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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人生是一段孤独旅程。[1]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句话。人生确实是孤独的，从本质上来说。但我们可以不去在意那些孤独的部分。毕竟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走进心里：知己，亦或是灵魂伴侣。我们来的时候孤身一人，去的时候孑然一身，但与他们——知己和伴侣相伴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有人作伴。在那个时候，人是不会孤独的。
拥有伙伴是件值得感恩的事情。有些人不能一直陪着你，陪着你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事实上，你们两个能否活到那时候也是个问题。也许你会先行离开，也可能是另一个人。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为的是不至于经受生离死别。可惜命运这个东西，不是求了便能实现的。一个人可以许下愿望，实现愿望又是另一回事。
没人可以陪着你直到死去，总有一天你总会与你的伙伴相隔阴阳两界，而你无能为力。
人生是一段孤独旅程。[1]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句话。人生确实是孤独的，从本质上来说。但我们可以不去在意那些孤独的部分。毕竟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走进心里：知己，亦或是灵魂伴侣。我们来的时候孤身一人，去的时候孑然一身，但与他们——知己和伴侣相伴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有人作伴。在那个时候，人是不会孤独的。
拥有伙伴是件值得感恩的事情。有些人不能一直陪着你，陪着你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事实上，你们两个能否活到那时候也是个问题。也许你会先行离开，也可能是另一个人。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为的是不至于经受生离死别。可惜命运这个东西，不是求了便能实现的。一个人可以许下愿望，实现愿望又是另一回事。
没人可以陪着你直到死去，总有一天你总会与你的伙伴相隔阴阳两界，而你无能为力。
另一种情况，比隔了一个世界还要可悲。
你抛弃了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抛弃了你。
很容易解释。你爱过，没有恨过，吵过，和解过，可终究赢不了命运这盘棋局。不是赌局，而是棋局。因为人的命运是自己着手创造出来的。你的棋下成什么样，你便活成什么样。事物的产生总有它的原因，任何巨大的裂痕都不脱双方的责任。
你走在大街上，以前和你的可爱小伙伴同走的一条街，你希望能再和他/她结伴走一次；然后听到什么能激起回忆的歌，你哭了，你想到和你的小伙伴听过；接着是什么信物，什么句子，等等等等。你很后悔，后悔到无以复加的境界，多么多么希望回去啦，多么多么想要挽回关系啦……
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屁|话，是用来煽情的玩意儿。你确实会有那种感觉，确实会那样子想。但是曾有一个人说过：“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可以万般品尝那份痛苦，一遍又一遍揭开伤疤，细细审视你铸下的大错。你可以谴责自己，埋怨自己。你不会埋怨对方，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总会发现是自己的错。这些事情都可以去做，但事实是，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你抛弃了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抛弃了你。
很容易解释。你爱过，没有恨过，吵过，和解过，可终究赢不了命运这盘棋局。不是赌局，而是棋局。因为人的命运是自己着手创造出来的。你的棋下成什么样，你便活成什么样。事物的产生总有它的原因，任何巨大的裂痕都不脱双方的责任。
你走在大街上，以前和你的可爱小伙伴同走的一条街，你希望能再和他/她结伴走一次；然后听到什么能激起回忆的歌，你哭了，你想到和你的小伙伴听过；接着是什么信物，什么句子，等等等等。你很后悔，后悔到无以复加的境界，多么多么希望回去啦，多么多么想要挽回关系啦……
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屁|话，是用来煽情的玩意儿。你确实会有那种感觉，确实会那样子想。但是曾有一个人说过：“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可以万般品尝那份痛苦，一遍又一遍揭开伤疤，细细审视你铸下的大错。你可以谴责自己，埋怨自己。你不会埋怨对方，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总会发现是自己的错。这些事情都可以去做，但事实是，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永远，这是个很大的词不是吗？
这是成长的意义。成长使我们明白曾经以为恒古不变的东西也可以一击即碎，疼到极致原来是真的不会麻木的。成长告诉我们，人会因为疲惫而放弃许多许多东西。不是放下，而是放弃。我们曾经以为一切皆有可能。然而很多东西是真的改变不了。失去伙伴，能一下子使人成长。
人生是一段孤独旅程。朋友是驿站，导师是交通工具，家人是港湾，知己是你的行囊。肩上的行囊清楚它装了什么，行李也是旅行中最重要的东西。或许人人于你而言都是过客，但总有那么几位会恰好触及你的心房。你愿意把身心交托于此，对方也不会让你失望。你会流连，会真正认真对待这位过客。你或许会明白爱是什么东西，或许不会，但那位过客能够让你明白最最坚固的情感是什么样。你很想很想一直待下去，可你明白你必须离开。
永远，这是个很大的词不是吗？
这是成长的意义。成长使我们明白曾经以为恒古不变的东西也可以一击即碎，疼到极致原来是真的不会麻木的。成长告诉我们，人会因为疲惫而放弃许多许多东西。不是放下，而是放弃。我们曾经以为一切皆有可能。然而很多东西是真的改变不了。失去伙伴，能一下子使人成长。
人生是一段孤独旅程。朋友是驿站，导师是交通工具，家人是港湾，知己是你的行囊。肩上的行囊清楚它装了什么，行李也是旅行中最重要的东西。或许人人于你而言都是过客，但总有那么几位会恰好触及你的心房。你愿意把身心交托于此，对方也不会让你失望。你会流连，会真正认真对待这位过客。你或许会明白爱是什么东西，或许不会，但那位过客能够让你明白最最坚固的情感是什么样。你很想很想一直待下去，可你明白你必须离开。
Chapter 1
Sean，Day 1
亲爱的日记：
今天我们又摆渡了一个孩子，他的名字是肖恩。欧文那家伙死活不跟我说话，肖恩的名字还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一个孩子，又是一个孩子！按理说摆渡人应该和他摆渡的灵魂相配才对，为什么和欧文相配的都是孩子？要我说这个人如此不和善，根本不适合摆渡小孩。
从我和他认识的第一天起，这家伙就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还活着。”我跟他解释过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可是他还是坚持每隔五分钟提醒我一次要想办法走掉。该|死，我又不是自己想跌到那个都是水坑的破地方的！谁知道踩个水坑就会掉到另一个世界去？
后来他唠叨得没那么频繁，干脆就不说话了，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工作而和那些灵魂交谈。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累赘。他每次迎接新的灵魂都会变一次样子，可是那副臭|脸从没有变过。这家伙也不想想是谁帮那群孩子挡住一大堆恶鬼的！要是没有我，我敢说他根本没办法把那么多灵魂安然无恙地护送过去。
上帝啊，再不想点有意思的事情我就要发疯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肖恩的荒原可爱极了，居然有雪人。可惜那些雪人没有围巾什么的，不然我就不会冻得半死。欧文抱着那孩子，脚步还是那么快，根本不等我。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我怎么走得快啊？！好不容易到第一座安全屋了，他居然不让我立刻坐在火炉旁边，说要让肖恩先暖和起来。其实火炉边上完全坐得下两个人，更别提一个人和一个小朋友了。
不知不觉又抱怨起来了。我真的要发疯了。算了，就这样吧。晚安。
西尔维娅·格兰特
Sean，Day 1
亲爱的日记：
今天我们又摆渡了一个孩子，他的名字是肖恩。欧文那家伙死活不跟我说话，肖恩的名字还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一个孩子，又是一个孩子！按理说摆渡人应该和他摆渡的灵魂相配才对，为什么和欧文相配的都是孩子？要我说这个人如此不和善，根本不适合摆渡小孩。
从我和他认识的第一天起，这家伙就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还活着。”我跟他解释过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可是他还是坚持每隔五分钟提醒我一次要想办法走掉。该|死，我又不是自己想跌到那个都是水坑的破地方的！谁知道踩个水坑就会掉到另一个世界去？
后来他唠叨得没那么频繁，干脆就不说话了，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工作而和那些灵魂交谈。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累赘。他每次迎接新的灵魂都会变一次样子，可是那副臭|脸从没有变过。这家伙也不想想是谁帮那群孩子挡住一大堆恶鬼的！要是没有我，我敢说他根本没办法把那么多灵魂安然无恙地护送过去。
上帝啊，再不想点有意思的事情我就要发疯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肖恩的荒原可爱极了，居然有雪人。可惜那些雪人没有围巾什么的，不然我就不会冻得半死。欧文抱着那孩子，脚步还是那么快，根本不等我。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我怎么走得快啊？！好不容易到第一座安全屋了，他居然不让我立刻坐在火炉旁边，说要让肖恩先暖和起来。其实火炉边上完全坐得下两个人，更别提一个人和一个小朋友了。
不知不觉又抱怨起来了。我真的要发疯了。算了，就这样吧。晚安。
西尔维娅·格兰特
Chapter 2
“看到了吧，苏珊，这就是欧文的真面目。那天的日记记的只是一小部分内容。这人的暴行不止于此。”
我合上日记本，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
“你真是太好了！”我继续说，“让我先靠近火炉。像你这样的人太难得了。”我抬起视线看着她的脸。“你一定很温柔，对吧？”
这还是摆渡苏珊的第一天，我直接让她知道有摆渡人这回事，因为欧文一见到她就立刻告诉她已经死了。这是什么，最新款刻薄待人方式吗？但苏珊一点都没有震惊，甚至没有哭，只不过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她笑了。先是苦笑，然后是释然的笑。她说：“凡人皆有一死，现在总算到了我的时刻。”
苏珊死的时候戴着戒指，小小的水钻反射出许多丝晃眼的光。她的项链和耳环也是如此。可是出发前她把那些都摘了，说要走就要走得轻松。她已经带走了该带的东西，珠宝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老了，脸上的沟壑与一头华发都提醒我她历经沧桑，而那种看不透摸不清的神情是年轻人不会有的。年轻人是故作深沉，老人则真正如此。
欧文对待她的方式我也从未见过。他是那么小心，就好像苏珊的心脏是颗玻璃心，就连说一句话都要斟酌片刻。欧文一向冷若冰山，对苏珊却温如泉水。而且他每变一个形象就会换一个名字，我叫他欧文只是因为他见到我的时候是这个名字。遇见苏珊的时候，他居然也这么称呼自己。
我感觉这两个人都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珊露出微笑，那双绿眼睛柔和得让我忍不住盯着看。她是个美人，无论年轻时还是现在。“美不惧岁月”，正如奥黛丽·赫本或是费雯·丽。她们老了，可皱纹是挡不住美貌的。
“谢谢你。”苏珊说。
欧文靠在窗边，烛光在他脸上跃动，他的另一半面孔埋进阴影。五官精致，眼神深邃，大概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标准。他变成的样子必须能对灵魂产生吸引。苏珊也许喜欢成熟的男人，但现在的欧文分明是一副少年的样子，和我差不了多少岁。
外面是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鬼哭狼嚎，尽管非常遥远，还是清晰可闻。
“那是什么声音？”苏珊说。
“你即将开始的打怪之旅。”我答。
苏珊瞟了眼欧文。他肯定注意到了，我看得出他在假装不知道的样子，一直盯着窗外某处。那似乎并不是恶鬼会出现的地方，它们即使出现了也不会定在一点上。
“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你去问他吧。”我耸了耸肩，“他不会理——。”
“摆渡人。”他说。
“嘿，你知不知道不——”
“荒原上有不止一个摆渡人。我在看佐拉。她的路线和我的重合。那边还有一座安全屋，你们看不见，是她那条路上的。”
佐拉，听上去是个挺帅气的小姐姐。要是我能遇见她就好了。为什么我见到的是欧文，而不是任何一个女性摆渡人呢？真倒霉。
这么想来，欧文朝那个方向看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经历每段旅程的时候他都会如此干。有时候是短短一瞥，有时是整夜。看来佐拉对他意义非凡。
他原本便是个孤独的人，从没有人真正伴着他。那些灵魂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印象，只要把他们送到彼岸完事。也许他会觉得他们是累赘，虽然这是他的工作。所以我愈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和我讲话，甚至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伙伴该怎么活下去。到这里之前，我身边有一群朋友。
……可好像没几个真正交心。
如此看来我和欧文是有那么一个共同点的。
“你好像喜欢她。那么你去找她吧，我来当摆渡人，反正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我随意调侃了句，心知他实际上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岗位。
他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幼稚到了极点。搞什么，我又不是认真的。谁都能听出这只是个玩笑。
“该睡了。”他吹熄蜡烛，“你明天会需要体力的。”
他在对苏珊说话。又是这样。要么嘲笑，要么把我当作空气。
我拉着苏珊并排躺下。
“睡不着的话也要试一下。”我轻声说，“欧文这人很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我明天再给你解释。”
欧文继续倚在窗边，似乎不再想搭理我们。
“他不睡觉吗？”苏珊侧卧着，没有朝欧文的方向看，却好像依旧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摆渡人。不需要睡眠。”
“那你呢？”
我苦笑一声：“被困在这里的活人。我的身体在这里，明白吧？所以我必须休息。”
我感觉到苏珊在黑暗中点点头，然后翻过身去。于是我闭上双眼。
“看到了吧，苏珊，这就是欧文的真面目。那天的日记记的只是一小部分内容。这人的暴行不止于此。”
我合上日记本，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
“你真是太好了！”我继续说，“让我先靠近火炉。像你这样的人太难得了。”我抬起视线看着她的脸。“你一定很温柔，对吧？”
这还是摆渡苏珊的第一天，我直接让她知道有摆渡人这回事，因为欧文一见到她就立刻告诉她已经死了。这是什么，最新款刻薄待人方式吗？但苏珊一点都没有震惊，甚至没有哭，只不过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她笑了。先是苦笑，然后是释然的笑。她说：“凡人皆有一死，现在总算到了我的时刻。”
苏珊死的时候戴着戒指，小小的水钻反射出许多丝晃眼的光。她的项链和耳环也是如此。可是出发前她把那些都摘了，说要走就要走得轻松。她已经带走了该带的东西，珠宝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老了，脸上的沟壑与一头华发都提醒我她历经沧桑，而那种看不透摸不清的神情是年轻人不会有的。年轻人是故作深沉，老人则真正如此。
欧文对待她的方式我也从未见过。他是那么小心，就好像苏珊的心脏是颗玻璃心，就连说一句话都要斟酌片刻。欧文一向冷若冰山，对苏珊却温如泉水。而且他每变一个形象就会换一个名字，我叫他欧文只是因为他见到我的时候是这个名字。遇见苏珊的时候，他居然也这么称呼自己。
我感觉这两个人都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珊露出微笑，那双绿眼睛柔和得让我忍不住盯着看。她是个美人，无论年轻时还是现在。“美不惧岁月”，正如奥黛丽·赫本或是费雯·丽。她们老了，可皱纹是挡不住美貌的。
“谢谢你。”苏珊说。
欧文靠在窗边，烛光在他脸上跃动，他的另一半面孔埋进阴影。五官精致，眼神深邃，大概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标准。他变成的样子必须能对灵魂产生吸引。苏珊也许喜欢成熟的男人，但现在的欧文分明是一副少年的样子，和我差不了多少岁。
外面是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鬼哭狼嚎，尽管非常遥远，还是清晰可闻。
“那是什么声音？”苏珊说。
“你即将开始的打怪之旅。”我答。
苏珊瞟了眼欧文。他肯定注意到了，我看得出他在假装不知道的样子，一直盯着窗外某处。那似乎并不是恶鬼会出现的地方，它们即使出现了也不会定在一点上。
“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你去问他吧。”我耸了耸肩，“他不会理——。”
“摆渡人。”他说。
“嘿，你知不知道不——”
“荒原上有不止一个摆渡人。我在看佐拉。她的路线和我的重合。那边还有一座安全屋，你们看不见，是她那条路上的。”
佐拉，听上去是个挺帅气的小姐姐。要是我能遇见她就好了。为什么我见到的是欧文，而不是任何一个女性摆渡人呢？真倒霉。
这么想来，欧文朝那个方向看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经历每段旅程的时候他都会如此干。有时候是短短一瞥，有时是整夜。看来佐拉对他意义非凡。
他原本便是个孤独的人，从没有人真正伴着他。那些灵魂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印象，只要把他们送到彼岸完事。也许他会觉得他们是累赘，虽然这是他的工作。所以我愈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和我讲话，甚至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伙伴该怎么活下去。到这里之前，我身边有一群朋友。
……可好像没几个真正交心。
如此看来我和欧文是有那么一个共同点的。
“你好像喜欢她。那么你去找她吧，我来当摆渡人，反正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我随意调侃了句，心知他实际上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岗位。
他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幼稚到了极点。搞什么，我又不是认真的。谁都能听出这只是个玩笑。
“该睡了。”他吹熄蜡烛，“你明天会需要体力的。”
他在对苏珊说话。又是这样。要么嘲笑，要么把我当作空气。
我拉着苏珊并排躺下。
“睡不着的话也要试一下。”我轻声说，“欧文这人很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我明天再给你解释。”
欧文继续倚在窗边，似乎不再想搭理我们。
“他不睡觉吗？”苏珊侧卧着，没有朝欧文的方向看，却好像依旧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摆渡人。不需要睡眠。”
“那你呢？”
我苦笑一声：“被困在这里的活人。我的身体在这里，明白吧？所以我必须休息。”
我感觉到苏珊在黑暗中点点头，然后翻过身去。于是我闭上双眼。
Chapter3
破晓时分我自己醒了过来，苏珊还睡着。她缩成一团，眉毛拧在一起，肩膀微微颤动。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我在她身上盖上疑似毯子的东西，这点轻微举动却惊扰了浅眠的老人。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
她有些恍惚，反应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的状况，回想起来她在哪里。这是很正常的，毕竟没有谁能一夜之间适应自己的死亡。
“没事。我昨天晚上睡得够多了。”她缓缓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我微微一笑，“只需要分清太阳何时落山。原因与我昨天答应解释的东西有关。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路上再说吧。”
她整了整衣服，抚平裙子上的褶皱。然后她走到镜子前用手指梳理长发。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满头银丝，风吹得它晃动起来。金色发丝飘散。
“请问有梳子吗？”
我摇摇头：“没有，对不起。这里条件艰苦，但是走完这段路你就解脱了。”
她把那些发丝草草理好，无奈地对着镜子说:“恐怕过不了几天我的头发就要变成鸡窝了。”
“不会的，”我看向镜子里的苏珊，“我这不是还没顶着鸡窝吗？再说了，就算是头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如某些东西重要的……我想你那时候大概是这个意思。”
她表情略微舒展开来，放下手任凭长发披散。
“对，可以这么理解。”她转过身面向我，“走吧。”
我与她一同跨出门槛，忽然发觉欧文前面一直抱臂倚在门框上。看他现在的表情实在是让我无法辨析这人究竟是否不耐烦，因为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变过神色。印象里只有两次。而且他现在并没有忙着催促，只是抬腿走在前头默默领路。
“抱歉。”我拉住苏珊迈开大步跟上他，“我不是故意……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和我都清楚白天的时间是多么宝贵，就算几分钟的拖沓也是可耻的。
他并没有给出回应。
“你没有生气吧？”
讲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刚才脑子不清醒。
为什么我要在意他是不是生气了啊？？？他的感受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人之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啊？？？！！！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真是没有脑子。
我按着头纠结万分。一方面已经抛出了这么两句话不能不管，另一方面管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说我干什么要问他有没有生气啊？？？只能说明这家伙太过高冷，让人禁不住紧张起来，唯恐激怒或者惹恼他。这种生气的时候不直说或者爆发的人是颇为恐怖的。
最后我决定不去在意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便后退几步和苏珊并肩走。
苏珊定是目睹了我傻乎乎的道歉、心态崩塌、到最后强装镇定的全过程。她笑着轻揉我的头发。
“傻女孩。你让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
“什么东西？可以说来听听吗？”
“我们需要快点赶路。到晚上我再告诉你。现在，你还记得你说的要解释的东西吧？”
“噢，对，没错。”我偏了偏头，暗骂自己记忆力差劲。“是这样的。早则今天，晚则明天，你将会遇到一群难以对付的家伙。它们的叫声像是狼嚎，不过那些东西比狼要凶残多了。你不会直接碰到实体，它们会从你身体穿过，也能够揪住你的头发拉扯……只不过你没办法抓住它们，就像雾气那样，看得见，却是虚的。”
我朝前面扫了一眼，视线停在摆渡人的背影上。
“……你碰不到，但欧文可以。”
肖恩，面色苍白的棕发小男孩。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给我的印象太深，即便患上阿兹海默也无法忘记的。
我们原本不应该在晚上行走的，可是那天的路程实在太长，而且难得有人和欧文谈得起来。大多数时候欧文都沉默不语，自顾自带路，解释和传递信息的工作全都由我解决。
那时候的欧文眼眸变成琥珀色，和肖恩的如出一辙。肖恩一见到他就扑上去吊在他身上不下来，嘴里叽里咕噜一下子讲了一串话。等他情绪缓和，我发现他脸上带着泪痕。
他更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哥哥。有一次哥哥独自去旅行，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
他说，哥哥回来了。
欧文轻拍他的背，说哥哥现在住在天堂里，要带他过去玩。
肖恩用小手擦擦眼泪，问：“爸爸妈妈怎么办？”
欧文笑着揉了揉肖恩的头发，说：“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过来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过了这段路后面会是什么。我们从来看不破那层屏障。但他有一点没说错。一两年前我们确实护送过一个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大概十五六岁，容貌和肖恩有六分像。大概可以借此断定他就是他的兄长了。此刻欧文正是那人的模样。
一两年前……那我和欧文相遇已经快两年了。
重复地做一成不变的事情确实会让人丧失时间观念啊。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正时间变化对工作没有影响，怎样都是一样的，那还管时间干什么呢。
欧文大概比谁都清楚这点。
我们护送肖恩穿越了一半的路，唯剩一片泥沼与一条隧道。走到沼泽地的时候，肖恩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问欧文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某某事，父亲的领带被他们画得乱七八糟，还有肖恩被逼穿女装。我很惊讶欧文居然对答如流，而且聊得很高兴的样子。是为了取悦那男孩吗？
也不像，他不是那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或者有可能他独独关心肖恩。
我一心听他们谈话，未见那轮红日迅速落下，到欧文意识到天逐渐变黑已经为时过晚。他抱起肖恩大步跨越一个个小沼泽，偶尔激起浪花。可是黑暗来得更快，夜晚将世界刷成暗色，连同愈来愈近的嚎叫。
叫声像狼的东西，名为恶鬼。
它们包围过来，周身涌起阵阵寒意。一半是因为它们带起的气流，一半是恐惧。恐惧确实可以使人感到寒冷，而且是彻骨的那种。欧文应该与我同样冷，因为我往那边看去的时候，捕捉到他琥珀色眼眸里的恐惧。真真正正是恐惧，让他淡漠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波动，可也让我感到情况危急。那丝光线定在他眸子里，我看到他的动作没有平时那么果断。
欧文是真的怕了。
真的非常奇怪。他很少——从未怕过恶鬼。
它们直冲这里，在夜色下依旧能辨出影子。长长的恶心爪子。大部分都朝欧文和肖恩的方向去了，有少数几只过来抓我。我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奔跑，唯有迅速冲进安全屋才有一线生机。
两条腿终是敌不过飞着的敌人。有几只恶鬼在我身体里抓抓挠挠，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裂开了，特别是肺部。但我凭着意志没有倒下，安全屋就在前面一百米内的地方。
好多恶鬼在扯我的头发——这群该|死|的家伙——我努力奔跑，风扑在脸上弄得我睁不开眼睛。
然后我绊到什么东西，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噢，他|妈|的。
欧文跌倒了。十几只恶鬼立刻朝他扑去。
肖恩没有和他分开，这是个好消息。欧文把他护在怀里，可是这样会使得他们两个都被扯下去。
地面变成软塌塌的液体般的物质，然后身体无法控制地沉沦下去。
欧文和我都亲眼见过这种场景。他失去的所有灵魂无一没有到过地底，然后变成恶鬼。兴许现在周围这几只里就有他失去的人。
我跑过去又踢又拽，想办法把它们弄走。可惜我同样碰不到恶鬼，如此举动徒费体力。我真的想做些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无能为力。
或许人人都要经历力不从心。欧文经历过很多次，我也一样。不管经历多少次，那些失败都会留下同样深的伤痕。因为被我们辜负的人，没能保护好的人，没能做成的事，是遗憾，是教训，是无法弥补的过错。那些离我们而去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他们化为恶鬼，要来剥夺更多更多的生命，要以命偿命。他们直冲那些灵魂，因为我们也欠他们灵魂。欠的就要还，这是天理。
他们原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渡过湖，达到彼岸。有些灵魂的荒原上还开有曼珠沙华。鲜红色花朵绽放，在岸边艳得瘆人。
欧文。我猜想他已经遍体鳞伤，恶鬼为了抢到肖恩在他身上捶打，还用爪子留下一道道深红色的血痕。恶鬼是可以碰到摆渡人的。他不会在意。对摆渡人来说，物理的伤害很快就能恢复，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会失去那个灵魂，心里多出一条伤痕。
那两者没办法恢复。
一阵飓风吹来，恶鬼们东倒西歪。他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站起来，将肖恩的头埋进怀里没命地狂奔。
风是他弄出来的。在荒原上，摆渡人拥有魔法一般的能力，可以小小地呼风唤雨。
欧文跑起来了，同时风不再刮。
恶鬼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把他拽倒在地上。
他还是抱着肖恩，算是没那么糟糕。他和我都知道他撑不了很久。
欧文再次弄出风来，同时放开手，这样他才能更好控制能力。肖恩被他摆到地上，他喊着让他快跑。
欧文尽了全力。这是他的极限，他以前从没有这么拼命。
肖恩毫无反应，呆立在那里。我冲过去准备抱起他，安全屋离我们大概五十米。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我可以做到。
但我没能做到。
恶鬼动作比我快。它们……包围他，拖着他，他在一团黑压压的阴影中哀叫着沉了下去。
恶鬼消散的时候，他不见了。
我下意识看向欧文。他还半跪在地上，在恶鬼的压迫下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到这个姿势。棕色头发凌乱不堪，脸上都是血痕，手臂和腿上覆满淤青。他没有流血，摆渡人不会流血，但他们不是冷血的。
我走向他。肖恩的荒原顷刻间崩塌，裂成发光的碎片旋转着四散开。他的身体和灵魂仿佛随着荒原一起变成碎片散到空中，伸手一抓却从指缝间流失。荒原是虚像，刚才的一切都化为四周的黑暗和寂静。似乎肖恩的灵魂、与他同行的那段路……也只是幻觉。
他走了，不见了，至少我们再也认不出他。他来得太快，去得更快。肖恩不再存在于世上，不再存在于荒原，甚至不再存在于那忘川彼岸。那是他到不了的地方。
肖恩这个人，如今只活在我们的记忆里，画像那般不真实。我们只能将他埋葬在时光的缝隙里，用漫漫前路上的风尘填补心里的空洞，却不知拿什么去填他本该有的生命。
他也曾有血有肉。
我嘴里尝到咸味，还有些涩。回过神来发觉是汗水，可能是泪水。这些不重要。我小跑着来到欧文身边，将手掌轻轻放到他肩上。
他没有反抗，没有动。只是胸脯在剧烈地起伏。他的衣服有些湿，散出股腥甜味道。是血，顺着他臂膀和脊背流下，有的渗进布料里染红衣物。[1]
“非要这样吗？”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非要这样吗？一个人承受一切？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碎片结合，重组，在六十秒内变成另一番景象。扑面而来青草的香味，地面上有雏菊，叶片旋转着融进阳光里。我抬起头望着太阳，感觉一切好像都在嘲笑刚才的轰轰烈烈。这是下一个灵魂的荒原。
欧文站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他的眼睛变成蓝色，隐隐透出冷光。蓝色是他原本的瞳色。
“走吧。该去接人了。”
破晓时分我自己醒了过来，苏珊还睡着。她缩成一团，眉毛拧在一起，肩膀微微颤动。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我在她身上盖上疑似毯子的东西，这点轻微举动却惊扰了浅眠的老人。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
她有些恍惚，反应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的状况，回想起来她在哪里。这是很正常的，毕竟没有谁能一夜之间适应自己的死亡。
“没事。我昨天晚上睡得够多了。”她缓缓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我微微一笑，“只需要分清太阳何时落山。原因与我昨天答应解释的东西有关。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路上再说吧。”
她整了整衣服，抚平裙子上的褶皱。然后她走到镜子前用手指梳理长发。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满头银丝，风吹得它晃动起来。金色发丝飘散。
“请问有梳子吗？”
我摇摇头：“没有，对不起。这里条件艰苦，但是走完这段路你就解脱了。”
她把那些发丝草草理好，无奈地对着镜子说:“恐怕过不了几天我的头发就要变成鸡窝了。”
“不会的，”我看向镜子里的苏珊，“我这不是还没顶着鸡窝吗？再说了，就算是头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如某些东西重要的……我想你那时候大概是这个意思。”
她表情略微舒展开来，放下手任凭长发披散。
“对，可以这么理解。”她转过身面向我，“走吧。”
我与她一同跨出门槛，忽然发觉欧文前面一直抱臂倚在门框上。看他现在的表情实在是让我无法辨析这人究竟是否不耐烦，因为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变过神色。印象里只有两次。而且他现在并没有忙着催促，只是抬腿走在前头默默领路。
“抱歉。”我拉住苏珊迈开大步跟上他，“我不是故意……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和我都清楚白天的时间是多么宝贵，就算几分钟的拖沓也是可耻的。
他并没有给出回应。
“你没有生气吧？”
讲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刚才脑子不清醒。
为什么我要在意他是不是生气了啊？？？他的感受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人之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啊？？？！！！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真是没有脑子。
我按着头纠结万分。一方面已经抛出了这么两句话不能不管，另一方面管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说我干什么要问他有没有生气啊？？？只能说明这家伙太过高冷，让人禁不住紧张起来，唯恐激怒或者惹恼他。这种生气的时候不直说或者爆发的人是颇为恐怖的。
最后我决定不去在意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便后退几步和苏珊并肩走。
苏珊定是目睹了我傻乎乎的道歉、心态崩塌、到最后强装镇定的全过程。她笑着轻揉我的头发。
“傻女孩。你让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
“什么东西？可以说来听听吗？”
“我们需要快点赶路。到晚上我再告诉你。现在，你还记得你说的要解释的东西吧？”
“噢，对，没错。”我偏了偏头，暗骂自己记忆力差劲。“是这样的。早则今天，晚则明天，你将会遇到一群难以对付的家伙。它们的叫声像是狼嚎，不过那些东西比狼要凶残多了。你不会直接碰到实体，它们会从你身体穿过，也能够揪住你的头发拉扯……只不过你没办法抓住它们，就像雾气那样，看得见，却是虚的。”
我朝前面扫了一眼，视线停在摆渡人的背影上。
“……你碰不到，但欧文可以。”
肖恩，面色苍白的棕发小男孩。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给我的印象太深，即便患上阿兹海默也无法忘记的。
我们原本不应该在晚上行走的，可是那天的路程实在太长，而且难得有人和欧文谈得起来。大多数时候欧文都沉默不语，自顾自带路，解释和传递信息的工作全都由我解决。
那时候的欧文眼眸变成琥珀色，和肖恩的如出一辙。肖恩一见到他就扑上去吊在他身上不下来，嘴里叽里咕噜一下子讲了一串话。等他情绪缓和，我发现他脸上带着泪痕。
他更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哥哥。有一次哥哥独自去旅行，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
他说，哥哥回来了。
欧文轻拍他的背，说哥哥现在住在天堂里，要带他过去玩。
肖恩用小手擦擦眼泪，问：“爸爸妈妈怎么办？”
欧文笑着揉了揉肖恩的头发，说：“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过来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过了这段路后面会是什么。我们从来看不破那层屏障。但他有一点没说错。一两年前我们确实护送过一个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大概十五六岁，容貌和肖恩有六分像。大概可以借此断定他就是他的兄长了。此刻欧文正是那人的模样。
一两年前……那我和欧文相遇已经快两年了。
重复地做一成不变的事情确实会让人丧失时间观念啊。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正时间变化对工作没有影响，怎样都是一样的，那还管时间干什么呢。
欧文大概比谁都清楚这点。
我们护送肖恩穿越了一半的路，唯剩一片泥沼与一条隧道。走到沼泽地的时候，肖恩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问欧文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某某事，父亲的领带被他们画得乱七八糟，还有肖恩被逼穿女装。我很惊讶欧文居然对答如流，而且聊得很高兴的样子。是为了取悦那男孩吗？
也不像，他不是那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或者有可能他独独关心肖恩。
我一心听他们谈话，未见那轮红日迅速落下，到欧文意识到天逐渐变黑已经为时过晚。他抱起肖恩大步跨越一个个小沼泽，偶尔激起浪花。可是黑暗来得更快，夜晚将世界刷成暗色，连同愈来愈近的嚎叫。
叫声像狼的东西，名为恶鬼。
它们包围过来，周身涌起阵阵寒意。一半是因为它们带起的气流，一半是恐惧。恐惧确实可以使人感到寒冷，而且是彻骨的那种。欧文应该与我同样冷，因为我往那边看去的时候，捕捉到他琥珀色眼眸里的恐惧。真真正正是恐惧，让他淡漠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波动，可也让我感到情况危急。那丝光线定在他眸子里，我看到他的动作没有平时那么果断。
欧文是真的怕了。
真的非常奇怪。他很少——从未怕过恶鬼。
它们直冲这里，在夜色下依旧能辨出影子。长长的恶心爪子。大部分都朝欧文和肖恩的方向去了，有少数几只过来抓我。我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奔跑，唯有迅速冲进安全屋才有一线生机。
两条腿终是敌不过飞着的敌人。有几只恶鬼在我身体里抓抓挠挠，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裂开了，特别是肺部。但我凭着意志没有倒下，安全屋就在前面一百米内的地方。
好多恶鬼在扯我的头发——这群该|死|的家伙——我努力奔跑，风扑在脸上弄得我睁不开眼睛。
然后我绊到什么东西，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噢，他|妈|的。
欧文跌倒了。十几只恶鬼立刻朝他扑去。
肖恩没有和他分开，这是个好消息。欧文把他护在怀里，可是这样会使得他们两个都被扯下去。
地面变成软塌塌的液体般的物质，然后身体无法控制地沉沦下去。
欧文和我都亲眼见过这种场景。他失去的所有灵魂无一没有到过地底，然后变成恶鬼。兴许现在周围这几只里就有他失去的人。
我跑过去又踢又拽，想办法把它们弄走。可惜我同样碰不到恶鬼，如此举动徒费体力。我真的想做些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无能为力。
或许人人都要经历力不从心。欧文经历过很多次，我也一样。不管经历多少次，那些失败都会留下同样深的伤痕。因为被我们辜负的人，没能保护好的人，没能做成的事，是遗憾，是教训，是无法弥补的过错。那些离我们而去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他们化为恶鬼，要来剥夺更多更多的生命，要以命偿命。他们直冲那些灵魂，因为我们也欠他们灵魂。欠的就要还，这是天理。
他们原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渡过湖，达到彼岸。有些灵魂的荒原上还开有曼珠沙华。鲜红色花朵绽放，在岸边艳得瘆人。
欧文。我猜想他已经遍体鳞伤，恶鬼为了抢到肖恩在他身上捶打，还用爪子留下一道道深红色的血痕。恶鬼是可以碰到摆渡人的。他不会在意。对摆渡人来说，物理的伤害很快就能恢复，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会失去那个灵魂，心里多出一条伤痕。
那两者没办法恢复。
一阵飓风吹来，恶鬼们东倒西歪。他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站起来，将肖恩的头埋进怀里没命地狂奔。
风是他弄出来的。在荒原上，摆渡人拥有魔法一般的能力，可以小小地呼风唤雨。
欧文跑起来了，同时风不再刮。
恶鬼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把他拽倒在地上。
他还是抱着肖恩，算是没那么糟糕。他和我都知道他撑不了很久。
欧文再次弄出风来，同时放开手，这样他才能更好控制能力。肖恩被他摆到地上，他喊着让他快跑。
欧文尽了全力。这是他的极限，他以前从没有这么拼命。
肖恩毫无反应，呆立在那里。我冲过去准备抱起他，安全屋离我们大概五十米。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我可以做到。
但我没能做到。
恶鬼动作比我快。它们……包围他，拖着他，他在一团黑压压的阴影中哀叫着沉了下去。
恶鬼消散的时候，他不见了。
我下意识看向欧文。他还半跪在地上，在恶鬼的压迫下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到这个姿势。棕色头发凌乱不堪，脸上都是血痕，手臂和腿上覆满淤青。他没有流血，摆渡人不会流血，但他们不是冷血的。
我走向他。肖恩的荒原顷刻间崩塌，裂成发光的碎片旋转着四散开。他的身体和灵魂仿佛随着荒原一起变成碎片散到空中，伸手一抓却从指缝间流失。荒原是虚像，刚才的一切都化为四周的黑暗和寂静。似乎肖恩的灵魂、与他同行的那段路……也只是幻觉。
他走了，不见了，至少我们再也认不出他。他来得太快，去得更快。肖恩不再存在于世上，不再存在于荒原，甚至不再存在于那忘川彼岸。那是他到不了的地方。
肖恩这个人，如今只活在我们的记忆里，画像那般不真实。我们只能将他埋葬在时光的缝隙里，用漫漫前路上的风尘填补心里的空洞，却不知拿什么去填他本该有的生命。
他也曾有血有肉。
我嘴里尝到咸味，还有些涩。回过神来发觉是汗水，可能是泪水。这些不重要。我小跑着来到欧文身边，将手掌轻轻放到他肩上。
他没有反抗，没有动。只是胸脯在剧烈地起伏。他的衣服有些湿，散出股腥甜味道。是血，顺着他臂膀和脊背流下，有的渗进布料里染红衣物。[1]
“非要这样吗？”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非要这样吗？一个人承受一切？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碎片结合，重组，在六十秒内变成另一番景象。扑面而来青草的香味，地面上有雏菊，叶片旋转着融进阳光里。我抬起头望着太阳，感觉一切好像都在嘲笑刚才的轰轰烈烈。这是下一个灵魂的荒原。
欧文站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他的眼睛变成蓝色，隐隐透出冷光。蓝色是他原本的瞳色。
“走吧。该去接人了。”
噗重开了2333对了baby你最后几楼抽了，都一样的… Chapter4
苏珊的荒原全是风雪，还有松树。她旅程的起点甚至立着路灯。一根路灯杆插在林木间，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第二天颇为顺利，我们在夜幕降临前便到达了下一座安全屋。她已经听过恶鬼的哀嚎，那些被贪欲所困的野兽。即使日后一直都走得很快也无济于事，前面有段路上她必须直面它们。
欧文很快弄好了火，然后走开去看窗外。自从失去肖恩之后他往那边看的频率更高了。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想象佐拉的屋子、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想象欧文是怎样专心地看她，这让他明白自己不是独自在工作，在承受失去灵魂的痛苦。佐拉一定也有过失误。在他能接触的人之中，只有佐拉明白当摆渡人是什么滋味，整日整夜为人服务却无人关心是什么滋味。尽管他们不能够交谈，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我突然找到了头绪，为什么他如此自我封闭，为什么他宁可摆着身边人不理也要独自品尝那份痛楚，为什么他……从不和我讲话。因为佐拉在，他不需要找别的人。而我和灵魂相谈甚欢，也不需要他。
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可笑。我们明明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明明一起护送了那么多个灵魂，那条路也一起走了千百遍，但是就因为没有交谈的价值，从来没有试着深交过。
我蜷缩在炉火边上，等待身体缓缓暖和起来，逐渐迷失在无穷无尽的思考里。
“Silvie，你想听睡前故事吗？”苏珊在我身后说。
“啊？开什么玩笑？我都已经十——噢，对不起，你指的是你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过晚上会告诉我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苏珊点点头，碧色眼眸里含着笑意，让人无法拒绝。
我走过去与她并排坐在床上，尽力忽视外面一阵阵恼人的噪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恐怕之后的晚上都要在恶鬼的啰里啰唆中度过了。”
“没关系，我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我盯着她，她盯着炉火，好像一瞬间出了神.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荒原是我心像的投射。”
我捋了捋头发，移开目光。“没错。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心像里灯立在树林中间？我是说，灵魂一般不明白荒原长这个样子的原因，但荒原与他生前的经历或者爱好有关。如果仔细想的话也许能够想得起来？”
苏珊垂下眼眸，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似乎陷入了回忆。然后她抬起头，依旧没有看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说，“大概十一二岁，我到过一个叫纳尼亚的地方。和这里……非常相似。看到荒原的时候，我几乎就把它当作是纳尼亚了。”
欧文好像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我很快明白它不是。”苏珊轻轻阖了下眼睛，“纳尼亚不是这个样子的，它早就不再陷于冬日，也不会那么死气沉沉。而且我应该明白我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本来想问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到不了的地方，但立刻发觉纳尼亚不应当是我所指的那个地方。它显然不在地球上。苏珊能够到一个新世界是正常的事情，事实摆在我面前：荒原、灵魂和摆渡人。这里恐怕也不是地球。
“我丧失了很多很多东西。”苏珊抚着她的裙子，“但这不是我今天想和你讲的事情。它不适合当作睡前故事。”她转头看向我，缓缓扯出笑容，“纳尼亚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只是想告诉你关于那方大陆的故事。我知道的太多了，一个晚上都讲不完。”
“那就每天都讲。”我说，因为要听故事而激动不已。我大概有两年没能听到故事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今天只是第二天。”
“我也要听。”
“……什么？！”
我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吐出这个词。我还以为欧文正在观望他的佐拉。他径自走过来坐在苏珊身边，甚至忽视了我的抗议。
“嘿！你是认真的吗？”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听故事。”
“但我现在就是要听。”
我尝试瞪他，结果居然看见他挑起眉盯着我。噢，真该|死。我差点就说出那个S开头的脏字了。
算了，随他去。做人不应当太执着嘛。
苏珊“噗”地笑了出来，随即用故事开头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这招非常高明。
天空上缀着繁星，恶鬼的声音遥远又飘渺，虽然它们实际上近在咫尺。那始终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另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甚至不属于荒原。那是由人的念头产生的污秽之物，人的……恶念。事物总有阴阳两面，恶鬼生于那绝对的恶。有时候人会被自己的另一面迷了心窍，这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本不应该发生。所以它们的声音会显得遥远，因为恶念总是离我们很远的，当人被迷住才会变得那样近。
故事一定是全宇宙最迷人的东西，至少让我不再胡思乱想下去。这些念头不全有误，但对我们的旅行没有帮助。
苏珊很会讲故事。从她的言语里，我推测出纳尼亚是个纯净美好的国度，因为太过美好才会被坏人盯上。从创世之初，那个神一般的……狮子，阿斯兰，便想要把它建设得和谐美好，第一代国王和王后是无比单纯的。在文明建立之前，争权夺利、打打杀杀之类的东西不会出现。光是《魔法师的外甥》那个故事她就讲了好几小时。它只是纳尼亚时间线上的一个小点而已。得知狮王用歌声创造万物并使其生长后，我突然非常想听听他的声音，一定比我平时哼的歌曲好听多了。
“该睡觉了。”苏珊说，“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其实你不需要睡觉。”我朝床上一瘫。
苏珊一脸惊奇，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是灵魂，记得吗？”我继续说，“灵魂不需要睡觉，你能睡着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应该睡。实际上睡多久对你的体力都没有影响。”
“所以……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在恶作剧？”
“不是。”欧文开了口，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里还有他在。“我是为了不让格兰特第二天拖后腿。”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话？”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不想。”
我控制住拿枕头甩他的冲动，脸朝下趴到床垫上：“晚安，各位兄弟！”
我把脸埋进枕头，暗骂欧文是个混|蛋。
苏珊的荒原全是风雪，还有松树。她旅程的起点甚至立着路灯。一根路灯杆插在林木间，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第二天颇为顺利，我们在夜幕降临前便到达了下一座安全屋。她已经听过恶鬼的哀嚎，那些被贪欲所困的野兽。即使日后一直都走得很快也无济于事，前面有段路上她必须直面它们。
欧文很快弄好了火，然后走开去看窗外。自从失去肖恩之后他往那边看的频率更高了。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想象佐拉的屋子、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想象欧文是怎样专心地看她，这让他明白自己不是独自在工作，在承受失去灵魂的痛苦。佐拉一定也有过失误。在他能接触的人之中，只有佐拉明白当摆渡人是什么滋味，整日整夜为人服务却无人关心是什么滋味。尽管他们不能够交谈，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我突然找到了头绪，为什么他如此自我封闭，为什么他宁可摆着身边人不理也要独自品尝那份痛楚，为什么他……从不和我讲话。因为佐拉在，他不需要找别的人。而我和灵魂相谈甚欢，也不需要他。
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可笑。我们明明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明明一起护送了那么多个灵魂，那条路也一起走了千百遍，但是就因为没有交谈的价值，从来没有试着深交过。
我蜷缩在炉火边上，等待身体缓缓暖和起来，逐渐迷失在无穷无尽的思考里。
“Silvie，你想听睡前故事吗？”苏珊在我身后说。
“啊？开什么玩笑？我都已经十——噢，对不起，你指的是你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过晚上会告诉我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苏珊点点头，碧色眼眸里含着笑意，让人无法拒绝。
我走过去与她并排坐在床上，尽力忽视外面一阵阵恼人的噪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恐怕之后的晚上都要在恶鬼的啰里啰唆中度过了。”
“没关系，我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我盯着她，她盯着炉火，好像一瞬间出了神.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荒原是我心像的投射。”
我捋了捋头发，移开目光。“没错。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心像里灯立在树林中间？我是说，灵魂一般不明白荒原长这个样子的原因，但荒原与他生前的经历或者爱好有关。如果仔细想的话也许能够想得起来？”
苏珊垂下眼眸，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似乎陷入了回忆。然后她抬起头，依旧没有看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说，“大概十一二岁，我到过一个叫纳尼亚的地方。和这里……非常相似。看到荒原的时候，我几乎就把它当作是纳尼亚了。”
欧文好像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我很快明白它不是。”苏珊轻轻阖了下眼睛，“纳尼亚不是这个样子的，它早就不再陷于冬日，也不会那么死气沉沉。而且我应该明白我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本来想问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到不了的地方，但立刻发觉纳尼亚不应当是我所指的那个地方。它显然不在地球上。苏珊能够到一个新世界是正常的事情，事实摆在我面前：荒原、灵魂和摆渡人。这里恐怕也不是地球。
“我丧失了很多很多东西。”苏珊抚着她的裙子，“但这不是我今天想和你讲的事情。它不适合当作睡前故事。”她转头看向我，缓缓扯出笑容，“纳尼亚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只是想告诉你关于那方大陆的故事。我知道的太多了，一个晚上都讲不完。”
“那就每天都讲。”我说，因为要听故事而激动不已。我大概有两年没能听到故事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今天只是第二天。”
“我也要听。”
“……什么？！”
我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吐出这个词。我还以为欧文正在观望他的佐拉。他径自走过来坐在苏珊身边，甚至忽视了我的抗议。
“嘿！你是认真的吗？”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听故事。”
“但我现在就是要听。”
我尝试瞪他，结果居然看见他挑起眉盯着我。噢，真该|死。我差点就说出那个S开头的脏字了。
算了，随他去。做人不应当太执着嘛。
苏珊“噗”地笑了出来，随即用故事开头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这招非常高明。
天空上缀着繁星，恶鬼的声音遥远又飘渺，虽然它们实际上近在咫尺。那始终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另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甚至不属于荒原。那是由人的念头产生的污秽之物，人的……恶念。事物总有阴阳两面，恶鬼生于那绝对的恶。有时候人会被自己的另一面迷了心窍，这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本不应该发生。所以它们的声音会显得遥远，因为恶念总是离我们很远的，当人被迷住才会变得那样近。
故事一定是全宇宙最迷人的东西，至少让我不再胡思乱想下去。这些念头不全有误，但对我们的旅行没有帮助。
苏珊很会讲故事。从她的言语里，我推测出纳尼亚是个纯净美好的国度，因为太过美好才会被坏人盯上。从创世之初，那个神一般的……狮子，阿斯兰，便想要把它建设得和谐美好，第一代国王和王后是无比单纯的。在文明建立之前，争权夺利、打打杀杀之类的东西不会出现。光是《魔法师的外甥》那个故事她就讲了好几小时。它只是纳尼亚时间线上的一个小点而已。得知狮王用歌声创造万物并使其生长后，我突然非常想听听他的声音，一定比我平时哼的歌曲好听多了。
“该睡觉了。”苏珊说，“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其实你不需要睡觉。”我朝床上一瘫。
苏珊一脸惊奇，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是灵魂，记得吗？”我继续说，“灵魂不需要睡觉，你能睡着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应该睡。实际上睡多久对你的体力都没有影响。”
“所以……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在恶作剧？”
“不是。”欧文开了口，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里还有他在。“我是为了不让格兰特第二天拖后腿。”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话？”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不想。”
我控制住拿枕头甩他的冲动，脸朝下趴到床垫上：“晚安，各位兄弟！”
我把脸埋进枕头，暗骂欧文是个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