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那一天,爸爸在家里操办了一桌酒席,请来了许多亲戚和朋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肖璇一家。小辈的那一桌上,我和肖璇都在卖力地表演,我们两个笑着碰杯。我给她夹菜,她为我挡住我那几个表哥举过来的酒杯。我们互相叫对方的父母干爸,干妈。笑着接受他们的祝福。
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怕。
我终究没有去和肖璇的父亲说,因为我怕。
后来肖璇和去他的妈妈说,想和嘉和哥出去走走,她妈妈笑着同意了。
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说,快步跟了出去。
“你其实一点也不爱我,是吧?”接着咖啡厅幽暗的灯光,我看见肖璇的脸。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是个小孩子,我以为除了爸妈,你就是我的一切。”她说。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也不爱你。”
“但是我们必须在一起,因为我们谁也没有勇气。”
“佟嘉和,我恨你。”我听见她说。
是呀,我们必须在一起,因为我们谁也没有勇气。
回到南京以后,我从学校里搬了出来,自己租了一处房子,为的是尽我所能地离肖璇远一些。在我终究屈服于命运,接受爸爸给我安排的工作,不再想做律师,安心做一个好检察官。和肖璇结婚,开始这死水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生之前,我只想过的哪怕稍微轻松一点。
我渐渐发现,我居然爱上了菜刀和砧板接触时发出的声响。歇斯底里的,带着绝望气息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南京。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我又见到了锦年。
那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周六的下午,学校又放了假,肖璇的妈妈要去街上买几件衣服,带了肖璇去,自然地,也叫了我。
到了下午两点,采购结束了。肖璇妈妈去同事家做客,我送肖璇回学校去,就在等待公共汽车来到的那个时刻,我听见锦年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她叫我,嘉和,嘉和。
我回过头去,看见了她。这一次,她是一副都市白领的打扮。白色的衬衫,米色的翻领小西装和A字裙,高跟鞋约莫有两寸的模样。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些。因为涂了唇膏,她的嘴唇不再泛着淡淡的藏紫色,而是变成了和肖璇一样的樱桃般的粉红。这使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明艳。好似雪域高原上鲜艳的格桑花。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特别像你,试着喊了两声,想不到真的是你,真巧呀,小弟弟。”在路边的咖啡厅里,锦年坐在我和肖璇的对面说。
“啊,你好,锦年。”这是我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不知是出于惊奇还是激动,我除了这个,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女朋友么?”她望着肖璇说道。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我感到我的心摇晃了一下。倒是肖璇落落大方的向锦年伸出了右手。
“你好姐姐,我叫肖璇。”她说。
“啊,我见过你。在嘉和的钱夹里,呵呵。”锦年握住她的手,摇晃了一下。
肖璇微微地笑了一笑。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问她。
“我又工作了,因为我走到南京又没钱了。我要赚去海南的旅费。”她说。
“姐姐在哪里上班啊?”肖璇问道。
“就在那儿。”锦年指着窗外说道。
在马路的对面,有一座未完工的,巨大的广告牌。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刚做了一个月,只能干些杂活,今天是带了工人来建广告牌的,呵呵。”
“你过得好吗?”我问她。
“好呀。”她说。
“上次见面以后,我去了青海和内蒙古,后来从北京坐飞机到了这里,没钱了,就停住了,呵呵。对了,你看。”
她从脚边的画夹里抽出一张画纸,递给了我。
画面上仍然是我所熟悉的落日,余晖下是一座高高的石堆,一行秋雁从空中苍凉的飞过。
“这就是蒙古族人的敖包,是年轻恋人爱的见证。有机会的话,你和小妹妹也可以去在上面添一块石头呀。”她说。
“画得真好。”肖璇把头歪过来看这张画,感叹道。
“你呢,过得好吗?”锦年问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一种奇妙的琥珀色,显得分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