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有的东西经漫长岁月的摩挲洗涤,反倒愈加清晰,这点手冢是深有感触的。比如于年少时领略的在万物生长的春季里随风摇曳的樱花树之美,以及看过的一树繁花下少年清浅灵动的笑容。早年的记忆是如此珍贵,即便是在时过境迁的如今偶然翻出,带来的也是深深深深抚不平的伤痛。手冢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惑不安,他有些手无足措地看着这种痛愈演愈烈,一点点撕扯他的心。他开始迷惘,对这突然而至零零散散的记忆残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不清楚,好像睡了一个午觉后这些记忆就涌现出来了,可他又恍惚地觉得,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这些过去遗失的东西,就深深地,深深地根植于心。而他在潜意识地抗拒,抗拒接受事实,选择逃避。手冢轻轻熄了屋里的灯,推门走出去。夜里的海风夹杂着些许潮湿腥甜的气息,吹得手冢鼻子发酸,但他没有理会这些,只身一人往海边走。漆黑的大海在面前澎湃,看不见的浪花啸叫着席卷而来,又重重地撞在岩石上,支离破碎。手冢静静立在海边,闭了眼细细聆听海的声音。“真想去看看海呢。”又是这样的声音,尾声稍稍上扬,似轻喃又像叹息,平淡中夹杂着深深的期待,重重砸在手冢心上,在他脑海里轰鸣。于是他又想起那双眼眸,一尘不染的蓝色,说这话时半张半合的样子,有流光在那片冰蓝湖泊中静静流连绽放,深深刺痛了手冢的心脏。他猛然睁眼却又立即闭上。记忆汹涌而至,少年清秀俊逸的面容逐渐清晰,那在风中飞舞飘扬的栗发让手冢有片刻的失神。他颤抖着唇强迫自己想下去。海风吹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却愈发清明。
他隐隐看到了一只米色的行李箱,拖着它的人缓缓沿街而行。头顶的蓝天上一架飞机轰鸣而过,留下一溜洁白的飞机云,有些晃疼了手冢的眼晴。他猛然想起,这是四十多年前,他就要直升青学高等部的那个夏天,他和国中网球部的一干人送那人坐上即将飞往大洋彼端的客机。菊丸大猫扑在那人肩上哭得涕旧横流,大石默默站在一旁,越前压着帽檐一声不吭,乾的眼镜意外地没有闪着寒光,那本从不离手的小本也默默收起来,海棠和桃城难得一见地保持沉默,阿隆提着芥末寿司有些不知所措。气氛有些压抑。手冢突然忘了那时的自己是如何面对那张略微勉强的笑脸。是板着脸吗?手冢头一次为自己的木讷懊悔。他还记得那湾温润蓝色里丝丝的波澜,在愈发汹涌时却转瞬不见。那人深深的眼眸认真地凝视大家,随即又颇为轻松地笑开,唇轻轻扬起熟悉的弧度。“大家还会见面呐。”他轻轻的说着,纤白的指尖在七月刺目的阳光中微微颤抖。片刻后飞机的轰鸣声刺得手冢耳膜生疼。入夜,夹杂着泥土清香的风吹来夏季的湿热,手冢在蟋蟀的括噪声中久久不能入眠,那双温润的篮眸在他脑海中明明灭灭了一整夜。
海风越发凌厉,吹得手冢脸颊刀割般疼。原来这么多年了,那双如海一般深邃却澄亮的眼睛已经同心脏联结为一体,再也无法割舍了。猛然想起那张温吞却凌然的笑脸,深深的无力感顿然勒上脖颈,一阵天旋地转。在海边吹风的人缓缓蹲伏下去,合衣仰躺在黑色的浅浪中,水波细柔地舔舐他的鞋底,慢慢攀上裤脚,膝盖,上臂,肩颈,在苍白的眼帘上轻吻缠绵,啄出朵朵温热的水花。远方的钟暗哑地鸣了三下,惊得黑色的大海阵阵战栗。夜晚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