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行前
四十小时前。
旧本部会议室的大门终于从外面被推开，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声响。
「抱歉，我们来晚了。」大门被推开的同时传来了埃尔文的声音。
「不，没关系……」艾伦下意识地起身，朝埃尔文回应道，一抬头才惊讶的看到跟在埃尔文身后几个熟悉的人，「阿尔敏，三笠，让？」
艾伦觉得有点疑惑，不知道三位同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那三人只是面色凝重的走向桌边，没有回应他的疑问。
「疑似女巨人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埃尔文在桌边坐下，看着艾伦和利威尔，刚毅的脸庞严肃的绷紧，「作战定在后天，也就是我们和艾伦前往王都的日子，地点就在我们路途经过的史托黑斯区，以艾伦为诱饵来进行。」
利威尔微微抬眉，放下手上的茶杯，杯底在盘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从埃尔文手里接过报告书，一页一页仔细翻开。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艾伦被移交给王都，那么今后要再引出那些破坏城墙的人就十分困难，人类灭亡的危机也会逐渐逼近。」埃尔文说，「我们要将一切希望都赌在这个作战上，如果能成功抓到她，我们当然就不必被召回王都。」
「这么说，目标人物确定就在史托黑斯区？」艾伦问道。
「是的，对方隶属于史托黑斯区宪兵团，她的真实身分是阿尔敏分析出来的，这次的作战也是他拟定的，而我决定采用。」埃尔文说，「根据他推测，女巨人很可能是你们104期训练兵团的成员，也是杀害了两头巨人实验体的凶手。」
艾伦一愣，「等等，什么……第104期？」他下意识看向阿尔敏和三笠，阿尔敏低着头，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三笠则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双眼望不见底。
「那位很可能是女巨人的目标人物，她的名字是阿妮•雷恩哈特。」埃尔文平静的说道。
「什么……你说阿妮是……女巨人？」艾伦震惊的喃喃道，不可置信的转向阿尔敏，「为什么这样认为……？」
阿尔敏依旧没有看向他，低头回应道，「女巨人一开始就认得艾伦的脸，那时候我喊出了只有同期生知道的『急着送死的笨蛋』这个绰号，她也有反应……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认为杀掉那两头巨人的就是阿妮。」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艾伦神色复杂的问。
装置检查那天，驻扎兵团没有在训练兵之中找到任何可疑的对象。
「杀掉那两头巨人需要高超的技术，势必要用自己用惯了的立体机动。装置检查那天……阿妮出示的是马可的立体机动装置。」阿尔敏说道。
「为什么会提到马可……？」艾伦怔怔的问。
让一直没说话，表情绷得死紧，火光在他的脸庞上投下大片阴影。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看错了……」阿尔敏喃喃道。
「喂，小鬼，」利威尔放下手上的报告书，朝阿尔敏问道，「你从刚才就一直说她『可能』是女巨人，你还有其他根据吗？」
「不，没有了。」阿尔敏摇摇头。
「我认为，」三笠说：「阿妮的脸跟女巨人很像。」
「妳在说什么啊！」艾伦忍无可忍的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在地板上留下难听的刮擦声。他朝三笠喊着：「就因为这种事就要――」
「也就是说，」利威尔冷冷的打断了艾伦的话，说道：「你们没证据就要动手啰？」
「没有证据……这算什么啊……」艾伦喃喃道。
这时，埃尔文再度开口：「这次的作战，还有另一位必须注意的人物。」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抬头望向埃尔文。
「我们有理由相信调查兵团中有女巨人的内应，她才能在这次墙外调查中袭击部队，无论是队形还是路线都在她掌握之中，而她的同伙很可能也就在第104期新兵里。」埃尔文静静说道：「除了一位疑似人物之外，为了避免被其他可能的同伙知道作战计划，我们已经将第104期新兵送到另一个据点隔离看管。」
「呃……」阿尔敏一惊，猛然抬头。
「疑似女巨人同伙的人物，是安德•戴巴。」埃尔文说。
会议桌上一片寂静。
「啊？」片刻，让张开口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看起来有点傻。
「安德……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艾伦猛的伸手揉了揉额角，扯出一个干笑，他觉得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这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是间谍，对吧，阿尔敏？」他用力抓住阿尔敏的肩膀，期盼能听到一个支持的回应。

阿尔敏愣着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
「怎么了……说话啊，阿尔敏，安德他明明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的，」艾伦恳切地说着，他的视线转向三笠，继续说道：「妳也觉得不可能，对吧，三笠？」
三笠和让看起来都很茫然，显然埃尔文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喂，埃尔文，」利威尔阴郁的瞪着金发的高大男人，灰蓝色的双眼闪过一丝厉色，「你给我说清楚。」他的手指捏皱了纸张的边缘。
「目前只是疑似，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因此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埃尔文淡淡说道，「但不能否定我们必须密切注意他的事实。」
艾伦顾不得对方是高层长官，慌张的说道：「怎么会……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安德和我们是同乡，我们很早就认识――」
「――五年前的希干席那区。」埃尔文接过他的话头，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他第一次有纪录的出现是在五年前的希干席那区，而后到了罗塞之墙南部开拓地，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纪录――出生，户籍，家人，就医纪录。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曾经生活在墙内。」
「艾伦，我们是在开拓地遇到安德的，确实不清楚他以前的情况，」阿尔敏颤声说，「以前住在希干席那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那座城市那么大，没见过也是正常的啊？」艾伦怔怔的说，「他的户籍资料在希干席那区陷落的时候遗失了，之所以没有上报是因为那时他的年龄还不够加入训练兵……」
「驻扎兵团每年都会统计前线城市的数据资料，备份送到中央保存，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埃尔文简单说道，「另外，此次墙外调查中新兵所拿到的队形图都是假的，因为同属特别作战班，只有他知道艾伦所在的真正位置。」
「是奈尔给你的那份文件……难道你是在早就怀疑他的状况下，瞒着我把他塞进我眼皮底下的吗？」利威尔冷声道，声线带着紧绷的怒意，「埃尔文？」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眉头狠狠皱起。
埃尔文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确定的因素当然要放在能随时看到的地方，更何况是你自己的提议给了我动机……你不觉得这样更容易让他露出马脚吗，利威尔？」
利威尔盛怒的瞪着他，不发一语。
「艾伦，」三笠静静说着，她看起来有点难受，但黑发下的白皙脸孔已经回复了平静，「在训练兵团的时候，与阿妮关系最好的就是安德。」
「三笠，你怎么也这个样子？」艾伦急切的说道，「在巨木森林的时候，安德他明明那么拼命的想要帮我逃走，三笠，利威尔兵长……你们不是都知道的吗！」
「……他说手上的伤是为了阻止你变成巨人，」利威尔突然开口，低垂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在所有人发现之前就赶到了。」
「什、什么？」艾伦一怔。
「那时候，安德他在听到女巨人的吼叫声后就立刻冲进了森林……」阿尔敏艰难的说着，紧握的双拳隐隐颤抖，但语气很坚定：「女巨人召唤巨人是为了脱身，再次袭击艾伦……也许他的行动确实是想救你，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所有人都不清楚状况，但他却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阿尔敏……」艾伦张开口，却说不下去。
「先等等，」让终于出了声，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托洛斯特区的城门被巨人破坏的时候，安德他救了很多人……我和阿尔敏都是。还有，也是他在紧急情况下发射了求救讯号不是吗？如果他是破坏城墙的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我也希望是搞错了啊！」阿尔敏忍不住大喊，肩膀打着哆嗦，「如果我们冤枉了阿妮和安德，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看起来很痛苦，也许他也不想怀疑同期和多年的好友，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艾伦脱力般的坐下，低声道：「你们才奇怪吧……先是阿妮，竟然又怀疑安德。」
会议室又再度陷入寂静，夜间湿冷的风从窗外灌入，呼呼作响，壁上的烛台火光摇曳，众人的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
「看来情况我们都很清楚了。」埃尔文缓缓说道：「利威尔，关于安德•戴巴的判断就交给你，你能做到吗？」
艾伦闻言，猛然转头看向那位黑发的长官。
「就相信你吧，」利威尔静静地说，灰蓝色的瞳孔里带着怒火和妥协：「埃尔文。」
Tbc.

Chapter 28 坍塌
史托黑斯区的人口十分密集，在突然袭来的巨人攻击下，大量居民慌乱的在街上窜逃，背着来复枪的宪兵们在人群中吆喝，极力维持秩序，但是惊恐的人民根本顾不了他们，只是慌不择路的仓皇奔跑。
安德低头看向混乱的街道，想起这里是希娜之墙，是人类所谓安宁的内地，也许这些居民和宪兵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巨人。
他完全可以理解奈尔的愤怒，埃尔文竟然在平民居住的城镇逼出巨人展开作战，虽然在确定疑犯的状况下这确实是最可能成功的做法，但在奈尔看来他也许跟疯子或是杀人犯没有两样。
「虽然我们事先疏散了部分民众，但还是……啧，那些家伙真是悠哉，」让瞪着那些站在屋顶上观望的宪兵，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恶啊，我本来应该要跟他们站在一起才对。」
安德快速调整了一下立体机动，细细检查各处零件。这不是他用惯的装备，立刻投入实际使用会非常危险，但是现在条件有限，安德只希望自己不要因为立体机动事故而坠楼。
「……你不说点什么吗？」让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什么？」安德茫然地问，发现板机有点紧，他调松了一些。
「说点愚蠢的无聊玩笑啊，像你以前那样……算了，」让烦躁的说，「总之，我们必须快点找到艾伦，本来是要在地道里捕捉女巨人，但前面的作战都失败了，按照计划他必须变成巨人跟女巨人战斗……利威尔兵长呢？」
「兵长他已经往女巨人那里去了，有他在，应该可以拖住她。」安德静静的说，「走吧，你说的地道在哪里？」
让点点头，往前跑了几步发射固定器，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安德跟在他身后展开立体机动，他看着面前那人背上随风飘扬的自由之翼，不禁有些出神。
既然阿尔敏帮着调查兵团瞒着他，那么让知道吗？甚至三笠，艾伦他们……也许从昨天早上他们聚集到他房间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知情了，但他们还是神色自如的跟他说笑。
其实安德不想责怪他们，也没有那个立场，因为他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可以为了保护自己不择手段，即使这代表他们必须欺骗伙伴或朋友，而这也是安德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
安德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也没有穿披风，高速移动下迎面而来的风冽列从领子灌进他的胸口，肩颈上空落落的不自然。他这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那件墨绿色披风压在身上的重量和温暖。
两人操作着立体机动，远离撤退的人群，飞快穿越几个街区。安德远远看到裂着窟窿的地面，四周的建筑物倾倒残破，显然不久前这里曾经历一场恶战。
安德渐渐理解了情况，在他做为替身把艾伦换下马车以后，调查兵团的人一定是以艾伦当作诱饵，试图在让所说的地道内捕抓阿妮，但最终捕抓失败，又或是提早被阿妮给识破了。
「――艾伦，艾伦！」阿尔敏的大喊隐隐传来。
让和安德两人一前一后的落地，尚不熟悉的立体机动装置让安德落地过猛，险些摔在满是尘埃和碎裂砖瓦的地面上。他勘勘稳住身体，随着让跳下地面的坑洞，他才发现他们置身于坍塌的隧道里。杂乱的碎石和泥土堵住了两边的通道，也许是女巨人的攻击踩穿了天花板。
阿尔敏正吃力的试图搬开一块大石，但那块石板实在太重，他徒劳的努力着，一边大喊艾伦的名字。
「喂，阿尔敏？」让喊道，声音在半坍的洞穴里发出回音。
「让，安德！」阿尔敏回头看向他们，松一口气般喊着：「快来帮忙，艾伦他被压在下面！」
安德快步上前，赫然看见被压在石块和泥土下的艾伦，身上除了被石块压住，还被断裂的横梁从背后刺穿了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上半身。那伤势怵目惊心，若是普通人根本必死无疑。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要变成巨人吗，作战呢？」让震惊的问道，和安德一起凑上去使劲推着那块巨大的石板，但坚硬冰冷的石板纹风不动。
「作战失败了，」阿尔敏喘着气说道：「大概……因为他知道女巨人是阿妮，有点抗拒，没办法成功变成巨人……三笠已经过去支援了！」
安德呼吸一窒，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重新冲上脑门，指尖又渐渐发起抖来。
他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你说什么……失败了？」让闻言一愣，接着愤怒的的火焰染上他的双眼，他将身体压低，对着艾伦怒喊：「开什么玩笑啊你！我之前不是有说过拜托你了之类的话吗！」
「我们不得不把世界和人类的命运都放在你身上，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你却是给我们这样的回报！」他嘶吼着，最后甚至些微哽咽：「马可，马可他……」
安德看见艾伦的眼睛吃力的张开，碧绿的眼珠满是迷茫，染着血迹的侧脸十分苍白。

他能明白艾伦的心情，他太能理解那种痛苦。
「让……」安德看着让的背影，喃喃唤着。
让气极的在地上捶了几拳，猛然起身，向洞**出固定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和捕获班会合――」
突然远方飞来大片的建筑残骸猛地撞上高塔，剧烈的撞击声后高塔应声倒下，碎裂的巨大石块四处飞溅，从高空中向他们飞来。
「――小心！」让焦急大喊。
安德瞳孔紧缩，跃出的同时奋力一把将阿尔敏扯出了地道，巨石砸进洞口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激起漫天尘埃。两人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满身都是泥土，安德的额头在地上重重嗑了一下，顿时一股晕眩感猛然袭至。
安德疼的倒吸一口气，却被灰尘呛的咳了几声，他撑起身体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女巨人一手护着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冲垮沿街的建筑，猛烈扬起的砖瓦巨石划过高空，如同炮弹一样重重砸在城市的各处。
女巨人的动作已经没了精准，安德知道这代表她已经失去了视力。她往城墙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身躯不断倒下，又奋力爬起身拖着腿前行，大地随着她的动作而强烈震动。
安德隐约可以见到一个披着披风的身影，操作着立体机动在她周身不断攻击，速度飞快，灵活的闪躲女巨人挥出的手臂和激起的石块。
那是利威尔。
安德跪在地上，怔怔的朝那里看着，脑袋空白一片。
「安德，安德！」阿尔敏慌张的喊声传来，空中飞散的石块重重砸在他们四周，不远处又是一处高楼轰然倒下。
安德没理他，感受到额角被撞击的地方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从下巴滴下。他的膝盖被石子嗑的隐隐作疼，但他依旧呆愣的跪坐着，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快起来，待在这里会死的！」让对着他的耳朵怒声喊道。
安德茫然地喃喃说道：「噢？那让我死吧……」他真的宁愿在爬出马车的时候就被阿妮一脚踩死。
「你是撞傻了吗！说什么疯话！」让恼怒的大吼，扯着他的领子大力摇晃：「你以为你死掉我们就能得救了吗？给我动动你的脑子！！」
安德的双眼有了焦距，酸涩的看着他。
让狠狠呼出一口气，松开安德，「清醒了没？」他恶声恶气的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都是最冷静的家伙吗？我知道现在情况糟糕的要命，但你还是要给我保持理智，听清楚了没有！」
安德朝他点点头，喉咙艰难的吞咽着。
「女巨人快要到捕获班的位置了，我们三个先过去支援。」阿尔敏急切抬头望向女巨人的方向，接着他转身向着地道里喊道：「艾伦！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一样的话，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为了超越怪物，有必要的话连人性都可以舍去！」阿尔敏的声音很坚定：「我想阿妮她一定能做到，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说完，他发射固定器，沿着街道飞身而去。
安德直起身子，抬手抹掉流进眼睛的鲜血，他扣动板机射出固定器，展开立体机动跟在阿尔敏身后。他能听到腰后气体喷射的声响，以及让跟在他后面的声音。
在立体机动和皮带的拉扯下，他受伤的肩膀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没有理会，他需要感受肉体的疼痛，几乎是自虐一般的折磨。
他犯下许多错，无论是抛下职责或阻扰同伴，欺骗朋友，或是害死那些士兵，罪恶感在心头不断累积，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股难受在巨木森林之后几乎达到顶点。
也许他一直希望着有人能来责备他，制裁他。
从屋顶上他向利威尔吐露心声的时候就是如此，面对宪兵的拳头时也是如此，马车外女巨人踩下时他根本连躲都不想躲，那瞬间他甚至希望他这荒谬的一生就这样结束。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迟迟做不出选择，到底自己在犹豫什么。这个选项明明看起来很简单，他只要放弃任何一方就可以了。
但现在他懂了，无论怎么选，这个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正是他所一直渴望拥有的事物。
如果他和莱纳他们一起带走艾伦返回马莱，他会失去朋友，回到做为战争武器的日子，甚至亲眼见证墙内的毁灭，那将会让他短暂的余生在后悔中度过。但若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保护他的朋友，他不仅要与昔日同伴为敌，同时还会因为身份曝光而失去他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
他努力追寻着他所向往的美好事物，最终却只是离他所想要的越来越远。
他很清楚，当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将会一无所有。
前方响起一波波猛烈的爆裂声，安德猛的抬头，认出了这是他曾经在巨木森林外听过的声响。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但他知道调查兵团当时就是用这种武器控制住了女巨人的行动。
「是捕获班，他们动手了！」阿尔敏隔空朝他们喊道。
Tbc.

Chapter 29 选择
安德心一紧，猛地加快了速度，快速掠过阿尔敏半空中的身影。临时取得的装备此时已经大致顺手，他利落越过高耸的钟楼，几个起落往女巨人所在的地方飞快跃去。
他在房顶上落下，顺着力道往前跑了几步才稳住身体，鞋底踩碎了几块深色屋瓦，身侧沉重的刀鞘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喀啦喀啦的碰撞声，他缓缓直起身往下方街道看去。
街道两侧的埋伏着捕获班的成员，他们操作的机关射出了无数带着尖矛的强韧钢索，紧紧固定住了女巨人身上所有的关节。女巨人已经跪倒在地，身上处处是肌肉被削砍的痕迹，两只手臂无力的垂在地面，双腿的伤口显然已经让她毫无行动能力。
她的脸上也满是交错的伤痕，下颚被切开，一只眼睛已经恢复视力，无神的巨大眼珠望向湛蓝的天空。
一道阴影袭下，安德转头看着三笠落在他身侧。黑发少女秀美的面容此刻冷凝肃杀，她沾满血液的双刃冒出丝丝蒸气，脖颈上腥红色的围巾此刻看起来分外刺眼。
「安德。」她静静唤道，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安德，「你是从艾伦的方向过来的？」她喀嚓一声唤下已经钝掉的刃片，金属落地的声音刮擦着安德的耳膜。
安德胡乱点了点头，又向女巨人看去。
女巨人那颗仅剩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扫视周围的调查士兵，她的视线往上看去，在扫过安德的脸时倏地停下。
冰蓝色的巨大眼珠对上浅褐色的双眼，一动也不动。
安德愣愣站着，觉得胸口很疼。
捕获班的调查士兵从建筑两边的高处撒下了带着尖刺的网子，彻底把女巨人束缚在街道上。
利威尔从对面的房顶跳下，军靴隔着网子狠狠的辗上女巨人的头顶，他阴郁的脸上溅满了女巨人的血液，狠厉的双眸盛满杀意。
「阿妮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全力保护后颈，硬质化的皮肤很难对付。」三笠说，「我们可以阻止她的行动，但是没有办法把她拖出来。」
「……是吗。」安德喃喃道。
这时阿尔敏和让也在他们两人身旁一前一后降落，墨绿色的披风轻轻扫过安德的手臂。
「唷，我之前还觉得一定没有第三次作战出场的机会，我错的真是离谱啊。」一个浑厚又带着戏谑语调的女声从上方传来：「该说真不亏是我们埃尔文团长吗？」
安德抬头看去，在他们上方的不远处人群中站着韩吉和莫布里特。韩吉的手指随兴转动着立体机动的锚钩，安德能隐隐看见镜片后那对发亮的眼睛，深棕色的瞳孔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接下来……」她低沉的嗓音兴奋的微微颤抖着，射出固定器从屋檐一跃而下，「妳是个好孩子呢，所以乖乖的别动……」她一步步走向女巨人，凌乱的发丝在脑后随着步伐摇晃。
「喂，韩吉，别靠那么近！」利威尔在上方不满的喊着。
「在这里的话，妳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叫巨人来吃妳了。」韩吉像是被深深吸引了那样，压低身体靠近女巨人的脸，抽出锋利的刀刃威胁性贴近女巨人的眼球。她的双眼睁的斗大，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温柔：「不过没关系，让我来吃掉妳好了……吃掉从妳身上挖出的情报！」
女巨人闻言，身体突然剧烈的抖动，她的双腿冒出大量蒸气，刀砍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她抬起脖颈疯狂的挣扎，钢索扭曲绷紧的声音尖锐刺耳，断裂的钢索甩进空中，猛力砸向屋顶，调查士兵们纷纷紧急闪避。
她的身躯重新站起，起步往城墙的方向飞奔而去。
「嘁！竟然还有力气吗！」利威尔在空中闪过绷断的钢索，旋身又向女巨人冲去，双刃发出的寒光划破天空，斩下女巨人的腿部肌腱，高温的腥红液体随着刀刃的轨迹四溅。但无论利威尔在她身上造成多少伤害，她只是又迅速愈合伤势踉跄爬起来向前奔跑，甚至一度拖着腿在地上匍匐。
安德知道这是阿妮最后的挣扎，她已经赌上了一切，就算耗尽所有力量也要越过高墙。
其实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恍惚的想着。
阿妮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有利威尔在，即使调查兵团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切开硬质化皮肤保护的后颈，阿妮也绝对逃不了，最终只会在耗尽全力之后失去巨人的躯体而被活捉。
但只要他在这里变成巨人帮助阿妮，他们两个说不定能成功逃走。
什么始祖，什么任务，什么都不管了，他可以说服阿妮一起逃回马莱，也许他们会被惩罚，但至少能让阿妮回到父亲所在的故乡。
只要他……这么做。
『你明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但是阿妮不会答应的，他们会坚持回来完成任务。
并非别无选择，而是阿妮、贝尔托特和莱纳他们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别让她抵达城墙！」韩吉大喊着，几乎所有调查士兵都启动了立体机动向着女巨人周围冲去。
安德深吸一口气，屏除掉混乱的思绪，他跟在三笠身后一跃而下，猛然不远处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安德在强烈的闪光中吃力望去，只见十五米高的黑发巨人拔地而起。黑发巨人仰天怒吼，巨大的身躯在冲刺下震垮街道，奔往女巨人的方向。
「是艾伦！」阿尔敏大喊，「他成功了！」

黑发巨人大力朝女巨人扑去，强壮的肩膀将女巨人的身躯撞击飞出，压垮了半栋高耸的圆顶教堂。
女巨人挣扎着站起，却被突然窜出的利威尔瞬间切下了脚筋，再度倒下。黑发巨人朝她身上压去，扬起的拳头伴随着强烈的风压，女巨人侧身闪过，抓住黑发巨人的手臂一个借力把他甩了出去。
安德在一座尖塔的斜顶上停下，阿尔敏落在他身边。
「艾伦这次似乎可以保持理智，」阿尔敏紧张的说，「这是阿妮夺取艾伦的最后机会了。」
「不，」安德静静回道，「她已经没有体力了，现在只想要逃走。」
黑发巨人被狠狠摔出，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翻滚，掀翻一大片民房。女巨人拖着一只腿，头也不回的又往城墙跑去。黑发巨人再次从她身后袭来，拖住女巨人的脚步缠斗在一起，两具扭曲的巨大身躯激起大片砂土，天摇地动。
女巨人硬质化的拳头和凌厉的攻势不断击中黑发巨人，但他却像是拚了命般的反击，腿断了，拳头打坏了，就张嘴奋力撕咬。
此时两个十五米巨人已经闯入了城市外围的平地，安德看见利威尔没有选择在平地上使用立体机动，而是绕开两个巨人迅速沿着周围建筑前进。
「兵分两路绕过去，一定要抓住女巨人！」韩吉的厉声大吼从上空传来。
安德再度从高处跃下，在半空中展开立体机动随着其他调查士兵往城墙移动，喷射气体收回绳索的同时，腰间那股熟悉的拉力将他飞速扯向前方。
他迎着风，单薄布料下的皮肤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他机械式的重复着动作，感觉到发丝在风阻下带给头皮的刺痛感。他突然想起康尼在新兵招募仪式前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要我顺从自己的意思。』
顺从自己的意思，这是安德曾经对三个同伴说过的话，而阿妮也这么回答着对兵团志愿犹豫不决的康尼。
阿妮，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很羡慕那些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安德想着。
他转头望去，女巨人此时已经十分接近城墙，黑发巨人朝她挥出猛烈的一拳，被她轻易闪过，硬质化的腿横空飞出，截断了黑发巨人的脚。黑发巨人却没有停下，再度挥出全头猛击女巨人的脸。
女巨人阻挡不及，半边脸上血肉模糊，周身冒起高温蒸气，她疯狂的将黑发巨人扫倒在地，抬起拳头狠狠向黑发巨人的头部揍去，一下又一下，张开的大嘴发出野兽般的尖锐嘶吼。
她丢下坐倒在地的黑发巨人，转身冲刺。
剎那间，异变突生！
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女巨人会再次冲向城墙，但她在急速奔跑中却竟然突然转向，往这一侧的调查士兵们猛然挥出手臂，冲撞而来。
她的左臂长驱直入，甩飞了数名士兵的躯体，直直冲着安德袭来。
安德震惊的在半空中无处闪避，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前方一名士兵撞在那巨大的手腕上，身体扭曲，血肉飞溅，而那尖锐的手指已经将安德整个人大力抓住，捏的死紧。
「――安德！！」远处传来阿尔敏惊惶的喊叫。
安德全身的骨骼在大力挤压下像是要被辗碎般的疼痛，女巨人高热的体温滚烫着他的皮肤。
他奋力抬头，在巨大的手指彻底包覆他的全身之前，他的视线在瞬间对上了女巨人冰蓝色的双眼。
安德怔住了，眼角不能控制的涌出泪水。
他懂了，阿妮不是想要杀他。
她是想要带他一起走。
安德定定看着那对和阿妮如出一辙的眸子，艰难的张开口，即使只能发出哽咽般的微弱声音，但他还是坚定地对着女巨人说：「对不起。」
而后他奋力在巨大的手掌中扭转身躯，紧握在手上的双刃倏地划开了女巨人的手指，当灼热的腥红液体喷洒在他的身上时，他同时感受到了急速下坠的失重感。
他仰面从空中落下，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流入眼睛，烫的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凭着模糊的视野发射出固定器，勘勘将身子拉向一旁的屋檐，重重摔在屋瓦上滚了几圈。
安德爬起身跪坐着，呼吸急促，抬起手用衣袖拼命擦着双眼，无奈袖子上也早已浸满血液。他听见几个人落在这片屋顶上，脚步慌乱，接着有人扶起他的肩膀，焦急的问道：「你怎么样？」
「……挺糟糕的。」安德喘着气，虽然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他能辨认出让的声音。
「阿妮想爬上城墙！」阿尔敏的声音急切的喊着。
安德往那里看了过去，模糊分辨出女巨人爬上墙壁的巨大身影。他吃力的睁大眼睛，眼泪渐渐冲掉了鲜血，在他终于看清的那一刻，黑发巨人猛地冲上前抱住女巨人的腿，却被女巨人一脚踹下了墙面，随着攀爬，她硬质化的指尖在墙面上留下一个个的坑洞。
利威尔凌厉的身影横空闯入他的视线，反着白光的双刃在剎那就切下了女巨人右手的手指。三笠紧接着从另一侧袭至，腥红色的围巾在空中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手起刀落斩下了女巨人左手仅剩的指节，而后她凌空踩上了女巨人仰望天空的脸。
女巨人从高空下落，失去抓握的双臂在空中徒劳挥舞，最终轰然坠地。
守候一旁的黑发巨人立刻冲上前去，疯狂的压上女巨人的躯体，狂暴的撕扯下甚至将女巨人的头部拧了下来。
黑发巨人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扯下了女巨人后颈的血肉，露出后颈中阿妮闭着眼的身躯，那一刻，黑发巨人竟然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倏地停下动作。
安德一语不发地起身，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便发射固定器从屋檐跳下，他大步奔向墙角的两个巨人，腰侧沉重的立体机动随着他急切的脚步蹡啷作响。
霎时间，冰冷又刺眼的光芒闪现，水晶般的硬质结晶迅速从女巨人残破的躯体蔓延，覆盖住了阿妮的面容，也攀上了黑发巨人的身体。
「艾伦！」安德瞳孔一缩，惊声大喊。
黑发巨人剧烈挣扎，却摆脱不了渐渐限制住他身躯的坚硬结晶，利威尔的身影从半空中飞快落下，高举的双刃疾速切开了黑发巨人的后颈。
他及时将半昏迷的艾伦从后颈拖了出来，降落在安德身侧。失去了主体的黑发巨人身躯开始消融，冒出大量高温蒸气。
「这是怎么回事……」利威尔愕然盯着女巨人结晶化的身驱，喃喃说道。
安德没有回答他，只是茫然仰头望去，透过冰蓝色的水晶看见阿妮金色的发丝，美丽白皙的容颜上眼角划下了泪水。
曾经他以为当这一刻到来时他会痛的撕心裂肺，但此刻他却只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阿妮……」
阿妮，妳觉得他们真的是恶魔吗？
我现在怎么突然觉得……我才是恶魔？
Tbc.

Chapter 30 舍弃
艾伦和阿妮留下的巨人残骸在空气中蒸发，皮肤和肌肉渐渐消散成白色的烟雾，巨大的骨骼矗立在高耸的城墙下方，周围的地面满是从城墙掉落的碎石和巨人战斗后留下的坑洞。
韩吉班的调查士兵挖开女巨人的身体，把阿妮拖了出来，但她身上覆盖着一层坚硬的水晶体，调查士兵们围着水晶，试了各种方法都没能对她造成伤害，即使拿着刀刃去砍，水晶的表面依然连一丝刮痕都没有。
阿妮静静躺在水晶里，双目紧闭，彷佛在时间冻结下陷入沉睡。
他们连阿妮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完全……敲不碎……」一名调查士兵愤怒的不断用刀刃往水晶刺下，泄恨似地大吼：「你这个胆小鬼！***出来啊！把事情做个了断啊！」他手上的刀片在撞击中裂成碎片，水晶毫发无伤。
「凯吉，别这样……」莫布里特不忍心的说道。
安德认识那名叫凯吉的士兵，他们在巨木森林的战役结束时有过谈话，那是雷诺班长的好友。
「快住手，凯吉，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韩吉一把抓住他高举的手臂，镜片下的双眼有着凝重：「快点，用绳索和网子把她捆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先把她抬到地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德站在一旁，看着几名调查士兵们用钢索捆绑水晶，看着阿妮苍白的面容被密不透风的黑色布料渐渐掩盖。
他离的很近，能听到前方利威尔和韩吉低声交谈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抓住她……这层水晶硬度至少在铁之上。」韩吉闷声说，「也不清楚她是不是还活着，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
「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就只得到一颗臭得要命的大石头。」利威尔的嗓音很冷，「什么情报也得不到……真想看看埃尔文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安德静静望着利威尔披着墨绿披风的的后背，一时有些出神，那狠戾挥斩女巨人的身影彷佛在眼前挥之不去。
艾伦这时候已经稍微清醒了些，他脸上还带着巨人化遗留的痕迹，深红色纹路在眼下延伸，表情混杂着悲伤和无措。三笠和阿尔敏扶着他坐起来，他们和艾伦说了些什么，伸手指向阿妮的方向。
安德想起了黑发巨人在面对阿妮时的片刻迟疑，是那段关键时刻让阿妮有了将自己封在水晶里机会，面对现在的状况，艾伦一定很自责。
但艾伦还是挺身战斗了。
就像是在开拓地那个下着雨的日子，碧眼男孩清冷的嗓音所教给安德的。
站起来，继续走，即使痛苦也要继续前行。
安德叹了口气，低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神才发现让绷着脸站在他身旁，伸出手塞给他一条毛巾。
安德：「？」
「你知道你的样子很可怕吗？」让没好气的说道：「你脸上头发上都是血，脏得要命。」
「噢，你是利威尔吗？好啰嗦。」安德咕哝着，还是接过那条毛巾，捂在脸上使劲的擦，小心避开了左额上的伤口，那是在地道外留下的。
让往阿妮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现在只有一大块盖上黑布的物体，调查兵团的前辈们围在那里将蒙着布的水晶合力搬上板车，由马匹往城市的方向运送。马匹起步的时候，板车传出重物挤压车底的吱嘎声响。
「就算已经知道了，但实际看到还是觉得很难相信。」让神色复杂的说，身侧的双拳紧紧握起，「阿妮竟然是……女巨人。」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安德闷闷地说。
「原本活捉女巨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情报，作战却失败了，」让没理他，只是喃喃说道，「这样下去，我们到底要从何时开始……才能真正了解敌人？」
「喔，大概是我也变成巨人的那一天吧？」安德耸耸肩，放下沾满血污的毛巾。
「……不要逼我揍你，」让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点也不好笑，你的幽默感比艾伦还糟糕。」
「来揍我啊，」安德扮了个鬼脸，嘲笑似地说道：「小心我去跟三笠说你欺负伤患。」
「啊？」让抬起眉，「这跟三笠有什么关系？」
「哼哼，你少来，」安德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的小心思都没被发现吗？」
「什么小心思？」让皱起眉毛，看起来有些困惑。
安德还来不及回答，猛地有人大喊出声，叫声里满是恐慌。他下意识转头看去，看到好几名调查士兵满脸惊恐的指向城墙，他顺着他们的视线向上望，怔怔的瞪大眼睛。
巨人身体蒸发的白色雾霾此刻已经渐渐消散，视野终于清晰的情况下，士兵们终于注意到城墙上的异状。
女巨人攀爬的过程中，硬质化的手指在墙面上留下处处痕迹，而靠近顶部的地方则因为她最后下落前的挣扎而裂开一大块。
碎石从裂口处不断落下，裂开的墙面里露出半张巨人的脸，没有皮肤的覆盖，鲜红色的肌肉和惨白的牙齿怵目惊心。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可以看到半张巨大脸孔上的眼珠缓缓转动。
「是巨人！」有人大喊，「竟然在城墙里！」
安德愣着，想起了马莱所说的「地撼山摇」，百年前艾尔迪亚迁居岛上的时候，弗利茨王运用始祖的力量，驱使数以千计的高大巨人手挽着手，建立起三道城墙。马莱声称那是弗利茨王最后的威胁，未来可能有一天弗利茨王会带领上千巨人渡海而来，踏平世界，也因此帕拉迪岛被世界各国所畏惧。
安德万万没想到，真相的一角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无意暴露出来。
莫布里特焦急的声音传来：「分队长，请下指示！」
韩吉的身影飞快冲过安德，她急切的向裂口的下方跑去，震惊的盯着城墙里露出的巨大面孔，她低沉的嗓音隐隐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而安德再次见到了尼克神父。
这名有着稀疏发丝的壁教信徒疯狂闯过了调查士兵在这片空地外围所成立的隔离防线，气喘吁吁抓住韩吉的肩膀，黑色长袍衬着胸前的项链闪闪发光。
「别让巨人照到阳光！！」他急切的大喊：「什么都可以……快把它遮起来！」
安德在那瞬间明白了，从审议会开始感到的疑惑终于解开。
壁教一直以来都仰赖着王政府的纵容，获得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借此反对那些建设地下道的提议，也阻挡驻扎兵团强化城墙的工作。实际上他们的动机从来不是什么城墙女神的缘故，也许他们的确有信仰，但他们所信仰的是别的事物。
神明智慧所赐予的三道墙壁，城墙是唯一保护人类的存在……其实壁教所信仰的，大概就是真正的王族，是传承始祖巨人的弗利茨王的血脉。
尼克神父早就知道城墙里站着巨人，也许壁教教团知道世界的记忆，就算他们可能不清楚细节，但他们一定知道真正的王族和三道墙壁的意义。
安德在想通的同时觉得有些迷茫，他没有想到，四个战士耗费了五年时间苦苦追寻的线索，不惜打破城墙夺走人命，答案却近在咫尺。
韩吉的反应很快，即使在这样令人恐慌的状况下依然很快安抚的调查士兵，下令让他们尽快运来遮掩墙壁裂口的材料。
除了进行遮蔽工作的调查士兵，安德跟着几个同期一起把艾伦送回宪兵团支部提供给调查兵团的临时据点。临走前，安德默默回头向城墙上方的天空望了一眼。
他想要在脑海里留下阿妮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色。
***

***
艾伦的意识已经很清醒，虽然还是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勉强坐在床上。三笠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满脸都是担心之色。
他们所在的房间在宪兵支部的地下室，冰冷的灰色石壁冒着寒气，没有窗户的狭小空间里空气有些湿闷。这是奈尔师团长的命令，即使对环境有些不满，三笠最终还是只能妥协。他们几人此时都已换下了满是脏污的兵团制服，身上穿着轻松的干净便服。
「艾伦，身体感觉好点了吗？」三笠轻轻问道。
「……好的有点令人恶心。」艾伦垂首低语，一只手扶着头，显然还是有点晕眩。他脸上的鲜红色纹路已经退去，身上毫发无伤，地道里被刺穿的胸膛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安德靠在房间角落的墙面，石壁的凉意透过上衣的布料传到背脊，换衣服的时候他趁着独处偷偷恢复了肩膀上的大片瘀青。而他头上的伤口此刻已经清理干净，那不算很深的伤痕，但以一般人来说大概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愈合的程度。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绷带包裹着的手腕，不禁觉得有些懊恼。
为了救艾伦被咬一口，为了救阿尔敏摔了额头……也许再来个三笠他就能集个大满贯了，前提是那位腹肌比自己还健壮的少女需要他去救的话。他自嘲的想着，暗暗希望自己不要哪天睡一觉不小心恢复了伤痕，那会非常麻烦，尤其是位置明显的左侧额头。
「我想这么一来……艾伦被召回王都的事情就取消了。」让边说着，走到安德身侧靠上灰色墙面。「还有，其实城墙里头，一直都有大型巨人……是吗？」
「……嗯，至少一百年以来他们始终站在那里，」阿尔敏静静立在床边，低着头说：「我想他们应该很想一起出来散个步吧……」
「哈哈，」让发出勉强的干笑，「你在说笑话吗，真难得……虽然不太好笑，你不会是被安德给传染了吧？」
安德懒得理他。
「那道城墙……因为没有石头的接缝或任何剥落的痕迹，根本不了解当初是怎么建造的。」阿尔敏说着，思考般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难道是利用巨人的硬化能力建造的吗……就像阿妮那样，看来硬化的用途可以很广泛。」
阿尔敏真的很聪明，敏锐的吓人，只靠着一点点线索便能推出事情的全貌。安德静静的想，这次计划如果真的是由阿尔敏拟定的，无疑是很惊人的行动，不管是猜测出阿妮的身份，或是大胆选择在繁荣的市区作战，甚至是试探被怀疑的自己。
该怎么说呢，虽然本质上不太一样，他却总觉得阿尔敏的行事风格渐渐的在向埃尔文靠拢。安德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是一直想起阿尔敏说过的话：为了超越怪物，有必要的话连人性都可以舍去。
「阿妮……她一直会保持那样子吗？」艾伦迟疑着开口。
「嗯，没想到阿妮竟然死守情报，」阿尔敏将视线移到艾伦的脸上，缓缓说道：「让她有机可趁的……是艾伦。」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三笠黯然的垂下目光，手指捏紧了脖颈间的红色围巾，艾伦则看着阿尔敏，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和愧疚。
「阿妮一定很后悔没有杀掉你，阿尔敏。」安德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指责的意味，他只是很想要阿尔敏暂时放过艾伦，至少在这个时候。
阿尔敏当然不会真的责怪艾伦在面对阿妮时的迟疑，这名金发少年只是想要提醒艾伦能够做到舍弃。也许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还会继续面对未知的敌人，唯有做到足够的觉悟和舍弃，他们才有可能获胜。
阿妮就是一个惨痛的例子，她保持了人性，放过了阿尔敏，却导致自己最终的败亡。
安德相信艾伦会懂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喂，安德？」让吃惊的盯着他，艾伦和三笠也像是被安德突然的话语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头望向他。
阿尔敏闻言，先是怔愣了一下，肩膀有点不安的动了动。而后他转过身面向安德，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道：「安德，这次作战――」
「――我知道，」安德打断他，轻描淡写的说道：「马车上利威尔兵长跟我解释过了，你们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我完全可以理解的，谢谢你们顾虑我和阿妮的友情。」
他撒了谎，巧妙的避过了被怀疑和试探的事情，也许他装作不知情会对所有人都比较好，包括他自己。
「……利威尔兵长是这样说的吗？」艾伦愣愣的问，接着像是想起什么，猛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喃喃道：「我就说嘛，如果是那样真的太奇怪了。」
「对不起……安德，」阿尔敏湛蓝色的双眼定定看着安德，声音有点局促，「我们真的不该瞒着你。」
「没什么，」安德摇了摇头，「你没有错。」他又重复了一次。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传来，接着门板被推开，一名调查兵团的前辈探进头来，朝房里说道：「阿尔敏在吗？埃尔文团长要你一起参与会议。」
「啊，好的。」阿尔敏点点头，对着安德张开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黯淡了双眼，跟在那名调查士兵的身后向门口走去。
「大海，以后一起去看吧，」安德突然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们小时候约好了。」
阿尔敏猛地回过头，「嗯，一起去！」他回应着，湛蓝色的眸子又恢复了光采。在门板彻底关上之前，安德看到阿尔敏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安德笑着，微微叹了口气，对床上的艾伦说道：「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好了，我看你还是一副四肢软绵绵的样子，巨人化对身体的影响大概还需要点时间恢复。」
「嗯。」艾伦点点头。
「那、那么，我也去上面好了，」让说着，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待在这么潮湿的地下室……感觉很不好，我想大家都应该出去比较好。」
「噢，说的也是，我正好还有事情要去做……」安德偏头想了想，直起身往门口走去，转开门把的时候他回头向三笠问道：「三笠，妳呢？」
三笠看了艾伦一眼，缓缓摇摇头：「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
「这样啊，」安德了然的点点头，跟在让的身后走出房间。
地下室的走廊上光线昏暗，壁上的烛台沾满红色锈迹和残留的余蜡，安德看了有些恍惚，想起了调查兵团旧本部的走廊。
那时他和奥路欧两人花了好几天的下午把整栋古堡的烛台擦的光亮，虽然奥路欧还是满口抱怨和牢骚，却总是主动帮安德擦拭位置太高的烛台，一边大声嘲笑他的矮个子，偶尔咬到自己的舌头。那阵子安德总会在口袋里塞条手帕以备不时之需。
窗口洒下的午后阳光很暖，风吹动树梢沙沙的响，然后利威尔会从走廊的转角出现，一手端着冒出香气的茶杯，一手夹着文件，在经过他们的时后停下脚步细细打量，抬起眉毛吐出一句还不赖。
「你刚才说，」让的声音打断的安德的回忆，「有什么事情要去做？」让问道。
「啊……」安德顿了顿，小声说着：「我要去找一个东西。」
Tbc.

Chapter 31 捷报
繁荣平和的史托黑斯区如今陷入一片破败，女巨人肆虐过的街区剩下断垣残壁，倒塌的建筑下压着扭曲的人类肢体，火场的浓烟消散后留下墙壁上焦黑的痕迹，运河被倒下的高塔截断，交通船被迫停摆在水面中央。
几名宪兵用麻布蒙着口鼻，越过坍塌的建筑搬运出一具具尸体，在街角处迭成一堆，覆盖尸体的白布上渗着鲜血。
安德凭着记忆踏上街道，鞋底踩过满地碎裂的红砖，嘎吱作响。他静静看着眼前残破的市景，想起了五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跟随着马莱军队打了多场胜仗，才只有九岁的年纪，却已经夺走多少人的生命，破坏了多少城市和家园。
好笑的是，他连自己为什么要去杀人都搞不清楚。
身后传来脚步摩擦碎石的声响，安德回头望去，看到让还跟在他身后，从宪兵团支部离开后就是如此。
「你干嘛老跟着我？」安德有点莫名其妙。
让绷着脸，许久才憋出一句：「要你管。」
「恭喜你正式晋级为安德•戴巴的小跟班。」安德挤出一个庄重的微笑，「不要妄想我会给你奖励。」他补充一句。
「你就不能正常说话吗！」让怒道。
「我以前就是这样说话的啊？」安德奇道，「我说话可比你温柔多了。」
让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坚持着跟在他身后。
安德无语，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好吧，随便你。」他转回视线，往城市的中心继续走去，他还能依稀记得出发前在旧本部背好的城市地图，还有伪装成运货工人时所经过的街景。
让跟上了他的脚步，与他并排前行。
两人静默着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却在拐过转角的时候被一个宪兵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这里的街区已经暂时封锁了，」那名黑发的高挑宪兵蒙着面，年轻的声音透着严肃，大概因为他们穿着便服而错认成了平民。「居民都必须先到……呃，耶格尔！」他看清了两人的脸，震惊的喊道，猛地伸手扯下了自己白色的蒙面巾。
安德认出了他，是那名把他认成艾伦，名叫马洛的宪兵。
「怎么又是你啊？锅盖头！」让恼火的说道，「就说了不要用那个讨厌的名字叫他！」
「锅盖头……」马洛愣了愣，接着急切的说道：「你们两个是调查兵团的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在这里跟巨人展开战斗了，为何还是什么都不说？」
街道对面的一名女宪兵闻声看过来，迟疑了会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凑了过来，金色的短发此刻沾上了灰仆仆的尘土，安德还记得她大概是叫希琪。
「你们的长官没有告诉你们吗？」让皱着眉问。
「大概早就喝醉了吧，」不待马洛回答，安德冷冷说道，「既然你们没有被告知，凭什么觉得我们就有权力告诉你？」
「很多居民都受伤了，也死了很多人，」希琪插口道，脸上的表情有些愤怒，「这都是你们的行动造成的，难道不应该负责吗？」她质问着，向前踏了一步，身侧带着手套的双拳握的死紧。
「这……」让闻言怔住了，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抱歉。」安德叹了口气说道，伸手拉住让的衣袖直直略过了两个宪兵。
他们径直穿越满目疮痍的街道，途中让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宪兵还站在转角怒视着他们的背影。
「不告诉他们，这样真的好吗？」让喃喃道。
「他们俩个认识阿妮，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比较好。」安德静静说道，放开了让的衣袖。
让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一直在想阿尔敏说的话……为了征服怪物，连人性都要抛弃，难道不这样就赢不了吗？」他的声音很低：「变成了那样的怪物，就算最后成功驱逐了巨人，那真的是人类的胜利吗？」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安德淡淡的说。「舍弃人性真的是对的吗？」
「啊？」让疑惑的抬头，也许他原本预期的是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会拚了命想要战斗呢，不就是为了去守护那些自己所拥有的，或是想要拥有的东西吗？在我看来，这就是人性，是丑恶，也很美丽。」安德说，「用这样的理由去战斗，怎么可能完全舍弃掉人性呢？」
「现实中不存在这么果断的人，我们是人类。」他说，「纸上谈兵谁都做得到，真正置身于沙场中又是另一回事。我们有血有肉，有欲望，有罪恶，有私情，会疼痛，会心软，会憎恨……这是刻在我们骨血里的一部份，是抹灭不掉的。」
让怔怔盯着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大概对我来说，所谓人类的胜利并不存在，无论有没有巨人，人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彼此争斗下去。」安德说着，也停下了步伐，转过身面对着让，他说的很认真，浅褐色的双眼不带一丝起伏。「每个人的选择必定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因此从来不存在什么正确的选择，世界也因此而残酷。」
「我所能做的，就是为我的选择做好觉悟，做好准备去背负我的选择所带来的所有恶果。」他说，「而我已经准备好了，即使我会因为我的选择而失去一切，我会伤害他人，会痛苦，会悲伤，但我不会后悔。」
「我没有资格对其他人的选择说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是经过了很多挣扎才体认到这一点。为了守护某些东西，选择是必须的，但是无关对错，只是会有不同的结果。」安德说，「不论是人性，又或是别的东西，都是自己要承担的。只要有选择必定会有失去和伤害，可是未来还会有更多选择，更多伤害，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是一直走下去。」
「阿尔敏说，要战胜怪物就必须抛弃人性，他已经有了觉悟。」安德最后说道，「至于你的觉悟是什么，你能够失去什么，大概只有你自己才会知道。」
「……是吗。」让喃喃道。

安德安静的站了会儿，抬头辨识了一下方向，他们此刻已经站在史托黑斯市区的中央街道上，苍凉的大道只余留巨人践踏后的痕迹，宪兵们显然还没清理到这块。远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一片红色，空气也开始泛起凉意。
「大概是在这附近……」安德叹了口气，沿着街道踏过成堆的石块，迸裂四散的地砖让他的鞋底有些打滑，黑色裤腿沾上了扬起的泥土。
而后他抬起头，看见前方街道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披着墨绿色的披风，自由之翼在背上展开，他弯下腰，在满地破败的残骸中翻找着什么。他找的很认真，甚至蹲在地上，抬手一一掀开横躺在地的碎裂木板。
安德愣愣地看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充斥他的胸膛。
片刻后，披着墨绿披风的男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直起腰身，抬手仔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着他突然像是有所感应的回头望来，对上了安德的视线。
「……兵长？」安德茫然地低语，看着那名黑发男人向他一步步走来。
利威尔走到他面前，停住了步伐，灰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在找这个？」
他伸出手递到安德面前，匕首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即使蒙上了尘土也掩盖不了刀刃锋利的冷光。
「啊……」安德恍惚着接过，心脏在胸腔里大力跳动，当他的指尖碰触到那熟悉的握柄时，眼眶不能控制的再度涌上酸涩。
「皮套找不到了。」利威尔听起来像是有点微微懊恼，「先将就着吧。」
安德拼命眨着眼，摇了摇头答道：「没关系的，谢谢你。」他将匕首握的死紧，握柄的纹路挤压着他的指腹，上面利威尔残留的指温带来稳稳的安心感。
「利威尔兵长？」让惊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利威尔像是这时才注意到让一般，抬起眉毛看着他：「你是叫让吧，在这里做什么？」
「啊？」让疑惑的开口，「呃，不，其实没有特别要做什么……」
「嗯，那就回去。」利威尔简洁的说道。
「……是。」让噎住了声，满脸困惑的往回走，途中不住担心的回头往这里望。
空旷的街道中央剩下安德和利威尔两个人，废墟般的城市很寂静，晚霞将安德的白衬衫染成暖色，被风吹过的棕色发丝抚过他的脸颊，让他觉得有些痒。
安德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了一次：「谢谢你，兵长。」
利威尔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后轻叹道：「就这么重要？」
安德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是吗，」利威尔伸手揉了揉安德的头发，手指在抚过左额时轻轻停顿了下。他像是有点无奈的说道：「走走吧。」说毕，他起步沿着街道走去，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微微扬起。
安德跟在他旁边，偷偷看着利威尔的侧脸。
这条中央街道是他们稍早马车经过的道路，其实安德对于再次面对利威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隐隐知道他所做的事情远远不够洗轻嫌疑，毕竟马车上最后利威尔的问题被女巨人打断了，他并没来得及给出答复，也不可能给出足够可信的答案。
但是利威尔却没有再次提起。
安德有点摸不清利威尔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利威尔在最后选择了相信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但他心存感激。
从他冷眼看着阿妮落下城墙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他也不想再继续躲藏，阿妮的结局彷佛暗示着他自己将会迎来的后果，而他坦然接受了那种可能性。在真正面对抉择之后，安德觉得很累，他厌恶着那些掩饰的言语，因为他知道反正残忍的一刻迟早会到来。
虽然已经做好觉悟，但他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些自暴自弃的。也许因为他一直都是用真正的姿态在面对这些人，他早就遗忘了伪装。
无论利威尔的理由为何，此刻都让安德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救赎，像是死刑犯临刑前获得了最后的宽恕。
他不知道距离时刻的到来还有多久，但他情愿短暂沉溺于这样的温柔之中，即使这可能也和他的友情一样是假的。
「城墙已经暂时补上了，」利威尔说，「韩吉打算等到日落后再进行修补。」他腰侧的刀鞘随着脚步发出金属撞击声。
「这样啊，」安德往城墙的方向望了一眼，「尼克神父有说什么吗？关于城墙里的巨人。」
「那个老家伙什么也不肯讲，韩吉把他扯到城墙边缘吓唬他也没说，嘴闭的死紧。」利威尔冷冷说道：「原本以为只是个自私的胆小鬼，没想到信念还挺坚定的。」
「为什么这样说？」安德好奇的问。
「……他说了些关于神的话，」利威尔淡淡道，「说他们有必须贯彻的使命，不会屈服于任何痛苦下。」
「是这样吗……」安德喃喃道。
「人类居然是靠着城墙里的巨人才存活的，真是恶心。」利威尔静静说，「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臭四眼吓得半死的样子。」
安德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兵长……你相信有神吗？」
「不相信。」利威尔干脆的说道。
「啊，」安德说，「我倒觉得，也许真的有神呢，」
利威尔瞥了他一眼，「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么祂如此放任人类毁灭，一定是放弃人类了。」
安德缓缓摇摇头，「不，我想……那位神一定有祂的理由吧。」他喃喃说着，下意识往城墙上方的天空看去，「也许祂看向了更远的景色。」
这时，代表预警的低沉钟声响起，惊起不远处屋顶上的一群白鸽，安德不禁愕然往城门的方向看去。上一次他听到这样的钟响是在托洛斯特区陷落之时，熟悉的颤栗悄然爬上他的背脊。
城门已经开启，一匹快马向着他们急速奔驰而来，马蹄在破败的路面上激起灰色的尘埃，沿着中央街道迅速接近。
「怎么回事？」安德低声问道，一片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利威尔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那马上的士兵，满脸的凝重之色。
「是利、利威尔兵长？」那人遥遥在马上大喊，疲惫嘶哑的声音充满急迫，「必须快点告诉埃尔文团长！罗塞之墙里面……有巨人！！」这名调查士兵满身风尘，显然经过长时间的马上奔驰，他在他们身侧紧急勒马，布满汗水的苍白脸庞上满是焦急。
「知道了，托玛。」利威尔朝他点了点头，满脸浓重的阴郁，「辛苦了，麻烦你继续传递消息，我现在就去通知埃尔文。」他转过身，朝着安德急促吩咐道：「你去找韩吉或莫布里特，他们现在应该在宪兵团支部。」
安德震惊的点点头，目送利威尔发动立体机动，飞速跃上房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惊惧之下胃部的翻滚，拔腿向着宪兵团支部的方向狂奔而去。
罗塞之墙被突破了。
Tbc.

Chapter 32 利威尔番外（一）
利威尔一直以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有着浅褐色双眼的少年是在托洛斯特区的酒馆里。
其实利威尔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当天会踏入那间巷子深处的小酒馆，也许是训练兵解散仪式上看着埃尔文那缅怀青春的诡异样子让他有些烦躁，迫切的想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但却又不确定自己此刻能否忍受独处。
距离他进入调查兵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玛丽亚之墙就被突破，埃尔文也从分队长晋升了团长。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能踏出最外层的高墙，人类距离自由越来越远，甚至连巨人的真面目也没有任何进展。
利威尔甚至感觉到了麻木的疲惫，人类的未来似乎毫无希望。
埃尔文很少把人性表现出来，虽然利威尔知道他确实有着那一面，但是某种更远大的目标让他只能在他人面前展现铁血无情。有时候利威尔会想，如果并不做为一名团长，甚至不是一名调查士兵，埃尔文真正的样子会是什么。
利威尔知道自己大概也是如此，不知何时被赋予的人类最强名号让他担上了责任，沉重的可怕。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两个逝世的好友，即使数年过去，深入骨髓的疼痛依然时不时浮现，那一日的滂沱大雨混杂着这些年逝去的同伴脸孔，有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想要藉由酒精的作用让身上那股阴冷的感觉退去。
而后他见到了那名少年。
原本利威尔打算冷眼旁观那场闹剧，毕竟喝醉酒闹事的老头从来就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少年既然自己选择踏进了这样的场所就必须承担可能的后果。
但显然所有人都没料到，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少年竟不是好惹的料。
利威尔审视着少年的身体，虽然乍看之下有些单薄，但不能忽略衣着下那匀称身体所隐藏起来的力量。利威尔很清楚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才会拥有的体态，也是操作立体机动的理想体格。
他瞥了一眼少年那差点遭到醉汉荼毒的挺翘臀/部，微微抬起眉毛，觉得还不赖。
但是令利威尔惊讶的，是那名少年的眼神。
出生于地下街的利威尔很明白，那是杀人者才会有的眼神，冰冷而又淡漠。但那光芒也只在一瞬间闪现，稍纵即逝，利威尔甚至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后来那名少年在看到他时，不知为何竟然冲着他笑了，浅褐色的眼睛弯弯瞇起，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好像只是看到他便很高兴。
利威尔觉得少年笑起来挺好看。
少年的话很多，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训练兵团里的事，有关同期，有关朋友。利威尔觉得少年这时大概很难过，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但少年清楚知道解散式代表着某些同伴将会前往战场，因此送命。
「及时行乐。」少年说，「这个嘛……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啊。」
少年是个知道生命短暂的人，利威尔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想起了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们，一路走来，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沉淀，接受了人总是重复着离别的事实，但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何好像已经懂了这个道理。
当少年要离去的时候，利威尔随手帮他付了酒钱，只不过是几个铜板，少年却很郑重的道谢，像是利威尔为他做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
「预祝明天的墙外调查顺利，希望你平安归来。」少年临走前这么说道。
利威尔默默记住了那名叫安德的棕发少年，虽然他觉得这只是一场机缘下的萍水相逢，也许两人今后再也不会见面。

但利威尔没想到，竟然在隔日墙外调查出发的早晨又见到了他。
人群中有谁兴奋在喊着：「你们看！那就是利威尔兵长，人类最强的士兵！」
那时利威尔听了只觉得烦躁，其实他并不那么喜欢那个称号。他不耐烦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在那里看见了眼熟的毛茸茸棕色脑袋，混在几个穿着制服的训练兵之中，努力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张望着。
利威尔转回了视线，没有理会韩吉的调侃，突然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第五十六次墙外调查被迫中止，原因是后方部队勘查时突然发现了托洛斯特区发出的紧急信号，谁也不知道那信号代表了什么意思，但埃尔文还是当机立断将全员紧急撤回。
「可能发生五年前那样情况。」埃尔文简洁的说，「我们要做好最坏打算。」
利威尔随着部队回撤的同时，隐隐想起了那名少年，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城门果然被破坏了，无数巨人沿着裂口走进城市，调查兵团清理掉门口的巨人，利威尔领命带着特别作战班和几名士兵，向战场发出支援。他们发现了被困在屋顶上的训练兵，那名少年还活着，虽然满身激战后的狼狈，但毫发无伤。
利威尔那时是有些庆幸的。
而后就在他们终于拿到补给瓦斯，可以脱困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举动奇异的黑发巨人，还有黑发巨人后颈中的一名训练兵。利威尔对现况感到震惊与隐隐的毛骨悚然，人类能变成巨人的事实剧烈冲击着他。
「他绝对不是人类的敌人！」棕发少年焦急的说着，坚定的拦在他身前，浅褐色的双眼满是恳切之色。
利威尔说不清那时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只能大概知道这名叫艾伦的训练兵对那个少年来说很重要。
艾伦带来的不只是巨人力量的可能，还有也许能解开巨人秘密的地下室之谜。最终埃尔文和皮克希斯决定运用这股未知的力量，发起托洛斯特区夺回战。
利威尔并不看好这个计划，因为他看的出来艾伦连自己为什么能变成巨人都没有头绪。但是他会相信埃尔文的判断，一如以往。
艾伦失败了，菁英部队为了掩护他，陷入大量巨人的包围。利威尔在战斗中竟然又看见了棕发少年，身姿灵活矫健，甚至协助佩特拉脱离了险境，即使与陌生的士兵进行配合作战也展现了高度的反应力。少年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利威尔差点都忘了他还只是个训练兵。
在艾伦终于重新站起的时候，利威尔下令让全员到城门守住艾伦，自己赶往巨人最密集的地方，可是那名少年却跟来了。
「你又还不是我长官！」那名少年这样回嘴着。
利威尔有点恼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少年做的很好，也是在这时候他又重新在少年眼中看到了那锐利又淡漠的眼神。
面对着巨人，他不恐惧，不愤怒，动作毫不犹豫，冷静的简直像是情感被抽离的机器。他很强悍，战场嗅觉敏锐，救出了伊安，救出了几位驻扎兵团的精锐士兵，毫不停歇的立刻继续战斗。
回想起来，也许那天开始他就被这名少年吸引了目光。
托洛斯特区的战局落幕后，利威尔从报告书上得知了发射求救信号的正是那名少年，如果他没有这么做，调查兵团不可能实时回援，也许这座城市将会彻底沦陷。
那时利威尔这样对埃尔文说：「有个小鬼，我想让他进入我的班。」
埃尔文闻言只是笑笑，「如果你指的是其中一个训练兵，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利威尔微微挑眉：「不为什么，就只是想要而已。」
这个随口的提议后来不了了之，其实利威尔也知道埃尔文不会同意。
战后，艾伦的巨人力量成了各路权力争夺的对象，埃尔文和韩吉在审议会前拟好了策略，韩吉提议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利威尔出手展示足以监控艾伦的力量。对此利威尔其实有点无奈，他可以想象艾伦事后可能的憎恨，但如果这是必要的，那么他还是会去做。
审议会上不意外的他又见到了那名棕发少年，少年站在证人席，眼神坚定地振声述说着。后来利威尔才从埃尔文那里知道，少年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断奈尔的发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两个朋友童年的惨事。
「安德•戴巴在五年前玛丽亚之墙陷落的时候，是希干席那区灾后搜救中获救的一员，资料上登记的搜救者是你，利威尔。」埃尔文这么说着。
利威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猛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时刚结束墙外调查的调查兵团正好还停留在希干席那区附近，当他们傍晚赶至市区时，街道上已经巨人肆虐。虽然他们协助驻扎兵团撤退了大部分平民，但不保证没有活着的居民还被困在市区里，夜晚搜救实在太冒险，于是他们只好在城墙上临时扎营，等待黎明。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希望很渺茫，几乎不可能有人可以手无寸铁的在巨人的领域里活过一晚。
但是利威尔仍然紧紧盯着城市，在破晓的第一道曙光里探寻着任何可能的踪迹。他在看到街道上某处巨人异常的动作后断然从城墙上跃了下去，没有理会身后同僚的惊叫。
他斩杀了那头巨人，半毁的民宅里躲着一个矮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满身脏污，利威尔没有漏看男孩满眼的绝望和孤注一掷。他背着男孩上了城墙，男孩搂着他的纤细手臂收的很紧，像是对立体机动感到紧张，他能从后背感受到男孩温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他在城墙上放下那个男孩，注意到男孩手里捏着小小的刀片。利威尔有点疑惑，想起废墟中男孩的眼神，也许当时男孩是想用那样的武器去和巨人战斗。于是利威尔只是解下了腰际的匕首，塞到男孩手里。
「别随随便便死掉了。」他对男孩说。
他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让男孩找到活下去的勇气，毕竟目睹了这样的地狱，又一个人躲在屋里，也许家人也都已经死去了。他只是希望能带给男孩一些鼓励，希望这条他拯救下来的生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即使男孩可能要独自一人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继续挣扎。
事后他曾经到驻扎兵那里打听过，却只得到男孩随着难民队伍去了开拓地的消息，至于是哪一个开拓地，战后混乱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仔细清查。
而男孩确实好好活下来了，他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强大的士兵，在战场上拯救着别人的性命。
利威尔说不清那股心中的触动，只是很想好好的把那名少年放在身边。
Tbc.

利威尔番外目前有两篇，明天会把下一篇放出来
主线跑太久，终于要来好好处理一下感情线了
绝对OOC请轻拍Q_Q

Chapter 33 利威尔番外（二）
自从审议会后，棕发少年好像有点怕他，说话有时结结巴巴的，老是缩着脖子，一副怕挨揍的样子。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着自然坦荡的口吻，甚至是狡黠的顶撞。利威尔猜测少年也许是对他痛揍艾伦的那幕感到惧怕，这让他有点不高兴，对韩吉的怨气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埃尔文在审议会后将艾伦交给利威尔负责，编进特别作战班管理，同时埃尔文竟然同意了让少年进入特别作战班的事情。这让利威尔很惊讶，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对此，埃尔文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虽然疑惑，但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结果，而他总是相信着埃尔文的判断，也许埃尔文有他的考虑。
棕发少年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疑惑，利威尔只好搬出艾伦作为理由，他知道只要提起艾伦，少年一定会答应。他能看出那两人的友情是如此深厚，利威尔甚至觉得只要能保护艾伦，棕发少年可以做出任何事。
少年在特别作战班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很努力的学习。利威尔总是会在文书工作的空档从窗口望去，有时可以在马厩看到他的身影，认真的刷着马毛，或是细细检查马蹄。有时又能在训练场上看到他和艾伦对练，虽然艾伦的格斗技很优秀，但少年偶尔可以靠着超出预料的突然攻击小赢一把，当然还是少年被摔在地上的时间居多。
利威尔不禁有些兴致勃勃，有时会到训练场上晃一圈，名义上是指导，实际上他只是想看到少年喘着气被他压在身下，一脸憋屈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总是让利威尔心情很好。
少年平时的样子和战场上的冷漠肃杀完全不同，脾气很温和，总是笑着，有时出现一些夸张滑稽的表情，偶尔又会露出狡黠的一面，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可以轻易看出情绪。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有偷窥的嗜好，利威尔。」韩吉有次调侃道，笑嘻嘻的样子让利威尔想把茶杯扔到她脸上。
「……啰嗦。」最后他只是闷声说道。
利威尔有几次到树林里观看他们练习立体机动和战术，棕发少年那流畅的操作令人印象深刻，他似乎是天生就该使用立体机动的人，除了滞空的掌握外，精准的斩击也无可挑剔。利威尔能从少年的表情看出来，他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很快乐。
利威尔知道少年喜欢在夜晚爬上屋顶，是从那日艾伦巨人化实验失败后。那时他去了地下室，原本想要找到艾伦，也许给几句安慰，虽然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善于言语的人。而他却恼火的发现艾伦不在地下室，那名棕发少年也不见踪影。利威尔最后在古堡东侧的高楼上听到了两个年轻士兵交谈的声音，他靠在窗口上，听着屋顶上的少年诉说过往。
少年提起了五年前的希干席那区，提起了利威尔。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人，是他带给了我新的生命。」少年最后说着，声音轻如耳语。「我很好奇，他那时眼里看到的……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东西是什么。」
利威尔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少年选择进入调查兵团是因为自己，他原本以为这可能会让自己感到负担，但却没有。他知道少年并不是因为什么空虚的理由，只是单纯想追随着他眼中的光景。
利威尔说不出话，只感受到了震撼。那一刻他明白了，那年城市废墟中的瘦小男孩，也许是依靠着那把匕首走到了现在，即使那只是他无心又模糊的一个鼓励。
撇除掉一开始对艾伦巨人力量的紧张与防备，特别作战班可说是相处融洽，佩特拉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叨念两个新兵的好，艾鲁多和根塔也很看好未来可行的合作战略。至于奥路欧，虽然总是没什么好话，利威尔有一次看到他碎碎念着帮棕发少年清理过高的橱柜，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利威尔往那里看了眼，少年下巴上的瘀青很明显，那是练习在马背上使用立体机动时留下的。
他不禁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如果这些人可以一直陪伴着他下去会更好。
但是一切美好都在巨木森林被摔得粉碎。
很难形容当他经过部下尸体时的心情，大概就是麻木的疼痛，又有种被打回现实的痛楚。
那几人吱吱喳喳围着他转的情景，再也不会有了。
如同那些曾经暂时停留却又离开他的人们一样，他们也走了，他还是独自一人，从来没有改变过。
总是会有新的人来到，和他建立羁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想到就觉得疼，但又能怎么办呢，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还是只能继续前进。
当他赶到现场，听见用完气体的少年用坚决的声音要三笠带艾伦先走，那时他心头不可遏的涌上怒火。确实是少年会说出的话语，他总是能在逆境中做出最好的判断。但是利威尔几乎忍不住想要出言责备他，责怪少年竟然也想要在这个时候擅自离他而去。
脱离险境时，少年趴在他的背上哭的嘶声力竭，颤声道着歉，一遍又一遍。
利威尔不懂少年为何要道歉，他不觉得少年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是听着少年哭泣的声音，和背上传来的炙热体温，利威尔感受到心脏的疼痛稍微解放了一些，就像是少年代替了自己已经多年流不出的眼泪而哀恸一样。
他注意到了少年手上的伤痕，疑惑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但是他感到更多的，还是庆幸。他庆幸少年从巨木森林深处的地狱活下来了，少年还在他身边，没有离去。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存有任何期待，但此刻他不禁抱着一丝渴望，也许能有人陪伴着他直到最后，也许少年可以。
于是他登上那片屋顶，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等待少年，他知道少年一定会出现。
少年说，他在犹豫着某些事情，犹豫着要不要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像是那些留下遗志死去的调查士兵一样，做出奉献自己的觉悟。
利威尔却有些失望。
那一刻他有点自私，不希望少年步向其他人的后尘，他只希望少年活得好好的，可以的话一直站在他身边，这样就好。
他并不想听到少年问他这些，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论是身为人类最强士兵，又或是调查兵团的长官，他只能违心的鼓励少年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他最后也只是这么做了。
他想起少年在战场上的冷漠，他知道这名少年一旦真的做出了决定，就会是永远的决绝。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忌妒艾伦。

而那晚漫长的会议上，埃尔文提出了女巨人的疑犯，还有可能的间谍，那名少年。并非是空穴来风，种种疑点再加上巨木森林时的疑惑，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怀疑，就连少年的童年友人也是如此。
利威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埃尔文早就在怀疑少年，竟然也因为这样的理由同意让少年进入他的班，放在距离他最亲近的地方。他感到愤怒，又感到痛苦。
他气埃尔文的无情冷血，气他残忍地把决定权交给自己，明明知道这会是一种伤害。他痛苦，因为他知道如果少年真的是像他们所怀疑的那样，他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下手，如同他以往所做的。
他是利威尔，是人类最锋利的刀刃。
他几乎没有办法再面对少年，只能用冷漠去疏远，他能从那对浅褐色的眸子里看到彷徨和受伤，似乎不懂为何被这样对待。
那些是假的吗？利威尔无数次自问。那名少年对朋友那样深厚又不顾一切的感情，对他所留露出的真挚情感和信任，对逝去同伴的悲伤恸哭，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难道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为人类带来了炼狱吗？
他不止一次想起希干席那区那瘦小男孩眼里的绝望，他是否真的在那时拯救了一个怪物。
少年似乎也变了，从巨木森林以后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双眸里的灵动少了很多。利威尔不知道这是不是跟自己对待他的态度有关，又或是像屋顶上的谈话那样，有别的东西在困扰着少年。
走廊上少年与宪兵起了冲突，反常闭上眼睛承受的样子让利威尔不解，但他更对那些胆敢在他地盘撒野的**燃起了怒火。
「我的人，我自然会管教。」他那时冷冷的对宪兵说。
不论真相如何，至少在揭露的时刻到来之前，少年都是他的人。
马车上他们进行了一场对话，等待时机的同时利威尔随意的聊着，少年的话还是那么多，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兜兜转转的找不着重点。
「随波逐流的普通人，」他冷冷地评价，「还真是恶心又方便的借口。」
「……或许吧。」少年平静答道。
利威尔不能理解这句答复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却觉得少年此刻看起来很悲伤，话语里透着无奈和绝望。
也许少年早就有了疑虑，他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利威尔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为了提醒自己硬起心肠，也为了避免可能的情况，他拿回了那把匕首。从少年手上接过匕首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残余的温度，那把被细心对待的匕首似乎昭示着他在少年心中的重要地位。
少年失去匕首的时候，似乎瞬间也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暴露着茫然的浅褐色双眼令他心疼。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他问少年，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他想知道少年那些真诚感情的后面，所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挣扎。
少年恳切地诉说着，低声哀求着他，惶恐的发着抖。
利威尔狠着心问出了最后的疑问，关于少年手腕上的伤痕，关于巨木森林。
他知道，当这个问题被说出口的刹那就是逼自己面对了现实，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完美的解答，少年那时的举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利威尔甚至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放松。
是了，那些情感都是真的，那样真实的微笑，真实的泪水，真实的情绪，为了在乎的人可以付出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人类的敌人。
利威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选择了相信这名少年，也许他隐隐希望着，这样少年就可以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少年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加入了战斗。
当他们成功捕获了女巨人，利威尔在对面的屋檐上看见少年，没有披着披风的单薄身影在人群中很显眼。少年站在三笠身边，血迹顺着侧脸流下，一脸无措的望着女巨人。
那几个小鬼说，少年和女巨人在训练兵时期是感情不错的朋友。
利威尔觉得心情很复杂，不知道少年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女巨人的逃脱让情况升至了新的混乱，艾伦终于加入了战局，这让利威尔得以趁机绕开不利作战的平地，但他却是眼睁睁看着女巨人突然转向，杀死了更多士兵。
她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少年，巨大的手指之间，利威尔能认出那穿着衬衫的身影和飘扬的棕色发丝。
利威尔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及时赶过去，那瞬间他感受到了无助和恐慌，无数张脸孔在他脑海闪过，那些曾站在他身侧的人们，濒死士兵冰冷颤抖的手，巨木森林死去的部下，沾着血迹的自由之翼，而后停格在少年阳光下的笑颜。
他恨着，向自己发誓，他会在挖出所有情报后让女巨人痛苦的死去。
但是少年逃脱了，展开的锋利刀刃带起漫天鲜血，危险而美丽。
利威尔只觉得如释重负，他几乎都快要忘了那名少年是多么强悍。
他们两人站在女巨人倒下的躯体前，利威尔向少年看去，却只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看到了疲惫，还有不再挣扎的平静。
利威尔还是不懂少年为何而战，不是对巨人的仇恨，不是为自由奋斗的理想，也不是对某个梦想的追逐。但他可以看到，少年已经下定了决心，如同燃烧的火焰，永不止息。
他回到那条街道上，从满地残骸中找回了匕首，再次交到少年手里时，他看见少年湿润的浅褐色的双眼，一股滚烫的暖流直达心底。
利威尔知道不论结果如何，他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后，他震撼的看着少年坠下城墙，有如失去羽翼的鸟儿。
微笑着，向他献出了心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