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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次墙外调查终于在卡拉捏斯区的大门处展开。
「时候终于到了！接下来人类将会再往前迈进一步！展现你们训练的成果吧！」
城门向上升起，百年时光在罗赛女神的侧脸留下痕迹，石砖略有细纹，藤蔓攀爬，铁链和轮盘转动的声响令人情绪绷紧，好似面前将展开的是未知的奇域。
安德静静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口，直直迎面着刺眼的阳光。
「前进！！」
安德深吸一口气，握紧缰绳，随着部队策马起步奔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彻大地，运载物资补给的马车被队伍维护在中央，调查兵团的队伍正式启程。
卡拉捏斯区的大门之外便是玛丽亚之墙的土地，这里曾经因为交通要道的位置，形成一座城镇，现今则已经沦为巨人的领土，仅保留下了残破的街道和半毁的建筑，依稀可回忆五年前的繁荣光景。
「左前方十米级接近！」
安德抬头望去，身旁马背上的雷诺班长却向他大喊：「继续前进，保持队伍行列！掩护小组会处理！」
安德转回视线，在马鞍上重心向前倾，直视前方，掩护小组与巨人战斗的声响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从马背的传来的力量感。
队伍沿着狭窄的主干道一路前进，两旁的建筑物迅速向后退去。不久后他们冲出这座旧市区遗址，视野一下无限广阔，举目所及是零碎的房屋和树木，接着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安德迎着阳光，瞪大眼睛，一鼓热流从紧握将绳的指尖冲向脑门，胸腔满溢澎湃的舒畅感。
「长距离索敌阵形！展开！！」
Tbc.

Chapter 20 陷阱
高速奔跑下风压扑面而来，此时他们远离罗塞之墙，阵形已经完全展开，安德握着两对缰绳，带着一匹备用马匹，随着队伍的方向策马行进。阵形所扩及的面积太大，他已经看不到前方和左侧的士兵，但可以在右侧隐约看到雷诺班长和米勒前辈的身影。外围偶尔有代表巨人出没的红色信号弹在空中飞起，传递讯息的同时也让安德凝神屏息。
信号弹的下方，也许有人正在战斗。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安德呼出一口气，强行镇定的装填弹药，将红色信号弹射出，以便通知其他方位的士兵。
接到外围传回的讯息后，前方中央指挥的埃尔文会发射绿色信号弹，调整队伍的前进方向以避开外围的巨人。从城门出发到现在，队伍已经转换了数次方向，安德始终未见巨人，可见长距离索敌阵形的有效性。
埃尔文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安德暗暗想道。
「戴巴！朝你那边去了！」雷诺急切地大喊传来，「快避开！」
安德一惊，扭头看见一头约七米级的巨人向他快速奔来，连忙策马闪避，那头巨人扑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而后它又爬了起来转身往安德再度扑去。
安德没给它机会，从马背上展开立体机动，固定器刺入了巨人的大腿。他抽出双刃将自己迅速拉近巨人，身体后仰避开巨人挥舞手臂，绕到它身后。接着安德猛的回身，袭向巨人的后颈，侧身削下了后颈肉。
巨大的身躯顿时失了力气，轰然倒下，安德顺势落在巨人的尸体上，几个深呼吸平复剧烈的心跳。
这是安德第一次在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或树木的情况下斩杀巨人。没有借力点来调整重心和姿势，这是立体机动装置极端不利的环境，斩杀的成功率极低，还可能造成落马或脱队，稍有不慎便会失去性命。
「做得好，戴巴！」雷诺和米勒驾马赶来，却见安德已经将巨人斩杀，松一口气，「应该是搜索小组的漏网之鱼。」
安德唤回马匹，重新蹬上马背，几人继续前进，他们穿越平原，掠过几处废弃的耕地和农舍。
这里曾经都是玛丽亚之墙内的安居之地，五年前的惨剧让人类失去这大片领土，在剩余的两道墙内苟延残喘。五年以来，调查兵团一直致力于夺回玛丽亚之墙，可惜托洛斯特区的沦陷让一切重回原点，却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名叫艾伦的希望。
莱纳说，等墙外调查之后要跟他谈谈，说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安德无意识的抓住披风的领口，捏的死紧，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莱纳说的是什么样的办法，但他无比希望真的能有，无论如何，回去就知道了。
随着阵形前进一段时间后，情况似乎开始有点不对劲。
先是队伍右侧的传来的红色信号弹，越来越频繁，但阵形似乎还是很乱。而后是代表奇行种的黑色信号弹。
「到底怎么回事……」安德喃喃道，抽出黑色烟雾的弹药，装填后向空中发射。
接着他看见了，远处两头巨人一前一后朝米勒狂奔而来，扭曲的躯体速度飞快异常，巨大的脚步声撼动大地。
「是奇行种！」雷诺大喊，调转马头往米勒的方向奔去，一边回头朝安德大喊：「戴巴！你继续前进，不要离开岗位！」
安德瞥向远方，只见米勒和雷诺已经会合，两人展开立体机动窜至空中。安德很清楚两位长官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还是紧张万分。
不知为何，包括前一头安德斩下的普通巨人，和现在的两头奇行种，行动速度都不寻常的快，而整个右翼搜索部队竟然让两头奇行种冲破防线来到安德所在的位置。
强烈的违和感与眼前广阔的平原让安德隐隐感到恐惧。
他勉强停下思考，转头看见雷诺和米勒已经顺利斩杀一头奇行种，却在第二头的背上砍浅了。这头奇行种却是直接越过他们，朝安德的方向快速奔来，突出的巨大眼球定定的看着安德，裂开的大嘴露出惨白的牙齿，细瘦的手臂疯狂般的在空中挥舞。
安德咬牙策马狂奔，甚至放开了备用马匹的缰绳，想要甩开距离，眼角却瞥见令他心惊胆战的一幕。「前辈！后面！」他嘶声力竭的大吼着，亲眼看着一大批巨人从两位长官的背后袭至，米勒甚至还来不及回到马背上。
一切都太快了，米勒的惨叫声剎然而止，淹没在巨人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中。
雷诺在最后一刻驾马闪过一只巨大的手掌，朝他赶来，启动立体机动逼近那头追赶安德的奇行种，压低身体切开了它的脚筋。「戴巴！」雷诺还没落地便朝安德大喊。
安德会意，猛然调转马头，展开立体机动从马背上窜起，将那头失去了一只脚还在地上横冲直撞的奇行种削下后颈，落地时强大的贯性让他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满身砂土。
「快！快跑！」雷诺上了马，急切的催促道，半边脸都是巨人的血，「别管备用马了，快逃！」
安德踉跄着翻上马背，还没坐稳就催马往前奔去，呼吸急促，心如捣鼓。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巨人？才转眼之间，一位前辈就死了，他根本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几头巨人在身后锲而不舍的追着他们，大地的轰鸣声的撼动安德的耳膜，他握紧缰绳，冀望身下马匹的背脊能带给他一丝安心感。
「黄色信号弹！阵形已经被破坏了！」雷诺指着右侧的天际喊着，声线绷的死紧，「戴巴！你听我说，你一路往前全力跑，回到部队里，离这里越远越好！」
一道又一道黄色的烟雾在空中弥漫，标示着右翼损失惨重，已经再无战斗能力。联想到出现在此地的大量巨人，右翼的惨况可想而知。
「班长？」安德震惊的盯着他，不可置信的吼道，「你要做什么！」
「这些巨人速度快的太奇怪了！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没命！」雷诺喊着，「我去引开它们，你继续向前传递消息！这是命令！」
「不行！」安德呼吸一窒，嘶喊道，「我也可以战斗！」
「臭小鬼！新兵给我好好保命就好！」雷诺竟然笑了，「少瞧不起我们了，我们可是调查士兵！」接着他毫无预兆的掉转马头，向身后追逐的巨人冲去，在即将逼近它们时又猛然转向，把巨人带离了前进的轨道。「给我好好往前跑啊！晚点就跟你会合！」他远远抛下一句，自由之翼在披风上飘扬，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安德心神俱裂，挣扎许久还是照着雷诺的话，策马向前继续奔袭，但紧握缰绳的双手还是微微颤抖。「可恶……」他咬着牙，艰难的吸着干冷的空气，「别死啊，班长……」
他竭力想要理解目前的状况，大批巨人的来袭代表有某种东西吸引着它们，但那会是什么？最先发生异状的是右侧前方，他记得阿尔敏的队伍应该就在那附近的位置，不知道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周遭已不见巨人踪迹，他抽出弹夹，发射出黄色的烟雾。安德注意到左侧很近的地方也紧跟着他发射了黄色讯号弹，他扭头往那边看去，隐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克里斯塔！」安德朝那里喊，看到一个同期还平安无事，他松一口气。
「是安德吗？」那里的金发少女也认出他来，奔跑间两人互相靠拢，「太好了！你没事吧？」克里斯塔焦急的问道。
「我没事！但是右翼方向来了大批巨人，损失惨重！」安德朝她喊道，注意到克里斯塔牵了两匹备用马，「我们必须找其他人会合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一道紫色的烟雾笔直划破天空。
安德一愣，认出那是紧急情况使用的烟/雾/弹。他和克里斯塔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往那个方向策马奔去。
片刻后，他们绕过小片树林，远远瞧见三个人影和一匹马。
那是阿尔敏，让还有莱纳。
「克里斯塔！安德！」让朝他们喊着，双手在空中大幅挥动。
他们在三人面前勒住马，克里斯塔把缰绳递给让和阿尔敏，急切道：「你们快上来吧，安德说右翼情况很危急！」
「嗯？这不是我的马吗！」让接过缰绳，愣然说道。
「谢天谢地！你们没事……」安德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接着他看到阿尔敏头上缠着绷带，愕道：「阿尔敏，你受伤了？」
「我还好。」阿尔敏蹬上了马，一手扶住了额，看起来头部的伤让他有点晕眩，但是他的语气依旧坚定。
众人在原地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策马往部队走向前进。
「没想到你们看到讯号会过来……」莱纳说道。
「我们刚好在附近，而且让的马也跑到我这里了。」克里斯塔解释着。「总之，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真是太好了！」她在阳光下露出一个放心般的笑容，白皙的脸庞散发出光芒。
安德愣愣看着她，听到另外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克里斯塔的笑容大概是他们出发到目前为止最令人感到安慰的东西。
「……对了，我们要赶快归队！应该已经下达撤退指令了。」让说道，「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朝着跟前面指挥小组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那家伙？」安德敏锐的捕捉到一个词，问道：「什么那家伙？」
「那是一个女性巨人。」让说道。
安德猛然扭头看向他，艰难问道：「你说什么？女性巨人？」
「是的，刚才……啊，是绿色烟/雾/弹？」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惊讶的看着天空说道，「不是撤退命令吗？只是改变阵形方向，持续作战？」
安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望见划过天际的一道道绿色烟雾，指向他们左侧，也就是往东的方向。
「判断作战无法继续执行的决定权应该在所有士兵身上……」莱纳神色复杂的看着天空，说道：「难道指挥小组没看到讯号弹吗？」
「虽然还搞不清楚，不过目前该做的事情已经确定了。」阿尔敏静静地装填讯号弹，发出绿色的烟雾传递指令，湛蓝的双眼迸发出一股光芒，「遵从这个判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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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的指挥径直将部队带向了巨木森林，依据他的命令，只有中列的载货马车和护卫小组进入森林。
这些分布在人类领土上的巨木群，树高可超过八十米，在玛丽亚之墙崩塌之前曾被作为观光区，如今疏于管理，大部分林道逐渐**木掩盖，仅有巨人在森林移动时所保存下来的某些道路。
对调查兵团来说，这些高大的树木有利立体机动装置的作战，是在进行墙外远征时用来躲避巨人，保护自身的重要据点。
但长距离索敌阵形此时可以说是完全失效，被森林隔开的左右部队已经丧失探索敌人的能力。没有人知道为何埃尔文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右侧部队在森林外围重新集结时，安德很努力的四处寻找雷诺的身影，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米勒前辈和雷诺班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安德垂下眼眸，想起了利威尔办公桌里那一抽屉的自由之翼。
一个长官带来了命令，要士兵们登上巨木，阻止进入森林的巨人。
莱纳和克里斯塔被分配到了别处，他们临走前，安德一直紧紧盯着莱纳的侧脸，但是那名拥有宽厚肩膀的少年却没有露出丝毫异状，直到他的背影跟随小组消失在森林的另一端。
安德和阿尔敏，还有让一起登上了巨木的树干。对于现况，让狠狠的表示了不满。
确实以常理来说，早在右翼被击溃的时候就该全体撤退，而不是绕道至巨木森林，还下令士兵们在森林外围阻止巨人进入。这一切命令都来的毫无理由，甚至连长官们看起来也不知道原因。
「让……那你打算怎么做？」阿尔敏问。
「我只是对现况感到烦躁，真的问我要怎么办……当然是听从命令，阻止巨人进入森林。」让回头看着阿尔敏说道：「阿尔敏，看你的表情，你也认为应该要这么做吧？」
阿尔敏像是有些迟疑的样子，没有回答。
「来了。」安德静静望向远方，说道：「那些巨人。」
那些杀死无数右翼士兵，以及米勒和雷诺的巨人。
一头，两头……巨人们慢慢聚集到了树下，被树上的人类所吸引，向上用呆滞的眼神盯着他们，又或是挥舞双臂，有的巨人甚至做出攀爬的动作。
「简单来说……不要让他们进入森林就好了吧？没有交战的必要……」让俯视着底下的巨人，紧张的喃喃念道。
「你们刚刚说的女巨人，」安德突然开口，「是怎么回事？」
阿尔敏低着头没回答他，好像陷入了思考。
「……刚才从右翼的方向出现的，有着女性外表的巨人，原本我以为是奇行种，但是阿尔敏认为那是有着巨人身体的人类，跟艾伦一样。」让看着安德，缓缓说道：「她杀人的方式像是有智慧，而且不吃人。阿尔敏还认为，她的目的是要找到艾伦。」
「是吗，杀人的方式……」安德茫然地说，「是这样啊……右翼的话，那群巨人也是她带来的呢。」他的手脚有些发冷。
他懂了，阿妮来带走艾伦了。
莱纳说谎了。
根本就没有莱纳所说的办法，那席话也只是要让他对这次墙外调查毫无戒心，反正等到一切大势已定，他无论接不接受都没有办法了。
骗子。
突然间，森林深处传来阵阵巨大的爆裂声，有如炮弹轰炸般的剧烈声响，连几人所站的树木都为之震动。
「这、这是怎么了！」几名士兵在远处的树上喊着。
安德的身体随着脚下的树干晃了晃，他直起身子，回头望着森林深处。那里的树木顶端枝叶茂密，几乎遮蔽了阳光，安德只能勉强看见小径的另一头延伸至浓厚的阴影里。
「我大概知道了，」让突然说道，「应该是为了捕捉那个女巨人，才将她引进来的吧？」
安德抬头看向让，这时巨响又再度传来，强烈的摇晃中他们将身体靠在树干上保持平衡。
「这样大规模的作战，却只有对一部份士兵说明，原因就在此。」让紧紧盯着下方一头试图往上爬的巨人，说道：「在兵团中，有人刻意让城墙遭到破坏吧？」
「让……你在说什么？」安德征然。「兵团里？」
「安德，你想想，艾伦的存在表示巨人有可能是人为操控的，他们一定潜伏在城墙内侧，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阻止他们继续破坏城墙，并且也有机会从他们身上获得情报……找到这世界的真相。」阿尔敏说道，「团长应该也心里有数。」
「森林里传来的那声音，就是女巨人中计的声音。」让说，「艾伦是诱饵。」
「……这是诱捕他们的陷阱？」安德觉得喉咙干涩的发疼，「但是为什么，团长会知道他们想要找艾伦？」
「这个我也想知道。」让皱眉，转头看向阿尔敏。
「因为托洛斯特区的两座城门并没有完全被破坏掉，他们攻击到一半就放弃了，也许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没有时间继续……」阿尔敏说，「如果当时有什么比破坏城墙更令他们重视的，应该就只有艾伦变成巨人，失控发狂的事了。」
安德知道，有什么东西终于串起来了。
他想起埃尔文公布的地下室秘密，还有那句对根塔等人的问话，埃尔文早就计划好了。他老早就知道巨人的奸细存在于新兵之中，因此用地下室和艾伦来布下诱饵，引诱/奸细进入调查兵团，在这次墙外调查中捕获。
你认为敌人是谁？敌人是能变成巨人的人类。
为了排除其他可能的奸细，调查士兵中只有能对他说出答案的人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参与计划。
想到这里，安德觉得一阵冷颤窜上背脊。
埃尔文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呃，你是说……当时目睹艾伦变成巨人的人，就有间谍混在里面？」让看起来很震惊，他急切问道，「但是，就算不知道间谍躲在哪里，为什么不让多一点士兵知道真相？如果知道对方是有智慧的巨人，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不，这样并没有错。」阿尔敏坚定的说道。
「你说没有错？」让有点不可置信，「你以为多少士兵白白牺牲了？」
「知道结果后再来选择，谁都办得到。但是，在选择前你无法知道结果吧？但是时间依然在流逝，选择的时刻依然会到来。」阿尔敏说，「不管有多大的成果，都不能掩饰士兵牺牲的事，也许团长真的是个残忍的坏人，但我觉得那样也好。」
「就算事先设想过所有情况，但结果还是会危及同伴的性命，也必须做出选择。一百名同伴的性命，以及城墙内侧人类的性命，团长他做出了选择。」他继续说，「他决定牺牲一百名同伴。」
安德定定的看着阿尔敏，这名金发少年此刻头上绑着渗血的绷带，湛蓝的双眼里燃起了某种光芒。
「如果说有人可以改变什么的话，他一定是能够舍弃最重要东西的人。面对需要凌驾于怪物之上的情况时，连人性都可以抛弃的人。」阿尔敏最后这么说道：「什么都无法抛开的人，当然什么也无法改变。」
Tbc.

Chapter 21 溃堤
「什么都无法抛开的人，当然什么也无法改变。」阿尔敏最后这么说道。
让沉默片刻，也许阿尔敏的话对他来说有点难以接受。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现在计划正在进行着吧？如果可以抓到女巨人……」
「……是吗？」安德喃喃道，「那家伙被抓到了呢。」
他觉得脑袋胀的发疼，甚至有些晕眩。
艾伦是诱饵，特别作战班的真正任务是保护他不被巨人的奸细伤害。
贝尔托特，莱纳，阿妮，甚至他自己，都被埃尔文玩弄在鼓掌之间。
如果让和阿尔敏的推测没有错，阿妮此刻已经被困在森林里，那也代表艾伦暂时是安全的。问题在于，阿妮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她会死，死之前会被调查兵团挖出所有情报，也许会被解剖，凄惨的生死不如。而贝尔托特和莱纳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把艾伦带走。
安德大口呼吸着，却总觉得吸不到氧气，耳边彷佛听见米勒的惨叫和雷诺离去前最后的笑声。
安德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了。
他恨阿妮，恨贝尔托特，恨莱纳，恨他们杀了这么多人，但他也更恨摇摆不定的自己。其实说来有点可笑，因为他自己也是马莱的战争武器。
也许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他想要墙内这些他所在乎的人类活下去。
但是到头来他谁也没拯救，只是害死越来越多人。
『但是时间依然在流逝，选择的时刻依然会到来。』
「选择……」安德茫然自语，双手握紧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他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迸出血丝，他也毫无所觉。
「安德？」让注意到他的异样，转头看着他，「你没――」
猛然，凄厉尖锐的嚎叫声从森林深处扑天盖地而来，那声响有如深渊的厉鬼哭嚎，众人纷纷捂紧双耳，但那令人恐惧的巨响还是刺进耳膜，回荡不散。
安德一窒，转头望向森林的入口。
「那、那是什么！」让大喊。
「那些巨人……」阿尔敏放下捂住双耳的手，震惊的说道：「它们往森林里面跑去了！」
原本聚集在树下的巨人，此刻好像突然放弃了树上的人类，有如被什么诱人的东西吸引一般，集体向森林里奔跑而去，甚至远方平原上也有巨人持续往这个方向奔来。
安德认得那个声音，那是女巨人召唤巨人的吼声，他知道阿妮要做什么了。
艾伦和特别作战班的位置在中列后方，也利用这个位置将阿妮一路领进森林，虽然不知道调查兵团是用什么埋伏来困住她，但是艾伦他们一定会继续移动到森林的更深处。
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阿妮一定会想尽办法脱身，继续追捕艾伦。
「全员开始战斗！」远处传来长官急切的吶喊，「别让它们通过！」
几人展开立体机动，从高处跳下，但巨人们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类，掠过他们直直往森林里冲去，巨大的脚步声轰隆震耳。
「可恶，竟然完全无视我们……」让用固定器在垂直的树干上稳住身形，带点恼火的说道，接着他一回头，却见安德启动立体机动，径直向森林里飞去。「安德！你要去哪？」让震惊的朝安德的背影吼道。
安德没理会他的喊声，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能让艾伦被带走。
即使他要与阿妮为敌。
腰侧的发射机启动，喷射出的固定器紧紧刺入巨大的树干，腰部后方的高压瓦斯喷出，卷动绳索的同时，强大的拉力将安德的身躯扯向前方，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
耀眼的阳光被抛在身后，森林的阴影像是要把他吞噬一般。
安德在空中调整姿势，咬牙加快了速度，迎面而来的气流粗暴撕扯他的发丝，偶尔擦过的枝叶有如利刃刮痛他的脸颊。即使身上繁复的皮带为他的腰椎分担了压力，他依然感到骨骼劈啪作响。
代表部队撤退的蓝色讯号弹在空中升起，安德抬头，从树顶间隙中露出的小片天空看到了浓厚的蒸汽，他心下一紧，知道那是巨人们在分食女巨人的身体，阿妮一定已经从那片烟雾中脱身。
「……在哪里？」安德喃喃念着，即使在高速移动中，他的双眼仍焦急的搜寻着一切迹象。
举目所及遍是矗立的高大树木，安德有种错觉，好像他即将永远迷失在这个古老而巨大的世界，沉伦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死寂之中。
他不管不顾的前进着，他知道时间不够了。
前方一阵爆炸声响，闪电从空中乍现，强烈的光芒从树干之间的缝隙穿出，刺痛了安德的双眼，在他的视线中留下点点白色光斑。
安德倒抽一口气，调整方向往那里冲去。
他经过一具倒吊在半空中的尸体，恍惚地缓下速度。
尸体脸上圆睁的双眼微微突出，身躯在空中微微晃动，后颈切口的鲜血将披风染成深色，向下滴着血液。
那是根塔。
安德强迫自己压下胸腔中快要喷泊而出的痛楚，他掠过尸体，在树林间飞跃。
「艾尔多！！」佩特拉惊惧交集的喊声隐隐从前面传来。
安德迅速冲了过去，只见远处女巨人背靠在树上，被切下多处肌肉的双臂无力的垂下，她低头吐出了一个东西，鲜血在空中四溅。佩特拉在不远处低空中喊着些什么。
安德突然明白了，那是艾尔多的半截身体。
女巨人起步朝佩特拉的方向冲去。
「佩特拉！快点调整姿势！！」奥路欧的声音从右方传来，他举着双刃高速往女巨人飞去，朝佩特拉大喊着：「快啊！佩特拉！！」
一切都来不及了，女巨人猛地跳起，一脚将佩特拉踩到树干上，猛烈的力道让整棵巨木都为之震动。
安德哭了，他离的太远，救不了佩特拉，耳边彷佛能听到佩特拉骨骼被辗碎的吱嘎声响。
「前辈！！」艾伦悲痛交集的吶喊在安德身侧传来。
奥路欧朝女具人的后颈射出固定器，举起双刃狠狠削去，女巨人的皮肤在瞬间硬化，发出水晶般的光芒。
「不行！！！」安德撕心裂肺的叫唤。
但已经晚了，奥路欧的双刃断的粉碎，在空中纷飞四散。女巨人向他横出一腿，身躯腾空的奥路欧无从闪避，直接被大力踢了出去。
安德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彷佛有谁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过眨眼之间，几条性命被无情辗压，宛若蝼蚁。
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阿妮。
那个女孩在马莱军营里的训练场上，静静低着头，鞋底仔细踩辗着一只蚱蜢，脸上波澜不惊。
一点一点的，看着蚱蜢徒劳挣扎，直到死亡。
安德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但思绪异常清晰。
他立刻掉头往艾伦的方向撞去，一把抱住正要往女巨人冲过去的艾伦，撞击的力道几乎让安德无法呼吸。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艾伦在他怀里剧烈挣扎，嘶声力竭。「我要把这家伙杀了啊！！」他奋力想把虎口凑近嘴角。
「你打不过她！」安德颤抖着吼道，死死抓住了艾伦，将左手腕用力塞到他嘴里，却被艾伦狠狠咬下，鲜血淋漓，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的目标是你，不能让她得逞！」安德艰难的辨别方向，操作立体机动迅速往部队方向飞去。
利威尔，必须找到利威尔！只有那个男人可以阻止这一切。
女巨人撼动大地的脚步声在后面紧追不舍。
安德感到自己滚烫的泪水滑过眼尾，向后散去，狂风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突然身后的脚步声猛然加快，他回头看到女巨人冲刺下迅速逼近的巨大身躯，连忙闪避，却被女巨人咬住了绳索，甩向空中。

绳索传来强烈的力量拉扯安德的身躯，他整个人无法控制的腾空飞出，护住怀里艾伦的同时，他的背部狠狠撞在巨木上，即将滑落的时候他奋力在一节伸出的树干上稳住两人身形。
艾伦挣脱他的臂膀，朝他急切喊道：「安德！你没事吧！」
安德直起身，喘着气勉强答道：「我还好，艾伦，你快离开这里……」他喉咙一腥，吐出一口血，胸腔传来阵阵闷痛。
「不！我要在这里杀了这家伙！」艾伦嘶声喊着，声线绷紧在崩溃边缘，「这都是我……做了错误的选择！」他的碧绿双眼里盛满悲痛的泪水，以及燃烧的怒火。
「等等――」安德一惊，但艾伦已经猛然转身跳下，迎向女巨人的同时，他咬破了自己的手。
霎时间闪光乍现，炽热的气流灼痛了安德的皮肤。
黑发巨人向女巨人扑去，仰头从喉咙中发出疯狂的嘶嚎，像是要把体内的怒气发泄殆尽，一拳又一拳往女巨人的身上打去，但却反而被女巨人一腿扫翻在地。他爬起朝女巨人再度攻击，女巨人却已经恢复了双臂，闪过他的拳头，扯住他的臂膀顺势将他甩了出去，熟练的格斗技巧招招狠戾。
「艾伦你这个大笨蛋！」安德痛骂道，艰难的在树上站起身，射出固定器后跳下。
立体机动强烈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遭受撞击的背部和胸口都剧痛无比，五脏六腑在体内翻江倒海。
安德又咳出一口血，暗暗庆幸不是受了明显的外伤，他在半空中催动恢复力，身上冒出丝丝蒸气。他以立体机动随着两头扭打的巨人在树间移动，虽然无法靠近，但他还是紧紧盯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两具巨大身躯的战斗惊天动地，黑发巨人像是被逼到极限的野兽，一被掠倒又迅速爬起，凶猛的攻击中挥拳又撕咬。也许是先前已经耗了许多力量，即使是修复好了双臂肌肉的女巨人也一度处于下风。终于女巨人的腹肚狠狠挨了一拳，庞大的力量让她身躯腾空飞出，撞在树上。
安德屏息，那瞬间他真的以为艾伦会赢。
但下一刻，女巨人猛然横出的腿削掉了黑发巨人的半颗头颅。
安德瞳孔一缩，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俯身冲了下去。
女巨人咬开了黑发巨人的后颈，撕裂下的肌肉中露出艾伦的躯体。在她即将第二次咬下艾伦时，安德扑过去一个回身切开了女巨人的下颚，高温的腥红液体喷了他满脸。
安德抬头，对上女巨人冰冷的双眼，距离很近，他甚至能从那对冰蓝色的巨大眼珠中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他知道阿妮现在一定认出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使劲从黑发巨人的后颈里拖出艾伦，从高热的巨人身体上奋力跳下，堪堪闪过女巨人挥来的手臂，射出固定器飞快离去。
「艾伦！！」三笠的嘶吼声远远传来。
安德抱着艾伦，在半空中抬头看到三笠，嘶哑着嗓子喊道：「艾伦他没事！」艾伦脸上还带着巨人化的痕迹，没有意识，身体热得发烫，双臂软软的垂着。
女巨人抛下黑发巨人已经冒出蒸气的尸体，朝他们起步追来。
「这个**啊！！」三笠发狠的喊道，射出固定器，向女巨人冲了过去。
「她的皮肤会硬化，小心点！」安德朝三笠大喊，回头看到三笠强悍的身影在女巨人身上切开数道血痕。
安德稳了稳呼吸，正要带着艾伦向前继续前进，猛然发现立体机动装置的不对劲，差点从空中摔落，勉强在一节树干上落下脚步。
他按了按握把，发现瓦斯已经用完了，刚才森林中的高速追击中他耗尽了所有气体。安德恼火的捶了一下树干，恨恨说道：「竟然在这个时候……可恶，要冷静啊……」
三笠切开了女巨人的小腿肌腱，女巨人往前摔到地上，激起一大片尘土。她一手护住后颈，身上的伤口冒出蒸气，跪在地上等待腿部的肌肉恢复。三笠趁机想要削下她护住后颈的手，但坚硬的皮肤让她的刀刃断成碎片。
「三笠，你带艾伦走！」安德一咬牙，朝三笠喊道：「我的气体用完了！」
三笠降落在他身边，身上都是女巨人的血，她焦急的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趁她现在还没恢复，你快带艾伦离开。」安德喘着气摇摇头，将不省人事的艾伦扯起来，往三笠怀里塞过去：「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艾伦的立体机动装置在巨人化的时候不见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即使他必须被留下，独自面对阿妮。
「没必要。」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在他们身边落下，墨绿色的披风划过天际。
安德猛地抬头，对上利威尔灰蓝色的双眼。
刹那间好像周围一切事物都静止了，只剩下那双深沉又令人感到安心的眸子，获住了他的呼吸。
利威尔来了。
当这个念头终于传达到大脑时，安德紧绷已久的神经在瞬间放松了下来，也在同时才发现身体涌上脱力般的疲惫感。
「她应该也累了，跑动速度和身体回复变得很慢。」利威尔盯着下方的女巨人，缓缓说道：「我们夺走她的行动能力，把她留在这里。」
「那家伙……杀害了很多同伴。」三笠神色复杂的盯着他。
「只要她有硬化能力就很难对付她，听从我的判断吧。」利威尔说道，此时女巨人已经重新起身，抬头望向他们。「我负责砍她，你负责吸引她的注意。」利威尔对三笠说着，双眼迸发出凌厉的光芒。
三笠点点头，喀嚓一声换了新刀片，射出固定器，从低空朝女巨人掠过，女巨人果然注意到了她。利威尔却绕到女巨人的身后，迅速逼近。
女巨人警觉，转身朝利威尔挥拳，利威尔在半空中将右手的刀刃换成反手，径直迎着她的拳头冲去，身躯高速旋转之下沿着女巨人的手臂削下多处肌肉。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安德只能看到双刃轨迹的冷冽白光。
利威尔沿着女巨人的肩膀侵袭而上，双刃凶狠的插进女巨人的两眼，鲜血从巨大的眼眶中喷出，溅了他一身。他将双刃留在眼窝里，跳起的同时换上新刀，左手反持，向女巨人的下盘攻去，转眼间竟然切下了女巨人两腿的多处肌肉，最后一击砍掉了后脚跟。
安德愣愣瞪大眼睛。
女巨人的硬化速度根本赶不上利威尔的动作，失去了双腿的她缓缓倒下，背靠着巨木，不动了。
「喂！」利威尔朝三笠大喊：「我们要离开了！」接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落在安德身前。
三笠抱起了昏迷的艾伦，利威尔则在安德面前背过身蹲下，说道：「上来！」
安德一怔，终究还是爬上了利威尔的背，双臂揽住黑发男人的肩颈。他们一跃而下，往森林的出口前进。
安德下意识转头，望向树下的女巨人，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瘫坐着，散发出高热的蒸气，她紧闭的双眼缓缓留下了泪水。
安德一阵哽咽，嘴里满是苦涩，疲乏的身躯空落落的，像是有谁剖开了他的胸腔，把里面的东西都掏走了。
他搞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阿妮只是想要回家，而他只是想要保住朋友和在乎的人。
是什么让他们刀剑相向，互相残害？
到底是谁错了？
浓郁的树木从两旁不断向后退去，三笠背着艾伦跟在他们身后，谁都没有说话，除了耳边掠过的风声，空气中只有立体机动绳索转动的金属摩擦声，还有气体喷出的丝丝声响。
安德想起特别作战班的四个前辈，迟疑了许久，还是颤声说道：「兵长，前辈他们……」他倏地收住声，心脏的剧痛来的猝不及防。
直到他亲口说出的刹那，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我知道。」利威尔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安德能从中听出一丝隐忍的情绪。
利威尔是痛的，比他更痛。
「我……对不起，」安德再也无法抑制，他用力将脸埋进利威尔的后颈，手指紧紧捉住那件沾了鲜血的墨绿色披风，「对不起……对不起……」他痛哭失声，不住道歉，肩膀颤抖不止。
他对不起今天失去性命的每一个人，是他的犹豫造成了这一切。
如果他能狠心舍弃掉任何一方，也许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安德抽噎着，伏在利威尔的背上，流下的泪水湿透了布料。他的手心感受到披风下那强壮有力的背脊，黑色的发丝随风拂在他脸上，苍白的脖颈传来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紧紧抓着他，有如溺水之人紧抓着一片浮木。
「……脏死了。」利威尔沉默片刻，只是淡淡说道，声线隐隐透出一声叹息。
Tbc.

Chapter 22 遗志
调查兵团在巨木森林之外重整，准备返回罗塞之墙。疲惫的调查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着补给，还有他们所能尽力做到的尸体回收。
几名士兵用望远镜警戒着周围，他们还在墙外，随时都能再度遭受巨人的威胁，无法停留太久。
安德和三笠一起把艾伦抬到马车上，让他平躺下来。艾伦身上没有外伤，但是一直昏迷不醒，体温也非常高。
三笠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艾伦身上。
马车上还坐了一名士兵，他头上缠着绷带，低头坐在角落，也许是伤到无法骑马了，被同伴安排坐在了这里。
安德拿了个水壶递给他，那名士兵朝他感激的笑了笑，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谢谢你啊……唉，你不是雷诺班上的新兵吗？」那名士兵像是认出了安德，说道。「那家伙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看到？」
安德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士兵盯着他，而后了然般的叹了口气：「是吗……那个家伙也回不来了啊。」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那家伙出发前还在嚷嚷着，说这次要带的新兵竟然是从特别作战班分过来的，说他紧张得要命。」
安德静静听着。
「我就跟他说，别太担心了啊，我们只要做好前辈的本份，保护好那些菜鸟新兵就好……」那名士兵喃喃说着，不知道是对着安德说的，又或是对他自己，「约好了今天回去要一起喝酒的啊……」
「抱歉，」安德艰难的说道，「班长和前辈是为了救我才会……」
「你不用道歉，」那名士兵闻言再度抬头，定定的看着安德，「只要能够让人类亲手夺回这个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后悔为此献出心脏。」
「如果后人能继承我们的遗志，就是死者最大的安慰。」他说着，转头看向远处的地平线，但又像是在看着某个更加遥远不可见的地方。最后他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
安德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缓缓转身离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无论如何他没有办法再继续面对那位失去朋友的老兵。
被调查士兵们收回的尸体在地上排放整齐，用白布包裹着，有些甚至不是一具完整的躯体，只是在角落一包一包的裹着。白布上渗出鲜血，混着泥土和青草，露出的军靴交错着，分不出彼此。
他越过人群，看到利威尔下了马，在尸体旁边蹲下身。他伸出手，翻开白布的一角，低头摆弄着什么。
安德迟疑了一下，还是朝那里走了过去。
他在利威尔身前停下脚步，看着利威尔从一具尸体的制服胸口上，用小刀割下了一块自由之翼。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像是在对待什么珍惜之物。
安德走的很近，看到那具尸体白布下露出的手上，掌心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
利威尔拿着那块自由之翼，静静起身，对上安德的视线。
「兵长。」安德轻声唤道。
「这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利威尔顿了顿，缓缓说道，「对我来说。」灰蓝色的眸子里在瞬间闪过一丝疲惫。
安德懂了，这个男人已经看着太多人走了。
这个男人曾经很悲伤，也许曾经愤怒，也许曾经绝望，他的心脏早就已经裂成两半，但他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述说着，仍旧会竭尽全力战斗下去。
他一直前进，但他一直都记着。
「手，」利威尔突然说，「去处理一下。」
安德有些茫然，下意识低头，才发现左手腕的咬伤已经一片狼藉，袖口上满是干涸的血块。
「那是咬的？」利威尔微微抬了抬眉，问道。
「噢，那时急着想要阻止艾伦巨人化……」安德这才发现伤口很深，皮肉翻起的样子有点狰狞，他低着头喃喃说道：「虽然最后他还是冲上去了……」
「……是吗？」利威尔顿了下。
安德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转身去找医药箱。
利威尔站在他身后，灰蓝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皱的死紧。
***

***
马车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前行，发出匡当匡当的声响。队伍后方的几辆马车上很空，原本那里载满了死去调查士兵的尸体，但现在只有寥寥几名伤兵。
他们在路途遭受巨人的追击，虽然利威尔和米克去了后方掩护，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为了保证部队的安全，埃尔文下令抛下部分尸体，减轻马车的负担，让队伍得以全速前进。
安德是明白的，在墙外巨人的威胁下，部队在原地停留的时间有限，能找到尸体就已经极为不易，更何况是带着尸体穿过巨人遍布的平原。
那些被留在野外的同伴身躯，不会是第一具，也不会是最后一具。
艾伦醒来的时候，调查兵团的部队已经很靠近罗塞之墙。
安德坐在马上，一路上不时朝马车的方向张望，这时总算看到醒来的艾伦，正坐起身朝三笠激动着说些什么。
安德呼出一口气，说道：「那家伙没事就好。」
一旁的阿尔敏和让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三笠抬手把艾伦压了回去。
「作战失败了呢，既没有建立夺回玛丽亚之墙的据点，也没有抓到女巨人，」阿尔敏说，「不知道王都会有什么反应。」
让有点疑惑：「什么意思？」
「上次审议会将艾伦判给调查兵团，条件是根据这次墙外调查的结果，艾伦的处置将再次进行审议。」阿尔敏说，「照着那些人自私自利的人来看，这次艾伦和调查兵团也许都会遭殃。」
「也许我们可以免费旁观一场王都大乱斗，」安德茫然地说，「我是说，天哪你真该看看那群人的嘴脸，简直像是要把艾伦生吞活剥，我都要以为他们才是巨人了。」
「……我到底是脑子哪里不对才会选择来这个鬼地方，」让皱眉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有些恼怒。
「恭喜你正式成为傻子团体的一员，脑子里很舒服的让。」安德温和的说，「虽然我从来没听懂艾伦的幽默感。」他补上一句。
让恼火的往他头上拍了一掌。
几人沉默了下来，除了马蹄声之外再无声响。
「好想回故乡啊……」不远处康尼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了安德的耳朵，「趁还活着的时候……」
卡拉捏斯区的大门缓缓提起，机关运转的吱嘎声响中，安德抬头望着罗塞女神的面容，他突然又想起了阿妮。
训练兵时期，他常常跟阿妮练习对人格斗，虽然都是单方面的被虐待，但是安德还是持续这么做，除了可以学到东西之外，也有别的原因。
如果说，莱纳完美的扮演一名士兵，贝尔托特总是小心翼翼，那么阿妮大概就是连假装都懒。她总是一脸冷冰冰的无所谓表情，像是无奈的被拉到小孩子堆里玩着幼稚的游戏。
但是安德总觉得她在使用格斗技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阿妮的格斗技是谁教的啊？」安德有一次这么问。
那时他们刚结束训练，被教官指示把几个木箱子抬回仓库。
「我父亲教的，」阿妮说道，娇小的身躯却毫不费力的抬起沉重的木箱。「为了让我成为战士。」
「是吗，父亲啊……」安德想了想，「阿妮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待在马莱军营的一年里，他从来没看过阿妮的父亲。
「……他是个自私的人，总是只想到自己，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阿妮冷冷的说，「我从小就觉得很无聊，但还是无法违抗他，只能被逼着去学这种技巧。」
阿妮的父亲一直希望她能被马莱军队选中，成为巨人战士，也因此在阿妮的童年实行了非常严格的训练，日夜不断，甚至他一度告诉女儿，这就是她出生在世上的理由。
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想要偿清艾尔迪亚的历史血债，又或是想要成为荣誉马莱人，安德没有问，他觉得这种问题并不重要。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让艾尔迪亚人将自己年幼的孩子送到马莱军营，寄望他们能够成为荣誉的战士，即使那代表他们将亲手葬送孩子的童年和未来。
这样说来，这些大人们真的很自私，孩子们成了他们实现理想的工具。
但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是巨人吃人，而是人吃人。
以某部分来看，安德觉得自己和阿妮很像，他们都不是以自己的意志成为战士，没有对马莱的忠诚，没有像莱纳那样对战士一职的执着信念。
但是他们在另一方面又截然不同，那就是阿妮有家。
虽然阿妮嘴上老是说着厌恶她那严厉又自私的父亲，但安德可以感觉到事实不是这样。很难说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连结，也许那就是亲情，那种无条件支撑着彼此，永远站在彼此身后的情感，那是安德从未体会过，但却能看得到的。
安德总是能从阿妮那冰冷又充满戾气的面容下看到一名纤细的女孩，渴望回家。
于是即使必须伪装成士兵，阿妮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从未忘记自己有战斗的理由。
但安德不是，他知道自己早就在踏上岛屿的那一刻迷失了方向，又或者在更早以前，他就从来就没有清楚过自己该做的事，而他总认为一切责任都是别人强行加给他的，也总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逃避。
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
也许在三个同伴里面，只有阿妮是能够理解他的，也或许她暗暗的在怜悯他，直到托洛斯特区攻防战之后他们因为艾伦而发生冲突，这名从来不对他说重话的少女才忍不住出言指责，责怪他想要夺走她回家的希望。
「如果你那么在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机会喔？」有次训练时，安德不小心听到阿妮这么对艾伦说着，登时吓傻在原地，被康尼趁机踹了一脚。
自从艾伦注意到阿妮出色的格斗技后，训练时老是缠着阿妮，也因为这样安德只好跑去找康尼对练。顺带一提，这个小个子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灯，刁钻古怪的灵活身姿常常让安德吃尽苦头。
「咦？我才不要。」艾伦像是完全没听懂阿妮的暗示，以为只是寻常的格斗技话题，伤脑筋般的说道：「被踢到很痛的。」
于是阿妮把这个不解风情的少年摔了个底朝天。
安德是知道的，阿妮对艾伦有着某种特别的感情，也许是因为艾伦是个勇于反抗环境的人，让她有了某种向往。大概对她来说，身为战士，总有太多无奈，只能随波逐流。
她强大，聪明，残忍，但她依然在今天的袭击中放过了阿尔敏。
虽然嘴上说着这是无聊的士兵游戏，但是安德认为她在三年来的朝夕相处之下，仍旧对一些同期放入了感情。
阿妮一定也感受到了痛苦，但她却选择坚持战斗下去，她选择了亲情。
对比之下安德只觉得自己很卑劣，拒绝坚持，也惧怕改变。
Tbc.

Chapter 23 替身
第五十七次墙外调查宣告失败，返回卡拉捏斯区的调查兵团遭到民众们的冷嘲热讽，无疑让幸存的士兵们心头添上另一股阴影。而这次墙外远征所消耗的费用和损失，已经足够打垮原本支持调查兵团的力量。
王都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包含埃尔文在内的所有负责人都被传唤至王都，并且同时也决定将艾伦引渡出去，交由宪兵团管辖。
在前往王都之前，调查兵团先行在罗塞之墙内休整，而一部分士兵，包含特别作战班在内，则前往旧本部等候埃尔文的指示。
与其他104同期新兵一起，莱纳和贝尔托特在米克分队长的带领下前往南方，安德听一个前辈说调查兵团在艾米哈区的西侧附近有一个据点。临别前，安德和两位战士远远的对上了视线，很快的又移开。
当他们回到旧本部的时候已近傍晚，天空暗的很快，安德觉得整栋古堡特别空旷，静的令他难受，他甚至觉得能听到树上的虫鸣都是一种解脱。
除了利威尔，特别作战班只剩下艾伦和他了。
这个事实残忍的可怕。
艾伦的身体看似已经无碍，但是精神还是很萎靡。安德把他推到自己的房间里，催促他在晚上的会议前再休息一下，舍不得让他回到阴冷的地下室。
王都的命令无疑是一场大劫，安德不知道埃尔文会有甚么样的办法来保住艾伦，甚至是保住调查兵团。
如果调查兵团真的失去艾伦，安德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也许他会拉着艾伦，和三笠与阿尔敏一起逃跑。罗塞之墙内有很多村落，有些甚至在深山里，如果真的要躲藏，不会没有活路。
现在只能静待消息，也许埃尔文能有办法。
那个可怕的男人。
「那时候，你受伤了对吧？」艾伦坐在床上，迟疑的开口，「变成巨人之前的事情，我是记得的……抱歉，安德。」他指了指安德包着绷带的左手腕。
「我怎么就没有听过你跟三笠道歉了？这么见外我可是会生气的，」安德笑着说：「不就是咬了一口吗，男人留条疤也挺英勇的，等我老了才能跟人炫耀。」
艾伦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微笑。
「……如果我早一点选择战斗，也许前辈们就不会死了，」艾伦垂着头，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要相信他们而已。」
其实以艾伦的个性，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以自己的力量战斗，但在巨人之力让他被称为怪物以后，他很想要再度拥有彼此依赖的同伴，就像是训练兵时的同伴那样。
他希望能让特别作战班的四位前辈能相信他，于是他也选择了信任他们。
安德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对上艾伦的碧绿色双眼，认真地说：「那不是你的错。」
艾伦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眼里黯淡无光。
安德想了想，一屁股坐上床沿，伸出手使劲揉了揉艾伦的头发。
「做什么？」艾伦挣扎着闪避，嚷嚷道：「没大没小！」
「噢，还开始摆架子了？不就大了一岁吗，有什么了不起。」安德哼哼几声，「咬我一口还不让我报复一下吗？开拓地那条追着我跑的大黑狗都被三笠踢了好几脚呢！」
「……你拿一条狗跟我比较？」艾伦难以置信的问。
「牙齿都利啊，」安德耸耸肩，一把将艾伦推回床上，「再休息下吧，等团长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毕安德起身，把艾伦留在房间里，离去的时候轻轻带上门。他转过身面对阴暗的走廊，墙上的老旧烛台已经燃上了火光，照亮了锈蚀的支架，在窗口的微风中摇曳，忽明忽灭。
安德突然迫切的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思考，于是他走向长廊的尽头，登上阶梯，往古堡的东侧高楼走去。那里有一个窗口，爬出去便是他经常待着的那片屋顶，倾斜的石砖之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夜景。
当他利落的翻出窗外时，他突然发现他不是独自一人――利威尔坐着的背影在屋顶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
安德伸出的腿停顿在半空中，考虑了几秒要不要缩回去。
「不过来吗？」利威尔没有回头，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我以为这是你的地盘？」
「噢，没关系，」安德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的说，「我去找别的地方……」
「臭小鬼，怕什么？」利威尔嗤了一声，「趴在我背上流鼻涕的时候胆子倒是很大。」
安德一僵，认真回想了一下，悲惨的发现利威尔说的是事实，的确再怎么样都不会比那时候更糟了。于是他心一横，落到屋顶上，黑暗中不小心踢飞一块碎瓦。
他盘腿坐到利威尔身侧，双手抚上了粗糙冰冷的石砖，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这是一个浓厚云层遮蔽月光的夜晚，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似深不见底的漩涡，又似即将压下的沉重阴影，令人喘不过气来。
安德对着夜晚湿冷的空气吸了一大口，脑袋清醒不少。他悄悄回头看向利威尔的侧脸，黑发男人的脸部轮廓模糊隐匿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
利威尔已经换下了兵团制服，没有穿着衬衫，而是轻松的圆领上衣，肩上如同以往一样披着黑色外套，甚至没有打领巾。
「你看到了吗？」利威尔突然开口。
安德有些摸不着脑，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话感到很疑惑：「看到什么？」
「你说想要看到的某些东西，你不是为了这个加入调查兵团的吗？」利威尔平静的说道，「你看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安德听懂了，利威尔是在说那天他和艾伦在屋顶上的对话。
他想起失败的墙外远征，想起一排排的士兵遗体，想起空旷的旧本部大厅，想起女巨人流下的泪。他怔怔的坐着，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随便说说吧，不用有压力，我从来没指望你的脑袋能说出什么有伟大意义的话，」利威尔淡淡的说，「你不是挺能讲的？还是需要我去帮你倒杯啤酒？」
安德沉默了一下，伸手扯了扯被寒风灌入的领口，思量许久。利威尔没有催促他。
于是他迟疑着开了口：「……曾经有很多人跟我说，墙里的世界根本没有未来，人类只是在毁灭之前苟延残喘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从不认为他能做出什么改变。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他死之前拼命靠近那些他所向往的东西，他以为这样就已足够，也不枉费他活一遭。
利威尔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但今天有一个前辈告诉我，只要能够改变人类的命运，他们不会后悔，即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安德说着，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舌头根本停不下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只想到自己，却忘记了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我根本没有拥有足够的觉悟去守护那些美好事物。」
他几乎是急迫的，好像只要将内心的话语全部吐出就能得到救赎。他初次真正面对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丑陋，即使一直以来用着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但终究改变不了他那自利的本质。
「但我还是害怕……我做的远远不够，可是一旦放手去做之后，也许我会失去很多东西。」他最后这样说，手指悄悄捏紧了衣角的布料。
而后他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颇有点语焉不详，但他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么多。
利威尔转头瞥了他一眼，用嫌弃的语气说道：「……果然是个**，想这么多做什么，真没用。」
「噢……」安德蔫蔫的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幼稚。
「虽然没听明白你到底确切在说什么，但你啰啰嗦嗦的说了这么多，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利威尔凉凉的说，「你自己也知道，半吊子的决心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
安德愣愣地听着，在夜晚的寒气中打了个喷嚏。
「不过……也不能说哪种做法才是对的，没有人能料到结果。」利威尔从怀里掏出一只怀表，就着昏暗的光线辨识着时间。「埃尔文那家伙应该差不多要来了，不知道又卖什么关子硬要我们等到晚上……艾伦在哪里？」
他说着，从屋顶上起身，伸手细细拍掉身上沾到的灰尘，而后脱下外套盖在安德的肩膀上，「别把口水蹭上去了。」他威胁性的补充道。
「谢谢，」安德伸手紧了紧肩上的外套，黑色的布料传来暖和的残余体温。「呃，艾伦他应该在我房间。」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利威尔闻言恼火的转头盯着他，「我不是说了他应该待在地下室的吗？你们两个一天到晚黏呼呼的到底在搞什么鬼？」说毕，他不再理会安德，转身从窗口进了屋子。
安德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他和艾伦一天到晚黏呼呼的？那三笠就是跟踪狂了好吗！
***

***
隔天清晨安德醒来的时候才再次见到艾伦。
前一晚他一个人在屋顶上待了很久，有点莫名执着的想要看到云层后的月光，结果一个不小心在屋顶上面睡着，被夜间的寒冷气流冻醒才僵硬着爬回古堡里。当他走上长廊的时候墙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阴森森的空间让他感到有点恐惧，唯有裹在肩上的黑色外套给了一丝安全感。
不知道因为睡在屋顶上而感冒的话会不会被利威尔鄙视，虽然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拥有巨人之力的身体会不会着凉，至少从他继承以来就没发生过。
他在走回房间的路上特地绕去了地下室，想问问艾伦会议的结果如何，但是地下室的房间冷清清的空无一人，绿眼少年还没回来。
也许那是场漫长的会议，安德心想着，抖着疲惫的腿踩上阶梯，好不容易爬回三楼的房间就钻进被窝里睡了，睡前没忘记把外套好好的挂在椅背上。
他又做了一个很长很古怪的梦，他梦到马赛尔和尤弥尔坐在树下一起野餐，吃着三明治；画面一转，艾伦和阿妮在训练场上练习格斗技，不一会儿双双巨人化，搂在一起跳了一支恰恰，吉克战士长不知从哪里出现，坐在旁边敲鼓伴奏。
在梦到利威尔阴沉着脸让他刷地板刷了第十三遍的时候，总算有人把他从这可怕又荒谬的梦境中吵了起来。
「喂，你这个马脸，不要那么大力摇他！」
「啊？不摇他是要怎么叫他起来，你倒是来示范一下啊？」
「艾伦，你太早起床了，应该再多睡点。」
「各位……安德好像醒了。」
安德觉得肩膀的剧烈摇晃和耳边的噪音让脑袋有点疼，他无奈的使劲睁开眼皮，睡眼惺忪的看向床边吵吵嚷嚷的几个人，「早上好……我房间真是热闹。」他坐起身，打了个呵欠，觉得睡了一觉反而更累。
也许是时间还早的关系，窗外洒下的阳光还很温和，窗外的鸟鸣声此起彼落，夜间的凉意还未全然退去，让他在钻出温暖的被窝时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艾伦身边三个出乎意料的身影：「阿尔敏，三笠……还有让？」他很惊讶他们此刻会出现在旧本部，「阿尔敏，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注意到阿尔敏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
四个同期生古怪的围在他床边，直盯盯的看着他，让他突然有种诡异的错觉，以为自己是卧床已久的重症病患。
「你那最后的迟疑是怎么回事？」让有点不满的嘟囔着，被艾伦的手肘敲了一记拐子。
「嗯，我没事了。」阿尔敏笑着说。
三笠在旁边低声催促艾伦找地方坐下。
「话说你竟然能有自己的房间，真令人羡慕，不愧是特别作战班。」让说着，朝着房间四处打量了一眼。
安德眼角瞥见一旁的艾伦粗鲁的拉过椅子，正要坐下的时候看到椅背上挂着的黑色外套，猛然缩回了手，一脸惊恐的悄悄把椅子推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这座古堡很大……其他据点没有吗？」安德说着，往床里挪了挪，示意几人坐到床沿上。除了旧本部，他和艾伦都还没有去过调查兵团的其他分部，不清楚过去一个月其他同期的训练情况。
「跟训练兵一样，是好几个人睡一间的，长官才能有自己的房间。」让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是吗……」安德到是有点好奇，不知道三笠看到艾伦的地下室房间会有什么反应。「话说，你们怎么没跟着其他新兵去米克分队长的部队？」说到分部，他才突然想起，除了特别作战班的艾伦和他，其他新兵早在昨日就已经往南部据点去了。
「我们是过来准备明天的作战计划的，」阿尔敏说。「我们三个昨晚跟着团长一起来了。」
「作战计划？」安德觉得有点懵，也可能是还没睡醒，「你们在说什么，明天不是艾伦被召回王都的日子吗？听说今天就会派宪兵过来监督了。」
床边的四人对看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安德茫然地看着他们，无意识的伸手扒了扒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我们要带艾伦逃走，」阿尔敏说，「这是我们昨天会议的讨论结果。」
安德瞬间清醒了过来，紧张说道：「要逃去哪里？王都那边就不管了吗？」
「只是暂时躲起来而已，」阿尔敏解释道，「虽然形式上是部份调查兵团成员的反抗行为，但是可以藉此争取时间，找齐将审议会势力彻底推翻的事证。」
「事证……？」安德愣了一下，急切说道：「真的有吗，可以保住艾伦的事证？」如果能在体制下保证艾伦的安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阿尔敏肯定的点点头，「有的，但是目前团长还没公布。」
安德努力思考着，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证能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让王都接受，除了立刻夺回玛丽亚之墙，或是抓到所谓的巨人派来的奸细，他完全想不到其他能彻底翻盘的可能性。
但是从阿尔敏口中说出的话总是很可信，也许埃尔文确实掌握了一些其他信息。
阿尔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这样啊……」安德喃喃说道，想起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觉得背脊隐隐发毛。「那么计划是什么？趁着宪兵来之前先逃跑吗？」
「不，计划是在明天去王都的路上，经过史托黑斯区的时候逃跑……与其一开始就挑明作对，不如先假装顺从，解除对方的戒心，反而比较容易争取到时间。」阿尔敏说，「我们打算利用替身作战，城市的复杂地形会有很大的帮助。」
「替身作战？」安德愣然。
「嗯……这点就要拜托你了，安德。」阿尔敏郑重的拍了拍安德的肩膀，从身侧的袋子里掏出一顶假发，在安德的面前挥了挥。「你是我们讨论出来的最佳人选。」
「……艾伦的替身，我吗？」安德一脸茫然，觉得脑袋跟不上阿尔敏的节奏，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会被识破的吧？」
「不，」三笠突然开口，乌黑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安德，「我觉得很适合。」
安德无语的看着三笠，完全不懂她的理由何在，他为难的说道：「要假扮成艾伦的话，我倒还觉得让更适合啊……体格身高都相近，眼神都很凶恶……」
「喂，谁眼神凶恶了啊？」让暴躁的质问。
「谁跟他一样有长马脸了啊！」艾伦厌恶的瞪着让的侧脸。
安德：「……」
阿尔敏苦笑着摊手，说道：「你看吧，搞不好宪兵一用艾伦的名字叫让，他就要冲出去跟人家打架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放心，你只要在艾伦的马车经过史托黑斯区的时候偷偷跟他替换就好了，不容易被发现的。」
安德苦着脸，「那也不能赶鸭子上架啊，我比艾伦矮了半个头。」
「我就说吧，找个小矮子来当替身也太明显。」让抬高下巴，居高临下的嘲笑道，「这家伙从三年前就没怎么长，竟然比阿尔敏还要矮，我看是没救了！」
阿尔敏：「……」
「喂，我还在成长期，我会长高的！」安德恼怒的说，「我可比人类最强还高呢！」
「啊，高了多少？」让嚣张的嘲讽道，「一公分？两公分？」
「是三公分！你这个讨厌的**！」安德忍无可忍的大喊。
「喔，三公分是吗？」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嫌太多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整齐的削掉。」
众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安德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的转头看向门口。
利威尔倚在门上，阴郁的盯着他，森森说道：「大早上的吵吵嚷嚷，废话那么多，所以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安德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一把扯过阿尔敏手上的假发，朝利威尔郑重的点点头。
原本他预计还会收到几句来自利威尔的嫌弃，然而那名黑发男人只是嗤了一声，转头走了。
安德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安德觉得利威尔今天看起来心情很糟。
Tbc.

Chapter 24 烟灰
午时未到，王都的宪兵很快就来了，他们派来了两辆马车和数名宪兵，将在旧本部休整一夜，隔日早晨就要随着埃尔文和艾伦经由史托黑斯区返回王都。
名义上是王都派遣下来护送调查兵团干部，实际上则是监视，怕他们做出违抗命令的举动。
这个道理谁都能理解，但是当安德看到那些宪兵的时候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们背着来福/枪，身上的制服只能勉强不算邋遢，但也并不笔挺。他们经过安德的时候，他甚至从那些制服上闻到了浓厚的烟草味。他们脸上有着杂乱的，未经修整的胡渣，眼袋上有深深的黑眼圈，眼神轻佻的飘移着。
看惯了利落的调查士兵，安德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对于军纪体制，安德一直不是个特别在意的人，但他并不否认做为一名士兵有必须担负的职责，其一就是保持自身对身份的尊重，例如巡逻时保持整洁的军团衣着，行为端正之类的。
安德见过不少宪兵，无论是在开拓地，或是训练兵时期很偶尔见到的宪兵团长官，又或是托洛斯特区战后维持民情管理的巡逻宪兵，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像他今天所见的这样颓靡。
一直听闻宪兵团内部腐败淫/糜，也许来自希娜之墙的宪兵更为明显，他总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啧，谁想要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要不是奈尔师团长的命令，就叫几名新兵过来顶着了。」
「嘘……你小声点，万一得罪了长官可不好，明天就能回王都了，你忍忍吧。」
安德把利威尔借给他的黑色外套洗了，这会儿正急匆匆的穿过长廊准备往屋顶去晾起来，想要赶上午后的太阳。角落传来的说话声让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两名宪兵站在廊上吸着烟草，交头接耳，口中吐出的灰色烟雾在空中缭绕。
安德皱了皱眉，正打算加快脚步通过，却还是被那两个宪兵喊住了脚步。
「喂，小子，你过来。」
「……两位长官好。」安德无奈的顿住了脚步，朝他们站的方向立正，行了个军礼。
「那种形式就免了吧，不是叫你过来吗？」留着络腮胡的宪兵朝他不悦地说着。「隔这么远怎么说话。」
安德不想让利威尔的外套沾上烟味，只是站在原地说道：「请问两位长官有什么事吗？」
「啧，算了，」另一名高个子宪兵无所谓的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这里有酒吗？去拿点来。」
安德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酒？」他茫然地重复。
「对，就是酒！你是聋的还是傻的？」络腮胡宪兵不耐烦的说道，「这么大一座古堡，总该有几瓶酒吧？」他将手上的烟卷随意丢在地上，伸出军靴用鞋底踩灭，残余的烟草碎屑和烟灰在地上散的到处都是。
安德盯着他的动作，脑中浮现佩特拉前辈在那里清扫的身影，怒气缓缓从心底升起，「真不好意思，两位长官，这里是调查士兵进行训练的地方，也许你们可以去酒馆。」他静静说道，「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他知道他失言了。
「你这臭小鬼，那话是什么意思？」络腮胡宪兵恼怒的朝他大步踏来，一把扯住安德的衣领，「调查兵团连礼貌都没教吗？」他凑近安德的脸，怒声说道，高举的拳头猛然挥下。
扑面而来的浓郁烟味让安德有些窒息，他强忍着把对方摔出去的冲动，侧过脸紧紧闭上眼睛。
但是想象中的重击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看到一只充满力量的结实手臂，紧紧抓住了宪兵挥在半空中的拳头。
「新兵不懂事，两位难道这么计较吗？」利威尔冰冷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还是……两位忘记了这里是调查兵团的地盘？」他那扼住宪兵手腕的苍白手指倏地收紧，力道之大，安德甚至能听到肌肉和骨骼摩擦的声音。
「你这家伙――」络腮胡宪兵吃痛，又急又怒。
「这不是传闻中的人类最强吗？久仰久仰，」高个子宪兵抛下手上的烟卷，走过来拉住同僚，笑着朝利威尔说道，「只是指点一下罢了，既然是调查士兵，能由你们来管教的话更好。」
「我的人，我自然会管教。」利威尔冷声道，松了手。
络腮胡宪兵忿忿的收回手臂，用力甩开安德的领子，被高个子宪兵拉着走了，临走前转头恶狠狠瞪了安德一眼。
两个宪兵进了长廊尽头安排他们休息的房间，门打开的时候安德隐隐能从缝隙看到里面烟雾缭绕，几名宪兵围着桌子玩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扇门重重关上，走廊恢复了寂静。
安德揉揉脖颈，哑着声音向利威尔说道：「……抱歉，兵长。」
利威尔没看向他，只是厌恶的盯着那处地面上的狼藉，「你们明天清晨就该行动了，在那之前别引人注意。」他的声音很冷漠。
「……嗯，我知道了，」安德低着头答道，「那边的地板我等等会――」他抬起头，却只看到利威尔已经走远的背影，倏地收住了声。
安德有些无措，怔怔站在原地，目送黑发男人的背影在转角消失，突然觉得窗口的阳光很刺眼，空气中残留的烟草味无情钻入他的胸腔，闷的发疼。
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但是安德找不到原因，也不知道这个情况会不会持续下去。
也许利威尔从来便不是什么待人友善的个性，安德也不敢说以前利威尔待他有多温和，但最起码应该是长官对下属的关系。可是自从前一晚屋顶的分别以后，那名黑发男人冷漠的让安德难受。
安德发现他很难形容利威尔对于他的意义，也许一开始是一种憧憬或向往，也许又带有一份好奇。在被编入特别作战班的时候，虽然安德很紧张，又同时在担心艾伦的状况，但心里隐隐也是高兴的，因为他离这个黑发男人更近了，也或许在某种层面上是获得了黑发男人的认同。
而后他渐渐发现，这个强大的男人所能给予他的不仅是安全感，更多的是温暖。只要有他在，就能完全的信任他，什么也不用怕。虽然男人讲话有时很不留情，但安德一直能感受到他其实很温柔。
直到这时安德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依赖着这名黑发男人，好像在每一次的逆境中，利威尔总是他最后的救赎。
佩特拉前辈等人的逝去，安德一直很愧疚又很痛苦，但他知道利威尔一定是最寂寞又疼痛的那人。安德很想为黑发男人做些什么，也许是赎罪，又也许是想要回报那份他所感受到的温柔。
但是现在安德只从利威尔的举动中感受到彻底的冷淡，还有隐隐的排斥。他知道利威尔的态度绝非无缘无故，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努力回想那天晚上有没有说出什么冒犯的话，但印象中直到利威尔从屋顶离开时都没有什么异状。思索片刻后他放弃的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手上还拎着的黑色外套。
安德凑近黑色的布料闻了闻，难过的发现果然在刚才与宪兵的争执中沾上了烟味，只好决定再去重洗一遍，一边在心里偷偷诅咒那两个宪兵倒霉一辈子。
入夜的时候安德绕去了地下室，发现艾伦已经被宪兵看管了起来，两名站岗的宪兵无趣的打着呵欠，连安德站在阶梯上探头探脑他们都没有理会，也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注意。
也许替身作战真的能行，如果史托黑斯区接应的宪兵们都是这副要死不死的鬼德性的话。安德暗暗想着。
Tbc.

24章已更新在133樓，不過要展開

Chapter 25 奇袭
那一夜安德睡得很浅，凌晨就爬起来到大厅做出发的准备，阿尔敏和三笠已经到了，还有另一位随行的长官，安德认得那是赛斯班长，会负责带领他们从旧本部进入史托黑斯区。
他们穿着便服，装备上立体机动，并用宽松的深色雨衣遮掩住。另外，为了伪装成运货的工人，他们也带上了搬运货物的大背包，趁着天色刚亮就骑着马往史托黑斯区的方向启程。他们要赶在宪兵团的马车进入史托黑斯区以前在预定位置埋伏好，等待安德和艾伦交换的时机。
「奈尔师团长会在他们进入城市的时候与马车会合，到时候他一定会确认艾伦的脸，」路途中，赛斯班长向他们解释道，「接着马车会经过城市的中央大道，这时候史托黑斯区的宪兵团支部会派人到街道上加强护送……因此我们就必须把握住这之间的空档，把艾伦从马车上换下来。」
正午时分的钟声响起，他们已经安全抵达史托黑斯区的城门外，希娜女神的侧颜在晨曦中秀美庄严的矗立着。
「阿尔敏，等艾伦换下来后，你们确定能顺利脱身吗？」安德有些担心，「你之前说史托黑斯区会有人接应你们，没问题吧？」
「……嗯，」阿尔敏静静地说，「她一定会在的。」
三笠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的策马前行。
安德看着阿尔敏平静的侧脸，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堵着，莫名难受。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带着兜帽，跟随着来往的商贾和工人混入城门内，站岗的宪兵懒散的闲晃着，没有人会特地注意这四个背着沉重货物的工人。
进入城镇后，他们把马匹交给赛斯班长，顺着街道前往预定地点。
安德下意识回头向赛斯看了一眼，却看到那名调查士兵站在原地，人群中走出几名披着斗篷的人凑上去与他交谈。
「阿尔敏，」安德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记得，这次计划只有我们几个参与？」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安德？」阿尔敏疑惑的看着他。
安德将视线转回，说道：「不，没什么。」
史托黑斯区情景繁荣，街道干净整洁。也许是因为位在安全的希娜之壁，远离巨人的威胁，因此即使是城墙都市，街上的人们看起来依旧十分悠闲平和，衣着打扮上也较富裕。安德注意到，这里似乎也是壁教盛行的地方，宏伟的教堂四处林立，也能看到许多穿戴象征传教者地位项链的人物来来去去。
安德不由想起了审议会上见过的尼克神父。
他们三人埋伏在一座路桥底下的阴影处，这里是马车从城门通往中央大道的必经之地。
阿尔敏中途离开了快半小时，安德知道他是按照预定计划去找城市内的接应人员。当阿尔敏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微微放松但又紧张的复杂表情，对上三笠和安德的视线时，他肯定的点点头。
安德卸下肩上的货物，脱下立体机动装置和雨衣交给三笠，接着他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腰际的匕首，而后他抬手戴上假发。在这过程中阿尔敏一直盯着他看，害安德有点担心，觉得大概自己怎么样都不会看起来像艾伦。接着他又突然想起奈尔，不知道那位长官还记不记得他的脸。
「他们应该快到了，」阿尔敏抬头张望了一下，「安德，等等别紧张，要是暴露了就让团长他们应付就好。」
安德点点头，有点不放心的叮嘱道：「我没关系，倒是城里宪兵很多，你们三个人万事小心。」
阿尔敏回头望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车来了，」三笠突然说，指着不远处拐过街角的马车。
阿尔敏点头道：「艾伦应该会在第二辆马车上，我们准备行动。」
马车缓缓驶来，安德能看到跟随在马车另一侧的宪兵，如同安排好的那样，靠近他们埋伏的这一侧并没有人员看守。
第一辆马车已经通过陆桥，安德屏息等待。
当第二辆马车驶入桥下的阴影时，三人同时向马车的侧门冲了过去。阿尔敏打开车门，安德就见到艾伦猛地跳了出来，动作很灵敏，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安德快速钻进马车，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从车窗看到三笠已经用雨衣盖住了艾伦的面容，那三人很快消失在阴影的转角处。
一起一落都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安德呼了一口气，缓了缓剧烈的心跳，这才发现马车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坐在他对面的利威尔。
「兵长？」安德有点意外，压低声音问着，「我以为你会和团长一起坐在第一辆马车上？」
「他大概又打算跟奈尔扯些文诌诌的官场话吧，要不就又是什么唠叨的叙旧……我可懒得听那些。」利威尔淡淡的说，「城内的接应人怎么样？」
马车里没有光源，只能就着狭小车窗透进来的阳光，视线昏暗。安德只能勉强看清利威尔的面容，他胸膛以下的身体都掩在阴影里。
「看阿尔敏的样子，接应人那里应该是没问题。」安德低声说道。
车外的宪兵像是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从窗口往里面探了一眼，接着像是毫无发现任何异状般的继续前进。
安德这才真的完全放下心，也许他这个半吊子替身真的能蒙混过关。于是他好奇的问：「不过，你刚刚说叙旧？团长和奈尔师团长以前就认识吗？」
「根据埃尔文那家伙的说法，他们俩个很久以前是好友，好像还是训练兵的同期生，」利威尔无所谓的说着，「反正现在那两个家伙还是成了死对头，至少台面上没什么好话。」即使是在马车里他还是披着墨绿色的披风，从露出的领口可以知道他披风下穿着兵团制服。
「是这样吗？」安德惊讶道，审议会上的奈尔看起来总是对埃尔文提出的见解感到不以为然，完全看不出来两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审议会结束的时后确实在走廊上看到他和奈尔在密切交谈。
「顶着艾伦的发型，突然觉得你看起来很可笑呢，」利威尔盯着他的假发，嫌弃似的撇了撇嘴角。
安德无奈的干笑几声，「真的一点也不像，对吧？早就跟阿尔敏说了，不知道那个家伙在坚持什么。」
他往窗外瞄了一眼，马车外的几名宪兵毫无警觉的散漫前进着，其中一人还对街上经过的淑女抛了个媚眼，「……竟然真的没有发现，该说真不亏是宪兵团吗？」他小声嘟囔。
「……是啊，一点也不像，刚刚还差点想问你到底是谁呢。」利威尔凉凉说道。
「还会是谁，计划不是早就拟好了吗？」安德顿了一下，有点听不明白利威尔的话。
「喔，谁知道呢……」利威尔将视线转向车外，看着街道。
车里沉默了下来，马蹄的敲击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变的非常明显，安德甚至能听见街角报摊的吆喝声。
无论是连续两天利威尔的态度，或是今天反常的话语，安德都有着无法言语的不安感，不断累积，此刻像是逼近临界点般在体内冲撞。
他呼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停下思考。
这时马车已经驶上了史托黑斯市区的中央大道，不知道是不是转弯时车轮在街道上辗过了什么，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伴随着熟悉的轻微金属碰撞声，而后又趋于平稳。
安德疑惑的朝着利威尔身侧的阴影看了几眼，片刻后他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也转头望向窗口。
从窗外望出去能见到大道两旁的建筑，屋顶上已经能看到十几名宪兵的身影，以立体机动随着马车在两旁的屋檐上移动。他们操作立体机动的方式很熟练，技巧精熟，安德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些宪兵很年轻呢，」安德惊讶的说，指着街道屋檐，那里正好有一个宪兵利落的掠过高塔，「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
「大概是新兵吧，说不定和你是同期。」利威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中带着点厌恶，「大概又是那些狗屁风俗还在延续，他们喜欢什么事情都推给新兵去做。」
「是喔。」安德喃喃道。
利威尔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听了会生气，尤其在那两个没脑袋的**骚扰你之后。」
安德知道他说的是昨天旧本部走廊上差点动手打他的两个宪兵。
「噢，我是在当艾伦的替身，可没传染他的脾气。」安德笑了一下，接着说：「虽然一开始是有点愤怒，但是后来想了想，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利威尔像是有点疑惑。
「我的意思是，他们就算再怎么颓靡，也都是普通人啊，而且还曾经是最优秀的训练兵，就算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进到内地而努力的……像那些屋顶上的新兵一样。」安德耸耸肩，「安全无忧的生活，又拥有特权阶级，很容易变成这样吧？」
「你说他们是普通人？」利威尔静静问道。
「啊，我是指，如果制度是这样带领人们思考，那没有被同化的人反而是少数特例吧……」安德说这句话时，脑中浮现出艾伦的脸，「说实话，其实我还是希望让和萨莎他们当初去宪兵团的，就算环境是这样，但至少很安全……」他缓缓说着，最后收住了声。
「随波逐流的普通人，」利威尔冷冷地评价，「还真是恶心又方便的借口。」
「……或许吧。」安德平静答道。
利威尔没有再接话，只是又再度沉默的望向窗外。
安德看着男人的脸孔，黑发下的苍白容颜在阴影中掩住了一半五官，但仍旧可以看清细致眉骨下那对冰冷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幽暗深远，犹如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要将他吞噬殆尽。
安德突然莫名感到一阵恐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从来没有在面对着利威尔时感受过这样的情绪。
「匕首，你带着的吧，」利威尔突然开口道，「拿来我看看。」
安德顿了顿，慢慢解下腰际的匕首，连同皮套一起递给利威尔。
利威尔一脸随意的把玩着匕首，喀哒一声打开皮套的金属扣环，把匕首拔了出来。握柄的纹路在时光中难免磨损，锋利的刀刃反射着森森白光，钢面上光洁平滑，连一丝刮痕或指痕都没有。
「都五年了，你倒是保养的挺好。」利威尔仔细打量握柄上磨损的痕迹，又将手指轻轻滑过锋刃，若有所思。
「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安德轻轻说道，一字一句都很清晰，他浅褐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利威尔。「这是我最重视的东西。」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利威尔叹息般的低语。
安德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的死紧，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心神不宁，他几乎要忍受不了从体内喷泊而出的焦躁。
「……兵长，」最终他还是迟疑着开了口：「这次的行动，真的只是让我替换调艾伦，给他逃跑的机会吗？」
利威尔闻言，缓缓抬头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安德心一紧，说道：「我在街上……看到莫布里特副官了，还有几个调查兵团的前辈。」他极力平缓声线，但还是露出了一丝颤抖。
「喔，你看错了吧。」利威尔那灰蓝色的眼眸盯着他，苍白的指尖轻抚着利刃。他手腕一翻，右手反握住匕首，刀面的反光刺痛了安德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兵长你要穿着立体机动呢？」安德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到刀片碰撞的声音了。」
利威尔没有回答。
安德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利威尔诡异的沉默给逼疯了。
「兵长？」他再度问道，语气带着恳求的颤抖。
突然，远处猛烈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劈裂天空的闪电。安德猝不及防，那猛然袭至的炸裂声彷佛直接冲破他的耳膜，撼动了他的心脏。
那动静甚至惊吓了拉车的马匹，几个前冲后才在车夫的大声吆喝下平缓脚步。
马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安德能听见前面那辆马车的开门声，宪兵的呼喊，还有奈尔焦急的询问。
安德愣愣地看向窗外，城市的远处冒起了狼烟，街道上的居民惊慌失措。
「看来是赌对了，明明一点明确的证据也没有。」利威尔冷冷的声音传来。
安德闻言，倏地回过头。
利威尔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只是坐在座位上紧紧盯着他，右手握着闪烁寒光的利刃。
安德努力忽略那锋利的光芒，让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利威尔的脸上，「兵长……这是怎么回事？」他艰难的问道。
「这次行动是为了捕捉疑似女巨人的人物，」利威尔静静地说，「嫌疑人物是隶属于史托黑斯区宪兵支部的阿妮•雷恩哈特。」
平静的话语此时却彷佛山洪海啸，剧烈冲击着安德，他僵在座位上，冰冷从指尖蔓延，窜上背脊。
「……你说什么？」他勉强说道，「阿妮……你说我们的同期，是女巨人……这怎么可能？」
「是阿尔敏分析出来的，」利威尔说，「作战计划也是他拟定的。」
阿尔敏。
安德茫然地在心中重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了苦涩。
「这个声响，大概第一步的作战失败了，」利威尔继续说着，声线不带一丝起伏，「女巨人已经出现在这个城镇了。」
安德脑袋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躯打着哆嗦，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兵长还在这里？」他顿了顿，「既然这是作战计划……前辈们都在那里吧，为什么兵长不去战斗？」
「……以防万一。」利威尔静静说道，那双阴郁的眸子此刻有如螫伏的猛兽，狠厉而又无情。
安德看过这个眼神，那是利威尔面对敌人的眼神。
冰冷渗骨。
Tbc.

Chapter 26 烟硝
其实安德知道这一刻总有一天会到来，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快的他措手不及。
「兵长，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安德勉强说道，几乎窒息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哽咽声。
「……你听不懂吗？」利威尔没有动，视线在安德脸上来回扫视。
安德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彷佛被揉成一团，来自体内深处的颤栗席卷他的身躯，紧绷的四肢甚至传来麻木的刺痛感。
从一开始这个作战就是个骗局，他却深陷其中不肯面对真相。阿尔敏的话处处透露着不自然，可以推翻审议会的事证当然不存在，也不需要。
他们只要抓到间谍就够了。
但因为是阿尔敏说的，安德相信了。
那名金发少年一直是那么可靠的存在，永远能在绝境中想出逃生的办法，他的计策在托洛斯特区的灾难中拯救许多性命，也是他让艾伦堵上了城门。如果缺少了阿尔敏，墙内人类目前的境况会更加凄惨。
阿尔敏很聪明，却也因此危险。
整整五年，他们在条件艰困的开拓地一起生活，挖掘冰雪结冻的泥土和干枯的树根，窝在破旧的木屋里互相取暖，用粗糙的粮食裹腹。他们互相扶持，撑过了严格淘汰的训练，经历托洛斯特区的陷落，最后一起进入了调查兵团。一路走来，安德以为他和他们三人的感情深厚，形同家人，甚至生死相托。
当在街上看到莫布里特模糊的身影时，安德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也许他希望自己只是真的看错了，也许他只是想要相信阿尔敏，认为阿尔敏永远不会骗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错了，输的一塌糊涂。
如同贝尔托特告诉他的，那些都是假的，他什么也没有。
他只不过是躲藏在虚假的幻影中，祈求着注定会失去的温暖。
他们是战士，是他们眼中的敌人。
而他们确实也带来了地狱。
墙外调查的时候阿妮和阿尔敏他们有过接触，也许是那时阿妮的某些举动暴露了身份，阿尔敏一直是观察细腻的人。但显然这次计划的目的不是只有阿妮，也有安德自己。
所以利威尔在这里。
明明是温暖的午后，安德却觉得很冷。
他强迫自己吸了一大口气，胸腔胀的疼痛，大脑的嗡鸣声像是要把他撕成两半，胃部的翻滚让他几欲呕吐，但他仍努力挺直背脊。
冷静。他告诉自己。
事已至此，他必须冷静。
他必须赌。
「兵长，我理解了，这个计划是保密进行的吧？」他再度开口，嗓子依然干的厉害，「可是现在女巨人已经出现，扮演替身就没有意义了，我们必须去帮助其他前辈……」
利威尔没说话。
「……虽然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们说阿妮是女巨人，我们是关系不错的同期，这就是你们不肯告诉我的原因吧？」他继续说着，即使面色苍白，却还是坚持说下去：「我……真的很不想相信，但是既然事实是如此，那我就更应该去战斗。」
他在赌，赌他们知道多少。
安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留下了线索，说了什么话或做了什么事引起调查兵团的怀疑，但是即使是阿妮，利威尔也说他们缺乏明确证据。
这是试探，如果他自己慌了手脚就会全盘皆输。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利威尔沉默片刻，缓缓问道，握住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紧。
挥之不去的恐惧让安德差点又颤抖起来。
他毫不怀疑利威尔可以在瞬间杀死他，即使他有巨人之力。
「兵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艾伦他们……正在战斗吧？」安德用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们……没有道理要坐在这里啊……」
又一阵爆炸声响起，这次距离近了些，但是安德根本无暇顾及，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面前的黑发男人身上。
「我的朋友……艾伦和三笠他们，还有调查兵团的前辈们都在外面，我也必须出去，」安德定定地看着利威尔，「让我参与作战吧，兵长。」
隐约他能听到车外奈尔在大喊着，与埃尔文争吵着什么，愤怒的声音彼此交错。
马车内则依然是沉闷的静谧，气氛浓重的令人无法呼吸，彷佛隔了扇薄薄的车门就是另一个世界。
「……让我出去战斗，兵长。」安德又说了一次，几乎是拚了命般的挤出每一个字，「兵长……」他惶恐的哀求着。
他听着自己胸腔中发狂的心跳，眼角不可控制的涌上酸涩，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了起来。
良久，利威尔终于开口：「在巨木森林的时候，你为什么在艾伦巨人化之前就赶到了？」
安德一愣，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在说什么？」
血液似乎瞬间在他体内倒流。
「我和三笠都是听到了艾伦巨人化时的吼声才赶过去，你却在更早就违抗了待命指令进入森林。」利威尔神色复杂的看着安德，「你知道女巨人的吼叫代表着什么，你甚至知道她会继续追捕艾伦。」他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眼神中的冰冷不知何时已经退去，却在瞬间透露出一丝疲惫。
安德哑口无言，怔怔的坐着，脑袋乱成一团。
「为什么？」利威尔又问。
安德哽着喉咙，无措地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霎时间，马车随着地面猛然大力震动，马匹惊惶的嘶鸣声尖锐刺耳，窗外传来多人惊恐的大叫。随即建筑倒塌的声响应和着大地的哀鸣，那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安德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撞击身侧的墙面，又向前摔进了黑发男人的怀里。
「快出去！」利威尔急切的喊声在安德耳边响起。
安德茫然地撑起身体，肩膀袭上剧烈的疼痛，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这才意识到马车已经往一边倒下。震动仍在持续，利威尔一脚踢开上方的车门，拽着安德爬出了马车。
恍惚间，安德听见了匕首掉落在马车内的声响。
他踉跄着落地，抬头望去，正好望见巨大的脚掌从上空迅速压下，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了他。
安德呼吸一窒，猛然闭上眼睛，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全然静止。
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扯住了他的腰际，将他的身体带向高空。他肺部的空气在猛烈的拉扯下被挤出，他听见身后马车挤压碎裂的声音，还有马匹的哀鸣。
安德张开眼，看到利威尔一手揽着他的腰，操作着立体机动越过街道上空。安德努力抬头望向利威尔的侧脸，但那里只有着战场上的凝重肃杀。

两人落在屋顶上，安德被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呛的咳了几声，这才往街道的方向望去。
十五米高的女巨人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巨大的身躯撞垮了沿街的建筑，数名调查士兵飞身而上，试图阻碍她的行动，但她却十分熟悉立体机动的操作，手臂精准的扯住那些士兵的绳索。
一名士兵被她甩到远处的高塔上，砖瓦在空中飞溅。
她冷漠美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如来自地狱的残忍厉鬼。
「嘁！艾伦那臭小鬼到底在干什么！」利威尔的声线带着紧绷的怒意，他倏地抽出双刃，灰蓝色的双眼闪过凌厉的光芒。
「埃尔文！你给我站住！！」奈尔狂怒的吼声从下方传来，「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是违逆王室的反叛行为！！」他的嘶嚎像是掉入陷阱的野兽，满是痛苦又狂暴的盛怒。
安德往下看去，看见埃尔文已经穿上了立体机动，被十几个宪兵的枪口包围在中央。这条女巨人经过的街道已经满目疮痍，埃尔文没有理会奈尔的质问，只是抬头望向利威尔。
「那家伙的脑浆大概跟他稀疏的头发一样少的可怜，巨人都冲到眼前了还看不清楚状况。」利威尔厌恶的盯着那里，低声啐道，向埃尔文的方向点了点头，「你的装备去跟东边的第四班拿，别死了。」他回头对安德抛下一句，转身一跃而下，飞快的向女巨人的方向冲去。
安德急促喘着气，眼前的混乱让他一时分不清楚方向，跌跌撞撞的沿着屋顶奔跑。
整座城市渐渐蔓延起焦黑的烟雾，四处可见被毁坏的房屋建筑，以及坍塌的石砖下残破的人类肢体，伤者的哭喊声哀号遍野。被巨大脚步摧残过的道路起伏不平，几个宪兵怔愣的站在屋顶上，遥遥指向远处女巨人的身影。
当安德找到担任补给工作的第四班，从前辈的手上拿到立体机动的时候，他依然没能完全了解状况，只觉得脑袋胀的发疼。
他努力套上繁复的皮带，用颤抖的手指试图扣上腰间的金属扣环，却怎么也扣不上。
一只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安德的肩膀，适才撞伤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安德倒抽一口气，拼命想甩开那只手。
「喂！你是耶格尔吧！」那是一名高挑的黑发宪兵，他又急又怒的朝安德大喊，「我看到你从马车出来了，是你没错！」
「你……放开我！」安德急切的挣扎着，却被黑发宪兵抓的死紧。
「耶格尔，你别想趁乱逃跑！你们这些混账，那个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黑发宪兵怒喊着，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
安德也怒了，奋力推着这名比他足足高了一整个头的年轻宪兵：「放手！我不是――」
「――马洛！」一名女宪兵从后面赶上，金色的短发下是极度慌张的面容，「你在做什么啊，这小子是谁……先别管他了，阿妮她从刚才就不见人影！」
安德倏地停下动作，怔怔看向她。
名为马洛的黑发宪兵趁机将安德的臂膀向后拉扯，扣的死紧，「希琪，情况太乱了，现在没时间找她，妳快点去协助居民撤退！」他几乎整个人从身后困住了安德，急切的大喊，「我要押送耶格尔，这可是重要人物，不能让他逃了！」
安德的肩膀在马洛的动作下持续传来闷痛，但他只是开口问道：「你们……认识阿妮吗？」
马洛和希琪都愣住了，一齐安静了下来。
「阿妮她……这阵子过的好吗？」安德艰难的问道。
希琪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假笑，「这、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哪里撞傻了吧？在说什么呢！」
「你闭嘴，别想转移话题！」马洛厉声喝道。
他低声催促着希琪加入疏散居民的队伍，自己拉着安德转身就要往宪兵团支部的方向前去。
突然一个人影落在他们面前，立体机动传来金属碰撞声，他的军靴在屋瓦上扬起一阵灰尘，是披着墨绿色披风的让。
「安德？太好了，你没事……」让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说着，接着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恼火的朝马洛喊道：「喂！你抱着他干什么？宪兵的嗜好这么奇怪吗！快放手啊！」
「耶、耶格尔是重要的人犯！」马洛不堪示弱的说，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你敢妨碍我们，就是妨碍王都的命令！」
「神经病！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把眼睛睁大点啊！」让暴躁的一把扯下安德头上的假发，用力摔在马洛的脸上，「不要再用那个名字叫他，笨蛋！」
马洛被假发甩的正着，一脸震惊，希琪一脸惨不忍睹的样子在后面使劲扯着他的手臂，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了。
「你这家伙也是，怎么自己也不说清楚……」让伸手拉过安德，恼怒的数落道，却在看向安德的脸时愣住了：「你……怎么哭了？」
安德茫然地看着他，抬手一摸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早已布满泪水。他一怔，最后只是摇摇头，伸手往皮带的扣环摸去，他的手指依然在颤抖，模糊的视线下他还是没有办法扣上金属扣环。
「……你这个笨蛋。」让叹了一口气，在安德面前蹲下身，喀嚓一声帮他扣上腰间的扣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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