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接文|架空】无罪之城

我在笑我自己的心，我听从他的调遣。——《少年维特的烦恼》
【拾贰】
“你起来。”钟珉一把拽起林生，呵斥道，“刚出生的婴儿不会开精神网，自然找不到他的神印，天使长大人把他带回去也是为了观察这孩子。若这孩子身上真有神印，说明他就是下一任主神，也就是主神真的死了，若他身上没有神印，又有什么关系呢。林生，你疯了吗？”
钟珉一声“天使长大人”叫得顺畅得自己都佩服。
钟珉继续说：“况且主神大人才逝世一个月都不到，这时他说不定还没轮回，更别说要怀胎十月生下来呢。你以为天使长大人和你一样蠢笨，这时就来寻找下一任主神吗？”
路西法：“……”巧了，我还真就这么笨了。
钟珉把在场所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对林生说道：“我当初救你，难道是为了让你给自己找麻烦的吗？”
林生自然知道钟珉指的是利维坦那次，如果不是钟珉，自己说不定已经死在利维坦的兽爪之下。可是对上那样的眼睛，他却忍不住想到了更早之前，有个人笑着对他说：“我救你。”
林生突然静了下来，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他站在一边，低眸轻声说道：“对不起。”
“算了算了，你既然知错，我也不追究了。”钟珉装作十分大度的样子，伸手捞来林生就走。
这是……救场？路西法脸色铁青，他自知钟珉说的有道理，而钟珉明明也给他台阶下了，可眼前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懒懒的微微眯起来的眸子——真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爽。
于是路西法抄起软剑，一瞬间移动到钟珉林生身边，剑尖指着钟珉的脖颈，十足的挑衅意味。“可这小孩碍了圣殿的事，这笔账怎么算？”
剑尖有星光点点，圣洁明亮。钟珉想到这剑名为“晨星”，曾经是自己的佩剑，他十七八岁时送给了路西法，没想到现在路西法用它对着自己。他一时感慨，竟然忘了用心感受路西法剑拔弩张的气焰。
路西法不是个易怒的人，可是对上钟珉却无法保持冷静。某种相似的气息让他想要——彻底抹杀掉。
于是他二话不说，执着软剑的手轻巧一转，猛地向钟珉砍来。
这一剑带着四两拨千斤之势，将软剑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又配合路西法精准的步伐和难以匹敌的速度，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进步了很多。钟珉在心中暗自赞叹，面上却一点没有躲闪的意思。那刃带着一阵风，来势汹汹，却在就要落到钟珉时被一片薄薄的无形之盾挡住。
是温启心。
温启心以为钟珉实力强横，但不知道和大天使长路西法比起来孰高孰低，他承认刚刚确实抱了打探虚实的心在看戏，可他却万万没想到钟珉在这个当口出了神。
该死，这家伙不要命的吗？
温启心正想着怎么说叫说教，就见钟珉回头了，极其敷衍地“嘶”了一声表示自己有被惊到，然后又毫无诚意地道谢：“刚刚多亏了温兄。”
“……”温启心默，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你可吓死我了，宝贝儿。”
钟珉：“……”
你也吓死我了。
路西法吃了一惊，他方才一剑有多难接他自己知道，就是主神在世也不一定能挡下这一剑，可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居然如此轻松地就化解掉了它？
之前他与林生僵持时，这个男人就在极为耀眼的地方站着看戏，他暗中探过温启心的精神网，却什么也没探出来，幸好温启心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他这才没有更多地注意。
这个护盾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路西法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看着温启心道：“阁下是什么人？圣殿从不曾见过。”
“啊？”温启心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敷衍道，“哦，我是好人。”
钟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回答。
可这次没有水央跳出来抢答，当然路西法在乎的也不是温启心的名号，于是两人就这么干瞪着，现场气氛突然变得诡谲了起来。
“诶呀诶呀不好意思，”钟珉打着哈哈，试图打破这种奇妙的氛围，“刚才我一不小心走神了，来来来我们重新切磋。”
林生看了看路西法铁青转猪肝红的脸，叹了一口气扶额道：“钟大哥你还真是不会说话。”
哦？温启心莫名其妙地看了林生一眼，你有资格说谁？
【TBC】

If you were coming in the fall,I'd brush the summer by,with half a smile and spurn.——Emily Dickinson
（如果你能在秋季来到，我会用掸子把夏季掸掉，一半轻蔑，一半含笑。——狄金森）
【拾叁】
院子里本来就被一群人堵满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群人，来者果然又是圣殿的，领头的是米迦勒天使长。
米迦勒来的时候正值钟珉与路西法对阵当头，路西法已经亮出软剑，怒目圆睁，似乎下一秒就要开打，但是这一秒迟迟没有来到。
“咦？卡厄斯在怕什么？”米迦勒嘟囔着，从路西法的手下那里接来哈恩家的新生子，一边逗弄着一边随手招呼道，“你们都回去吧，一个个塞在这里堵得我心慌。”
然后对着手上的小孩傻乎乎地咧开一个巨大的笑脸。
小孩翻了个白眼。
钟珉深深地看着路西法，终于叹了口气：“别闹了，收收你的小性子。”
路西法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家伙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然后自以为十分有威慑力其实软绵绵地说出一句：“那你先把我的灵缚解开。”
米迦勒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被锁住了啊。”
“太丢脸了路西法大人。”钟珉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浅灰色的眸子轻飘飘地从路西法身上掠过——整张脸就两个字：嘲讽。
路西法原名卡厄斯，是三大天使长里年纪不大不小的那个，实力也是不强不弱，就连长相都没什么特色，总之是个相当中庸的存在。除此之外，路西法性格也很普通，既不温吞，也不暴躁，但遇到主神钟珉的时候却总是容易——激进。
大概是钟珉从小就点满了嘲讽技能，除掉不明真相的普通门徒，与钟珉交流过的人都或多或少对他有点牙痒痒，而路西法的牙更是到了岂止痒还痛的地步，总之每次见到钟珉都没什么好脸色，又奈何钟珉是他顶头上司，愣是不敢嚣张。
这下见了易容后的钟珉，那神态动作和他记忆中的噩梦简直一模一样，于是路西法终于无法冷静了。
一把软剑从虚空处刺来，悄然无声，只看见星光点点，一瞬间就抵到了钟珉面前。钟珉这次显然没有走神，但还是等到能感受到剑刃带起的风时才微微偏头一闪，然后露出一个欠扁的表情。
路西法立刻近身来，软剑形态多变，如龙蛇一般在空中舞着，速度极快，让人眼花缭乱。
而钟珉却仿佛猜到路西法所有的动作似的，每一个躲闪都不偏不倚，让人看着着急。
钟珉的动作与他还是圣殿主神的时候一模一样，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变化，换一张脸也不过是兴之所至，他根本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
路西法死死地盯住钟珉，愈发觉得眼前之人与某个人重合起来，就连眼角弯起来的弧度都如出一辙，他突然乱了阵脚，毫无章法地乱砍一通。
结果钟珉反而成了更早乱了阵脚的人，路西法的攻击无章可循，他只好看着剑锋来躲避，总归有些吃力，于是他略显同情地向路西法飘去一个含义莫名的眼神，随后手臂一送，抓住路西法的手腕，轻轻一折。
“咔嚓”
路西法：“……”
米迦勒终于停止了逗弄小孩，略显惊讶地看向钟珉，微微眯起湖蓝色的眸子，露出一副探究的样子。
“路西法大人，请问，我们现在能走了吗。”钟珉抓着林生的手腕，颇有礼貌地问道。
路西法刚刚才被钟珉卸掉了一边的胳膊，还没缓过劲来，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暗骂道：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掉了吗！
钟珉见路西法不说话，权当他默认，孺子可教也地点了点头，拉着林生就走，没想到半路里被一人拦了下来。
米迦勒浅黄色的卷发在阳光下几乎变得透明，皮肤很白，但脸上有些雀斑，脸上的线条稚嫩而精致。此时他正抱着个小孩，一边指着林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钟珉：“恐怕不行，这人身上，有神印的味道。”
林生不懂得怎么隐藏神印，但神印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感受到的，于是钟珉无话可说，你属狗的吗？神印还能闻出味道。
米迦勒摸了摸怀中婴儿才长了几根毛的脑袋，像是怕吵到他似的轻声说道：“三位，在哈恩家暂住几天，等我们确认了之后，自会放你们离开。”哈恩是这婴儿的姓。
然后回头露出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路西法：“卡厄斯，你回去找大祭司接个骨吧。”
所以，哪来的“三位”？温启心想了想，指着自己道：“我也要留下来？为什么？”
米迦勒摸摸下巴，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也是，那你走吧。”
“我不。”
米迦勒：“……”
【TBC】

为你，千千万万遍。——《追风筝的人》
【拾肆】
米迦勒原名奥托·哈恩，是了，是这哈恩家的少主人。
钟珉一直知道他叫奥托，不知道他姓哈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进了贼窝了。米迦勒把他们安排在三楼相邻的几个客卧——房间干净整洁明亮，不知道比安家那狗窝一样的裁缝店好了多少。钟珉觉得还可以，于是心安理得地随遇而安了。
他倚在三楼的栏杆上，手里玩弄着一个高脚杯，心情复杂地看着奥托·哈恩，圣殿的三大天使长大人，和一个屁大的小不点玩了一下午。
有人前前后后忙忙碌碌地做着阵法，钟珉看着心里着急，差点要把手里的高脚杯捏碎。钟珉倒是从来没摆过寻神阵，他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次，还是在他十多岁圣殿那帮老头子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但他平时多多少少研究过一点阵法，好说也知道米迦勒的手下寻神阵做得不熟练，基本上在错误和更加离谱之间循环。
米迦勒肯定知道寻神阵怎么摆，可他把钟珉他们安顿下来以后就采取了放养式，自己只顾逗小孩，都不管自己的手下已经手忙脚乱。
钟珉懒得理这群傻子，将手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伸手一扔，那高脚杯就从三楼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到了一楼大厅，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沉迷于小屁孩的米迦勒眼皮一跳，被这一声响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抬头看去，但哪还有钟珉的影子，那个罪魁祸首早就甩甩袖子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米迦勒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了地上爬着的小孩爆发出更加振聋发聩的哭声。
米迦勒心中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排着方阵整整齐齐地飘过。
入夜。
钟珉理了理衣领，人模狗样地敲响了林生的房门。
“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身上的神印有点危险。那群傻子最多三天就能摆好阵，到那时你身上这一半神印肯定会被发现，你想过怎么办吗？”钟珉走进房间，反锁房门，给自己倒好茶，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端着水杯抿了一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点多余的都没有。
林生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钟珉一整套动作，良久才默默问道：“怎么办？”
钟珉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本，扔到林生面前：“你自己看。”
牛皮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神印的使用说明？一看就知道是钟珉自己编的，语言文字一点都不官方。
林生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咬牙道：“我，我看不懂。”
钟珉蹙眉，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来鄙视一下林生用来装饰都差了那么一点的脑袋，只好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个办法，你把你精神网的权限让出一半给我，和我共享，他们查神印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隐藏，但这样的话以后我都可以轻松探知到你的精神网，当然我一般不会主动去……”
“好。”林生打断钟珉，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似乎氤氲了雾气，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为什么，您要对我这么好……”
钟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林生的神印被发现，那么自己还没死的事情铁定就暴露了。精神网权限共享，不只是他可以探知到林生的精神网波动，林生也可以探知钟珉的，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他也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当然林生想要探知钟珉的精神网，还没有那么容易。
“大人，我做什么可以回报您呢？”林生似乎是自言自语，喃喃道。
“不要叫我大人了，我已经不是主神了，以后你还是照样叫我钟大哥吧，否则我真的翻脸了。”钟珉把水杯往边上一放，知道林生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不是主神这样的话，也不想再争什么了，干脆一口承认，“我从来不做利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不过是做了件对我也有用的事，你顺带从中获取了一些利益，没必要回报我什么。”
钟珉严肃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人样，成功唬到了林生这个小孩，于是他站起身来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却被林生一口叫住。
“大人，不是，钟大哥，晚上，晚……晚上，”林生结结巴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能……能不能，我，我怕，我……能不能……”
钟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生原地大喘气，喘了三口，终于视死如归地喊了出来：“能不能陪我！我总是做噩梦，我怕。”
“蛇”的三大特征：罪人体质，执念深重，梦魇缠身。
钟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行吧，就这一次。”
【TBC】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白居易
【拾伍】
“黎明即起”，林生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睁眼醒来，醒时身边的男人还在酣睡。他低眸，意识到自己昨晚并没有做噩梦，意识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神色莫名地盯了钟珉许久。
哈恩家的下人来催客人们进餐，钟珉没醒，或者说也许醒了，但根本不想起床。于是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闷着头继续睡。
林生叫了几声也没听他回应，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下到了一楼大厅。
哈恩家的早餐十分丰富，林生眨了眨眼，颇有礼貌地问米迦勒：“大人，我能带一些上楼吃吗？钟大哥……赖床。我，我给他带一点。”“赖床”两个字不知道憋了林生多久，就是说出来也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温启心本来埋头啃着包子，眉眼间是不加遮掩的阴郁，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低气压。闻言猛地抬头，点漆似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林生，神色古怪：“他昨天晚上，在你那里？”
“嗯。”林生搜罗了一些看起来钟珉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也没听出温启心的语气有什么问题，随口敷衍了一句就噔噔噔跑上了楼。
“……操。”二十年如一日装得人模狗样的温启心低低地骂了一句，只觉得食不知味，胡乱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包子，狼吞虎咽一番，也跟着上了楼。
米迦勒：“今天什么情况，三个客人都不好好吃早饭？”
温启心急急忙忙跑到林生房门口，然后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轻轻敲了几下门，就见林生立刻过来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声点，钟大哥还没醒。”
还没醒？他是猪吗？温启心见林生一副护妻的模样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地一把推开林生：“你们昨晚干了什么他现在还没醒？”
然后不等林生解释，就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头，正要伸手掀开钟珉身上的被子，突然像是被生生浇了一桶冰水，止住了。
你在干什么啊，温启心。
于是认识到自己行为相当不正常的温启心十分憋屈地走了。
林生怔住，这温大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真是来去如风。
“水央，你出来。”温启心来到自己的客卧，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于是唤道，“我们谈谈。”
“哇啊啊啊可憋死我了主人！”水央变成一只千纸鹤，在房里乱飞了一通，发泄道，“这鬼天气怎么就不下雨，跑出来玩的理由都不给我一个，哼真是气死我啦！”
“……”温启心默了一会儿，“你还是回去吧。”
水央：“主人我错了！我真……”
戛然而止。
温启心呼出一口气。终于安静了。
他靠在窗边，微微侧头，看着楼下寻神阵初具雏形，竟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之情。
温启心，这件事过去，你还能找什么理由赖在他身边。
然后自顾自地摇头——你赖在他身边干什么？犯病也该去医馆才是。
日上三竿，某猪先生终于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由感慨了一句：
“哎呦真舒服。”
哈恩家客卧的床相当柔软，一沾着就上瘾了，再加上钟珉本来就嗜睡，这一下简直是如同身在天堂——如果没有林生看着自己发呆的话。
钟珉正想出口让林生回回神，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喊道：“午饭时间了，先生们。”
钟珉：“……”我其实是猪吧这么能睡。
林生这下回神了，看着钟珉柔柔地笑道：“钟大哥，总算醒了啊。”
用完餐，钟珉看温启心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五光十色五彩缤纷，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想说什么？”
温启心干笑一声：“没事。”
呸，你才没事，你全家都没事。
【TBC】

人活着就要用生命去解释自己的信仰。 ——马•普顿尔
【拾陆】
在米迦勒的指导下，寻神阵的完成比钟珉和温启心预测的都要早。
第二天傍晚，太阳正好擦到了地平线，霞光像打翻的曼哈顿鸡尾酒，从地平线往穹顶蔓延。恰好蔓延到寻神阵的阵心上空。
林生站在阵心，将自己的精神网打开，接受寻神阵的审判。
一个星阵映在地面上，突然开始盘旋上升，一瞬间涌上天穹，遮掩了一方霞光。以往这时候，会有一个新的圣殿主神诞生，沐浴着星光而现——然而这次，什么都没发生。
“咦？”米迦勒摸摸下巴，对于这超出他预判的事实感到十分疑惑，他对于精神网有相当强烈的感知能力，他曾经能感受到林生的神印波动，但现在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钟珉勾唇一笑，舒舒服服地眯起眼：“我们现在可以走……”
“大人不好了——”话音被打断，一个门徒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上城季家遭到灭门，二十三人死亡，一人失踪，只……只剩下一只猫。”
“哦，不错，还是个爱猫人士。”温启心在一边凉凉地讽道。
“季家？”钟珉蹙眉，那个二十多天里向安迪下了十二趟单的家族？他揪着问道，“哪个季家？”
门徒结结巴巴：“上……上城只，只有一个季家。”
米迦勒点点头，然后转向钟珉等人，说道：“非常抱歉，先生们，我现在有些事要处理，劳驾三位自行离开。”
林生：“……”这逐客令怎么一点都不婉转。
“上城季家也算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客户，加我一份。”钟珉二话不说掺和了进来。
“我也去，我和季家家主也算是旧相识了。”温启心抢话道，满嘴跑火车一点压力都没有。
钟珉好笑地一挑眉，轻轻瞥了温启心一眼：“哦？你怎么跟谁都是旧相识？”这下旧相识了，不知道刚刚是谁在夸耀“爱猫人士”。
“那……那我也去……”林生弱弱地开口。
“……不用这么积极，求你们，”米迦勒无奈扶额，“这是圣殿的活，灭口诶，说不定会有危险，别到时候还要我照顾你们。”
“有道理。”温启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和蔼可亲”地对林生说，“小孩你就别去了，跳个树还要摔断腿，这事儿我和你钟大哥两个人就够了……哦还有天使长大人。”
温启心这么一说，钟珉觉得相当有道理，于是学着温启心的样子“和蔼可亲”地对林生说道：“嗯，这事儿与你无关，不要把自己陷入到无谓的危险之中。”关心得多么冠冕堂皇。
林生：“……”
原则上圣殿办案是不能把普通人搅和进来的，米迦勒也觉得钟珉温启心二人很难处理，但转眼想到主神已经死了没人管得了他，就干脆懒得处理，带着二人风风光光地上路了。
季家门口。
有人比他们更早到了。
温启心看到那浅浅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个人看钟珉的眼神不那么寻常。好不容易甩掉一个林生，这个和钟珉遥遥对视的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安迪？你怎么来了？”钟珉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安迪，有些吃惊地跑上前问道。
“我来送单子。”安迪面瘫地晃了晃手里的成衣，“他们家的门敲不开，集体旅游吗？”
“恐怕不是，”钟珉摇摇头，“除非地狱的景色不错。”
安迪听懂了钟珉的言外之意，神色依旧淡淡的，声音不加起伏：“太可惜了，他们应该预定寿衣而不是这几套礼服。”
“……安迪你以后说冷笑话之前打声招呼行吗。”
“这位先生，请问您对季家的人熟吗？”米迦勒抓紧机会上前，从雕了荆棘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镶金的牛皮本，又掏出一支笔，一副好学生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的架势。
“熟。”安迪点点头。
“您知道季家有什么仇家吗？”米迦勒又问。
“不知道。”安迪摇摇头。
“您知道季家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安迪点点头。
“……”米迦勒转着笔，等安迪的回答，等了半天才发现安迪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是什么呢？”
“伊甸园。”安迪平静地说。
【TBC】

心灵拥其自我栖息之地，在其中可能创造出地狱中的天堂，也可能创造出天堂中的地狱。——《失乐园》
【拾柒】
在经过与安迪进行长达两个小时的对牛弹琴的问话之后，米迦勒镶金的牛皮本上终于记下了二三行文字，大致意思是这样的——
季家二十四人都信仰伊甸园，包括失踪的长子季婴，但后来季婴成了罪人，却没有进入伊甸园洗罪，反而选择逃入深渊，成了恶魔中的一员。
米迦勒咬着笔盖，不知所措：“这该怎么查，当事人死了个精光，全家唯一没死的那个现在在深渊，圣殿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会是深渊干的吗？”安迪面无表情地说道，“杀死二十三个信仰伊甸园的普通人。”
“恶魔进入人间肯定会被圣殿的精神网捕捉到，尽管现在的圣殿不如之前强势，但将一个家族灭口这么大手笔的事，恶魔不可能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米迦勒摇头道。
“哦对了，”米迦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温启心，“温先生，你不是说你与季家家主是旧相识吗？可知道什么内情？”
钟珉含着笑意看向温启心，心中得意——看你怎么扯。
“家主季万仪其实并没有像安先生说的那么信伊甸园，他虽然为伊甸园做事，但是生了反骨，据说是伊甸园有一项新的行动，但季万仪坚决不同意，”没想到温启心这次是真的和季家家主认识，他回了钟珉一个更加得意的眼神，“所以说伊甸园的嫌疑似乎要比深渊来得大。”
“伊甸园……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米迦勒皱起眉头，又往笔记本上画了几笔，“伊甸园的人不是总是以为自己是圣父想要拯救世界吗？”
“看来您还不知道伊甸园潜入圣殿中央山脉的事情，天使长米迦勒大人。”温启心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米迦勒的天真，“伊甸园早就在乐园各地安插人手了，你们圣殿倒也真的能忍，了不起。”
米迦勒又往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对着钟珉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说道：“你可以说出来，别憋着。”
于是钟珉眨了眨好看的眼睛，低声说：“也许我们应该先进去看看那些可怜的尸体们。”
“……对哦。”
米迦勒推开季家大门，只一瞬，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便从里面涌了出来。
安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想吐却吐不出来，只好撑着膝盖干呕。
钟珉的脸色也不太好，他站在安迪前面，挡住了安迪的视线——季家光是门口就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每一具尸体的眼睛和内脏都被用极为残忍的手法生生挖了出来，血撒得满地都是，场面极度血腥。
“深渊，一定是深渊！”米迦勒捏着鼻子高声喊道，“藏珠师格洛莉娅和开膛手寒露！她们又出现了！”
远处乌鸦三声，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温启心皱着眉头，说道：“我受不了了，先走一步。”
安迪像是遇到救星一般，连连后退几步：“我我我我也走了。”
钟珉：“……”
“米迦勒，你有什么看法吗？”钟珉蹲在地上，随手拨弄着某个尸体的颈部，随后站起身来，极为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地问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藏珠师格洛莉娅和开膛手寒露的案子你都参与过处理，她们两个作案隔了两三年，后来逃到深渊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闹事过，现在突然无声无息地聚在一起实施灭门而没有被圣殿探知到她们身上沉重的罪，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而且格洛莉娅和寒露都是十分骄傲并且实力强大的女人，格洛莉娅更是只收藏生者的眼睛，所以应该不会是她们中的一个人杀掉季家的人以后另一个人来挖个眼珠或者掏个内脏。”米迦勒立刻顺着钟珉的思路往下说，说到后面才发现不对——
这个探讨案情的良好氛围怎么看怎么熟悉。
曾经追查藏珠师格洛莉娅和开膛手寒露的案子的时候，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人，尽管平时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却能沉住气，诱导所有人一点一点拨开迷雾，让人无法避免地信任他。
只不过这个人后来死了。他居然死了。
钟珉的唇弯起了一个诱人的弧度，他浅灰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在往下沉，无端给人一种阴翳的感觉：“我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米迦勒听了一怔，竟是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被扑鼻而来的腐臭味恶心了一把：“……”
【TBC】

What a meaningless sense if losing myself,though owning all of the world.——Holy Bible
（如果迷失自我，就算拥有全世界也没有意义。——《圣经》）
【拾捌】
“我刚离开圣殿的时候，就有一些伊甸园的武士来找茬。”钟珉说，“伊甸园武力值不够，那些武士估计也就是来探探路，圣殿主神刚死，伊甸园蠢蠢欲动也是有道理的。”
“和伊甸园有什么关系？”米迦勒无法将这满地的尸体与伊甸园联想起来。
“乐园上圣殿、伊甸园、深渊三足鼎立，伊甸园既然已经盯上了圣殿，又怎么会放过深渊？”钟珉低声道，“深渊的恶魔要想重回乐园杀人，你觉得他们能逃得掉圣殿精神网的捕捉吗？这些人不管是不是深渊杀的，伊甸园肯定有插过手。”
“……”米迦勒沉默几秒，终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好人？”钟珉眨眨眼，如是回道。
米迦勒惨不忍睹地移开他质疑的目光，心说这人和温启心一个毛病。
“糟了，深渊有难。”钟珉脑回路九转十八弯，莫名其妙得出这么个结论，然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米迦勒的肩膀，耸人听闻地说道，“季家的灭门案你暂时别管，你回圣殿去，战争要开始了。”
“什么战争？”米迦勒一头雾水，回头时那人已不在身边，他愣了愣，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气喊道，“来人，把这些尸体埋了。剩下的人和我回圣殿。”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选择相信钟珉。
钟珉离了季家，立刻精神网加身，疾步跑向新城——深渊的所在地。
钟珉不是一个一心想要拯救苍生的圣人，但他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被他逼着不得不进入深渊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即使圣殿陷入水深火热中他都不一定会回头伸出援手，但深渊却不同，也许里面有很多穷凶极恶的真正的“恶魔”，可他必须为自己赎罪。
下城热闹，上城富庶，新城却是极为冷漠无情——沿路上家家户户紧缩大门，每个人都把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这大概是深渊给人带来的——绝望之感。
钟珉心下一跳，立刻止住了步伐。
——到了。
他跑到了新城的尽头，那是一方三角状的悬崖，钟珉慢慢踱步到崖边，低头往下看去。
深不见底，幽暗诡谲。他仿佛看到有什么在张牙舞爪，似乎跳下去就会被什么洪流吞没。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钟珉心中泛起一丝疑问——假如这就是深渊的话，走投无路的罪人到底是怎么从这里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
钟珉咬咬牙，立刻打开自己的精神网，确定精神网波动十分稳定，有能力处理突发事件之后，闭上眼，从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纵身一跃。
于是就陷入了沉睡。
显然，深渊对这个无罪之人的到访并不友好，钟珉的精神力再强都抵不过那扑面而来的浓重罪恶。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自由落体，而是在跨过那条界限的那一刻陷入了某个泥潭，他曾经气焰嚣张的精神网此刻偃旗息鼓，而他自己本人其实只是在深渊的门口睡着了，引起了一群无所事事路过的恶魔的围观。
“啧，又来新人了。”
“他怎么了他，一进来就跟个死猪似的。”
“不知道，什么毛病……”
“诶你们让让，主人来了。”
“主……主人。”
……
钟珉蹙眉，他觉得太过聒噪，想要大吼一声“安静点”，但张不开嘴，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他只好放弃挣扎，闭着眼睛静静地听这群大嘴巴的恶魔闲聊天，虽然只是听了个零七八碎，但他突然觉得——深渊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这是他听到一个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似乎在他脑中炸开，一瞬间回音无穷。
“把他放到我那里去。”
主人？深渊之主吗？
听说深渊的主人是由厮杀来决定的。深渊没有永远忠诚的奴仆，只要实力足够强，就能把原主击杀，成为新的深渊之主，而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深渊之主是绝对的强者，既然是强者，怎么会有这么温和无害的声音？
像……像一个修养良好的翩翩公子。
钟珉还闭着眼，大脑却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终于想得头疼，睁开了眼睛。
“嗯？三天三夜之后，您终于肯醒了，远道而来的朋友？”深渊之主的声音，“以无罪之躯跨入深渊，我的朋友，请问您有何贵干？”
【TBC】

Whatever comes, I’ll love you, just as I do now. Until I die. ——Gone with the wind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直到永远。——《飘》）
【拾玖】
“水……”每一个沉睡的人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水喝。
深渊之主无奈地挥了挥手：“来人，给他倒水。”
饮罢，钟珉这才缓缓清醒过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深渊之主——
一身黑袍曳地，黑袍外有黑雾弥漫，鸦羽般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却是男人的身量。脸上缠着黑色的布带，布带外也有黑雾笼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团神秘莫测的雾，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葱白如玉的手指，却有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资质。
深渊之主不知哪儿搬来一把椅子，在钟珉面前坐下，薄唇弯起：“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钟珉。”
“久仰，钟先生。”
……久仰你个大头鬼，这个名字取出来还没多长时间。
钟珉看深渊之主这一副闲聊的架势似乎一点也没发现深渊有难，只好开门见山道：“我来调查季家灭门案。”
“哦？略有耳闻。”深渊之主一副懒得配合的表情。
“……”钟珉默了一会儿，“致命伤在脖颈，一刀了结，手法相当熟稔，伊甸园没有这么强大的杀手，也不像是圣殿的手法，如果是乐园的罪人干的，现在应该已经在满城风雨地逮捕他了，想来想去，还是深渊的人最有可能作案。”
“嗯。然后呢？”
“但每个尸体都被挖掉了眼睛和内脏，乍一看像是藏珠师格洛莉娅和开膛手寒露的手笔，但仔细分析又不是，这两个人杀人没必要抢一具尸体的眼睛或者内脏来挖。”
“所以？”
“所以我大胆猜测，人是你们深渊杀的，但眼睛和内脏却不是深渊挖的。或许是伊甸园为了嫁祸——不对，应该说是让深渊的恶行更加昭著所以特地补充的特征手法。”
“……的确很大胆。”
深渊之主终于不是敷衍的模样了，微微坐直，挑唇笑道：“钟先生想象力很丰富。”
“但深渊没事干杀季家一家做什么呢，据说伊甸园的杀人动机似乎更加明显一点。”
“恶魔们杀人不需要动机。”深渊之主插嘴道。
钟珉不予理睬，继续自言自语道：“而且伊甸园精准捕捉到了深渊恶魔的去向，要么是伊甸园有意监视深渊，要么是深渊和伊甸园达成了某种共识。”
深渊之主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道：“钟先生看来是睡糊涂了。”
“但伊甸园的做法，很明显是反戈一击，看来深渊和伊甸园的联盟已经瓦解了。”
“可是深渊和伊甸园能联合什么呢？显然，深渊可以为伊甸园提供能力者，伊甸园为深渊的恶魔脱罪，让恶魔可以在乐园杀人而不被圣殿的精神网捕捉。”
“如今伊甸园主动结束联盟，说明伊甸园已经不需要深渊提供的能力者，甚至不怕面临深渊的怒火，也就是，伊甸园找到了可以代替深渊的能力者，甚至比深渊的能力者更加强大的力量。”
“所以现在，深渊成了伊甸园的第一道活靶子。”
深渊之主安静地听完了钟珉的长篇大论，终于舒了口气：“钟先生猜得不错。所以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发表这一篇看法的吗？”
言外之意是你知道的这么多看来是不能活着走出深渊了。
“……呀，其实我是来帮你们的。”钟珉说道，带了一点点跳脱的嘲讽的语气，“这次伊甸园的倒戈，怕是深渊也始料未及吧。”
“钟先生无罪之躯，在深渊这种——”
深渊之主客套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头痛欲裂，精神网剧烈无规则波动起来，像炸弹一般突然爆炸开去。周围的人无不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几乎连站稳都成了难事。
“你别死这儿啊，要不然你们深渊的人还要以为是我刺杀了你。”钟珉仗着自己精神网强大，又有神印加身，不仅一点没有被波及到，甚至还有闲工夫在一边说风凉话。
当然马上他就意识到，这个深渊之主，似乎真的出事了。
【TBC】

你已经毁了，你坠入了深渊，而我还深爱着你。你能告诉我吗，我们俩谁更可悲？——《黑手党之战》
【贰拾】
“你相信我吗？”钟珉蹲在深渊之主面前，用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听自己的话，“你可以相信我，把你精神网的权限给我，我能救你。”
精神网的权限一般只有本人才会拥有，无论多么亲密的人，都很难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因为掌握了一个人的精神网，等于掌握了这个人的命。
然而顷刻，钟珉就很惊异地发现——自己获得了深渊之主精神网的权限。
深渊之主的精神网的混乱程度，远远不是看他的动作能看出来的。钟珉接手他的精神网之后，几乎被他的剧烈波动震得稳不住身体。
钟珉克制自己稳住心神，然后双手压上深渊之主的太阳穴，刻意放低声音道：“放轻松，调整呼吸，放轻松……”
然后深渊之主的精神网就开始非人地平稳了下来。
一瞬间钟珉感觉自己可能在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个深渊之主大概靠自己都能稳住自己崩盘的精神网。
但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抚慰着深渊之主，一边退出他的权限，循循善诱，终于在深渊之主完全轻松下来的时候退出了他的精神网。
钟珉松了口气，突然身后一凉，这才发现刚才的行为让他的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
“谢谢……”深渊之主别扭地咬了咬下嘴唇，纠结了许久，终于极为真诚地，慢悠悠地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按照深渊的规矩，我应该以身相许……”
钟珉：“……以怨报德不知好歹的恶魔。”
深渊之主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钟珉：“是以身相许，不是杀人灭口？”
钟珉又一次上上下下打量着深渊之主的装束，要多诡异有多诡异，于是他说：“没差。”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如果你比较介意……这些黑色的东西，”深渊之主指了指头上绑的布条，“你可以把它们拆下来，我毫无怨言。”
“怨言”？拆掉这种丑不拉几的东西竟然还有怨言可言？
“算了算了，”钟珉挥挥手，“既然你已经……我现在可以知道，深渊和伊甸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深渊之主再次强调，“毕竟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强买强卖可还行。
钟珉当然一点都不在乎深渊之主所谓的“以身相许”，他想这个人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可能爬到他的床上去。
“你猜的没错，一开始，深渊和伊甸园确实有过联盟，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摧毁圣殿。”
钟珉托腮：“为什么要先摧毁圣殿？”
“深渊与伊甸园的共同目标——建立无罪之城。尽管思路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先铲除一统路上最大的障碍。擒贼先擒王，深渊与伊甸园几次派人去刺杀圣殿主神，都没有成功，最后他居然……居然自己死了。”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几场刺杀，早知如此他就不用费尽心思地自杀了。
“伊甸园研发出一种专门的脱罪系统，供深渊的人离开深渊以后还能躲过圣殿的追捕。而我们深渊，也如你所猜的，为伊甸园铲除内部的异党。”
“但没想到，伊甸园在为深渊的恶魔脱罪的同时，在恶魔体内植入了某种病毒，这种病毒能夺去人的心智，甚至受伊甸园所制。”
“就是你刚刚犯的毛病……？”钟珉问道。
“哦，不是，刚刚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我没有依靠伊甸园脱罪。”深渊之主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从小就有，那你该以身相许了多少次。”钟珉皮笑肉不笑，终于感觉自己被骗了。
深渊之主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手指在嘴上画了个十字，做出了闭嘴的动作。
钟珉笑了笑，心说这个深渊之主还算可爱，真不知是什么罪让他成了个恶魔。
“然后呢，深渊有多少人被伊甸园控制了？”
闻言，深渊之主微微勾起唇，露出一个寒冷、鬼魅，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不多，疯的人疯了，受制的人都被我解决掉了。”
嗯，钟珉默默地对刚才所作的“深渊之主还算可爱”的结论表示忏悔。
【TBC】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圣经》
【贰拾壹】
深渊并不如钟珉想象一般的充满邪恶之气，尽管并不宁静，但也充满了活力。深渊有一条主街，主街边上有各色各样林林总总的店铺——据深渊之主所说，这些都是他的产业。
深渊之主尽着地主之谊，开开心心地带着昏睡了三天三夜而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的钟珉去逛他的“产业”。
钟珉原以为深渊之主装束奇怪，但上了街才发现，深渊里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用黑雾遮着，钟珉问起深渊之主。
只见深渊之主嘴角一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黑雾是‘罪’的具象，有罪的人在深渊，如果不用黑布挡着，就容易被深渊里更深的‘罪’侵蚀，从而丧失自我。有的人罪重，有的人罪轻。罪轻的人，只要在手腕上绑一块黑色的丝巾；罪重的人，就要用黑色的衣服来遮挡。”
“……”闻言，钟珉惨不忍睹地看向深渊之主，“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全身黑袍就算了，脸还要挡起来？”
深渊之主一撇嘴，坦然道：“莫须有之罪。”
钟珉跟着深渊之主进了一家装得金碧辉煌的酒店，店内装修十分豪奢，仿佛每一块地砖都是用金子打出来的。如果这也是深渊之主的产业，那他真的很有钱。
深渊之主先坐下，端起菜单，严肃地问道：“可有忌口？”
钟珉随口一答：“不吃狗肉。”
“哦。”深渊之主耸耸肩，“走，我们去下一家店，这里没有你爱吃的东西。”
“所以这家店就卖狗肉？”钟珉不可置信，抬头看看这闪瞎他眼睛的装修，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家店和狗肉放在一起。
“咦？小小的玩笑。”深渊之主抿唇笑了，孩子气地笑了很久，似乎对完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恶作剧感到十分有成就感，“这里还卖人肉、人脑、人肝、人心，还能单卖人的眼珠子……”
够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钟珉从深渊之主手中夺过菜单，正准备研究，余光瞥见一双藕白色的手臂从深渊之主的身后绕了过来，随后一张女人的白净单纯的脸贴在深渊之主的脸上：“主人，我终于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把它送给您。”
然后那双手臂放开了深渊之主，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一颗眼珠，放到深渊之主手上。
钟珉开始怀疑这家店是不是真的卖人肉人脑人肝人心。
然而深渊之主只是瞥了一眼，又把那颗眼珠子换给了女人，笑道：“这算什么，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在我对面啊。”
女人大吃一惊，这才往钟珉看去，一瞬间她得到一个真知——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的脸上，的确有一双浅灰色的，如泼墨于深潭之中，蕴涵了无限可能的眼睛。她的行动永远快与思想一步，在认识到这个拥有浅灰色眼睛的男人是她的主人的座上客之前，就已经朝着那双眼睛伸出了手。
钟珉反应极快，立刻化形出一个圆盾，挡在自己身前。钟珉自知自己没有用尽全力，但当他看到女人的指甲很快就破开了他的盾，冲着他的眼睛一路畅通无阻的时候，钟珉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正常。
幸好深渊之主反应及时，在女人就要划到钟珉的眼睛之前拽住了女人的手臂：“寒露，你应该有礼貌，别人的东西不可以不请自拿。”
“寒露”？藏珠师寒露？钟珉知道藏珠师寒露身上背了太多人命，这个女人出手狠辣，善于隐蔽，圣殿一度拿她没有办法，而即使是这样，寒露也只是穿了一件黑色短袖的连衣裙。
那么比寒露这样的罪还要需要黑雾遮掩的人，到底犯了怎样莫须有的罪名？
“好的。”寒露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在钟珉面前鞠了个躬道：“这位先生，请问我是否能向你求一颗眼睛，我只要一颗？”
“抱歉寒露小姐，这恐怕不行。”钟珉也很有礼貌地回应道。
“已经请了，可以自拿了吗？”寒露象征性地一问，然后又一次伸出了她的爪子。
钟珉皮笑肉不笑，一手几个虚幻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拿下寒露，谆谆教诲道：“请了之后，应该征得我的同意。”
“好吧，有朝一日我比主人强了，就先拿下他的眼睛，再来找你。”寒露自知不敌，也不做多纠缠，把深渊之主还给她的眼珠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随后踩着高跟鞋，极为自信抬头挺胸地走了。
【TBC】

虽然死神会把整个世界征服，我们的爱依然不死，且焕发着勃勃生机。 ——斯宾塞
【贰拾贰】
事实证明，这家店不仅没有人肉人脑人肝人心，连狗肉都没有。
深渊之主撑头看着钟珉吃饭，那样子真是——太赏心悦目了。钟珉总是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自在，每一个弧度都是轻松的，鸦羽般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来，遮住了他浅灰色的眸子，又更给他添了几分神秘感。
天生的美人骨。
“对了，钟先生，你似乎说过，要帮我们？”
“嗯？我可以帮你们捅了伊甸园的老巢。”钟珉头也不抬地应道。
“……”深渊之主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伊甸园长期用药剂控制精神网，所有人的意志都惊人地一致，可谓是相当团结，你一个人，恐怕有去无回。”
“圣殿现在很分裂，三个天使长割裂成三个势力，路西法通外敌，加百列固守圣殿，米迦勒只忠于主神，你们可以联合路西法攻下圣殿，但现在形势不对，你要做彻底的改变，就必须先打破现在的平衡。圣殿固守成规，如果不先解决掉伊甸园，圣殿负隅顽抗，这样的后果不是你们深渊承受得起的。”钟珉很给面子地抬头，给深渊之主条条分析道：“伊甸园研制出的药物，可以控制人的意志，所以我不会去硬碰硬，这件事没有我，深渊里一个人都做不到，因为我真的很厉害。”
最后一句话钟珉说得连不红心不跳，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那我陪你去。”深渊之主主动请缨。
“圣殿未毁，圣殿的精神网就能捕捉到你。太危险了。”
“但这毕竟是深渊的事，你不过好心帮我们，如果你有什么事，深渊怎么过意得去？”
“其实……我想毁掉圣殿很久了。”钟珉喃喃道，又低下头沉迷于进食。
“什么时候出发？”深渊之主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语气轻重缓急。
钟珉却误以为深渊之主是下了逐客令：“吃完这顿就走？”
深渊之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你可以再留几天。”
“什么？”钟珉瞪大了眼睛，“让我天天看着你这张黑漆漆的脸？其实你果然没有想要报答我，就是打算谋杀吧？”
“……如果你真的看不惯这张脸，钟先生，你可以把这些黑布摘下来，我保证黑布下的脸还是很耐看的。”深渊之主礼貌微笑，“并且作为你的人，我不会有怨言。”
钟珉：“……”某人刚刚才告诉他摘掉黑布会被罪侵蚀，丧失自我之类的话，现在说这种话，让他怎么下得了手？
……
第二天，钟珉就在深渊之主的目送下离开了深渊。
尽管他曾经认为，深渊是个充满活力的地方，但仅仅一天，他就认识到了深渊的压力。这具体表现在——钟珉蹙眉，打开自己的精神网——他发现这具身体，似乎开始与他的精神网不匹配了。
与寒露对打的时候他就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脆弱，无法承受他强大的精神网。
真是个噩耗。
钟珉打开精神网，试图像来时一般疾步去往伊甸园，但不久他就发现，这样做太消耗他的体力了——仅仅是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快一点，他就会觉得累了。
然而钟珉并不放在心上，他认为这只是他不适应深渊的生活，短期的影响罢了，不足挂齿。
就像习惯了用代步工具出行的人，突然迫不得已只能步行一样，钟珉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乐园有那——么大。而且新城尤其大，不仅大，还相当冷漠。走在新城的街上，四面的房屋都紧闭了门窗，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人，也只是匆匆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这个路人。
新城这种地方，似乎连太阳都是寒冷刺骨的。
钟珉只好加快步伐，想尽快脱离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
【TBC】

生命的狂潮，行为的激浪， 我上下沉浮， 我来而复往！——《浮士德》
【贰拾叁】
钟珉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上城，慌不择路地随意挑了一家旅舍，刚点了一瓶酒，就见门口又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那个灭门案处理得怎么样了？”
“场面血腥，我跑了。”
“跑了？你不是很厉害吗？那钟……”
林生的话音戛然而止，抬头，迎上钟珉带着笑意的眼神：“大哥……”
钟珉点点头，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他实在太累了，拎着个酒瓶转身就坐下，示意林生和温启心坐到他的对面。钟珉耸耸肩，举着酒杯，笑道：“好久不见。”
钟珉的笑容藏在酒杯中粘稠的红色液体后，从温启心的角度看来妖冶而魅惑。
温启心低下头：“好久不见。”
“阿珉……”温启心气息有些急促，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钟珉的那一刻他会忍不住地——紧张起来，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阿珉”这两个字在他唇舌间辗转缱绻，似乎怎么说出来都不如他的意，可真正开口的那一刻，又仿佛有决堤的水，携着千钧之势向他扑来，一瞬间将他淹没。
林生绞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钟……钟大哥，我找你好久，我，我听说季家灭门案十分——残忍，我……我找不到你，我怕你被，被凶手盯上……”
“就算被盯上，我也能脱身。说起来，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信游漫步。”温启心答道，“就看见这小孩，我看他穷得可怜，就顺便捎上他。”
可疑的回答。
“我，我去找钟大哥……我听说季家灭门是深渊干的，我怕深渊抓走钟大哥，就，就去深渊找你。”林生眼神躲闪，不知所措地啃着手上的酒杯。
钟珉：“……”这几天他还真的在深渊。
温启心学着钟珉的样子晃着酒杯，侧头道：“阿珉这么劳累的模样，是要去哪？”
“伊甸园。”钟珉说。
“伊……伊甸园？”林生瞪大了眼睛，惊叫道：“钟大哥你，你犯了什么罪，要，要去伊甸园？”
“这事和你……”
“巧了阿珉，正好我也要去伊甸园，看来是顺路了。”温启心笑眯眯地打断了钟珉的话。
“……们无关。”
钟珉仿佛永远都在单打独斗，圣殿主神的日子让他习惯了一个人承担起一切，习惯了永远不依靠同伴，所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总是要最先把自己择出去。
但温启心不，温启心明明看得出钟珉打骨子里带出来的疏离，但他就是要像一个狗皮膏药，用各种生硬的或者巧妙的借口黏着钟珉。
钟珉深深地看了温启心一眼，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泛着某种情绪。他隐隐有种猜测，但不确定，只是叹了一口气：“路途艰难，保护好自己。”
“那，我我，我也要去！”林生急道，“我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我，我还能保护钟大哥。”
“……”钟珉给林生挑过去一个质疑的眼神，哪知道林生一点都没有接收到钟珉的讯息，于是钟珉只好同意了——他最不能拒绝这个孩子。
有些头疼。钟珉揉了揉太阳穴：“天色不早了，我去休息了——顺带一提，你们有没有订房？”
哪知道钟珉的“顺带一提”让温启心林生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我，我们刚订……她，那个姐姐说，只有，只有一间房了。”林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再和钟大哥……一起，一起……”
“不行。”温启心面色隐隐有些发黑，但依旧笑得灿烂，“阿珉今天一定很累，你这小孩就不要去叨扰他了，我想我和阿珉一间会更合适。”
“……”钟珉懒懒地抬了抬眸子，做最后的挣扎，“为什么不是你们两个一间？”
“我怕这小孩尿床。”温启心嫌弃地瞥了林生一眼。
“我，我，我，我才不尿床！”林生涨红了脸。
钟珉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其实我尿床。”
温启心：“……”
最后尽管三人协商的结果是温启心和林生一间，但臭不要脸的温启心，毅然决然地跑到了钟珉的房间，美其名曰要近距离观赏成年男子尿床的奇观，理直气壮地跳上了钟珉的床。
【TBC】

一个民族总要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这样他们才会有希望。——黑格尔
【贰拾肆】
又坠入了黑暗。
冰冷的、无声的，比深渊还要让人绝望的黑暗。
温启心独自走在一片虚无当中。已经习惯了，他想，只不过又是一个梦罢了。
女人沾满了血的、尖利的指甲伸向孩子的脖颈。——多么小又稚嫩的孩子，那么柔软的皮肉——那么干净明亮的眼睛，像最深最深的星空，黑得那么纯粹。
女人是孩子的母亲，自己已经苟延残喘，鲜血染脏了她整条长裙，这还不够，她要将这伴着罪而生的孩子一起带入无间地狱。
温启心忍无可忍地走到女人面前，轻轻地蹲下来，问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连你也要杀他？你是他的母亲啊？”
女人没有回应，温启心的手从她的指尖穿过，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幻影。
这孩子被称为“蛇”，天生有罪，默无作为是他的罪，崭露头角是他的罪，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被烙了“罪”的标志。
然而可笑的是，这个“蛇”，又仿佛有天助，他的母亲想杀了他，他活了下来；他的养父想杀了他，他活了下来——一个人人厌恶的罪大恶极之人，顶着满身的罪孽，在痛苦不堪中苟延残喘。
“不……”温启心无力地阻止着这个孩子，“不要拉她，什么都不要做。”
然而孩子没有听到，将一个差点撞上飞行器的女孩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没有人感激他。女孩在哭泣，她的家长劈头盖脸地质问那孩子……
好了，贪得无厌的温启心，有些人是天生得不到爱的。
比如你。
温启心无助地蹲下身，他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地长大，看着那孩子无数次机缘巧合地躲开圣殿的追捕——也许是圣殿那时群龙无首，精神网大大削弱。总之，他看着那小孩在所有人的谩骂中苟且偷生，看着那小孩总是有着天真的希望，看着那小孩无数次被误解，看着他居然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活了十年。
怎么还不放弃，求求你，放手吧。
或者去死，不要再这么活着了。
温启心祈求，孩子，快醒醒。这个世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做的一切永远都没有回报，善意太美好，太光明，太让人心生向往。可善意不属于你。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一年一年的过去。温启心终于放弃了挣扎。他知道，那天要来了。
那传说中的圣殿，找到了新的主神，这位新的小主神将会把他——推入深渊。
孩子被按倒在地上，被迫卑微地跪在年幼的主神面前。他甚至不敢抬头——面前的人是至光明的存在，而他太脏，他的一个目光或许都会让这个小主神染上污点。
善良的孩子，即使背负着滔天罪孽，也会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颗——至善的心。
然而，没有用的。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温启心在心中无数次祷告，他试图推开压着孩子的人，但他的手从他们身体里穿过；他又试图拉起那孩子，也没有用。他想斥骂，告诉这个孩子不要跪，不要乞求，任何人都不会同情你。但是没有用。
“大人，您是来救我的吗？”
孩子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与他一般大，但却众星拱月。这个年幼的主神，有那么多人爱着他、保护着他，他穿着最精致的衣裳，戴着最干净的琉璃眼镜。哦，他的眼睛里，还有同情——或者说可怜。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孩子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主神是他获救的唯一可能，所以他睁大了眼睛，期冀地看着他的同龄人。
“主神大人，这孩子是‘蛇’，是天生的罪人。蛇’的出生就是一种罪，这种罪会伴他一生。这罪是一种暗处的力量，能够引起众人的不喜。‘蛇’百年一遇，他一出生我们就该处理掉他，而不是纵容他活到这个年纪。”
“蛇”？原来自己是“蛇”吗？孩子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他的心冷了下来，眸子也冷了下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终于像一块寒冰一般，冻结了起来。
“你既然是“蛇”，我便没办法救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从出生开始就做错了。这是命运。”
这是命运……
什么是命运？
温启心站在原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他愤怒地回头，看着那年幼的主神。质问道：“为什么不救他？你明知道他什么都没错。”
他本以为在他的梦境中，一切都是假象。然而这个年幼的孩子开口了：“我没办法救他，我没办法的。”
温启心突然发狠，冲上去捏住了那孩子纤细的脖颈——
“你可以救他，你凭什么冷漠？”
主神轻声地笑了：“我可以救他，但我，凭什么救他？”
温启心其实不恨这个孩子，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他没有义务救什么人，从来没有。只是这次，唯一一次，他突然不知缘由地恨他，恨他不伸出援手。
糟糕的温启心，你没有错，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但温启心却没有放手，他固执地掐紧了这个孩子，是带着恨意动手的。
年幼的主神无力地反抗——他的表情越来越狰狞，越来越痛苦。然而温启心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既然是做梦，何不让我放纵这一回？
然而，那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冷静的、清晰的声音。
“放手，温启心。”
那一刻，石破天惊。
【TBC】

若没有信仰，活着便是死亡；若坚守信仰，死者也能重生。——沃兹基索德
【贰拾伍】
温启心睁开眼——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钟珉，也正略显担忧地——看着他，钟珉的浅灰色的眼睛，总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抚慰他的心。温启心突然感到暖意，适才的梦让他冷得浑身僵硬，只有钟珉能让他有某种归属感。
温启心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一直看着我？”
“我被你吓醒了。”钟珉毫不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你刚刚做噩梦了？那么害怕的样子。”
“是啊。”温启心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梦到什么了？”
温启心嘴角一弯，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我梦到啊，阿珉你身上长满了紫茯苓花，你自己也差点要变成一朵超级大的紫茯苓花，还随风摇曳着呢，吓死我了。”
……好嘛，这是还记恨着初见时被骗的经历呢。
钟珉一挑眉——这是温启心所熟悉的，标志性的动作，似乎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的挑眉让人这么的，心旷神怡，心神荡漾。然后钟珉笑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红印，说道：“所以？你这是在帮我除草？”
温启心眨眨眼，刺眼的红印落到他眼底。他突然怔住，接着颤抖地，不可置信地问道：“这 ……这是我做的？”
天哪，你做了什么，温启心？你伤害的是谁你知道吗？
钟珉又是一挑眉——温启心再也不觉得这个动作让人心旷神怡心神荡漾了，简直是索命的厉鬼在朝他摇摆着镰刀。他读出了钟珉这个动作的意思：“你说呢？”
温启心整个人猛地一颤，什么神奇的力量、什么温暖，统统都没了，他坠入寒冰之中——比那个梦更让他难受的地方。
他深深地看着钟珉，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环过钟珉的肩膀，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
钟珉浑身一颤，发……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温启心在极小心极小心地舔舐着他被掐出来红印的地方，温柔而亲昵，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绝世的珍品。温启心舌尖粗糙的触感让他红了耳尖，钟珉拍了拍温启心的脑袋，几乎是恼羞成怒：“温启心，你起来。”
温启心果然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钟珉不知该看什么地方，目光飘忽，讪讪道：“我喜欢女人。”
“……”温启心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又把头埋到钟珉怀里，扯细了嗓子：“哎呦你这个讨厌鬼。”
钟珉：“……”
钟珉离开了。温启心看着他的背影——钟珉没有动用精神网，是一步一步走的。他从窗台纵身一跃，然后像个孤岛，在茫茫无际中不断浮沉、漂泊。温启心的目光一直锁住钟珉，他的背影从来都让温启心觉得舒心、放松，只有这一次，温启心想，他太孤独了。
心疼。
温启心叫出水央，质问道：“我做梦的时候，到底对阿珉做了什么？”
水央扑腾着翅膀，扑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温启心突然想起自己给水央加的噤声令，无可奈何地挥手解除。
水央刚得到赦令，就激动地口不择言：“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哦哦，主人！”
温启心知道水央在胡言乱语，却也是头一次不教训这个乱说话的镯子，只是纠结了很久，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我去追你钟大哥，怎么样？”
“……”水央第一次在能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千纸鹤的翅膀停止了扇动，一瞬间，水央以一条直线的轨迹砸到了地上，依然半天没有回应。
温启心眼皮一跳，伸脚踹了踹水央：“你说不说话？”
水央终于恢复了神智，颤颤巍巍地飞起来：“呜呜，看到主人喜欢的人越来越丑，水央就放心了，看来主人这次是认真的了。”
温启心对着水央微微一笑，抬手就下了五道噤声令。
水央：“？”
【TBC】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佛经》
【贰拾陆】
温启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钟珉身边。
月色正好，给男人颀长匀称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钟珉的侧脸，看到钟珉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的点点光斑。
察觉到温启心的靠近，钟珉将头侧过来了一些，率先开口道：“对了，看你看到季家灭门的时候的表现，我一直有个疑惑。其实你……就是深渊之主吧。”
哦不，你应该婉转一点的，钟珉。
温启心笑了笑，毫不隐瞒地说：“什么疑惑，其实你早就确定了吧。看我像演独角戏一样，想尽办法让你摘掉我脸上的黑布，你就是不配合，果然是故意的吧？”
他吃不准钟珉怎么看待他的身份，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用手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咧嘴笑道：“看，像不像？”他将手指打开一些缝隙，从里面观察钟珉的表情。
有没有觉得他恶心，有没有觉得他脏，有没有觉得他罪恶？
阿珉，阿珉。
钟珉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得到了一个答案，他并不追究答案本身代表了什么。对于他来说，温启心并不是一个深渊的恶魔，而是一个坦白了身份的……同伴。
温启心又试着上前了一步，见钟珉没有反感，他心中舒了口气，嘴上却道：“呐，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公平交易，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阿珉？”
温启心的余光瞥到钟珉脖子上依旧在的印记，呼吸难以察觉地一滞，他突然不想听到钟珉的回答。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钟珉不想骗温启心，但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他现在已经与圣殿无关了，除了无法舍弃的神印，他与一个普通人全无二致。
温启心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不希望听到的是什么答案，他当然明白，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那也很好，很好了。
温启心又往前一步。很近了，这样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抱住他的阿珉。钟珉还是没有反应，这很好。温启心铺开一张网，耐心地靠近他的猎物，等着一点一点地将猎物收入囊中。为了防止引起钟珉的警觉，温启心必须一直与他对话。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能感受得到，你很强。”温启心说，“可是在深渊，对战寒露的时候，你似乎有些，吃力了。”
“可能是我不适应深渊。”钟珉惊讶于温启心细致的观察力，他知道温启心很强大，所以才能这么入微地剖析他的变化。
“不，刚刚，我沉睡的时候，精神网绝对不如你稳定，你应该可以挣脱我。”
“……”钟珉沉默了，的确，就算温启心再怎么厉害，在他沉睡的时候，他的精神网总归没有清醒的时候强大。更何况那时钟珉醒着，他完全可以推开温启心，但他居然无法挣脱。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温启心见钟珉出神，暗骂自己话题找的时间不对，但却也无法制止地担忧着他。看钟珉的眼神，似乎问题真的有些严重。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环住钟珉，将他拉向自己，低声道：“是深渊的问题吗？”
钟珉叹道：“也许是，但深渊绝不是主要问题。”看来他必须得找时间回一趟圣殿了。
“……”沉默。
猎物已经入网了，然而温启心突然忘记了捕猎的全部技巧。钟珉没有反抗，没有推开他，这意味着什么？温启心没时间细想，他凑到钟珉耳边：“阿珉，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钟珉浑身不舒服，温启心喷在他耳边的气息又酥又痒，他哪里听到了温启心的话？
“我也许，有一点，喜欢你。”
试探地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突然像是有一阵来势汹汹的暴风骤雨，席卷了他心中整个的荒原。所有的种子在死气沉沉中生根发芽，在那一瞬间全部破土而出，带着无法抗拒的气势，彻底摧毁了他所有的“心无杂念”。
呀，阿珉，一不小心，可怜的温启心，愚蠢的温启心，他暴露了真心。
这句听到了。
钟珉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温启心只是和他打了一个非常正常的招呼，或者他只是反应过头了，竟然就这么呆愣在原地，半天也只能说出一个字：“哦……”
“呵……”温启心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将唇送了过去，一瞬间堵住了钟珉的呼吸。
所有伪装的一本正经都被打破，钟珉猝不及防，大脑哐当一下立刻当机，他伸手去推，却好像推进了松软的棉花里——或许是他的手变成了棉花。
温启心并不穷追猛打，适时地收了手，凝视着钟珉惊魂未定的眼神，终于决定——穷追猛打，把握机会并蹬鼻子上脸。
于是他将放在钟珉腰间的手又紧了紧，不慌不忙地再次蹭了上去。
温启心的气息极具侵略味道地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钟珉当下脑子里闪过“完了”二字。
好像遇到了情场高手。能让他冷静了二十多年的心像聒噪的小孩一样咚咚咚咚不受控制地到处乱跳，仿佛有一千匹战马在他心头奔涌而来奔涌而去。
哦，坏了，“古井无波”的某前任圣殿主神现在似乎兵荒马乱了。
“不好意思了，”温启心在某个空当中彬彬有礼地致了个歉，相当绅士地先兵后礼先斩后奏道，“我想亲你。”
我的阿珉，今夜月光正好。
不想问其他，只想亲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