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日中午12点18的A1409航班。真的。流川的事我决不会开你的玩笑。”洋平的脸色是郑重的，没有一丝调笑的意味。“记得接机哟，他没有亲戚在日本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却给你打电话？他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 
“你忘了，我在横滨机场耶，一查很方便的。至于为什么找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你问他好了。走吧，真的很晚了，再不走我会有麻烦的。”走过去搂住樱木的肩膀，轻拍一下，不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两个人离开小酒馆，踏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只狐狸了。但到底是多久，想了半天还是没算清楚，五年总是有的吧。样子没什么变化，还是冷冰冰的，不过……总有一些地方说不出来的有所改变。以前的流川，眼睛决不会象现在这样无论何时总带着几丝水气，柔和了许多。 
两个人对着坐已经有半个钟头了，谁也没先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寻找着对方脸上由时间刻下的印记，由时间带来的改变。 
“你怎么回来也不先告诉我？既然要我接机，总得打个招呼吧。让洋平来说，你这家伙做事还真是不能用常理推断。”樱木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只好先提起了这个压在心底最上面的疑问。 
流川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端详着樱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问：“听说你现在当篮球教练了？那你还打篮球吗？” 
“篮球吗？不打了吧。哎呀，那帮小孩子怎么是本天才的对手嘛。会打击他们的自信心的，哈哈哈，不要那么残忍比较好。” 
“是吗？不过……”想说什么，但咽了下去。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之中。 
这是一间咖啡屋，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杯咖啡。只不过，樱木面前的是一杯很香的意式咖啡，而流川前面的，是一杯黑色的纯咖啡。 
“咦，你这家伙怎么会只喝黑咖啡？很苦的。狐狸的习惯就是稀奇。” 
流川垂下眼睑，盯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许久以后，才低低地说：“我一向只喝黑咖啡。” 
“那么，那就试试加奶的吧，很好喝的。以前上高校，根本没有机会喝什么咖啡呀酒什么的。不过这么久，应该是不会有问题啦。” 
流川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落寞：“我一直都喝黑咖啡，别人都以为我是爱喝。其实，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原来在咖啡里是可以加牛奶和糖的。等到知道了，却已经喝惯了，不喜欢喝别的咖啡了。很多时候，生活对我也一样。从来不知道在篮球之外还有别的生活，等到想改变，孤独已经成为习惯了。你不知道，我是很希望在刚开始喝咖啡时就能有人告诉我正确的喝法，非常希望。 
所以，我现在不想再继续黑咖啡一样的生活了，我想加点奶和糖，我想尝一尝另外一种滋味。 
我想——再和你——打篮球。” 
樱木早听得呆住了。流川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说得这样——凄凉。不知为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清晨的篮球场。十多年的时光虽已过去，这里的景色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两个人正在那里进行着一对一的篮球赛。 
太阳已远远地升到了高空，天上仍带着几丝彩霞。操场上刮着轻轻的风，树叶间不时透出耀眼的光芒。 
“你这只死狐狸，还是这么狡猾！” 
“白痴，你不会反应快一点吗？” 
“讨厌！我就喜欢这样！不行吗？” 
“我说你输定了。” 
…… 
“你这只——狐狸！”樱木忽地扑向地面。 
流川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恍恍惚惚地，象是在梦里一样。面前那个有着一头红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紧紧地抱着自己…… 
有多久了？有多久盼望这样了？好象六年前自己离开日本时的那一天： 
也是两个人在篮球馆里打球。只不过，樱木已知道了自己要去欧洲的事。从开始打篮球打最后的打架，到了最最后，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就象现在一样。从来不耐烦别人哭泣，就算是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流泪也只会使人厌恶，可那天居然心情会不同。 
自己居然也会紧紧拥住那个一直以来都称呼他为“白痴”的人，会第一次把自己的嘴唇交给他……

那是多少年来压在心头感情的一次总发泄。每每回首，总会问自己：到底是把樱木当成什么人？如果是敌人，为什么会从一开始相见就那样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交谈过，总是以拳脚相加来告终一天的训练？ 
最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自己会离开这里到欧洲？这六年里，不是很投入地打好每一声比赛，几乎想不起世界上还有日本来了吗？可是—— 
终于——回来了。这是什么声音在对我讲话？ 
终于——回来了。为什么这声音如果耳熟？ 
终于——回来了。原来，原来这是发自我心底深处的声音啊~ 
原来，原来他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消失掉啊~ 
我终于回来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有那倒地的一瞬间，其实我的心里已有了答案，就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因为那个长着一头红发，从十六岁那年就闯进自己视线的人——樱木花道。

【下】 
这是一间相当简陋的房间。大约三十坪榻榻米大小。陈设虽然简单，打扫却很干净，窗明几净，书桌上还放着一盆舒展着枝叶的茉莉花。整个房间里都飘着淡淡的清香。 
流川枫“霍”地拥被坐了起来。一瞬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没人会给他答复，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头已经不晕了，精神感觉也好了许多。站起身来忍不住打量起房间来。 
纸门的一侧挂着一件红色的背心，标着醒目的“10”号字样；衣柜和书桌大概都是老家具；除了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再没有其他任何的装饰品。 
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两边是笑得很开心的夫妻，中间则是一个傻兮兮的红头发的小男孩，大嘴裂得很开，眼睛也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小男孩的笑靥，流川轻轻用手摸着照片上的脸，低低地说了一句：“傻瓜，三个人照相不是吉利的。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好象日本人忌讳三个人照相，忘了从哪里看来的了）不知怎的，手一滑，相片落到了地上。 
弯腰捡时，忽然呆住了。 
照片的背后，仍然是一张照片：两个男孩，拍掌的一瞬间。 
互相凝视的目光。 
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眸。 
是许多年前的一场比赛。结束时那一刻时间的停止。 
那场比赛！决定了两个人以后命运的比赛！从那以后，一个人的前途似乎已到了尽头；而另一个，则有一条隐隐通向高峰的通途等待迈进。 
纸门忽地开了，一颗红色的头颅首先伸了进来，看到流川站在房中，开心的笑容已露了出来。 
“狐狸你醒了？真吓了我一跳。不过你好象是疲劳过度，只要休息一下应该就会没事的。我可是教练耶！我觉得你就该醒了，果然没错。等等我把饭拿进来啊。”头又缩了回去。 
象是烫手一样地把相片放回了原处。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打量着房间，直到一张小桌摆到面前。流川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很不错吧。哈哈，天才嘛，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很自豪的语气。 
一股说不出的心酸忽地涌了出来，流川放下筷子，望着樱木。“或者，你是应该结婚比较好，那就不用自己做饭了。” 
“哼，说这干什么？晴子小姐被洋平抢了去。我不做饭还能找谁？再说也没人喜欢我。唉呀，是本天才不喜欢她们啦！有什么好？我发过誓，一定要聚一个比晴子还要好的女孩，这样才能气气洋平。” 
“我……” 
“狐狸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你为什么会回日本来呢？我一直不明白。” 
“我，不想再打职业篮球了。我想回国。” 
流川的肩膀一下子被樱木攥得紧紧的：“你是不是疯了？当年有NBA的球队选取中了你，可你非要去欧洲。现在，你居然又说不要再打了？你也太任性了吧，流川枫！” 
“我不想去NBA，那是因为——是因为——你不能去。忽然之间少了一个人打架、少了一个搭挡，感觉很难受的。 
我去西班牙是因为那里的气候和日本差不多，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现在，我累了。” 
“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狐狸，你瞒不过我的！” 
“就是不想打了。” 
“你是真的这么想？” 
“已经这么做了。” 
“那么——，好吧”深吸了一口气，樱木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 
“和我交往吧！” 
流川有些吃惊地抬起头，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阴影。“为什么？” 
“因为你无缘无故地跑走这么多年！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你！我知道这样会有许多人说风言风语，但我管不了那么多的。洋平可以理解，大猩猩他们可以理解那就行了！我早已经想了很长时间，我就是喜欢你。很纯粹的喜欢，我不会再放掉你，哪怕你依然会跑。”

“如果我还是会走，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呢？” 
“最起码现在你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不知多久地对视。 
“我……答应你。” 
被抱进怀里，流川依然觉得眼前那片阴影在包围着他。但是，不管了，毕竟，樱木已经在他身边了。所有的一切，还是等到发生时再说吧。不想了，不再想了…… 
这样交往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不知怎么，樱木总觉得突然而至的幸福象是玻璃一样易碎。流川并没有对他说任何关于回来的原因。他的脾气比起以前似乎好了一些，不再那么轻易地叫樱木“白痴”，但转变的流川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情愿的事情发生。偶尔他会睡得很死，象是昏迷过去一样，每当樱木让他去好好休息一下，或者去检查一下身体，换来的总是绝对的沉默。除此之外，两个人的相处却十分地融洽，樱木不再落落寡欢，流川也会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这样的日子，真希望永远继续下去。 
水户洋平的办公桌上一直放着高校毕业时与樱木花道的合影。那时的他们是那样年轻，不知世间任何的不快乐，流川又和樱木一起进入了同一所大学。樱木最快乐的时光可能就是那段日子了，从照片上就能将这种喜悦表达得淋漓尽致。 
从小与花道就是好朋友。对于他的心意，洋平自问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至于那一对欢喜冤家的离离合合，洋平也是冷眼旁观，尽收眼底。本以为大学毕业两个人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流川却忽然象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跑到西班牙去了。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但樱木不明白，洋平也是禁不住大跌眼镜。 
忽然之间的流川没了踪迹，忽然之间的樱木也不再打国内的职业联赛，而是应三井的邀请去当了篮球教练， 
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固然是快，可总些不明所以在其中。 
接到流川要樱木接机的电话之后，洋平在为樱木欣喜的同时也掺杂了许多的疑问。这中问总有些不对劲。 
现在洋平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并不美妙的谜底。那么，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樱木呢？一个接一个的烟蒂扔在脚下，很矛盾地想着齐全的方法。 
电话突地响了起来，焦燥地在桌上颤动。刚拿起话筒，声音已迫不及待地透了出来：“洋平！洋平吗？是我！” 
“花道？出了什么事？” 
“流川！那只狐狸又不见了！我找不到他！哪儿都没有！……我该怎么办？”焦急的喊声已掩不住呜咽。 
“别急，花道。你现在在哪儿？” 
“在，在机场入口。”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交待了副手几句，洋平已跑到了门口，冲向那个无力地倚在电话亭外的身影。 
…… 
“你决定怎么做了吗？花道？” 
“我知道了。我要去找他。那家伙别看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最爱胡思乱想，偏偏心眼又小，脑子又笨，还敏感得要命……这只傻狐狸！” 
“花道，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你们俩个的事情，我是没有资格过问的。你不是上辈子欠过流川什么债吧？还是做过什么倒霉事？”努力地用笑来调整自己的情绪，花道怎么会这么冷静？不象他应有的反应。心底一丝恐惧的波纹在慢慢扩大，漾到了全身。 
“洋平，谢谢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可那只狐狸……我不会说，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么喜欢他。我讨厌这样，很没有自尊的，可是，我没办法。你放心，我会很好的，他也会好，因为有我在。”樱木笑了，依然平静如水。“有时候觉得是那么疯狂。我本来以为我喜欢晴子，但她跟了你，我非常开心，因为她会过得很好。到现在我才明白什么叫爱情：疯狂，没有理由。” 
洋平坐在桌边，樱木已经离开很久了，他仍然坐在那里。一个人，冷冷清清。

这是被樱木称为天堂的海边。海水已慢慢退去，离岸渐远。白天浸泡在水里的岩石一点一点裸露出来，映着晚霞，带着些许苍凉的孤寂。 
流川正坐在岩石上看着落日。夕阳照在他脸上，照在眼角上，微微闪着泪光。忽然，他把头埋在两膝之间，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一双温暖的手扶上了流川的肩。触电般的抬起头，鲜艳的头发映红了他苍白的脸。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好找。好在想起带你来过这里，总算没白来。我很担心。” 
“我……坐坐而已。” 
“只是要坐吗？没有什么心事？” 
“……” 
“枫，咱们好好聊聊吧。从来没有正经地说过话呢，虽然互相喜欢。为什么突然跑掉？为什么突然回来？我想知道。” 
“……”沉默了一会，流川才轻轻地说：“回来时你问过我为什么喝黑咖啡。我说过我是习惯黑咖啡的，习惯了苦味。猛然间吃到一块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会吓得扔掉它然后躲开的。只有经历过一些以后，才知道那原来是糖，能让你感到甜蜜和快乐的东西。我不知道甜味，所以被吓跑了。……被扔掉的东西，后悔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还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那么重的被扔掉恐怕也不会让我吃了……” 
“把我当成糖？还要被你吃掉？” 
“我不要。会吃完的。那样的感觉会更难受。宁愿它好好的，只要我知道它好，就够了。” 
“这不是原因。狐狸，我要你告诉我。如果……你喜欢、不，你爱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 
…… 
说过了很多话，两个人还是觉得有许许多多没有讲。 
“傻瓜！有我在啊。我早说过了，我不会放掉你的。不论你到天堂还是坠进地狱，我都要陪你。” 
“我太自私了。花道。我不该回来，心里说了千千万万遍，可腿还是不听自己的话。我恨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爱，恨从来没有体会过爱。不然我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我好后悔。” 
“我会和你在一起。知道吗？很高兴你生了病！不然你不会回来，我也不可能去欧洲找你。那样都会很痛苦的。幸好，我真的很庆幸！” 
把脸埋在樱木怀里，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挑起。 
“我……很自私。” 
“我也是。” 
“我其实讨厌自己的。” 
“我喜欢。永远这样才好，别扭的小孩。” 
“你也是。” 
“唔，是好了。反正咱们一样。以后还会还吵架吗？” 
“不会。” 
“谁知道呢？反正我很快乐，我知道。” 
对视着笑了，流川伸出手，捧住樱木的脸庞，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辗转的唇，火热的吻。 
海边。夕阳里。远远的岩石上，两个身体紧紧靠在在一起的人坐在那里，洋溢在身边的，也许就叫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