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虔诚
史托黑斯区宪兵团支部里现在挤满了人，除了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宪兵外，调查士兵也在这里临时休息，而才刚结束城墙裂口覆盖工作的韩吉班才刚回到这里没有多久，几个士兵坐在角落喝水。
「所以说，基本的器具你们应该是有的吧？」韩吉拉着一个宪兵，皱眉说道，她手上捏着几块石头，鹰勾鼻和反着光的镜片几乎都要凑到那名宪兵的脸上。「只是有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把你们的研究室借给我――」她耐心的解释着，身上沾满脏污的兵团制服和腰侧的立体机动甚至还来不及换下。
「――碰咚！」安德大力撞开了大门，一路冲进了大厅，他粗鲁推开几个宪兵，没有理会他们的抱怨，只是抬头焦急的四顾寻找着什么。
莫布里特闻声，从人群中探出头朝那里看了看，认出了那名面露焦急的棕发少年，疑惑问道：「安德？」
「韩吉分队长！莫布里特前辈！」安德终于看到他们，松了口气，连忙挤过去急切的说道，「利威尔兵长要我通知你们，罗塞之墙里出现了巨人！」
「你……你说什么？」韩吉一愣，震惊的瞪大眼睛，立刻转头向着她的副官急促说道：「莫布里特，快传令下去，全员整顿装备待命。」
大厅顿时慌乱了起来，调查士兵们飞快起身检查立体机动，四处奔走补充瓦斯气体的钢瓶和替换刀刃，几名宪兵则怔愣的伫在原地，像是对这个消息完全反应不过来。一个宪兵扯住了安德的手臂，厉声说道：「喂，小鬼，你在胡说什么呢？难道罗塞之墙被突破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烦不烦啊！
一个两个的都只会抓着人问问题吗！
安德简直都要抓狂了，对宪兵的不满终于积郁到了顶点。他一句话也懒的说，趁着大厅的兵荒马乱，拉住对方的领口迅速扫出一脚，把那名宪兵重重掀翻在地。不待旁人反应过来，安德便转身跑向走廊尽头的阶梯，把那名宪兵惨烈的痛呼甩在身后。
他发誓，再有一个宪兵敢惹他他就要拼命。
他冲进地下室，推开房门向艾伦和三笠通知了这个消息，他们换上兵团制服，正好碰上气喘吁吁赶来的阿尔敏和让。艾伦才刚醒，巨人化消耗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在三笠的搀扶下步伐不稳的爬上楼梯。
再次经过一楼走廊的时候，安德眼角瞥见韩吉和莫布里特急匆匆的身影拐过转角。
天色暗的很快，不久后他们接到了利威尔带来埃尔文的命令，士兵们燃起火把，备好马匹和装备，在宪兵团支部外的广场集结。为了避开可能有巨人出没的罗塞之墙领地，他们准备从希娜之墙的内部通过，直接穿越艾米哈区往发现巨人的南区前进。
利威尔看到了他们，要阿尔敏和三笠先带着艾伦坐到马车上，接着他转头问安德：「那个臭四眼在哪里？」
「噢，我刚刚看到韩吉分队长还在里面……」安德抓了抓头发，茫然地看着利威尔身后的尼克神父，有点搞不懂这位神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尼克神父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胸前项链上三个城墙女神的侧颜映着摇曳的火光。
利威尔恼怒的嗤了一声，迈开大步往建筑走去，安德连忙跟在他后面，途中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名穿着黑色长袍的长者安静的站在广场上。
「兵长，发现巨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安德问。
「大概十二小时前，米可分队的人发现的。」利威尔说，「城墙被破坏的位置还不明，史托黑斯区距离太远，那里附近的城市应该已经比我们更早接到消息。」
「米可分队……」安德愣愣重复着。
「嗯，」利威尔看了他一眼，「米可分队和其他104期新兵。」
安德觉得很困惑，一开始接到托玛前辈的消息时，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莱纳和贝尔托特破坏了城门，但这些讯息怎么样都兜不起来。
如果位于罗塞之墙南部的米可分队发现了巨人，先不提动机，莱纳和贝尔托特又是怎么脱队的，更不用说事发地点显然并非城墙都市的城门，而是某处城墙本身。照理来说，即使是巨人之力，坚固的城墙也是无法破坏的。
处处都透露着违和感。
安德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和利威尔一起上了宪兵团支部的二楼，踏进阴暗的长廊。
「韩吉分队长！您到底还在做什么！」莫布里特焦急无奈的声音从廊上传来，「五分钟后就要出发了，请您快一点！」接着一扇门打开，莫布里特苦着一张脸，怀里抱着一迭东西走了出来，抬头看见利威尔和安德。
利威尔摆了摆手，示意莫布里特先下去，而后他走向门边往里面不耐烦地喊道：「喂，臭四眼，妳动作快点！」
那是一间充满书架的房间，堆满杂物的桌上点着油灯。安德从利威尔身后探头望去，正好看到韩吉从一架黄铜显微镜上抬起头，没有镜片掩盖的英气五官上满是惊疑。
「抱歉，」她转头望向利威尔，说道：「他人在哪里？」
「他在那里等很久了。」利威尔瞪着她，语气有点无奈。
他们几人再度回到广场，安德看着尼克跟在韩吉和利威尔身后，一起上了艾伦等人的马车，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对话里指的人就是尼克。
安德皱着眉，完全看不懂马车上的奇怪组合，于是他抬头在人群里搜寻着，好不容易看到让的身影，正打算牵一匹马往让那里凑的时候，猛然被利威尔叫住了脚步。
「安德，你也上来。」利威尔说。
安德诧异的指着自己，「我吗？坐不下的吧！」他对着拥挤的马车傻站着，无助的看着利威尔。
「紧紧跟随长官是士兵的义务吧？」利威尔挑眉看着他，伸手指指了他身边不算宽的空间，「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你的长官，上来坐这里，动作快点！」
安德不记得训练兵团的教官教过他这种奇怪的义务，但他还是无奈的爬上了马车，努力把自己往里面塞，坐进了利威尔旁边的位置。

前方的埃尔文下了指令，部队开始全速前进，马匹上的调查士兵们高举火把，他们经过还残留着日间作战痕迹的街道，前往通向希娜之墙领地的城门。城门开启的吱嘎声响起时，安德突然发现这还是进入调查兵团之后第一次在夜间行军，也是他第一次迈入被称为王都的希娜之墙内侧。
他不由又想起了阿妮，那名在训练兵时期趁着夜晚多次进出王都的少女，胸腔又隐隐作痛。也许他今日犯下的罪行会让他一辈子都过得痛苦。
对面坐着的三笠正细心拿着披风围住艾伦，嘴里叨念着小心着凉之类的话，艾伦看起来还是很疲惫，阿尔敏则一脸疑惑着盯着尼克神父。
「请问，为什么……壁教的尼克神父也一起来了？」阿尔敏迟疑着问。
「啊啊，我跟尼克是好朋友呢！」韩吉大笑着，伸出手臂亲密的揽住尼克的肩膀，「不过……这家伙早就知道城墙的秘密呢，但就算用性命威胁他，他也始终保持缄默。」她渐渐敛去笑容，严肃的说道。
艾伦不顾行进中的马车，震惊的站起身瞪着尼克，「这、这算什么！」而后他像是晕眩一般的晃了晃身子。
三笠皱眉把他拉回座位。
「其实我们也可以问其他教徒，但他却主动选择与我们同行，」韩吉说，「根据看到的现状，再决定是否要继续保持沉默。」
「不，那样子太奇怪了吧？」艾伦愣道，「如果知道些什么的话，就请告诉我们啊，没有什么比防止人类灭亡更重要的事了吧？」
「我觉得神父他是个有正确判断力的人，」韩吉若有所思的说，「说不定真的有个理由，比人类灭亡还重要。」她手上把玩着一块石头。
安德默默听着，紧盯着韩吉手上的石头，他觉得那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家伙好像还有点骨气，其他信徒就难说了，」利威尔说，「我可不觉得每个人的志向都一致……话说，韩吉，妳什么时候培养出玩石头的阴沉乐趣的？」他转头看向韩吉把玩石头的手。
「喔，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韩吉说，「这是女巨人留下的硬皮肤碎片。」
「什么？没有消失吗？」阿尔敏震惊的问。
韩吉在出发前对比了这块石头和城墙碎片的构造，发现组成是一样的，于是她猜测城墙是由那些巨人硬质化的皮肤建筑而成，这和阿尔敏之前的猜想不谋而合。
「那么――」阿尔敏急着说些什么，却被韩吉一把摀住了嘴。
「让我说嘛，阿尔敏。」韩吉兴奋的说，「看样子要堵上罗塞之墙很困难，除非附近有适合的石块……但是如果艾伦也可以硬质化的巨人力量，把墙壁的洞堵住的话……」
除了堵上罗塞之墙的洞口，顺利的话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堵上希干席那区的城门。对此，阿尔敏又提出了夜间行军的计划，以小支队伍的快速行动，说不定能尽可能安全抵达玛丽亚之墙。
确实是可行的办法。安德心想，前提要艾伦真的能学会使用硬质化的力量。其实安德不是很能确定这点，至少他知道有些补助办法可以成功，例如注射铠之巨人的脊随液。就他所知，阿妮当初好像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学会的。
但是巨人之力的传承在每个不同个体的呈现上都会有差异，安德不是很懂巨人化学，在马莱的短暂日子里他也没机会去学，只知道巨人之力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说到底，巨人之力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解释的东西，安德真心认为这是恶魔赋予人类的诅咒，延续数千年不得解脱。
他想到这里，觉得有点累。
只要艾尔迪亚血脉流传的一天，这个诅咒似乎就永不可解。
那时他告诉让，人类的胜利对他来说不存在，他确实是如此认为，虽然知道让不会理解。这场争斗本来就不是人类与巨人的战争，甚至墙内人类恨之入骨的巨人们其实是流着相同血液的族人。
莱纳曾经对他说，帕拉迪岛上的人类是肮脏的民族，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却只是胆怯的逃到岛上，带走子民的同时却丢下了他们。
安德从来不知道那一句才是马莱国内艾尔迪亚遗民真正的怨恨，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也许，安德猜测，他们真正怨恨的是他们目前所处的境地，马莱高压的统治与灰暗的隔离墙，或是被强行变成纯洁巨人，作为消耗性武器投入战场，还要承受世界恶毒的目光。
这股怨恨无处可去，只好指向帕拉迪岛，因为那是一个可以去恨的对象。
城墙之王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把部分子民留在那片大陆上，为什么筑起高墙，夺走人民记忆，又为什么又要立下不战契约。
『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么祂如此放任人类毁灭，一定是放弃人类了。』
安德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一切行为的背后必然有着原因，让弗利茨王决定守在高墙内，即使巨人进入城墙，残害他的子民，他也依然没有使用始祖的力量。
安德突然有点好奇尼克神父究竟知道多少。
有多少人会在了解整个世界的真相后，依旧选择向那位神祈祷，同时知道即使再怎么虔诚祷告，神也不会为这个世界做出任何改变。这听起来很绝望，但安德又想起，他甚至搞不清楚到底对墙内的人来说怎样才是好的。
但至少尼克是相信的，他是虔诚的信徒，认为保守秘密才能带来和平。
兴奋的谈话过后，马车上的几人重回平静，距离艾米哈区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三笠低声催促艾伦趁机休息，但碧眼少年似乎陷入了沉重的情绪，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安德猜测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已经让艾伦的脑袋有点超出负荷。阿妮是女巨人，城墙里藏着巨人，罗塞之墙被破坏，现在又突然被赋予了堵上洞口的任务，而且还是要他使用自己根本就没用过的能力。
安德都觉得同情他。
他无聊的抽出一个刀具皮套，那是他在宪兵团支部随手顺来的。他想了想，拿着匕首小心地在皮套侧边割下一块口子，刀刃划过皮革的时候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利威尔疑惑的问。
「……做造型。」安德头也没抬，耸耸肩随口回道，得到利威尔不以为然的嗤声。
Tbc.

Chapter 35 演出
安德静静站在一个宽大的室外舞台侧边，夜晚的天空黯淡无星，台上的布幕打着灯，正出演着一场影子剧。一名高挑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他的长发披在背上，挺直了身姿正慷慨激昂说着什么。台下广场成千上百的观众有着各色脸孔和服饰，所有人都很认真地看着台上的演说。
安德甚至看到有些人热泪盈眶，在男人说到高潮处纷纷鼓掌应和。广场的周围建筑林立，窗口也挤满了人群，饶有兴致的看着舞台。
「演出就快要结束了。」身侧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士兵，士兵的视线定定的看着舞台中央的男人。
安德的心一片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舞台上的男人在演说途中一度转头向舞台侧边望来，对上了安德的视线，男人的目光里满是郑重的柔和，而后他又很快重新投入了演出。
男人的声音有着丰富的情感和语调，极具感染力。安德觉得那名男人的五官熟悉的如同相识多年，但他却又说不出男人是谁。他知道男人正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哪怕牺牲自己也要完成的事，他的心中对男人充满敬重，还有哀伤。
终于，男人的声线激烈上昂，他用尽生命般高声吶喊着最后的宣言，在人群的热烈欢呼声中高举双臂，仰头看向天空。
安德看见了男人眼角的泪光，还有颤抖的肩膀，不知为何，他觉得男人此刻很害怕。
剎那间，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舞台后方的建筑迸裂，强烈的闪光照亮了整个广场，巨大的身躯破墙而出，黑发巨人仰天嘶吼，猛烈地压垮了舞台。
碎石和断木从上方压下，安德被高大的士兵猛然扑倒在地，强壮的身躯为他挡下了沉重的水泥石块，建筑物和舞台的残骸压在他们身上，强烈的撞击让安德几乎无法呼吸，头部和腹部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陷入晕眩。
当他终于清醒时，他推开了已经死去的高大士兵，捂着剧痛的腹部，艰难从废墟中爬起身，他面向着广场，那里此刻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毁坏坍塌的建筑下可以看到人类残破的肢体，广场上的人类慌乱逃窜，践踏着彼此，砖石和尘土在空中飞扬，甚至有人惨叫着被抛上了天，再重重摔落。黑发巨人从喉咙发出令人恐惧颤栗的嘶嚎，举起的手臂毫不留情的摧毁着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
安德的视线一片模糊，从额上流下的鲜血混着泪水，灼烫着他的皮肤。他转身望向舞台，他知道当舞台被摧毁的那一刻，舞台中央的男人就已经死了。
「兄长，」他听到自己轻声说着，那细柔的嗓音是他，又不是他。「您出色的……完成了……戴巴家的使命。」
他战斗着，痛着，悲伤着，更多的却是决绝的杀意。
他看到远处那些凌空出现的模糊身影，气体喷射和绳索回卷的熟悉声响，有如恶魔乘着黑色羽翼降临人间，枪声和爆裂声彻了整座城市。
而他终于看见那名黑发巨人的后颈出现一个人影，炽热的高温蒸气溢散之时，那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鲜红的纹路在脸庞两侧蔓延，随风飘扬的深色发丝下，那对碧绿眼眸里是沉静又坚决的冷光。
「篡夺者――」

「――德，安德！」一阵焦急地声音钻入他的耳膜，「你快醒醒！」有谁在大力摇晃他的肩膀。
安德醒了，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艾伦放大的脸，碧绿的双眼里满是急切的关心。他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转头却猛地对上了利威尔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靠在利威尔的肩膀上。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胸前盖着的墨绿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天空是一片黑暗，云层遮蔽住了月光，唯一的光源是队伍里士兵手上燃烧的火把。马蹄声此起彼落，马车的车轮辗过路上的坑洞和石块，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车身快速前行的同时在路面上摇晃。
「……怎么了？」安德艰难的问，觉得头痛的厉害，不由抬手捂住了额头。「我睡着了吗？」他茫然问着，有点不自在的发现全马车的人都紧紧盯着他看――除了韩吉，这位疲累的长官现在正低着头在打瞌睡，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对话都吵不醒她，安德能隐约听到她低沉的呼噜声。
「你睡了好一会儿了。」艾伦看到他清醒了，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没事吧……做恶梦了吗？」一旁的阿尔敏和三笠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你在说梦话。」利威尔突然说，灰蓝色的双眼平静地盯着他。
安德使劲揉了揉疼痛的额角，恍惚问道：「是喔，我说了什么？」
马车上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艾伦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尴尬。
「你叫了艾伦的名字，」利威尔淡淡地说，「还问他最后有没有遗言。」
安德：「……」
艾伦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说道：「安德……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啊，不用这么怀恨在心的。」
安德面不改色的翻了个白眼：「我梦到你那匹讨厌的马又来嚼我的头发。」
「喂，」艾伦不满的抗议，「那可不能怪我，牠还老爱喷我鼻涕呢。」
「亲爱的艾伦，没听过马和主人都是一个样的吗？」安德温和地说着，指了指包着绷带的手腕，「希望被你喷鼻涕的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他真诚的说。
「艾米哈区快要到了，」利威尔瞥了他们一眼，「到那里我们就要跟神父分开行动，我们是埃尔文挑选的精锐小组，离开艾米哈区后和韩吉分队一起前往城墙。」
安德抬起头，在夜色中隐约看见艾米哈区模糊的高墙边缘。他偷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很不想再听到埃尔文的名字，每次跟那个名字挂在一起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调查兵团的队伍进入了艾米哈区的城门，阿尔敏轻轻摇醒韩吉，几个人拿了装备，借着火把照明准备移动至城市的另一端。这一路上休息了几个小时，艾伦看起来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体力，起身时那把系在脖颈上的黄铜钥匙从衣领里晃了出来，金属表面反射着火光，吸引了安德的视线。
安德看着那把钥匙，想起了耶格尔医生所说的地下室。
几个小时前的谈话中，艾伦提起，若是可以顺利夺回玛丽亚之墙和希干席那区，那么地下室的秘密触手可及。他认为，如果真的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地下室藏有一切的真相，那么包括他父亲的下落和巨人的秘密都会在那里获得解答。
「这么一来我就会明白……这股愤怒的矛头应该指向谁……」艾伦说着这句话时紧紧盯着手上的黄铜钥匙，眼中的燃起的恨意清晰可见。
那时安德只是沉默，觉得某种情绪沉甸甸的积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不清楚耶格尔医生到底留下了什么，但是「真相」两字太过刺耳，让安德完全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无法停止想象，如果让艾伦知道了世界的真相，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他想起刚才的梦境。
自他成为战士，双手染上鲜血开始，安德就常常做恶梦，这个现象一直到踏上帕拉迪岛只增不减，那些混乱的影像和荒谬的恐惧在他的梦境里交错，有些是他记得的人，他经历过的事，像是嘲笑他一般，扭曲的缠绕在一起。
有时候他能看到不属于他的东西，片断的影像，情感，还有意志。多半很片面且零碎，往往不知所云，他也不一定能够记住。
马赛尔告诉他这是正常的，那些记忆和意志属于以前继承巨人之力的人们，从一千多年前开始留传下来，有时会通过那条「路」传递过来。
渐渐的，安德很习惯做着恶梦醒来，他已经不再去思考那些画面的含意，他只是静静等待着，或许某一天他能看到维尔的意志。
但此刻安德甚至不能确定，刚刚那过于清晰的梦是否仅是一个普通的恶梦，又或是属于曾经某个人的记忆。那股哀恸的情感和充满胸膛的杀意是那么的真实，但最后那人熟悉的轮廓和冰冷的碧绿色瞳孔却又令他恐慌。
那到底是……属于谁的记忆？
安德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强把占据心中的恐惧推到一旁，起身跟在三笠身后爬下了马车。他手上还抓着那件不知是谁盖在他身上的墨绿披风，落地时因为久坐而酸麻的双腿而踉跄了一下，回头却看到利威尔伸出的手。
安德：「？」
利威尔抬起眉，凉凉的调侃道：「你就那么想留着我的披风吗？」
安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披风塞到利威尔手里，想起刚刚靠在利威尔肩上睡着的事情，脸颊不能控制的泛上热潮。
要命，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怎么了。他混乱想着。
Tbc.

Chapter 36 旷野
黑暗中的艾米哈区弥漫着沉重又不安的气氛，城市里挤满了临时逃难的罗塞之墙南区居民，一张张惊惶沉重的脸孔在昏暗的火光下若隐若现，难民队伍中不乏老人和妇女，婴儿的啼哭和孩童惊惧的吵闹声让人精神紧绷。
安德觉得很难受，他突然回想起五年前跟着难民队伍迁徙的日子，老旧的板车，湿冷的鞋子，还有那名抱着婴儿的妇女。
他记不清那名妇女的面容，但是他能记得那双眼睛中的恐惧和绝望。
那时他独自一人，拼命的想要找到同伴们的踪迹，孤独的恐惧和负罪感折磨着他，没有人可以安慰他或是听他诉说。有时他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遇到艾伦，三笠和阿尔敏，或许他早就被那种愧疚和痛苦的情绪给彻底压垮。
而现在，那时的悲剧又要重新上演，失去罗塞之墙的人类不可能在狭小的希娜之墙里存活下去，可能会像四年前那样将大批人口送出城墙，又可能会爆发内战。
墙里的人类本来就没有未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安德酸涩的想着。
莫布里特帮他们带了路，几个人停留在补给班的休息处装备立体机动。安德低头熟练的将刀鞘和瓦斯罐系上腰际，围上披风后抬手示意阿尔敏转过身去，喀哒一声帮阿尔敏扣上后腰的皮带。
前线还有士兵正在战斗着，包括他们的同期们，时间十分紧迫。
「出了艾米哈区，就是巨人的领地了。」韩吉大步走来，一边和艾伦说着。
「艾伦，」莫布里特关心的问道：「你有办法骑马吗？」
「没问题的，我已经恢复力气了。」艾伦点点头。
莫布里特松一口气，焦虑的说道：「西侧的升降梯准备好了，我们快点吧。」
为了防止可能的巨人出现，在居民顺利迁入后，艾米哈区对外的城门已经紧闭，唯一对外的渠道只有城墙上的升降梯。作为此次担任特别行动的精锐小组，他们会先行往西南方出发，余下的调查兵团则会往东南边支持托洛斯特区的防线。
「莫布里特，等等……」韩吉回头望了望，看见利威尔和神父的身影，连忙说道：「尼克神父，请问您改变心意了吗？」
尼克还是沉默着，脸色很难看，安德猜想他大概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难民，也许带来很大的冲击。
「你应该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韩吉终于生气了，恼火的喊着：「要说还是不说，你倒是讲清楚啊！」
「我不能说，」尼克只是摇摇头，「其他信徒也不会说的。」
韩吉气极，讽刺道：「那真是谢谢你啊，还特地这么告诉我们，真是帮了大忙。」
「这件事情太重大了，我没办法自己决定，我们壁教只不过是遵循崇高意志的存在罢了。」尼克说道，满脸的挣扎之色。
「什么崇高意志？」韩吉冷冷的说，「神明吗？」
「我不能说，我们历代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誓约制度，把城墙的秘密托付给某一族人。」尼克说，「但是可以说出秘密的人，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
安德闻言，不由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尼克神父，听见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知道尼克将要说出的那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王族的血脉。
「那个孩子在三年前卷入了族人的纷争，只好隐姓埋名，我听说那个人今年加入调查兵团了，」尼克说，「她的名字是克里斯塔•连兹。」
安德傻站着，觉得有点荒谬。
「呃，是她？」艾伦震惊的问，韩吉疑惑的朝他们投去视线。
「总之把她带来吧，只有她有权利说出这个秘密，她应该会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的真相。」尼克说，「我只能做到这样，接下来要交给你们自己判断了。」
「既然是104期，那么她现在就在最前线……」韩吉喃喃说道，看起来十分紧张。
「我们走吧，总之快点赶往现场――呜！」艾伦匆忙说着，一把拉住了安德的手臂往回走，却猛地撞上一个人影。
安德没能反应过来，被艾伦扯的一起跌到地上，立体机动在碰撞中蹡啷作响。他吃痛的摸摸屁股，抬头却看见熟悉的深色马尾。
「萨莎！」安德惊讶的喊道，带着欣喜，「太好了，你没事吧？怎么会在这里？」
萨莎从地上爬起身，满脸的疲倦，「噢，我刚刚从支部过来，有长官要我转交一份文件给韩吉分队长。」她往韩吉递出一份卷起的纸张。
「文件？辛苦你了……等等啊，艾伦！」韩吉接过文件，看到艾伦起身后匆忙的背影，连忙急切喊道：「那个104期新兵是谁啊？我们还不知道新兵全部的名字！」
「就是个子最小的那个！」艾伦回头向韩吉喊道。
「留着金色的长发，蓝色眼睛。」安德说。
「呃，」阿尔敏迟疑说着，「长的挺可爱的。」
「老是跟尤弥尔在一起的女孩。」三笠补充说道。
安德跟在他们身后往马厩跑去，迈开步伐的同时回头朝利威尔和韩吉望了望，没有漏掉两人最后听到三笠的话语时惊讶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担心身处战线上的同期，又或是终于从尼克神父口里听到了线索，艾伦表现的很急躁，整理马鞍的动作有点粗鲁，安德彷佛能听到马匹不满的鼻息声。
但是待他们牵了马，在广场上和韩吉分队的调查士兵会合后，却又被韩吉拦了下来。广场里临时搭起的桌面上摊着几张地图，图上有许多划记的痕迹，十几个调查士兵跟着韩吉在桌旁围了一圈，安德在人群中看到了凯吉和赛斯。
「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韩吉严肃的说，「我之前请人帮忙进行了阿妮•雷恩哈特的人际关系调查，现在结果出来了。」
安德闻言，原本正在扭着水壶瓶盖的手停了下来，倏地抬头望向韩吉。
「阿妮的？」艾伦愣道。
「嗯，情况很混乱，又疏于管理的关系，现在才查出来。」韩吉说，「你们104期中似乎有两个新兵和她来自同一个地区。」
安德怔怔站着，从上午开始就没有进食的胃部一阵绞痛，胃酸像是要沿着食道逆流一样翻滚着。
「他们的名字是……」韩吉看着手上的文件，缓缓说道：「莱纳•布朗，还有贝尔托特•胡佛。」
巨大的轰鸣声在安德脑中响起，他几乎快要听不清楚韩吉的话语，只觉得内脏的抽搐感和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已经要彻底曝光了。
「什么……？」艾伦喃喃道。
「虽然这样也不能证明什么，不过，墙外调查的时候这两位所拿到的队形图上，艾伦是在错误的右翼部队。」韩吉说。
「女巨人一开始就是从右翼出现的。」阿尔敏紧张的说着。
「……队形图是假的？」安德怔怔地问，他那时是直接从根塔那里得知了特别作战班的位置，根本没有拿到什么作战计划。
「嗯，安德还不知道吧，那时每个新兵拿到的作战计划上艾伦的位置都不一样……」阿尔敏解释道，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也就是说，可能是他们把情报泄漏给了阿妮。」
「咦，为什么是阿妮？」萨莎惊讶的出声，满脸的不解。
安德缓缓看向萨莎，混沌的脑袋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大概新兵里只有他们几个有参与史托黑斯区行动的人才知道阿妮的事情，连他自己一开始都是被蒙在鼓里。
这是隔离，埃尔文早就考虑好了一切细节，被怀疑是间谍的不只有自己，还有其他104期新兵。甚至早在女巨人出现以前，新兵们在墙外调查拿到的作战计划就被做了手脚。
既然是在谁都没有办法相信的情况下，埃尔文和利威尔又为什么让他加入特别作战班？
安德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但那令他的心脏绞痛无比，完全没办法继续想下去。
他下意识往利威尔的方向看去，那名黑发男人只是双手环胸，倚着墙壁静静的看着他，灰蓝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巨木森林露出了马脚，但是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早在他进入调查兵团的时候他就被怀疑了，甚至是被放在利威尔身边监视。
怎么那么愚蠢呢，竟然现在才察觉。安德自嘲的想着。
他勉强转回视线，猛地又想起莱纳和贝尔托特，还有克里斯塔，杂乱的思绪令他一时间有些晕眩。
「喂，等等，阿尔敏，」艾伦皱眉道，语气带着慌张，「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不是出错过一次了吗？」他意有所指。
阿尔敏看向他，表情有着愧疚的挣扎。
「以防万一，」韩吉静静地说，「我想知道他们三人在训练兵时期的关系。」
「……莱纳和贝尔托特总是在一起，」阿尔敏迟疑着说道，「可是我并没有觉得他们和阿妮很亲近。」
「我也是，」艾伦低下头，「根本没看过他们和阿妮说话……不，阿妮本来话就很少，大概只有……」他说着，下意识望向安德。
安德张开口，觉得喉咙干的要命，他艰难说道：「啊，我跟阿妮……交情还可以，但是他们两个的话我不清楚。」
三笠只是摇摇头：「我不太记得了。」
「就算都是同期，我还是觉得他们嫌疑很小，」艾伦拼命说着，像是希望能为两个同期开脱嫌疑，「先不说沉默寡言的贝尔托特，莱纳就像我们的大哥一样，个性很耿直，他还没有狡猾到可以骗过我们。」
「我也这么认为，莱纳和让还有我那时跟女巨人战斗时，莱纳还差点被女巨人捏死……」阿尔敏喃喃说着，突然瞪大眼睛，「那时候，莱纳确实成功逃脱了，但是阿妮也突然转变了方向，朝着艾伦的方向跑去……我那时的确有说，艾伦的位置可能在中列后方，但是那样的距离阿妮应该听不到才对。」
「莱纳有没有做出打探艾伦消息的举动？」韩吉问道。
「……确实，他开口问我觉得艾伦会在哪里，」阿尔敏顿了顿，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女巨人注视的手掌上，可能有莱纳用刀刻下的字……」
所有的士兵都陷入了沉默。
「那是什么啊？」艾伦猛的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啊，你――」
「――艾伦！」韩吉沉声打断了他，「全员听好了，即使找到莱纳和贝尔托特，也绝不能被他们发觉，当然也不能提及阿妮的事情。不论他们是不是阿妮的同伙，我们都要把他们引诱到地下监禁起来！」

一直到他们终于上了马，穿越城市的街道，安德的脑袋都是一片混乱。
经过调查兵团的大部队时，安德远远和让对上了视线，那名高挑的少年此刻正望着他们，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凝重和担心。安德大概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期生里除了他，其他人都正在前线上，或是正要赶往前线。也许一个不小心，他会成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们往西侧城墙处的升降梯赶去，途中利威尔策着马靠近，与安德并肩前行，马蹄声彼此交错。
「你的脸色真是难看得要死。」利威尔静静说道，措辞还是一如往常，声线里隐隐透出一丝关切。
「……噢，有吗？」安德茫然转头望着他，嘟囔回应着，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到，「大概只是有点累。」这可能是他目前截止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是吗。」利威尔淡淡道。
「那个，兵长认识尤弥尔吗？」安德迟疑问着，回想起了刚才利威尔和韩吉惊讶的神情，「韩吉分队长好像也是？」
「啊，只不过是那个名字有点耳熟罢了。」利威尔顿了顿，说道：「那是一个调查士兵留下的笔记里提过的名字。」
「……笔记？」安德疑惑的问。
「嗯，」利威尔淡淡瞥了他一眼，回应道：「等我们这次回来，有机会的话告诉你。」
随着齿轮运转的声响，这个由不到二十个士兵临时组成的精锐小组藉由升降梯渐渐降下城墙。迎面而来的黑暗让安德有一瞬间忘了呼吸，广阔的平原隐藏在浓重的暗影里，熟悉的不安感重新袭上心头。
凯吉往安德递了一支点燃的火把，像是认出了他，朝安德友好的点了点头。
安德道了谢，握住光源的手指紧张的收紧，粗糙的木质表面摩擦着他的指腹。
「跟好队伍，」利威尔向他叮嘱道，「趁着现在有月光，我们的前进速度会快一些，多注意马匹脚下。」
安德点点头，在夜间的寒风中打了个冷颤，大脑被冻得清醒了点。
随着部队的快速前行，马匹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了点，借着月光和火把，他们可以看清附近队友的身影，也能模糊辨识出前方的景象。
除了急促的马蹄声和风声，旷野上一片寂静，零散错落着农舍和树木，连虫鸣都几乎听不见。士兵们都精神紧绷，一语不发，尽速前进的同时在马背上集中精神四处张望。
即使是夜晚，遭遇巨人的可能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威胁性，虽然根据前人和韩吉的实验，巨人在日落后会渐渐失去行动力，陷入沉睡，但是若惊扰了它们，还是有被攻击的可能。
前方的韩吉不时会下令停止前进，辨识方向后再度出发。
这时，厚重的云层在上空移动，渐渐又遮蔽了月光，突如其来的暗色垄罩大地，除了士兵们手上微弱的火焰之外，举目所及遍是黑暗。
「全员往中间靠拢！」韩吉的喊声从前方传来。
他们改变了阵形，马匹之间靠得很近，安德可以听到身旁艾伦急促的呼吸声。他们也不再策马奔跑，而是小心翼翼的缓步前行。缺乏月光照明的情况下，火炬能带来的可见度实在太低，他们只能选择放慢速度避免碰上沉睡的巨人。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片黑暗中，安德看不见周围的环境，火光只能勘勘照亮队友们绷紧的脸。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原野上行军了多久，只觉得举着火把的手臂肌肉开始酸痛僵硬，但他不敢放下高举的手臂，深怕缺少了他这一支火炬便会让队伍陷入危机。
「停下！」利威尔突然出声。
众人纷纷勒马停住了脚步，马匹发出不安的嘶鸣声，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着他们的神经。直到最后一声马蹄静止之时，安德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就像是沉重的脚步声，从他们前方传来，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那是什么？」一个调查士兵轻声问道，声音里透着惶恐，没有人回答他。
安德屏息倾听，恐惧在他心中蔓延，他紧握着缰绳的右手不自主地开始颤抖，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心跳疯狂躁动了起来。
而后，云层终于离去，晦暗的月光在顷刻间照亮大地。
视线清晰的瞬间，安德惊恐的倒抽一口气。
队伍的前方站着七八头巨人，丑陋而又滑稽的巨大脸孔上，瞪大的眼珠直直盯着他们看。
「快避开！！」利威尔厉声大喊。
Tbc.

Chapter 37 追击
安德猛地一夹马腹，随着队伍直冲出去。
韩吉在前方高声大喊，队形从中列分成了两半，向那群巨人的两侧分头疾行。安德知道这是在平地上遭遇巨人常见的策略，分成两个方向的队伍分散巨人的注意力，再利用马匹的速度甩开它们，或是由少数士兵去引诱它们撞上障碍物。
数具庞大的身躯向他们压来，巨大的脚步声混着马蹄声响彻平原，它们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朝着士兵们起步狂奔。
「先甩掉它们！等等在前方汇合！！」一名前辈向安德急切喊道。
安德能感受到巨大的手指擦过他的发梢，夹带的劲风刮过他的侧脸，他咬着牙策马前驱，耳中充斥着调查士兵的喊叫和身下马匹的喘息，他来不及回头看背后跟着几头巨人，也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在夜晚遇上有行动力的巨人，只是吃力的在昏暗的视野里辨识前方士兵手上的火光。
那几头巨人的速度飞快异常，好几次凶猛地突然前扑，安德不得不紧急勒马掉转方向避开追上的巨人，紧绷的神经像是即将要扯断的弦。
虽然变换的策略确实分散了巨人的注意力，但是队伍并没有因此摆脱追击，阵形已经被巨人冲的散开，好几人在慌乱中掉了火把，马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安德将手上的火炬捏的死紧，僵硬的手指被冒出的冷汗弄的打滑，猛然间他听到身侧不远处传来阿尔敏的惊呼，他转头望去，却见一头五米级巨人狂暴的扑向马匹上的阿尔敏。
阿尔敏慌张的勒马闪避，马匹却被巨人压下的巨大身躯扫到了腿，嘶鸣倒下的瞬间把马背上的阿尔敏甩了出去。
「阿尔敏！！」安德心神俱裂，嘶声吼道，调转马头往那里奔去。
阿尔敏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爬起，但那头巨人却已经重新向他快速袭至，细瘦的四肢在泥地上迅速爬行。
安德扔掉火把，抽出双刃后朝着巨人的小腿发射出固定器，从马背上飞起的一瞬间，绳索回卷扯动他的后腰，他压低身体向着巨人飞速逼近，军靴在地上一路磨擦，激起大片尘土。
巨人向地上的阿尔敏伸出手掌，粗大的指节抓住了阿尔敏的身体，从低空赶至的安德一个回身，奋力切下了巨人的手臂，血花四溅，刀刃砍过坚硬肌肉和骨骼的阻力传至握柄，震得安德双手发麻。
他还没来得及降落，便在低空中调整姿势，再度发射固定器往那巨大的身躯逼近，他扭腰避开巨人朝他挥来的另一只手臂，绕到它的身后猛力切下了它的大腿肌腱。
巨人摔在地上，仅余的那条手臂在空中狂乱摸索着，裂至脸颊的嘴盆里发出痛苦的嚎叫。
安德踉跄着落地，深吸一口气后紧接着又朝巨人的后背急速袭上，他高举的双刃映着寒光，回身的同时凌厉削下了巨人的后颈。
巨人终于轰然倒地，安德重心不稳地摔在那具尸体背上，感觉到巨人的身躯开始冒出阵阵灼热的蒸气。
「安德！」阿尔敏急切的喊叫从下方传来。
「我没事，」安德喘着气答道，他爬起身将双刃收回刀鞘，从巨人的尸体上跃下，借着月光看见了阿尔敏紧张的脸，「倒是你没有受伤吧，阿尔敏？」平地上的立体机动作战太困难，更不用说是处在视线昏暗的夜晚，安德还能感受到胸腔中剧烈的心跳。
阿尔敏松了一口气，摇头艰难道：「没有……可是我的马不能走了。」
安德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阿尔敏的马匹躺在地里，折断的马腿抽搐着，痛苦的嘶鸣声和颤抖的身躯令人不忍。
安德朝着那里走过去，蹲下身检查马匹的伤势，不得不承认牠再也无法站起。他叹口气，安抚性的轻拍马匹的背脊，右手从腰际抽出匕首，狠着心迅速刺进牠的头部。
掌心下那带着皮毛的温热躯体抖了几一下，很快的便再无动静。
阿尔敏呼吸一窒，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我们脱队了，必须快点找到他们。」安德起身说道，将匕首在衣服上抹去血迹，收回皮套中。他试图用口哨声唤回他的马，但是马匹没有回来，旷野上一片寂静，除了他们俩人之外再无人影，连火光都看不到。
「果然还是要自己养的马比较保险，」安德疲惫的扒了扒头发，说道：「用走的吧，我开始讨厌平原了……」
「安德！」阿尔敏突然低声换道，抓紧了安德的手臂，「那里……」他颤声说道。

安德疑惑的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瞳孔猛地缩紧。
一个庞大的阴影不知道何时开始静静矗立在他们身后，高耸的身躯上，一对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有如螫伏的猛兽。
恐惧的颤栗爬上安德的背脊，寒毛倒竖，他的喉咙叫不出声，下意识的拉住阿尔敏往后退去，却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倏地止住了脚步。
「噢，」那个阴影开口，「快看看，这里竟然有两只落单的小老鼠呢。」那声线嘶哑难听，却咬字清楚，甚至可以听出戏谑的口吻。
安德震惊的瞪大眼睛，愣愣看着那巨大的身躯在他们面前蹲下身形，长满毛发的脸孔在他们眼前放大。
那是一个高达十七米高的巨人，有着布满杂乱皮毛的强壮身体和极长的双臂，似人似猿的脸上扯着令人发寒的滑稽微笑，漆黑的眼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安德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似的伫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傻傻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阿尔敏抓住他的指尖发着抖，死死陷入了安德的手臂，传来阵阵疼痛，安德甚至能听见阿尔敏的惊恐的吞咽声。
那头有着野兽外型的巨人打量着他们，视线在安德的脸上定定停下。
「啊，原来是这样吗？」野兽巨人缓缓说道，饶有兴致的看着安德：「不得不说……这还真是有趣。」
他猛然直起身，仰头从喉咙发出了震天嚎叫，那粗暴又尖锐的声音让安德和阿尔敏不由摀住了耳朵，但依旧档不住钻入耳膜的巨响。
而后那名野兽巨人就这样转身离去，沉重的步伐在原野上渐渐消失。
安德和阿尔敏站在原地，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
「那、那个巨人……」阿尔敏大口吸着气，像是刚才完全忘记了呼吸一般。「他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惶恐。
安德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缓缓转头看着阿尔敏。
两人又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双双起步往部队离开的方向走去。
安德认得那个巨人，即使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但记忆依然清晰。
那是吉克•耶格尔。
时隔五年，马莱再度派出战士踏上了这座岛屿。
「阿尔敏！安德！」一名士兵举着火把，从他们前方出现，望见他们的身影，高声喊道。那是赛斯，他策马赶来，火光在镜片上反射光芒，掩不住他满脸焦急的神情：「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没事吧？」
安德和阿尔敏跟着赛斯回归队伍，十几名调查士兵围在一起，借着火炬看着地图。艾伦和三笠从人群中探出头，看到他们两人时都是一脸如释重负。
利威尔紧绷着脸，眼里满是愤怒和焦躁，看到他们时他的神情松动了不少。「我们损失了两个人。」他冷声说道，眉间垄罩浓厚的阴影。
韩吉沉声说：「那些巨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放弃我们了，明明先前还紧追不舍。」
阿尔敏怔怔开口道：「大概是因为那个野兽巨人……」
「野兽巨人？」韩吉疑惑的向他看去。
阿尔敏把他和安德遇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个像野兽一样的巨人，可能也是跟阿妮和艾伦一样……是人类变成的。」他说着，「明明是夜晚，为什么会巨人还会有行动能力……说不定跟阿妮呼唤巨人的能力一样，也是那头野兽巨人做的……」
安德使劲揉揉额头，用力的连指节都泛白，他觉得脑袋此时已经陷入一团乱麻，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现况。
那野兽巨人绝对是吉克，不会有错，但是……为什么吉克会出现在这里？
是他们耗掉了太多时间，马莱终于等不及了吗？还是，外头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逼马莱必须再次投入仅剩的巨人战士？
「你说那个巨人……会说话？」韩吉震惊的追问道。
「是这样没错，我和安德都听到了。」阿尔敏喃喃说道，眉头紧皱：「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放过了我们呢？」
安德知道吉克为什么收手，因为吉克认出了他的脸。
既然吉克在这里，很可能代表罗塞之墙没有真的被破坏。安德能够清楚记得吉克战士长在马莱军事上的巨大贡献，其中一项就是注射他脊髓液的艾尔迪亚人，可以听从他巨人化后的吼声变成纯洁巨人，也能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它们的行动。
那些在夜晚行动的巨人，大概就是吉克在来到这里后制造的。
来的人只有吉克吗？或者说，皮克也来了？马莱的军队也来了吗？
安德觉得极度恐慌，吉克的出现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无法知道吉克和马莱接下来的举动。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艾伦拥有巨人之力的事，那么艾伦的安全将岌岌可危。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必须先找到罗塞之墙被破坏的位置。」韩吉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已经快要天亮了，从这里的塔可以看见整面墙，位于西南方城墙附近的古城。」
「总之，先去这座厄特加尔城吧。」她说。
Tbc.

Chapter 38 高塔
经过彻夜的奔袭，他们的马匹已经十分劳累，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渐渐能看见茂密的树林，潮湿凝滞的空气令人难受，安德的精神开始有点恍惚。
他坐在马鞍上，感受到臀下马匹背脊传来的震动，他抓起马鞍旁挂着的水壶，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扭开瓶盖，仰着头大口灌下。
冰冷的水珠沿着下巴，顺着脖颈落进衣襟，那刺骨的凉意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途中韩吉不断的向安德靠来，试图更仔细地询问他们遭受野兽巨人的细节。她的脸上混杂着惊异和急迫的表情，对于巨人的奇异行为和未知巨人的情报表达了强烈的渴望。安德可以体会她的心情，耐着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形容着，直到终于口干舌燥时，利威尔烦躁的打断了韩吉的追问。
「闭嘴，臭四眼！」他冷冷瞪着韩吉：「有那个体力啰嗦不如滚去前面领队！」
「唉，心疼就直说嘛……」韩吉模糊的嘟囊着，接收到利威尔杀人似的目光后连忙一夹马腹跑了，后脑杓凌乱的马尾在空中晃动。
安德好笑的望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很高兴终于可以停下已经嘶哑的喉咙。
天色渐渐亮起，调查士兵熄灭了火炬，而在第一道曙光出现的时候，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厄特加尔城的轮廓。高耸的塔楼和破败的石墙，在灰白色的烟雾中呈现冷硬的色调。
正当他们往那里赶去时，却见古城遗址里的那座高塔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轰然巨响，整座石砖砌成的塔楼彻底垮下，巨大的动静惊起树林里的飞鸟。
「怎么了！」艾伦惊疑的喊声从后方传来。
韩吉下令全速前进，整支队伍又加快了速度，在马匹的全力奔袭下，他们离古城越来越近，高塔倒塌激起漫天的尘埃，遍布石块，巨人的嚎叫声震天刺耳。
「前部队展开立体机动准备战斗！」韩吉吼道：「后方人员分散至周围保持警戒！」
安德唰地从腰侧抽出双刃，射出固定器，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多道金属摩擦的声音响彻耳际，他随着其他调查士兵穿梭在坍塌的废墟之中，赫然看见倒下的高塔处聚集了十数头巨人，正围着一处疯狂啃食，高热的烟雾在空中弥漫。
「克里斯塔！！」康尼的喊叫声隐隐传来。
安德一惊，连忙加快了速度，却见前方的三笠已经赶到，从空中下落的同时狠狠斩下了一头巨人的后颈。
她落在石块高处，朝着下方某处喊道：「你们几个都后退，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
安德侧身闪过一头巨人挥出的手臂，绕着它的身子利落削下了小腿肌腱，巨人向前扑倒的同时，三笠紧跟着从高处跳下，切下了它的后颈，而后她毫不停歇的往另一头巨人攻去。
安德降落在地上，军靴鞋底在满地的碎石上些微打滑，他一抬头便看见克里斯塔慌张的脸，金色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身上满是脏污，长裙的布料在及膝处撕裂，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康尼，贝尔托特和莱纳，都是一身狼狈，身上没有装备立体机动，甚至都穿着便服。
「克里斯塔，妳退后点。」安德看见还活着的同期，松了一口气，继而急促说道。他正准备转身回归战局，却被克里斯塔一把拦住了去路。
「安德！」她噙着泪，焦急地喊道：「拜托你，快救救尤弥尔！」她的手臂笔直指向那群巨人的中央，柔和的声线紧张的高亢起来。
「尤弥尔？她在那里吗？」安德大吃一惊，不及细问便发射锚钩，飞身往那处冲去，几个起落便利落越过几道高耸的石墙残骸。
「去死吧！！」艾伦的吶喊猛然响起，安德闻声，抬头看见他操作着立体机动扑向一头巨人，回身的同时双刃切下了它的后颈。
「成功了！讨伐数1！」他兴奋的喊着，但射出的锚钩却在空中卷成一团，失去施力点的他从空中重重摔落，在地里滚了几圈后勘勘停下。
「你这个笨蛋！」凯吉气急败坏的落在他身边：「不是叫你退下了吗，艾伦！」
「是，对不起……」艾伦喃喃说着，皱着眉挣扎爬起身：「好痛啊……」
安德飞快的掠过他们，急切地朝凯吉喊道：「凯吉前辈！有个新兵困在里面，请前辈帮忙支援！」他没有停歇，继续朝着巨人最密集的地方逼近，身后传来凯吉发动立体机动的声音。
那里数头巨人正在争夺着什么，鲜血在它们撕扯的动作下四散飞溅，口中不住发出沙哑的嘶吼。数个调查士兵在它们身上周旋，不时有被削下后颈或肌腱的巨人身躯倒下。
安德咬牙冲进巨人群，灵活闪开了那些粗大的手臂，在一片蒸腾的炽热雾气中，一头五米级的巨人被其他巨人扯下了手脚，头部也被撕开。从五米级巨人裂开的后颈中，他依稀看见了尤弥尔的身影。
她黑色的发丝被鲜血纠结成块，紧闭的双眼周围有着肌肉和皮肤沾黏拉扯的痕迹，身下那被撕烂的巨人身体延伸出暗红色的肌肉，连接着她的四肢和脸颊。
安德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在这瞬间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尤弥尔拥有巨人之力。
她的一只手臂已经被巨人啃食的血肉模糊，一头八米级巨人伸出手掌捏住她的躯体，巨大的指节深深陷入她的胸腹部，传来骨骼被压碎的声响。巨人将她彻底从身下的肌肉和骨架中扯离，抓着她缓缓塞进口中，巨大的牙齿倏地咬合。
安德瞳孔紧缩，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瓦斯在腰后瞬间大量喷发，急速的身形飞快逼近那头巨人。他在空中扭转身体，高举的双刃奋力割开巨人的下颚，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
他艰难的从巨人松开的口腔里拖出尤弥尔残破的身体，那八米级巨人失去了下颚的肌肉，从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再度伸出手臂朝他们挥来。
安德见状，猛地一个发力从原地跳开，护住了怀里的尤弥尔，仰面摔在地上。凯吉飞身赶到，扬起的刀刃砍下了数根粗大的手指，但他们身后却又一头十米巨人往安德扑来。
安德爬起身，发动立体机动避过那庞大的身躯，只见一道凌厉的身影闪过，那头十米级巨人登时失去了力气，在安德身前轰然倒地。
他抱着尤弥尔，吃力的抬头，看见利威尔飞快窜过的身影和闪着寒光的双刃，所到之处，巨人纷纷轰然倒下，蒸气缭绕，沉重的撞击声让大地为之震动。
调查兵团的精锐士兵将厄特加尔城的巨人彻底清理，焦黑的庞大躯体倒在毁坏的遗迹里逐渐消融，尸体上冒出阵阵白色烟雾，嘶嘶作响。几名调查士兵站在高处观望，警戒可能的危险。

利威尔落在安德身前，收刀入鞘，弯下身帮着安德把受了重伤的尤弥尔抬到平地上。
「尤弥尔！」克里斯塔翻过巨大的石块，踉跄着向着他们跑来，口里不断大喊着尤弥尔的名字。
尤弥尔的情况很糟糕，身体发着高热，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一只腿，腹部伤势非常严重，安德能从她的伤口里看到被压碎的内脏。她听到克里斯塔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向金发少女望去，深色的眼眸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放松。
她的身上的多处伤口还淌着鲜血，也许是在战斗中耗尽了力气，此时没有复原的趋势。但是安德知道她能活得下去，在生命迹象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情况下，只要拥有足够强烈的求生意志，那么巨人之力就能够修复身体的一切损伤。
他静静看着尤弥尔，那时他将尤弥尔从巨人聚集处拖出的时候，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他依然看清了那尤弥尔连在一起的，被撕扯掉一半的巨人脸孔。
尤弥尔的巨人化形态有着黑色的发丝和全黑的眼珠，鼻梁高耸，满口尖利的白牙，以及强壮的四肢。
那是曾经在安德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他绝对不会忘记的巨人脸孔。
尤弥尔是五年前在荒野上吃掉了马赛尔的巨人。
韩吉和利威尔从康尼等人口中得知了他们一行人的经历。
自前一天清晨他们在支部遭遇巨人开始，米可分队的前辈便带着新兵寻找罗塞之墙被破坏的地方，但是一无所获，独自出行引开巨人的米可分队长也再也没有归来。当晚他们决定到这座古城遗址休息，没想到却在深夜遭受巨人攻击，新兵们没有立体机动装置，只能看着米可分队的前辈们拚命保护他们而死。
而到了最后，情势陷入绝望的最后一刻，尤弥尔竟然跃下高塔，变成巨人拯救了他们的性命。
「尤弥尔，我还没有告诉妳我真正的名字……」克里斯塔握住她仅剩的那只手，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真正的名字……是希丝特莉亚。」
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样，尤弥尔笑了，又缓缓闭上眼睛。
安德看着尤弥尔那爬满鲜红痕迹的苍白脸庞，觉得胸口隐隐作疼。
艾伦和阿尔敏正低声说着些什么，脸上的神情都是满满的震惊。
「竟然连尤弥尔都是巨人，」萨莎喃喃说道，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到底――」
「萨莎。」三笠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也许是怕她说漏嘴。
几名调查士兵做了临时担架，小心的将尤弥尔移至担架上，韩吉和克里斯塔守在她身边。
「请你们相信我，」克里斯塔急切的向韩吉和利威尔说道，「尤弥尔是为了救我们才暴露她的真实身份的，这种奋不顾身的行为正是对我们表示衷心的表现……」
「虽然不能否认她犯下了重罪，她一直以来都隐瞒着对人类重要的情报，也许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她说着，湛蓝色的双眼里满是坚定：「可是她改变了，尤弥尔是我们人类的伙伴，如果让最了解她的我来说的话，她其实远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单纯。」
「也只能等她醒来了。」利威尔阴郁的皱着眉，冷冷盯着担架上陷入昏迷的尤弥尔：「她最好是能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吐出来。」
「我们是很想和尤弥尔保持友好关系的……基于她所掌握的情报。」韩吉沉声说，满脸凝重：「但是，虽然妳说她可能很单纯，但这个世界的情势过于复杂了啊……不过，你的真实名字是希丝特莉亚•雷斯吗？」韩吉继续问道。
「是的。」克里斯塔点头，有点不明白的望着韩吉。
「这样啊，是那个贵族家的雷斯……」韩吉突然按住了克里斯塔的肩膀，微笑说道：「请多多指教呢，希丝特莉亚。」
「啊，好的。」克里斯塔愣愣地回道。
也许克里斯塔不能明白，但连结到尼克神父透露的讯息，安德能理解韩吉的笑容。毕竟面前的可是能够挖掘到城墙秘密的重要人物，韩吉绝对会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试图与克里斯塔保持友好关系。
克里斯塔垂下眼眸，她一直紧紧握着尤弥尔的手。
安德突然觉得很羡慕尤弥尔，不禁有些怅然。
不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样的过去，或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能有这样一个人永远如此坚定的站在身边，生命中还能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安德。」莱纳走到他身后，轻声唤道。
安德回头望向他，这才注意到莱纳的右手被布料包扎了起来，吊在脖颈上。「莱纳……你受伤了？」安德惊讶的问。
利威尔闻声，缓缓转头看来，不露痕迹的向莱纳瞥了一眼。
「啊，莱纳他是为了救我才被巨人咬伤的……」康尼愧疚的说，「我老是被他救呢，说起来，托洛斯特区被困在屋顶上的时候，阿妮也是拚了命的帮我……。」
「……是吗。」安德静静说道。
「总有一天要好好还这个人情啊。」康尼搔搔头，苦笑说道。
「安德，尤弥尔她……」莱纳没有回答康尼，只是定定的看着安德，未完的话语里满是隐忍的情绪。贝尔托特神色复杂的站在他身后，深沉的黑色眼眸对上安德的视线。
安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我看到了。」他能懂莱纳没有说出来的话，还有贝尔托特的眼神。
他们都认出了尤弥尔。
「你们在说什么啊？」康尼满脸困惑。
安德瞥见莱纳往艾伦的侧脸望去，未受伤的左手拳头紧紧握起。
和新兵汇合后的精锐小组重新启程，往罗塞之墙靠近，幸好他们携带的备用马匹数量足够，一路上再也没有遭遇巨人。
阳光渐渐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大地陷入一片阴沉沉的气氛，从前晚以来，天空就一直积着乌云，空气中也弥漫着冰冷的湿气。
「也就是说，你们也遇到了那个全身是毛的奇行种吗？」康尼凝重地问道，「就是那个家伙向我们扔石块，不仅杀了前辈，还把我们的马都打死了。它带来了一大批巨人，要不是那家伙，前辈们大概就不会……」
「那个巨人似乎有能力让巨人在夜间行动，」阿尔敏低声响应。「也可以像女巨人一样召唤其他巨人……但是，既然你们没有找到罗塞之墙的破洞，那这些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德回想起康尼稍早告诉他们的话，关于他家乡空无一人的村子，还有压垮他家的，那头没有行动力的巨人。
「我一直有种错觉，」那时康尼心事重重的说，「我觉得那头巨人好像跟我说话了。」
安德眼神暗了暗，双手死死握紧了缰绳，想要对康尼说点什么，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这一路上他都紧紧跟在艾伦的马匹身旁，莱纳在他们在出发前望向艾伦的眼神令他不安。
他不动声色的往莱纳和贝尔托特的背影看去。
既然他们俩人已经知道吉克的到来，也发现了曾经一度丢失的颚之巨人，再加上目前他们身处的地点，难保他们不会有什么行动。
安德深深吸了一口厚重湿冷的空气，想起了莱纳和贝尔托特所遭受的怀疑，还有韩吉最后的叮嘱，一时有些茫然。
Tbc.

Chapter 39 城墙
调查士兵们安全抵达罗塞之墙的西南侧，他们发动立体机动登上高耸的墙壁，并用临时组成的升降板和绳索把尤弥尔和其他没有装备立体机动的新兵拉上城墙。警戒岗位沿着城墙展开，毕竟他们正身处在巨人领地的边界，需时时注意巨人出现的迹象。
安德操作着立体机动，紧跟在艾伦之后攀上墙壁，待他抵达最高处的边缘时，艾伦已经在那里伸出手等待着他。
他抓住艾伦温暖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利落翻上墙顶。
安德站直身体，向远处眺望，延绵的城墙将平原分成两半，浓郁的树林错落着，灰暗的天空中云层移动得很快，带来了阴沉压抑的气氛。墙顶上有着运输车的轨道，竖立的暗红旗帜在风中激烈摆动，布料在拉扯中发出咧咧声响。
他想起了马赛尔死去的那一天，被嚼碎的头颅喷了他满脸鲜血，巨人腹中灼烫酸臭的液体和无尽的黑暗。
他甚至已经回想不起来他是怎么一个人从荒野走到玛丽亚之墙的，那时没有死真是奇迹，不论是从巨人口中活下来，或是独自横越荒野。
怎么一直困在回忆里呢？
明明都是些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为何却在这两天不断的回想起来。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下意识看向艾伦。
艾伦神色紧绷，正望着不远处尤弥尔的担架，那里克里斯塔和一名女调查兵正蹲着身子检查尤弥尔的状况，安德认得那是韩吉班的妮法。韩吉和利威尔站在那处，正低声讨论著什么。
「艾伦，」安德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好吧？」
艾伦回头看向他，碧绿双眼里的焦虑和沉重让安德看了揪心。「总觉得从昨天开始，惊人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啊，感觉脑袋都要不够用了……」艾伦低声说着。
「已经没事了，艾伦，我们不是撑过来了吗？」安德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轻声安慰道：「等我们找到墙壁的破洞，补上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要是我没办法补上洞口呢？」艾伦闷声问道。
「……会有办法的。」安德顿了顿，淡淡说道，而后他挤出一个鄙视的嘲笑：「总之状况绝对不会比你那滑稽的首杀要更糟糕了，我都不忍心过问你那可怜的小屁股呢。」
「你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艾伦无奈的抱怨着，表情放松了些。
「呜！」莱纳的闷哼声传来，安德看过去，看见莱纳单手撑在城墙边缘，吃力的试图爬上来。
「抓住我，莱纳！」艾伦连忙跑过去，伸出手臂将莱纳拉上墙顶。莱纳抓着他，终于顺利从升降板攀上边缘，他落地后松了口气似的向艾伦道谢，挂在脖颈上的受伤右手无力的垂在胸前。
安德盯着那两人紧握的手掌，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不久后，贝尔托特和阿尔敏也接连登上了墙顶。
「好痛啊……」莱纳弯身坐在地上，喃喃说道。
「没事吧，莱纳？」艾伦问。
「怎么可能没事啊，我的手臂被巨人咬碎了呢。」莱纳摀住额头，低声说，「真的是……很糟糕啊，还以为当时会死在那里。」
艾伦瞥了他一眼，将阿尔敏扶上城墙，随口说道：「像你那么强的人，居然也会受这样的伤。」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对吧，阿尔敏？上次我还被巨人抓在手里呢。」莱纳无可奈何的说着，向阿尔敏投去视线：「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大概没多久就要死掉了吧？」
阿尔敏顿了一下，喃喃回应：「你说那时候吗，确实呢。」
贝尔托特背对着他们，微微转过头看向莱纳，安德能看到他透出焦躁神情的侧脸。
「虽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可是总觉得做为一名士兵，内心会比身体还要早撑不住啊。」莱纳继续说着，声音里有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唉，不过城墙还没补起来，也没时间喊累就是了。」
「你就休息一下吧，」安德淡淡说道：「正好趁机利用一下伤兵的特权。」
「你这臭小子，我才不像阿妮那家伙一样，整天就像想着偷懒。」莱纳苦笑着。
「……这里离你们两个人的故乡也不远了，必须想办法守住这里才行。」艾伦低声说道。
莱纳闻言，猛然愣住了，表情在一瞬间有些扭曲。
「是啊，莱纳！」贝尔托特突然喊道，转过身来对莱纳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声音高亢的有些不自然：「故乡啊，我们一起回去吧？」
莱纳愣愣地望着他。
「已经可以回去了啊！这一路上再多苦难，我们不是都熬过来了吗？」贝尔托特说着，在莱纳身前蹲下身，与莱纳对视着。「只要再努力一下下就可以了啊……对吧，安德？」他突然转头向安德说道，眼里满是祈求之色。
安德哽着喉咙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贝尔托特充满哀求的双眼，他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狠狠绞痛。
「……是啊，」莱纳缓缓说着，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了笑容，「我们就只差那么一步而已了。」
「啊？」艾伦困惑的问着，声线透露了他的不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
安德听见身旁阿尔敏紧张的吞咽声。
「喂！驻扎兵团的先遣部队来了！」康尼朝这里喊道，「你们几个快过来！」
托洛斯特区的驻扎兵团在昨日下午就得知了罗塞之墙内出现巨人的消息，皮克希斯立刻就着手在罗塞之墙的领地内建立东防卫线，并派出先遣部队勘查城墙。
而现在，先遣部队终于勘查完毕，来到罗塞之墙与调查兵团会合。
「汉尼斯大叔？」艾伦看到来人，惊讶的喊着。
安德一愣，连忙探头张望，果然看到汉尼斯从城墙边缘爬上来的身影。
「你认识？」利威尔看到安德急匆匆的样子，淡淡问道。
「嗯，是很照顾艾伦他们的一个叔叔，我小时候在开垦区跟他见过几次面，」安德说，「之前解散式和托洛斯特区的时候，艾伦和三笠他们也有见到汉尼斯先生，但是我刚好都错过了。」他低声解释着。
调查士兵们挤到城墙边缘，向汉尼斯询问城墙的状况。
「完全找不到破洞。」汉尼斯说道：「我们彻夜搜索过了，至少可以确定托洛斯特区和克罗鲁巴区之间的墙都完好无损。」
「你说什么？」韩吉震惊的问。
以汉尼斯担任队长的先遣部队完全没有找到城墙上的破口，和克罗鲁巴区派来的士兵碰面后就折返了，并且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巨人。
「可是巨人真的出现在墙内了啊？」阿尔敏不解的问。
「你有检查仔细吗？」艾伦皱起眉头，「你该不会酒还没醒吧？」
「我没喝啦！」汉尼斯没好气的说，「话说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里啊？」
几个人瞬间沉默了，相顾无言。他们带着艾伦来到罗塞之墙的目的就是为了补上破洞，但是现在却发现完全没有突破口。无奈之下，韩吉只好下令全员先返回托洛斯特区待命。
即使对现况感到纳闷与不解，调查士兵仍然很快的调整行装，准备重新启程。
「不会吧，」韩吉苦恼的说着。「如果真的出现会挖地道的巨人，那可就糟了……」
「今天是打地洞的巨人，明天搞不好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利威尔阴沉着脸，冷冷的吐出一句，安德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可真令人头痛，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莫布里特认真的加入讨论：「毕竟光是在地上跑就会遇上巨人……」
安德目送三个长官的背影渐渐走远，回头望见汉尼斯正担心的看着他们。
「唉，是安德呢，好久不见了。」汉尼斯伸手拍了拍安德的头顶，「我上次还听伊安提起过你……你看起来跟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啊，没想到你也跟这三个家伙一起进入调查兵团了。」他感叹般说道。
「总之，现在情况还不明，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汉尼斯叹口气，说道，「我必须先带队伍回去复命了，你们四个自己多加小心。」说毕，他摆了摆手，发射固定器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没有异常……这是怎么回事啊？」艾伦疑惑自语，站在原地眺望着玛丽亚之墙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阿尔敏一边皱眉思考着，一边往队伍的方向走去。「这五年间一次都不曾发生的事情，现在却突然都发生了……」三笠和萨莎也缓步跟在他身边。
安德在艾伦身边站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艾伦，走吧？」
艾伦点点头，正要起步，却被莱纳喊住了身形。
「艾伦，安德，可以听我说几句吗？」莱纳说：「我有话想和你们说。」贝尔托特正站在他身后，一脸迟疑的望着他。
「……什么事？」艾伦犹豫的问道。
「五年前，我们开始破坏墙壁，对人类展开攻击。」莱纳静静说着，一脸严肃：「我是铠甲巨人，贝尔托特是超巨大巨人，安德也是巨人，但我想你大概还没见过就是了。」
安德震惊的瞪着他，脑袋里一团糨糊，心跳在瞬间完全停摆。那平静的话语此时有如震撼弹一般，炸得他耳膜发疼。
「喂，莱纳！你在说什么啊！」贝尔托特惊吓般喊道，使劲扯住了莱纳没受伤的左手臂。
「……你们在说什么啊？」艾伦愣愣地问着，呆呆的望了安德一眼，碧绿色的眼底满是茫然和无措。
「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毁灭人类，」莱纳那深刻的五官上满是认真，他丝毫不理会贝尔托特，只是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安德僵直着身躯，胃部一片翻江倒海。
他从视线余光瞥见三笠在附近倏地止住的脚步，还有不远处正缓步向他们走来的利威尔。
「艾伦，只要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就不用再破坏城墙了。」莱纳说：「你懂吧？」
「喂，莱纳，」安德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还是比较适合开一些屁/股或胸部之类的下/流玩笑呢，我是要你趁机偷懒，不是要你扮小丑啊？」
「安德，说开了不是比较好吗？」莱纳皱着眉，不解的说：「艾伦会帮助我们的吧，这样你也不用烦恼，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等、等等！」艾伦愕然说道：「我完全听不懂啊？」
「所以说，我让你和我们一起走啊？」莱纳不耐烦的解释着。
贝尔托特惶恐着盯着他，而后向安德投来了求助的视线。
安德猛然深吸一口气，极力平缓语调：「莱纳，你过来吧，我帮你看看伤口，妮法前辈那里有医药箱……你大概很疲惫了，需要多休息。」
「是、是啊，」贝尔托特连忙说，「莱纳的确很累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安德。」莱纳皱眉盯着他。「艾伦，很抱歉突然说这种话，但是我们现在就必须走了。」
安德简直要疯了。
「现在？」艾伦不可置信的质问，「我们是要走去哪里啊？」
「这个还不能说，不过，应该算是我们的故乡……」莱纳低声说，「怎么样，考虑的如何？」
「啊？」艾伦呆滞的问。
「没什么不好的吧？你能答应一起来的话，安德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莱纳说，「人类的危机也可以暂时解除，这交易不错吧？」
「你这样说，我也不清楚啊……」艾伦混乱的向安德瞥了一眼。
「喂，要走啰！」阿尔敏在另一头向他们挥手喊着，利威尔的身影已经到了他附近，离他们越走越近。而三笠的那黑漆漆的双眼此刻瞪的像铜铃那么大，满脸的杀意。
也许这一切都已经超越了艾伦的思考极限，他重重呼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灰暗的天空。
这时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点点水滴落在他们身上，在运输车轨道旁的小摊积水里激起涟漪。
雨滴打在安德的眼皮上，他艰难的眨了眨眼。
「我说你啊，一定是像安德说的那样，太累了吧？」艾伦不自然的说道，拍上了莱纳的肩膀，「身心俱疲的情况下，难免会精神错乱吧？」
安德分不清艾伦是真的有好好记着韩吉的嘱咐，又或是不愿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是屠杀人类的铠甲巨人，那为什么要特地来和我商量啊？」艾伦苦笑着，「我总不可能说，好的，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莱纳闻言，猛地僵住了，愣愣的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的确如此。」莱纳缓缓说道，满脸惊惧：「我真的疯了吗？」
安德的胸口狠狠发疼，他强忍住眼角的酸涩，轻声说：「莱纳，别说了，我们先回市区吧。」
「总之，我们快走吧。」艾伦说着，转身准备往阿尔敏的方向走去。
「安德，」莱纳缓缓说道：「我……终于开始懂你的心情了。」
艾伦止住了步伐。
「我一定是……在这里待太久了啊。」莱纳说着，满脸的扭曲，安德甚至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跟一群笨/蛋待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那么久。安德你一定……更痛苦吧？我一直……对你感到很抱歉……」
「闭嘴，莱纳。」安德用尽力气般说道：「算我求你了，请你闭嘴。」
「我们那时都只是孩子，什么事情都不懂，」莱纳颤巍巍地说着，他的声线流露出痛苦的挣扎，「如果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子的人存在，我……就不会变成这种半吊子的混/蛋了啊。」
安德的视线模糊了，他哽咽着，向前踏了一步挡在艾伦身前，说道：「艾伦，退后。」
「什么？」艾伦在他身后怔怔的问。
「我叫你退后。」安德颤抖说着：「已经没有办法了。」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Tbc.

Chapter 40 飞蛾
安德无比希望着这一切只不过又是场可笑的梦境，期盼着他会突然在某一刻突然醒来，没有战争，没有巨人，没有血淋淋的历史，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独自一人坐在草地的中央。
小时候他总是渴望着踏出那栋房子，越过围墙，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等他真的走出去了，却发现他只是又掉入了另一个牢笼，在泥沼里挣扎浮沉。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了……」莱纳说着，抬手解下了包着右臂的布料。「但是，我现在该做的，就是面对自己所做的事，所选择的路……」
那是一条模糊的界线，充满着怀疑、试探和不确定性，却一下子就被莱纳荒谬的话语推到了临界点，猝不及防。
莱纳自己也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做为一名战士，」莱纳的脸上满是决绝，眼神彻底恢复清明：「承担这份责任，直到死亡。」他被巨人咬的血肉模糊的右臂，此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冒出丝丝蒸气。
安德艰难直视着莱纳的双眼，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崩塌。
这个世界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呢？
到底是谁，逼迫着我们踏入了地狱？
「安德，让开吧。」莱纳沉声说道。
泪水终于从安德的眼角溢出，沿着脸颊划下，但他仍然倔强的说：「不。」
这一个字耗尽了他多少力气，倾注了多少情感，用了多少觉悟，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能懂。
他耳里听见艾伦窒息般的喘息声，但他没有回头。
「莱纳，要动手吗！」贝尔托特的声音绷的死紧，「现在，就在这里吗！」
「是啊……就在这里一决胜负吧！」莱纳厉声喊着，向安德大步踏来。
利刃破空的尖锐声音响起，安德一把抓住了艾伦的手臂，奋力向后扑倒，瞬间两道凌厉的身影从他们背后袭上，越过倒在地上的两人，向莱纳和贝尔托特分别窜去，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留下残影。
利威尔向莱纳挥出刀刃，莱纳举起手臂阻挡，那刀刃直接削下了他的两只手腕，狠狠砍进他的后颈里，几乎将他的头整个砍下，鲜血从他的颈部喷泊而出。利威尔又是一刀，笔直刺入莱纳的胸膛。
但是安德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艾伦向后跑去，焦急大喊道：「快避开！！」
莱纳倒在地上，利威尔的两节刀刃还留在他的脖子里和胸膛里，身上开始发出大量蒸气和劈啪闪光。
另一边三笠怒喊着，横空砍向贝尔托特的颈侧，利刃在贝尔托特的惊慌闪躲之下划破他的颈动脉，喷洒出大量腥红色的液体，他摀着脖颈挣扎着摔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气体从伤口泄漏的咻咻声。
三笠冲上去踩住他的身体，正要再补上一刀，此时强烈的闪电伴随着爆炸声响，热流将她整个人掀出了城墙边缘。
「三笠！」安德瞳孔紧缩，伏在地上吃力的喊着。
紧接着是第二次的剧烈爆炸，滚烫的炽热风暴席卷而来，强烈的冲击让安德和艾伦在墙顶上不断翻滚，安德射出固定器，在他们即将掉出城墙边缘的最后一刻拉着艾伦稳住了身形，两人的身躯重重撞上墙面。
他艰难的抬头，从上方浓烈的白色蒸气中看见了铠甲巨人那覆盖着坚硬表面的身体，还有他后方超巨大巨人矗立在城墙上的半个身躯，没有皮肤的暗红色肌肉怵目惊心，体内延伸出的森白脊椎骨在城墙上蔓延。
超巨大巨人伸出了手臂，残暴的扫向整道墙顶，断裂的轨道和碎石飞向空中，调查士兵们纷纷惊声大喊，紧急中从城墙上跃下，停在墙面上。
「尤弥尔！！」克里斯塔急切的喊叫声隐隐传来。
「还有一个人！」凯吉怒喊：「被吃掉了！」
空气里充满了灼烫的热气，皮肤像是要燃烧一般，连喉咙都干哑的厉害。
「可恶，就差一点……」利威尔停在他们身边，愤恨的啐道，「只差一点就能杀死那个怪物……那也是巨人的力量吗？」他脸上还沾着莱纳冒出蒸气的鲜血，双眼充满暴虐的怒火，声线危险绷紧。
安德看着那块血迹，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艾伦，你听我说，」他抓着艾伦的肩膀，嘶声说道，「你现在就立刻往城墙里面逃，巨人化后一路跑到希娜之墙，莱纳没办法追上你的，他不会把贝尔托特丢在这里……现在就去，你听清楚了吗？」
艾伦没有动作，只是怔怔看着他，那双盛满泪水的碧绿色眸子渐渐染上了痛苦和恨意，「莱纳……贝尔托特……」他说着，不可置信的瞪着安德：「你……难道……」
利威尔闻言一愣。
「我……」安德哽住了声，勉强挤出话语：「没时间了，你快――」
墙面突然剧烈的晃动，巨大的碎石朝他们砸下，安德猛地推开艾伦，石块狠狠砸上他们本来停留的位置。下落中他重新发射锚钩，抬头看见铠甲巨人沿着城墙滑下的巨大身躯，大张的手掌向着他快速袭来。
安德咬着牙，气体剧烈喷出的同时感受到几乎将他拦腰折断的拉力，瞬间上升的身躯勘勘避过了铠甲巨人的手指，铠甲巨人没抓住他，倏地转了方向继续挥出手臂，夹带的劲风让安德几乎睁不开眼。
他在半空中艰难的扭转身躯，却一眼望见铠甲巨人已经将艾伦捏在手里。
「艾伦！！」安德心神俱裂的喊道。
利威尔凌厉的身影在剎那间窜出，他试图斩下铠甲巨人的手指，刀刃却在撞击之下裂成碎片。
艾伦挣扎着，恨声大喊：「你们……这两个叛徒啊啊啊！！！」那撕心裂肺般的吼声灌注了他的愤怒与仇恨，还有被背叛的伤恸。
巨大的炸裂声中，骨骼和肌肉从闪光中显现，黑发巨人的身躯爆开了铠甲巨人的手掌，高高举起的拳头猛力痛击铠甲巨人的面部，铠甲巨人被他的力道打上墙面，半个头部陷入城墙，下落的同时带起了飞溅的城墙碎片。
两个十五米巨人扭打在一起，重重撞击地面，震撼天地。
安德被尘埃呛的咳了几声，愣愣地朝那处看着，满脑子都是艾伦充满仇恨火焰的碧绿双眼。
一个身影落在他身边，腥红色的围巾刺痛了他的视线。
「艾伦……」三笠焦急的说着，乌黑的双眼紧紧盯着仰天嘶吼的黑发巨人，她额头的侧边顺着脸颊流下了鲜血。
此时上方一阵骚动，安德和三笠向上望去，看见韩吉和调查士兵对超巨大巨人发起了攻势。他们灵活的操作立体机动，沿着超巨大巨人的手臂和身躯向他的后颈逼近。超巨大巨人的动作迟缓，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的逼近。
正当调查士兵们在空中往超巨大巨人的后颈突袭时，超巨大巨人猛然从全身爆发出了高温蒸气，突如其来的热浪将调查士兵们掀的直飞出去，席卷整座城墙的滚烫气流像是要把空气中所有的水份都蒸发掉一般。
调查士兵们只能暂时后撤，超巨大巨人的肌肉持续不断的融解，放出蒸气，立体机动此时完全失效，调查士兵们再也无法靠近他的身躯。
好几人被灼热的蒸气烫伤了，甚至有士兵陷入昏迷。
「可恶，要不是……」三笠愤声说道，「如果那时候能砍下他的头……为什么我没能把握住……」她的语气里满是怒气与自责。
安德是能看出来的，跟利威尔不同，三笠在面对着贝尔托特时迟疑了。
虽然三笠对着外人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总是只跟在艾伦的身边，总是说着她只在乎艾伦的安危，可是她还是犹豫了。
也许不知不觉中，这名黑发少女还是在这几年的相处里对同期生们留下了不可抹灭的情感。
越是这样想，安德就越难受。
「这不是你的错，」他缓缓说道，「就算妳彻底砍掉了他的头，他也能继续站起来。」
他们是熟悉巨人之力的战士。
「……绝对没有了，」三笠厉声说着，像是对自己立下誓言：「绝对没有下次了！」她握着双刃的手指收的死紧，泛白的指尖隐隐颤抖。

黑发巨人疯狂的抡起拳头砸向铠甲巨人，猛烈的力道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响，但在尘雾散去时，却见黑发巨人两手的拳头近乎全毁，碎裂的肌肉和骨骼颤巍巍的挂在他的前臂末端，而铠甲巨人从碎石中爬起身，毫发无损。
铠甲巨人一拳打向黑发巨人，将他打的直飞出去。
安德一语不发，蹬着墙面俯冲而下，凭借着平地上错落的树木，操作立体机动跟在两头扭打的巨人附近，他在前方看见了利威尔的背影。
三笠的身影在他身旁飞窜，猛的一个加速，往铠甲巨人的身上冲去。她对着铠甲巨人的后颈凶狠斩击，却只是让刀片被震的粉碎。她不放弃的试图切下铠甲巨人的小腿，但是那层坚硬的皮肤连一丝伤痕都看不到。
铠甲巨人连理都不理她，硬是捱下了黑发巨人的挥击，将黑发巨人的手臂震的断裂。他又再度向失去双手的黑发巨人挥出拳击，剧烈的撞击声中黑发巨人的身体横越空中，重重摔在地上。
黑发巨人的脸被轰掉了一半，裸露的两颗眼珠不停疯狂的颤动，四肢无力的摊在地上。
三笠停在铠甲巨人身上，双手高举着刀刃，一下又一下疯狂的试着刺进铠甲巨人的后颈，刀片一节节的碎裂四散。
「三笠，冷静点！」利威尔厉声喊道：「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和刀片！」他向着黑发巨人的方向直冲而去。
「兵长！」安德紧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踩上了黑发巨人的胸口。
黑发巨人被打烂了的头颅此刻正大量散发出蒸气，皮肉和骨骼快速的重新生长，双臂的伤口也正在迅速恢复，新生的手掌关节已经清晰可见。
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艾伦已经在史托黑斯区和女巨人经历一场激战，但是现在他的巨人力量依然足够让身体多次快速的复原，安德在震惊之中隐隐觉得可怕，他发现他从来就没能够真正了解艾伦的巨人力量。
「喂，艾伦！」利威尔朝着那颗巨大的头颅喊着：「还是清醒的吗？快点给我站起来回到墙边！」
黑发巨人的身躯颤了颤。
「兵长！」安德回头发现铠甲巨人逼近的脚步，大喊道：「他过来了！」
两人从黑发巨人的身上跳开，同一时间，黑发巨人的浑身的肌肉绷紧，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仰天发出狂爆的嘶吼。
他的伤口已经复原，外露的森白牙齿微微开合，吐出丝丝蒸气，幽暗的两颗绿色眼珠发出光芒。他正对着铠甲巨人，再度挥拳。
铠甲巨人迎面对上他，横出的拳头也对着黑发巨人的面部重重挥下。
「可恶！他又失去理智了吗？」利威尔恼怒的喊着。
安德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惨痛的结果，正面对决下铠甲巨人的皮肤保护占尽上风。
但下一刻，黑发巨人却突地低下身体，闪过了铠甲巨人的攻击，从铠甲巨人的右侧下方猛然袭击，他双臂奋力抱住铠甲巨人的身躯，彻底锁住了对方的右肩和脖颈。黑发巨人接着将右腿往铠甲巨人的下盘猛力绊去，顺着庞大的力道将铠甲巨人轰然砸进地里。
「阿妮……」安德瞪大眼睛，怔愣自语。
那是阿妮曾经使用过的格斗技，安德自己就曾经领教过几次。
黑发巨人压着铠甲巨人撞击地面，霎时间尘土飞杨，好几棵树木被冲击的连根拔起。黑发巨人用膝盖将铠甲巨人顶在地上，举起又拳正要再度挥下，铠甲巨人猛地挥出左臂，大力推向黑发巨人的身体，试图将黑发巨人从自己身上掀翻。
黑发巨人顺势躺倒在地，双腿绞上铠甲巨人的脖颈，同时他扯住了铠甲巨人的右臂。
在他的施力下，铠甲巨人徒劳的挣扎，甚至在肩膀处的坚硬皮肤开始出现裂痕。
而后，黑发巨人翻了身，将他死死的困在地上，他的右臂竟被黑发巨人生生扯下，那条断裂的巨大手臂飞向空中，擦过安德凌空的身躯，在他身后重重撞击地面。
「成功了！」三笠喊着。
安德降落在地上，剧烈的心跳难以平复。
「真讽刺……」他喃喃说道，精神有些恍惚。
「艾伦！」阿尔敏降落在他身边，朝黑发巨人喊道：「能听见吗？现在先回到墙边去！」
黑发巨人微微转头看着他。
「莱纳他们的目标就是带走你，」阿尔敏喊着：「总之我们要想办法阻止他，跟他打是没有意义的！」
「全部都先回去！」利威尔落在安德身前，皱着眉急促说道。
几个人展开立体机动，返回城墙，调查士兵们聚集在墙面上遥遥望来。安德在半空中回头看去，发现黑发巨人晃过了铠甲巨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艾伦这次的巨人化保持了理智。
韩吉降落在黑发巨人的肩膀上，试图要他继续以关节技破坏铠甲巨人的行动能力。黑发巨人闻言点点头，安德甚至听见了韩吉无法自制的兴奋低呼。
铠甲巨人缓步走来，沉重的脚步声令人精神紧绷，他在距离城墙不远处停下身形，静静看着黑发巨人。他断裂的右臂此刻正散发着大量白色气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黑发巨人靠着墙面，双手摆出了迎敌姿势。
剎那间，铠甲巨人竟猛然冲刺，巨大的脚步踢翻了树木，大地剧烈震动，急速飞奔下他在瞬间便已冲到黑发巨人的身前，紧接着一个猛烈的擒抱将黑发巨人重重撞进墙面，那一刻整座墙面为之撼动，激起的石块四散飞溅。
调查士兵们纷纷喊叫，试图在摇晃的墙面上闪避石块，稳住身形。
「好快！」赛斯震惊的大喊着。
安德知道莱纳不会再给艾伦任何反击的机会。
黑发巨人完全来不及反应，速度突然加快的铠甲巨人声势狂暴，有力的擒抱动作剧烈冲击着黑发巨人的身躯，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铠甲巨人死死的压在地上。
「艾伦！！」三笠惊惧大吼。
铠甲巨人将手臂砸向黑发巨人的头部，再次打烂了他的半个头颅，炽热的鲜血喷溅在空中，蒸发成高热的气体。
情势在转瞬之间陷入了绝望。
「可恶……没办法了吗？」利威尔恨恨地说着，握着刀刃的手指死死收紧，怒意和无助感从声线中隐隐透出：「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吗？」
安德喘着气，怔怔看着底下暴虐的战况，脑中一片混乱。
铠甲巨人微张的口中吐出丝丝蒸气，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恢复。
安德突然想起了那个宽厚肩膀给予的包容拥抱。
『无论如何，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痛苦的吸着空气，却仍觉得窒息，他的肺部像是被挤压似的，胸腔中心脏传来的剧痛尖锐刺激着脑部。
没办法了吗？
铠甲巨人扯住黑发巨人的身躯，将他用力甩到墙上，爆炸般的碰撞中，黑发巨人的肩膀骨骼震的粉碎，断裂的腥红色的肌肉怵目惊心。
黑发巨人徒劳的挣扎着，他颤抖的身躯此刻已经残破不堪，裂开的口腔里不住发出困兽般的嘶嚎。
又一个强力的冲撞，黑发巨人半个身躯陷进墙里，但他还是奋力试着再次站起，迎向坚不可摧的敌人。
安德强行忍住那股晕眩的呕吐感，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断发着抖，无力的几乎握不住刀柄。
没办法了吗？
「不，有办法的。」他颤声说道，「有办法的。」
利威尔猛然回头望着他。
「兵长，」安德缓缓向那名黑发男人看去，扯出一个难过的微笑，「那时候……我一直……没有好好道谢呢。」
「……你在说什么？」利威尔皱起眉头，错愕的问。
「如果不是你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温暖的地方。」安德说。
「喂，安德？」利威尔不解的看着他。
「谢谢。」安德说。
他松开了锚钩，身躯在半空中下坠。
「安德！！！」利威尔大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深蓝色的眼里满是惊慌。他猛地伸出手臂，却抓了空。
狂风粗暴的撕扯着安德的发丝，失重感让他有种心跳骤停的错觉，他耳里听见许多人的大喊声，但却遥远的模糊不清。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即使这代表他会失去所有，甚至必须亲手染上同伴的鲜血，他也要为他短暂的人生燃烧一次，犹如飞蛾奋不顾身扑向那绚丽夺目的火焰。
他放任自己在空中落下，右手伸至腰际间的匕首，指尖在皮套的开口中划过锋刃，皮肤刺痛感伴随着鲜血迸现，他甚至能看到自己飘至半空中的血珠，熟悉的闪光袭卷而上。
安德直视着那对灰蓝色的双眼，他将右拳紧握，轻敲左胸。
谢谢你，利威尔，让我有机会活了这精采的几年。
我愿为你们献上心脏，永不后悔。
在强烈的闪光和震撼大地的爆裂声中，白色巨人拔地而起。
Tbc.

Chapter 41 战锤
韩吉•佐耶十分清楚，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役中她唯一能做到的贡献就是冷静的指挥，还有不断思考。
「听好了，已经没有办法活捉他们两个了。」那时她是这样说的：「一有机会就杀死他们，千万不要犹豫。」
她能轻易看出阿尔敏的挣扎，她能体谅，但她也绝不会因此动摇。
即使敌人身上有着极其珍贵的情报，但是人类对于敌人的了解严重不足，再加上他们并没有能够捕捉敌人的技术，只有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他们才能在最低风险下看到胜利的可能。
不过很快的，韩吉便再次认识到了残忍的现实。
即使她从来不避讳这么说，她承认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他们的刀刃和立体机动面对着铠甲巨人和超巨大巨人一点用处都没有，连利威尔都没能对铠甲巨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原本她期盼着恢复理智的艾伦能够用关节技夺走铠甲巨人的行动能力，趁机让这名背负人类未来的碧眼少年逃离战局。
是可行的方式。当她看见铠甲巨人露出裂痕的皮肤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铠甲巨人突如其来的加速逆转了战局。
这是韩吉第一次亲眼见到两名当年破坏玛丽亚之墙的凶手，她不禁回想起当时的目击报告中对铠甲巨人冲破希干席那区内城门的形容。坚硬的表皮和强壮的身躯，以及惊人的冲刺速度，就是这样狂暴的力量破坏了内城门，造成无数人民死亡、流离失所。
他们真的是为了毁灭人类而来的。
这个念头无法抑制的窜上脑袋，自从在破裂的墙面里发现巨人的时候起，恐惧就如影随形的在她脑海中扎根生长，侵蚀她的心脏。
其实韩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害怕的情绪了，大概自从她第一次出到墙外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身为留下来的人，她认为自己没有时间停在原地，只能掌握每分每秒奋力前进。
曾经她也为了逝去的同伴而痛恨过，但她最后明白了，以仇恨为动力只会蒙蔽双眼，于是她试着以令一种方式去寻找真相，寄望着能够让人类冲出束缚的牢笼。
可是，当未知的真相一角逐渐露出时，她却发现心底某部分的自己退缩了。
到底人类面对着的是什么呢？
韩吉开始不敢想象了。
她操作着立体机动，在黑发巨人和铠甲巨人的周遭盘旋，两头十五米巨人的战斗激起了强烈的气流，伴随着尘土冲击她的身体，镜片在砂砾的撞击下不断发出声响。
她能听到莫布里特在她身后焦急的喊声，要她离战局的中心远一点，但她无**制自己的冲动，她渴望着能够再近一点，再看清楚一点，不放过任何能让人类反击的线索。
黑发巨人完全档不住铠甲巨人的猛冲和擒抱，速度和重力，再加上那层坚硬的皮肤，铠甲巨人完美体现了可攻可守的战略精随。
「艾伦！」三笠大喊，「不要躺在地上，快起来！」
「可恶！他为什么突然动得那么快！」凯吉又急又怒的喊道：「难道我们什么都没法做吗？」
照理说，如果浑身都覆盖着向石头一样坚硬的外壳，铠甲巨人是不可能这样迅速活动的。
眼前的违和感让她隐隐抓到了什么，却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黑发巨人奋力从地面上的坑洞中爬起，却在下一刻又被重重撞进墙里，头部遭受铠甲巨人的重击之后只剩下一半，韩吉甚至看到一颗被打烂的绿色眼珠飞进空中。
黑发巨人终于无力的倒下，铠甲巨人在弥漫的蒸气中一步步向那具残破的身躯走去。
像是在预兆着人类的败北。
「安德！！！」利威尔惊急的吼声突地传来，韩吉心神一震，分神的往那里望去。
好几个人都在急切大喊，她隐约看见一个身影沿着墙面快速坠下，失重的身躯只在她的视线里留下残影。
她呼吸一窒，还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谁掉下了城墙，剧烈的爆炸和紧随而来的热浪让她在空中无法控制的翻滚，刺眼的闪光令她睁不开眼，耳膜被炸裂声震的隐隐作疼。她挣扎着试图射出锚钩，但绳索却在气流中失控的卷在一起。
一双手臂猛地抓住了她，即将摔落的身躯终于缓了下来，两人踉跄着摔在地上。
她撑起身体，吃力的睁开眼，在逐渐消逝的强光中辨认出莫布里特的五官，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几乎忘记了言语。
骨格和血肉在空中缠绕成形，高达十四米的身躯长身而立，灰白色的皮肤渐渐覆盖住肌肉，修长匀称的体型下蕴含着危险的力量感。
十四米的巨人从蒸腾的雾气中缓缓抬头，他的头部也蔓延着灰白色的表皮，宛若半个面罩般遮掩着五官，一直延伸到颈部，他浅色的眼珠从皮肤遮掩的间隙中清晰可辨。
那名巨人微微张开嘴，那与人类神似的唇形中溢出一丝炽热的蒸气，顺着灰白皮肤的空隙随风飘散。
「白色的……巨人？」韩吉喃喃说道，她耳里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热血涌上脑门，她用尽全力瞪大眼睛，深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白色巨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似的，慢慢转过头俯视而下，对上了她的视线。那对浅色的巨大眼珠凝视着她，眼底满是冰冷坚硬的光芒，毫无温度。
韩吉感觉到一股寒气窜上背脊。
「韩吉分队长！」莫布里特濒临崩溃的喊声在她耳边响起：「求求您先回城墙上吧！这里太危险了！」
韩吉愣愣的回过头，思考了几秒后发射出固定器往城墙而去，她在空中不住望向白色巨人，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不断闪过。
几个起落，她停在墙面上，发现利威尔僵硬的身影。
「利威尔！」韩吉焦急的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巨人是谁！」莫布里特在她身边停下，紧张的回头张望着。
利威尔没有回答她。
「利威尔？」韩吉不解的再度唤道。
「……那是安德。」利威尔终于缓缓说道，他紧紧盯着城墙下方的白色巨人，一动也不动，黑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一半五官，韩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韩吉一愣，「你说那个巨人……是安德？」
立体机动的声音响起，阿尔敏和三笠也在他们旁边的墙面上稳住身形，两人脸上都是极度的震惊和惶恐。
「分、分队长！」阿尔敏颤抖着说：「安德他……」
韩吉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沿着墙面望去，几乎所有调查士兵都看到了安德坠下城墙，变成巨人的场景，他们脸上带着惊疑和绝望。
艾伦在短时间内站不起来，即使他能够继续战斗，铠甲巨人的攻势也还没有能够抵挡的办法，而超巨大巨人的半具身躯还矗立在城墙顶端。
安德•戴巴的背叛将会是彻底压垮战局的最后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向下方看去，只见白色巨人缓步走向墙角的铠甲巨人，黑发巨人的身躯还倒在地上，散发着蒸气。
「分队长，请下命令吧！」莫布里特的声线绷的死紧。
韩吉不语，脑中急速的思考着，她从眼角瞥见利威尔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和爆出青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