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子夜之时«
新郑,郊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有湍湍的涉水之声。莹莹绿光划破黑暗的醇厚幕布,散落在及腰的银发上,顺着冰冷的水珠滴落。
男子不像是从河里刚爬上来的样子。
而更像是从某个深渊里厮杀出来的怪物。
男子忽地停住了脚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便也同时停下了跟随的步伐。
“为何跟着我?”男子开口问道,他的声线低沉,在这夜色中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只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恰巧相同罢了。”
男子不屑地一笑,他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甚至,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习惯性地向腰间摸去。
男子愣了愣,他应该是有把剑的。
“我同你,去找你的剑。”那个人在此时说道。
“你知道我要去找剑?”
“不是吗?”那个人似乎有些疑惑,“小庄,你莫不是又在戏耍我?”
小庄?这是在叫他?
眼前的这个人,未必可信。
他暗自告诫了自己。
“我找不找剑,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呵出一口氤氲的冰森之气。
那个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若不想找剑,那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去。”
“为何?”
“助你达成你的愿望,这不需要理由。”
“呵……我从来不信这个天底下有如此好的事情。”
“无妨。”他依旧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仿佛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至少从目前看来,他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盖聂。”他答道。
“好,盖聂,那么现在我们去找我的剑。”
盖聂点了点头,“五日之前你曾向盖吹大白请教修剑之法,或许我们可以去他那里问一问情况。”
男子点了点头,示意盖聂先行。
若是目的不纯的埋伏,他在后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可是盖聂似乎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他要自己带路,一脸坦然地向前走去。
这就很奇怪了,明明从他嘴里说出自己五日前才去过的地方,为何他会知道自己已经忘记?
但……自己从未他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恶意。
男子的眸色暗了暗,只要他有一点点不轨之心……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第一时间内告诉自己,他不会。
为何自己如此笃定呢?
难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至亲至信之人?
男子嘲讽地一笑,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人的存在吗?
看着盖聂愈行愈远的身影,他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去,现在并不是能放松警惕的时刻。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相貌俊秀之人的几句好言好语就被哄住?
他可是……
他是谁?
男子抿了抿唇,追上盖聂的脚步。
走过这一片滩涂,他们到了密林的入口处。
密林的入口处有一棵老梅树,梅树下面栽着一丛栀子花。明明是不同季节的花卉,但在今晚都盛放。腊梅的清香和栀子的甜腻夹在在微湿的夜风中,格外地令人沉醉。
男子听见有少年惊叹的声响:“他来了!他们……”
男子锐利的目光扫上树干,树枝丫上坐着两个小娃娃,大的那个还一脸害怕地捂住了小的嘴巴。
看来,出声的是那个小的。
“是梅啸臣和栀语吗?”盖聂倒是颇熟地打起了招呼,“我们来找他的剑,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你们在找,他……的剑?” 梅啸臣吞了吞口水,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还找什么啊,他不就在……” 栀语又被梅啸臣一把捂住了嘴,梅啸臣看着男子面露不耐的声色又将捂住嘴的手放开,却在栀语嚷嚷之前开口说道:“是在盖吹大白那里,可是,你们真的要去吗?”
他这句话,是在问盖聂。
男子很敏感地感受到。
同时,他忽然感到不悦。
他将这种莫名的情绪都解释为今晚发生了太多怪异的事情,他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这会让他十分地没有安全感。
盖聂点了点头,“要面对的,他从来不会逃避。多谢了。”他向这俩个娃娃行了一个揖礼,然后带着男子向密林深处走去。
穿过密林,再从羊肠小道弯弯绕绕地走了很久,他们终于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那甚至连一个小村庄都算不上,只是有几间低矮的小房子,有一家围了一个不大的院落。盖聂带着他向那个院落走去。
“深夜打扰,实在不妥。不如你我就从窗户翻进去吧?”盖聂轻咳了一声,稍有些变扭地提议道。
“那岂非盗贼行径?”男子挑了挑眉,他其实根本无所谓,只不过看着盖聂淡漠疏离的脸庞上飞上红霞觉得颇有意思罢了。
“你……你我不动一物就好……”盖聂有些结巴地回答道,然后逃似地从窗户跳进了屋里。
男子笑了笑,像夜里魅惑人的妖魔,也跟着轻飘飘地跳了进去。
这看似简陋的屋子,里面却藏着许多锋利的宝剑,甚至有些还是名剑。
习剑之人对宝剑总是有一番欣赏在其间的。
男子也不例外,他伸出手去。
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那柄剑。
男子眨了眨眼,不相信地又试了一次。
然后他抬眸,望向盖聂,“这……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发展到现在,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了。
是不是明日醒来,自己也会对这个荒诞的梦境嗤之一笑?
盖聂却是立定在上位的桌案旁,桌案上摆着一个玉匣,“这匣子里,是你的剑。”
那个匣子令男子很眼熟,当男子低下头看见自己随着走动而飘荡起的衣袖时,才忽然发觉,这匣子上的纹路和自己衣服上的纹路是一样的。
然后他看见了一柄已经破损了的剑。
那是一柄青铜剑,柳叶形,剑锋寒光闪烁,但剑身却已经是支离破碎了。
男子觉得胸口那块地方,仿佛被人剜了一块般地疼痛。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然后触碰到了青铜剑冰冷的剑身……
鸡鸣之声却像是刺穿他耳膜一般地响起……
他终于记起。
他是卫庄。
他确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