝鲜,他装作没有发现,只是遇到那些孩子又要惊讶一番,用川蜀话说:“你们说我种的桃梨怎么越长越少。”
                那些闹腾的孩子瞬间变得扭扭捏捏,下次来会带上自家种的李子或青枣。
                他常常与我说话,我喜欢他与我说话。曾经我是千万芙蓉中最寻常的一朵,但他让我变得不同。
                可有天我恍然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然后我就什么也没想。
                思卿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我想他就可以这样平静地过完余生,然后我大概也会在哪一天凋零,我期待自己可以在他离开之后就马上死去,无尽的生命无论是对人类还是于我而言都是一种诅咒。
                直到一个红衣少女闯进这宅院,我才意识到我的岁月静好总是被命运轻易捉弄。
                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她手中的冰魄剑,十几年前,有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女常穿着蓝衣,舞剑时飞雪万盏。她可以将千里莲池凝结成冰,却丝毫不会伤到池中的芙蓉和锦鲤。
                “吾乃虹长宁。”她剑尖直指他的咽喉,他看着年轻的容颜有几丝恍然,然后他轻轻一笑,“难道你的母亲没有告诉过你,在绝对制胜前,不要把剑指向你的敌人吗?”
                自称虹长宁的红衣女子扬起脑袋,“我要除去魔教余孽,尤其是你。”
                “就因为我是魔教少主?”他笑着摇摇头,像是笑着她的不懂事,“我已经年华衰败,改名换姓,一无是处,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当然,你是魔教人一日,就一生都是魔教人。”她的声音再次让我想起在玉蟾宫时,那个翩若惊鸿的蓝衣女子。但那个人的声音常常侠骨柔情,和这个红衣女子又有所不同。
                “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他伸出手掌,时光已经让他鬓角染霜,可他依旧掌纹如初,宽厚又温和,就是这双手,将我带到我的家乡。
                电光火石间,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怎么……不躲……”虹长宁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意识已经陷入模糊,莲瓣全部凋落,飘零在寒水之上,现在还是凛冬,或许春季不再来。
                他可以扮演任何人,又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城中,可他的眼中一直有一缕光芒。
                在我眼中,他是人间惊鸿客,可在太多人眼中,他是四月檐上雨。
                这么多年了,时光凋零,年华衰败,你究竟在等什么呢?
                你又梦到梦了吗?
                ——芙蓉


                IP属地:四川42楼2018-03-31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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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7 17:3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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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虹长宁,父亲和母亲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人物。
                  父母自那场战役后就不再问江湖事,连带着玉蟾宫都慢慢地不算是江湖门派。
                  但我依旧是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人,在刚知道有我的时候,父亲就万分激动地替我取好了名字。
                  而我父亲和母亲最好的那几个朋友,仅旋风剑主生有一子,名达欢。我曾偷偷问娘亲达欢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娘亲想了好久,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尊称她一声达夫人。
                  也许总有人是没有故事的,我想。
                  于是我就再没有问过。
                  如果不是莎丽姑姑早年被魔教的一个女人用药物害了根本,也许她和奔叔也是有一个孩子的。而逗叔整天埋头痴迷于医药,吵着囔着要收一个徒弟,可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反正他现在都没有一个徒弟。
                  十二岁那年我带上娘亲酿的桃花醉上六奇阁拜访逗叔,我笑说逗叔对徒弟的要求这么苛刻,恐怕这辈子也收不到徒弟了。逗叔却只是喝了口茶,笑着告诉我,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
                  一年后逗叔代表七剑参加一个武林人的宴会,回来后聊起宴会上的趣事,他说无意间看见一对男女,打听后才知道原来那是鼠族圣女和她的夫君,那女子虽隔着纱幕,但想来她该是极美的。
                  玉蟾宫的芙蓉花开花谢这几十年,他独自摘抄《济世医典》百部,埋了雨花,手执拂尘,如此人间数十载如一日。
                  六奇阁还是只有一个穿着道袍的神医,再没有其他人。
                  而跳叔的日子过得最是潇洒,爹娘时时能收到他各地的来信,也许这次信里捎来月光森林的相思子,下次就会带来雪岛的冷松枝。只要能让鸽子捎来的小玩意,跳叔一概当作给我的小礼物。
                  我和达欢在外处处闯祸,跳叔笑说我们爹娘对我们管教太严,让我们打着他的名号随意去玩。
                  所以尽管我很少见到跳叔,可他是我最喜欢的叔叔。
                  爹爹常说再这么下去他在我心里都没地位了,怎么会呢?我一直梦想着以后可以嫁给爹爹这样的人。
                  父亲和母亲不问江湖事后就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相敬如宾。
                  父亲时常在湖心亭中与看着母亲练剑的背影,我对“岁月静好”的全部理解,都来自于父亲看着母亲背影时的笑容。他也常常在桃花中的石亭里,绘着丹青,画中依旧是母亲的背影。
                  画中的女子有时立于桂花树下,衣上映着粼粼水光;有时站在水阁窗边,肩上有一只披焰凤凰;有时坐于湖面之上,素手弹拨五十弦的瑟。
                  这世上再无一人,能把母亲的背影,画得如父亲这般好。父亲虽是武人,可朋友中却不乏文画大师,偶尔看见父亲的画作,叹道落木萧萧,长江滚滚,西窗剪烛,青鸟传信,无论山水还是人物,最费力的却只是那几笔。这世上所有颜如舜华的女子,只需描其背影。
                  父亲听到这些却只是淡笑不语。
                  父亲越来越喜欢喝新丰酒,他不惜耗费力气在西海峰林造出一畔湖水,岸上种着一棵巨大的桂花树;而母亲也越来越喜欢喝屠苏酒,她还自己学着怎么去酿桃花醉。
                  父亲偶尔会去西海峰林小住,母亲却鲜少去,父亲也笑着不强求。在父亲去西海峰林小住的日子,母亲就常喜欢一人待在玉蟾宫的桃花林,有时她会出神地望着一朵桃花,恍然回神,又说,“不是那一朵。”
                  大人们真奇怪。
                  我很快就到了蠢蠢欲动想要名扬天下的年龄,说书人讲得精彩的故事变成了一种向往。
                  父母都知再也留不住我,便在我十六岁的生辰允我走出玉蟾,自己闯荡江湖。
                  于是我拿着冰魄剑,胡乱闯荡,跳叔来信说要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闯荡江湖,就多游历几个地方。
                  我感觉跳叔说得很对,忙问跳叔该去哪里,跳叔很快就回信了,我兴奋地打开信,发现只是一张白纸。
                  若是其他人,我感觉这定是戏弄我,可若是跳叔,我总觉得这定有深意,但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不好意思再写信问他答案。
                  但我也终归想到了要去哪里,江湖中最喜欢打谜的就是雪岛上人,于是我立马收拾行李赶往雪岛。
                  可惜的是雪岛上人也离开游历了,我正感到沮丧之时,抬头看着一个女子,她当时背对着我站在菩提树下,那一瞬我以为那是我的娘亲,尤其是这女子还着一身青白色衣衫,常年看父亲的画作,我几乎以为娘亲是极爱青白衣裙的。
                  那女子转过身来,看起来与我一般大小,我松了口气,想着幸亏自己没有冲动喊一声娘亲。
                  我的目光很快落在她的袖摆上,娘亲曾耐心教我玉女针法,是一套高深武功,却也一门针绣。我能看出这位女子一定曾在她的袖摆上绣过什么,一针一线极是认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拆了。
                  “姑娘也是来找雪岛上人的吗?”她的笑容轻柔,容易让人忘记所有的戒备,“看来我们两人都要失望了。”
                  “你知道雪岛上人多久回来吗?”我满怀期待地问着。
                  “我不知道,”那女子笑着摇头,“但如果你愿意,不如说说你的疑惑,我比你虚长几岁,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
                  “我想要闯荡江湖,可我的叔叔说我应该多游历积累经验,但我不知道从何处开始,那位叔叔却只给了我一张白纸。”说着,我将那张白纸拿出来。
                  那女子却只是一笑,“既然这张纸在你的手里,那如何动笔,不都该由你来决定吗?”
                  我顿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对的,无论是父母还是这些叔叔和姑姑,他们一向不帮我做决定。
                  但是,我该怎么决定呢?
                  青白色衣裙的女子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我虽不曾扬名天下,但是道听途说了很多英豪的故事,在江湖,劫富济贫似乎是个很好的扬名之法。”
                  “可现在百姓安居乐业,官员也大多清廉爱民,我又何必劫富济贫。”我有些叹息,发现乱世出英雄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说得也对。”那女子笑了笑,“来时我听说魔教少主并没有死,他只是隐居了。”
                  我一怔,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他可有作恶?”
                  “听说不曾做过恶。”那女子仔细想了想。
                  “既然他已不再作恶,我也无需紧抓着他的过去不放。”我说,然后抚摸着冰魄剑,顿时喜笑颜开,“但是,这不妨碍我和他一较高下。”
                  当时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话拿着冰魄剑出门,弄得都没几个人敢真正和我打,赢得也不自在。可魔教少主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理由让我。
                  “那你知道魔教少主在哪儿吗?”我有些雀跃地问。
                  “那毕竟是魔教少主,曾经一人可敌四剑,现在这么多年了,难保他的武功不会更上一层。”她极为关怀地说,然后看着我,“但我感觉,恐怕我是拦不住你了。”
                  她当然拦不住我,只要给我一条线,我就可以打听出来,常年和达欢一起闹腾,我对搜集消息很有一套,但我感谢她的关心。
                  “若你要去见他,便翻过蜀道到芙蓉城,问问当地人哪处人家有一朵四季不败的芙蓉,便能找到他。”然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件冰蓝色的斗篷,温柔地帮我系上,这斗篷隐隐有着凉意,盛夏披着十分舒适,我低眸,看见斗篷上有雪花暗纹。
                  她替我将斗篷的风帽戴好,“这件斗篷的原主人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只是她没有带着她的传奇来到我们的故事。我留着无用,而你有山高水远的路程。”
                  我正想道谢,抬头却发现她消失了。原来这是一位隐世高人吗?
                  我突然脸颊烧红,同样的年龄,原来她的武功比我高出那么多,难怪她会知道魔教少主的消息。
                  我每晚都在要见到魔教少主的兴奋中入睡,我在梦中都想象着和他对敌的一招一式,然后我总想着我赢了,回去告诉爹娘,我打败了魔教少主,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年少的我,从未想过我会输。
                  后来我的生命常常被描述为一场传奇,只要我拔剑指向对方的咽喉,就意味着我不会输。
                  按着那个神秘女子教我的那样,我来到芙蓉城,很快找到了魔教少主的宅院,那时已是冬季,我早就取下了她赠予我的斗篷。
                  我想好了他见到冰魄剑的神情,想到了他会怎么问我,自然也想好了怎么回答他。
                  我不能说实话,只要说我是为了铲除魔教余孽……这句话还挺符合我的身份的。
                  当然,我不会杀他的,因为他已经不再作恶,所以等逼着他和我打一架后我就不会再打扰他的生活。
                  见到他握拳起势,我感觉自己几乎已经打败了他,当我提起冰魄剑,他却突然收掌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有输赢的,有无怨无悔的输,也有悔不当初的赢。而赢的人是我。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却发现自己都无力道歉,他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掌背,“别怕,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我很高兴,那个人是你。”
                  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在说什么。
                  “我曾梦到一个孩子,也是你这般模样,只是我还来不及看到她长大。”他的声音好像只是有些累了。但我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这样对我笑,温柔得可以抵挡一切,坚强得可以包容一切。他闭上眼,父母常说若是伤到想要睡去,那么受伤的人眼前早是一片迷茫,看不清前路。但他的声音却如此温柔,那种包容和坚强都让我想起父亲,“思卿,强大的人不是能征服什么,而是能承受什么。”
                  “千鸢,这个结局,真的很好。”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如此平静温柔。
                  等到有人走到我身边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为什么?”我看着这个被称作千鸢的女子,她依旧着一身青白色衣衫,“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却并没有回答我。
                  我提起冰魄剑,猛然站起指向她的咽喉,有个人刚刚教会我要在有绝对制胜的把握时再将自己的剑指向对方的咽喉。
                  只要我使力,哪怕分毫,也能置她于死地。但我知道我不想杀她,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她却只是一笑,然后看着池塘中已经凋零的芙蓉,“该如你希望的那样让这个孩子把你葬这儿吗?”
                  我一顿,她眸光浮沉,那句话却不像是对我说。
                  接下来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她伸手就让他的尸体变成了一捧灰烬,然后飞入她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酒坛中,酒坛上的红纸龙飞凤舞地写着“桃花醉”。
                  这酒坛没有酒,我想。
                  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我,不再看那朵凋零的芙蓉。我突然想起父亲的画卷,突然想起母亲独居桃林的神色,突然想起父母亲各自喜爱的酒……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曾经那个美好得像梦一样的世界在刹那间崩塌。
                  她最终将目光从我不知道的地方收回来,冰冷的空气里却隐约有浅淡莲香,“你叫长宁,小字为安,是吗?”
                  我一怔,呆愣地点头。
                  “你离家太久,我送你回家。”
                  顷刻间我们被清水缭绕,然后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身在玉蟾宫。


                  IP属地:四川43楼2018-03-31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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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鸢将酒坛交到母亲手中,然后轻声说,“把他葬了吧。”
                    母亲什么都没问,看着那壶只有一捧灰烬的酒坛时她却似乎什么都懂了。
                    母亲轻轻抚摸红纸上的三个字,眸中千万情绪,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一刻我感觉母亲已经离开了我,在她最美的时候。
                    然后千鸢再也不打算多做停留,准备离去之时,我们听到带着几丝颤抖的声音,“你是谁?”
                    这是我和母亲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人看着千鸢的背影,等待她回首。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千鸢全身一僵,可千鸢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山黛色,声音轻得像是落瓣,“过客。”
                    父亲怔怔地看着千鸢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我立刻去看母亲,却发现她没有在意父亲的目光,只是小心地抱着酒坛。
                    十年后,我已是玉蟾宫主,母亲的身体愈来愈差。
                    那天的雨下得又轻又细,母亲之前种的梨花现在已经开了,我和父亲都决定将母亲火化,然后让她睡在十年前一个年轻女子给我们的旧酒坛中。
                    拿出那个酒坛的时候我发现酒坛很干净。
                    母亲的葬礼并没有惊动太多人,连跳叔在场都是因为他那天正好上山。
                    跳叔始终孤身一人,自那天后他就在玉蟾宫住下来,他把青光剑交给我,笑着说,“这是跳叔付给你的定金。”
                    我看着跳叔斑驳苍老的面孔,接过了青光剑。
                    后来,跳叔在紫兔姑姑的墓旁搭了一个草屋,我常常去桃林深处看他。
                    我始终像小时候那样,和他聊很多不曾与爹娘聊过的话,时时带一些跳叔感兴趣的小玩意。
                    初春草色遥看一片碧玉,那晚下了细细的雨,打碎了几瓣桃花,而山脚有人叫卖着杏花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带着几支杏花来看跳叔,却发现紫兔姑姑的坟前已经有了几支,昨夜的雨滴躺在花瓣中。
                    我看着跳叔亲自搭的茅屋,又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将手中的杏花也放在紫兔姑姑坟头。
                    再后来,我的画技终于精进,凭着记忆将那个喜爱穿青白衣衫的女子画下来,我到定居在西海峰林的父亲那里,将卷好的画轴交给他,再给了他一坛莫名出现在玉蟾宫门前的白堕春醪。
                    那次我和父亲都没怎么说话,要离开时,父亲拿着卷起的画轴,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花落。
                    我看着西海峰林松涛阵阵,想起曾经父亲坐在屋檐上,母亲靠在他的胸膛,他告诉她每颗星星的故事,她闭着眼睛将往事回溯,两人的笑容温暖。
                    一切仿佛真实存在过,循着零碎的记忆来到这里,只是湖光山色都已来不及。
                    后来我来到西海峰林,发现父亲将画轴挂在卧室,却从未展开过。
                    她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虹长宁 (小字:安)
                    【全文完】


                    IP属地:四川44楼2018-03-31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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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52楼2018-03-31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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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54楼2018-03-31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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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65楼2018-06-24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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