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由於和吳國的同盟關係仍需維繫，和趙雲研議之後，馬超憑漢中王諭令，下令派兵護送兩位吳國信使渡過湘水，平安返國；有意開城投吳的糜芳則由馬超帶來的五百騎兵「護送至成都述職」，南郡事務暫交傅士仁代理。
馬超和趙雲那日對敵時的精采表現，加上兩人的高顏值和好身材，當天全城的男女老幼便全被圈粉了。兩人走到哪都是萬人空巷，就是夜裡想在城牆邊吹吹風，都會不斷有守城的官兵過來圍著兩人代要簽名、轉交禮物；即使沒被人群圍住，來自四面八方，滿含崇拜與愛慕的目光依舊聚焦在他倆身上。於是原本約好的城牆邊把酒話平生只好無限期延後──儘管他倆誰也沒說出口，儘管他倆誰也沒法說出原因，不過，在遺憾之外，兩人心裡也各自悄悄鬆了一口氣。
數日之後，關羽成功攻下襄樊，威震華夏。由於劉備軍奪下進窺南陽平原的前哨站，曹操掌控的都城許昌完全暴露在威脅之下。朝野震恐，朝廷中眾文武爭論的議題默默由「該不該遷都」換成了「該遷都到哪裡」。
馬超和趙雲在襄陽見到了關羽。然而兩人最終並未比試。一是由於關羽在戰場上受了傷，不宜單挑；加上一向是說話踩地雷專業戶的馬超見到關羽時竟沒說錯話，更徹底打消了關羽跟馬超單挑的想法。
馬超的第一句話是在趙雲耳旁悄聲說的：
「哇！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長、這麼濃密，又這麼柔亮滑順的鬍子。子龍，連你的頭髮都要被比下去了。」
趙雲那一頭如瀑的黑髮，是馬超心目中只應天上有的夢幻逸品──儘管他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趙雲不喜歡人家談論他的外貌。他一直嫌棄自己的頭髮太烏黑，太柔軟，像女孩子的頭髮似的，那些不長眼的笨蛋夷狄才會一口咬定他是女扮男裝，同僚才會說他不穿甲胄時秀氣得不像個將軍…總之，
「因為不知道能怪誰，那就怪頭髮吧！」趙雲如是說。
馬超雖然講話老是無意中踩遍對方地雷，但已知的地雷他還是懂得避開的。所以，只有馬超自己知道，這可是他所能說出的，最高級別的讚嘆了。
關羽個性倨傲，除了他的結義兄弟之外，幾乎都是瞇著眼，用睥睨的方式看人。這個習慣除了讓他得罪不少人之外，由於幾乎都看不清，長久下來，他的聽力也遠較一般人敏銳。馬超這不夠小聲的耳語，自然也被他聽得一清二楚。於是，原本就難得給人好臉色看的關羽更是面若寒霜了。
讀者們想必很疑惑：馬超這話分明是稱讚關羽最引以為傲的長髯，關羽怎麼反而對他擺臉色呢？
「初次拜會，未曾引見便在主人面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未免忒不知禮了。」關羽不滿地哼了一聲。要不是馬超這番耳語實在中聽，關羽早就發脾氣準備砍人了。
趙雲見氣氛不對，趕緊拉著馬超道歉。馬超被趙雲押著道過歉之後，卻又不怕死地開口了：
「關將軍，你珍惜你漂亮的長髯嗎？」
「馬將軍何有此問？」看在馬超讚美自己鬍子的份上，關羽耐著性子反問道。
「不瞞關將軍說，你的鬍子是超生平見過最好看的…超這樣說，關將軍不會生氣吧？」有趙雲這個前車之鑒在，馬超覺得還是問一下比較保險。
「承蒙馬將軍謬贊，某十分榮幸，怎會生氣呢？不怕馬將軍笑話，這把鬍鬚某確實十分珍惜。」關羽的臉色不知不覺已和緩不少。
「聽說關將軍一直有意與超切磋武藝，既得關將軍見重如此，超有些事不能不先說清楚。」
「哦？」關羽挑眉。「願聞其詳。」
「超自幼有個毛病，一緊張，破壞力就直線上升。關將軍問子龍便知道，超家中物事很少有能完整撐過三個月不解體的，不小心弄傷我家僕役更是家常便飯。而和曾直入敵軍之中斬其大將首級的關將軍過招，肯定是會很緊張的。坦白說，超自認單挑至多能跟令弟張益德、趙子龍等人打個平手，關將軍的話，超應該是打不過。」
「沒打過怎麼知道？俗云『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馬將軍怎麼倒未戰先怯了？」馬超好不容易來到荊州，沒能實實在在打敗他還是很不甘心。是以關羽有意激他一激。
「超並非怯戰。」馬超搖頭。「超既無勝算，打了也沒什麼意思，倒是很可能失手毀了關將軍那把好看的鬍子。若關將軍不看重它也就罷了，既然珍視它，超以為，關將軍還是再考慮考慮為好。」
「孟起說得是。何況，二哥先前攻城時負傷未癒，孫權和曹操也仍然虎視眈眈，十分需要二哥鎮懾住他們。因此，雲以為，此時與孟起比試武藝似非上策。」
「…你們說得有理。」關羽沈吟良久，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承認，不管是為了他的美鬚髯、他的傷勢、還是為了大哥興復漢室的大業，跟馬超比武都不能說是明智之舉，何況馬超一上來就直接自承武藝不及自己，滿堂賓客都聽見了的。「那好吧！我們就不比了。子龍，你們詳細說說江陵城被偷襲的經過。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雲刻意略過了會惹得關羽大怒的部份細節，只說很可能是東吳境內的匪徒假孫權名義來攻。幸好有傅士仁將軍率公安駐軍趕來支援，在傅將軍指揮得當下，大夥合力擊退了這些烏合之眾。因為來見關羽之前，趙雲已經和傅士仁套好招，也和馬超講好，除了比武的事之外都由趙雲來應對，以免關羽和東吳的關係更加惡化。所以他只是乖乖坐在趙雲身旁，不

(續上)管趙雲說什麼都點頭稱是而已。
「原來如此。想不到姓傅的這廝平日看起來不怎麼頂用的樣子，關鍵時刻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對了，那個姓糜的守財奴呢？他好歹是南郡太守，該不會只躲在被窩裡發抖吧？」關羽又問道。
「糜太守…恰好不在，主公有事急召，因此他到成都面見主公去了。」雖是早就預備好的說詞，天性不擅扯謊的趙雲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謊話，說到最後面紅耳赤，都快咬到自己舌頭了。幸好關羽很少正眼看任何人，什麼也沒察覺。趙雲趕緊端起茶，以袖掩口，作飲茶狀，實則遮掩因心虛而發紅的臉。
馬超見狀，除了拉扯他衣袖提醒他慢點不緊張了再喝以免嗆著之外，為掩護趙雲，他開口試圖切換話題：
「那個，關將軍……」
趙雲本來已經平復如常了，正喝茶，卻聽見自由發揮下，十句有二十句會說錯話的馬超意圖開口，不禁大為緊張，更恐怖的是，馬超今天到現在還沒說錯話過，依照經驗，這傢伙接下來多半要說出殺傷力極強，救都救不回來的話了。趙雲想阻止他，還是晚了一步。
「…請問，你是怎麼做到閉著眼睛還能看見東西的？」
此言一出，可憐的趙雲一口茶又進了氣管。
【待續】

（五十一）
「子龍，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趙雲這一嗆，比在劉璋府那回還要嚴重，嗆咳停都停不下來，連關羽都拋下偶像包袱衝過來關心。馬超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到趙雲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兩人都是淚眼朦朧──趙雲是咳出來的的，馬超則是急出來的。於是，也不用切換什麼話題了，關羽擺出兄長的威嚴，趙雲直接被拎到客房勒令休息，又無視趙雲的抵抗，請了大夫來診視。
「二哥，我就是喝茶不慎嗆著了，至於特地請大夫來嗎？」趙雲抗議道。開什麼玩笑！請了大夫，大夫總要開藥，開了藥他不就又得喝藥了！？不行不行，非奮起抵抗不可。
「你方才的咳嗽聲不太對勁。一定要給大夫看看，別想討價還價。你這小子，我還不知道你嗎？忙起來就跟不要命似的，這才多久沒見，你看看你，瘦成什麼樣子？再瘦下去，甲胄都撐不起來了還北伐個屁？乖乖躺好，不准再囉嗦。」關羽毫不客氣地把趙雲臭駡了一頓，乘大夫診視時，轉向馬超道：「馬將軍，借一步說話。」
馬超乖乖跟著關羽走到屋外。
「不嫌棄的話，超表字孟起。喚在下孟起便好。」馬超第一次見識到趙雲挨駡，在關羽面前不自覺也跟著恭敬肅立。只是，同情趙雲之餘也實在很想大聲叫好──這人老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早該罵了。
「好，孟起。瞧你們倆交情不錯，我問你，子龍在成都有沒有人照顧？軍師是不是又過度壓榨他了？該不會還窩在輪值官舍裡吧？」關羽問道。
見他十分關心趙雲，馬超對關羽不禁額外增添了許多好感。便將自己所知，關於趙雲的所有情況鉅細無遺地說了出來。
「所以，現在那小子住你那兒，生活上有你照顧著，沒錯吧？」關羽問道。
「子龍多方襄助於超，這是超應當做的。」馬超挺起胸膛答道。
關羽滿意地點點頭。他一向喜歡仗義又懂得感恩圖報的人，於是對一上來就直讚賞自己鬍子的馬超更是印象大好。
「不過，子龍他也老大不小了，到現在還不想成家嗎？就這麼一直賴在你家裡也不太像話…孟起你說是不是？」關羽想到這點，又皺起了眉頭。
「這……」馬超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竟答不上來。
「某還聽說，你原本的妻小都不在身邊了。大哥也真是的，你這般人才，怎麼能就讓你一直孤家寡人的？也該早早找個好人家的女子，給你主婚才是。」
「呃……」這事馬超想都沒想過，更答不上來了。
「怎麼？你不會是跟子龍一個德行，想都沒想過這事吧？」關羽難得睜大了眼，瞪著馬超質問道。
「…說到這個，子龍一直都是這麼公而忘私的嗎？」關羽的瞪視令馬超覺得壓力很大，不行，非換個話題不可。
「嗯？」
「主公他們說，子龍公而忘私到了不正常的地步。關將軍怎麼看？」
「這麼說起來…確實如此。關心別人倒是會，卻完全不關心他自己。認識他以來就是如此。」
「關將軍知道他為何如此嗎？」
「這……」
聊到這裡，恰好大夫診視完出來了。
「患者十分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大夫不高興地教訓道。「長期勞累，肺氣虛虧。近來易染風寒，又久咳不癒吧？」
「…是。」馬超答道。
「患者肺曾經受傷？」
「…是。」馬超緊張地問道：「難道他的傷未曾痊癒？」
「這倒不是。不過曾受過傷，咳聲會與一般略微有些差異。故而多問一句罷了。既受過傷，肺氣虛更應善加調養。這方子照著每日煎服，至少半年。」
關羽付了診金，又派人隨大夫去抓藥。接著進屋，把趙雲又罵了一頓。
「…你啊！早該成家了。有個媳婦兒在身邊照顧你生活起居，做哥哥的也才放心些。」關羽罵到最後，做了結論。
「霍去病說過：『匈奴未滅，何用家為？』我……」趙雲才說到這，就被關羽打斷了。
「不要老拿霍去病這句話當擋箭牌！人家霍去病可是娶妻生子一樣沒少！你這小子怎麼搞的，讓你成家跟要你的命似的，啊？」
「哪有？」趙雲嘴上不承認，臉卻紅了。「再說…再說我又不是沒有家。」
「你不會是要說馬孟起家吧？」關羽瞇起眼睛，看著趙雲。
「…是…是啊！我現在借住孟起家，孟起便是我的家人，他會照顧我的──當然我也會照顧他。」趙雲一開始還有點心虛，說著說著不知怎地倒還理直氣壯了起來。
「關將軍你放心！超有好好照顧子龍，不讓他胡來。軍師派給子龍的工作，超也一直盡力幫忙分攤的。」還在狀況外的馬超也趕緊跟著幫腔。
「……」關羽被這兩個奇葩的回答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停頓了半晌，才又對趙雲斥道：「你自己不娶妻生子，還拖著馬孟起後半輩子也一塊兒打光棍嗎？不想想自己，難道也不替他考慮考慮！」
關羽先前罵歸罵，其實還是很疼愛這個四弟的，雖是在氣頭上，卻也知道這話對從來只顧慮別人的趙雲來說，有些太重了。只是他心裡儘管後悔，卻不知該怎麼收拾，於是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掉了。馬超跟到門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望著關羽怒氣沖沖（當然，只是馬超視角）地走掉。回到屋裡，趙雲已經轉身面向牆壁，馬超試著跟他搭話，他卻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裡想自己的心事去了，根本沒聽見。馬超只好坐在一旁，無奈地看著趙雲的背影，在腦子裡努力梳理剛才發生的一切。
（關羽那麼生氣，是因為我照顧子龍照顧得不夠好嗎？我又不想娶妻生子，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哇──可是他們兩個顧著吵他們的，也沒人問我的意見。子龍娶妻生子說起來是好事，可是他自己不願意的話，就沒那麼好了，不對，是一點都不好。他的妻子，在他踢被子的時候，會幫他蓋被子的吧？可子龍要是睡得迷迷糊糊，妻子一靠近就動粗，將她打傷甚至打死了，那怎麼辦？不成不成，這事沒那麼容易……）
馬超考慮了各種問題，趙雲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就是沒考慮他自己的心情。或者應該這樣說：馬超半刻意地無視了自己的心情。因為他隱隱察覺到，自己並不想要他娶妻生子。
可是，這是不對的。做為朋友，怎麼能如此自私，不為趙雲著想！
【待續】

（五十二）
儘管馬超已經竭盡所能地無視自己的心情，最終他還是失敗了。不管他怎麼強迫自己專注在「真正對趙雲好」的安排上，他就是無法不去想，在那些失眠的夜裡撫慰他的恬靜天真；無法不去想睡得迷迷糊糊，摸不著被子便逕往自己懷裡蹭的理所當然；沒辦法不去想面前這人抱著連弩，在階前讓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然後又睡得東倒西歪；倚在自己肩上的他那麼輕盈，那麼柔軟，讓馬超不禁擔心他將要融化，蒸發，最後消失。從此各自天涯。
請原諒我的自私，子龍。你是一無所有的我僅有的一切。是我唯一捨不得放手的珍貴寶物。
我知道，我一直是，也永遠只會是你的累贅。
可我真的，真的真的，捨不得你走。
□　□　□　□　□
關羽最後的那句話像是一記當頭棒喝，趙雲被逼著不得不正視自己給馬超帶來的「麻煩」。這一切，說穿了全都是逃避。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公而忘私，他們卻不知道，他的「公而忘私」，其實出發點最是自私。他的大公無私，無欲無求，根本就不是由於清心寡欲，高風亮節。恰恰相反，他既懦弱，又貪心。他從來沒有學會告別。小時候最愛的玩具被人摔壞，年幼的他哭了很久很久。從此以後，不管再新奇、再昂貴的玩具，他都不再多看一眼。他心想，只要沒有感情，它壞掉的時候就不會難過了。
與其日後失去，不如一開始就不去擁有；和誰都保持距離，離別時就不至於太過疼痛；說得更極端一些，不考慮自己的需要，就不必察覺自己有多麼匱乏；從未聚首，也就無所謂分離。
都說他強運，可他知道，他只是在揮霍不屬於自己的福份，而總有一天，這些都要連本帶利償還。
老天爺是從不吃虧的。哥哥、常山郡的弟兄、白馬義從的部屬、樊城和新野募來的新兵…福份全讓我揮霍完了。做決定的是任性的我，買單的卻是無辜的他們。他們年輕的生命是本金，我的內疚與悲傷則是利息。
我以為我已經夠小心翼翼，自以為在幫助孟起，自以為這回我終於是給予的那一個。然而到頭來，我仍然在預支著、揮霍著應當屬於另一個人的幸福。不知不覺，將這份借來的幸福當成自己的。忘了保持距離，忘了不可沉溺。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畢竟只有孟起──看起來永遠少根筋的孟起──看穿我層層偽裝的孤獨。
孟起半生坎坷，我怎能…怎能再奪走他僅剩的一點點安穩，擋住他重享天倫之樂的機會？
我……
「子龍，該喝藥了。子龍？你睡著了嗎？」馬超的呼喚聲把趙雲從牛角尖裡暫時拉了出來。
為什麼又是喝藥！？趙雲在心裡哀嚎。明明看上去永遠少根筋的樣子，為什麼盯我喝藥時卻這麼精，完全忽悠不了……
大敵（苦得要命的藥汁）當前，如何是好？醒著肯定逃不過，裝睡吧！能多躲得一刻是一刻。
趙．鴕鳥．雲閉著眼睛裝睡，希望馬超能（暫時）放他一馬。馬超又喚了幾聲，本欲叫醒他，卻在即將碰觸到趙雲的肩膀之際，突然想起他被青釭一劍削落的那幅衣袖。於是伸出去的手像被燙著了一般，又迅速縮了回去。馬超又觀察了一陣子，見他呼吸平緩悠長，猜他應該真的睡著了。
自成都啟程以來，他每天焚膏繼晷，搶著做完所有的事，肯定累壞了吧？
「子龍，你真傻。」馬超輕聲說道。
（沒頭沒腦地突然就說我傻，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趙雲在心裡咆哮。
「不管犯了什麼錯，既然咱倆一起出任務，功過、對錯、好壞自然也該是兩人一起擔，你把我那份也搶走，累壞了自己，多不值得！」
（傻子，你知道你那份幸福也被我搶走了嗎？）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一直找不到適當時機…好吧！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主要還是我自己慫。不像你『一身都是膽』，我很膽小…也很自私。我怕說了，咱們的友誼也就真的到頭了。」
（一身是膽…真諷刺啊！沒有人知道，我才是最慫的那一個）趙雲默默地自嘲道。
趙雲感覺到有只手小心翼翼地攏起他的一綹髮絲，輕輕摩挲著。
「你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只有你的臉孔我不會認錯。你陪我去城牆上吹風那回，恍惚間我竟覺得，和你已經認識了好久好久。和你在一塊兒的時候很自在，家裡的東西被我弄壞的頻率也降低了不少。最高興的大概是小岱了。嗯，當然我也很高興，不用整天被他罵，添購新傢俱的開銷也省了很多。當然，最重要的是…我……」
馬超說到這裡，停頓了許久，趙雲閉著眼睛裝睡，看不見他的神情，猜不出他究竟要說什麼，更猜不出他為何停頓。不知過了多久，他放開了一直握在手裡的那綹髮絲，站起身。趙雲聽見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
「我啊，希望你能夠幸福。像關將軍說的，娶妻生子，傳宗接代。等你老得爬不上馬，打不動仗的時候，可以在家裡含飴弄孫。你的孫兒孫女們一定會圍著你，央求你說故事。那時候，你就可以告訴他們，當年在長坂坡前，你如何來去自如，曹賊幾十萬大軍也拿你沒輒；你可以告訴他們，在定軍山上，你怎麼單槍匹馬殺進敵陣，把受困的部屬們一個一個拎回營，最後還順道劫了曹賊的糧；你可以告訴他們，你的上司是隻壞心眼的老狐狸，把你一個人當五個人使，並且你也真的做完了五個人的工作；也許還可以告訴他們，你年輕的時候曾經認識一個邊緣人，他腦子不大好，誰的臉孔也認不得，一緊張就弄壞東西、說錯話。打仗啊，又老是輸……」
馬超說到這裡便沒再說下去。語氣儘管輕鬆詼諧，聽在趙雲耳裡卻是那樣孤寂而蒼涼。
「好好睡一覺吧！看你睡得那麼熟，今天就饒過你一回。明天再開始喝藥。以後不能那麼孩子氣，該喝藥就得喝，忽悠你媳婦兒，偷偷倒掉可不像個男人。你也不能再老是踢被子，一天到晚著涼。尤其，你媳婦兒要是替你蓋被子，可不能再拔劍就砍啊…人家姑娘沒我的身手。知道嗎？」馬超隨口叮囑著，手上像平日那樣，再自然不過地拉過被子，替他掖好被角。戀戀不捨地看了又看，才終於下定決心，轉身離開。
【待續】

正文總共五十六回…有興趣的話今天要不要挑戰貼完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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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文有好幾篇番外的，但是都在雲飛揚裡…本人感到十分遺憾。

（五十三）
衣襬被拉住了。
一回頭，趙雲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直望著自己。
由於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於是誰也沒開口。僵持了一會兒，馬超輕輕地試圖扯回自己的衣襬。
…失敗了。
一抬頭，趙雲仍然定定地望著他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卻也沒有鬆手。好像拉住馬超的是別人似的。
馬超又等了一會兒，趙雲還是沒說話。
根據馬超對趙雲的瞭解，這傢伙很多時候身體的動作比腦子快──這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奇葩，武人多半是這樣的──然而拉住馬超之後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於是只好沉默地僵持著。
儘管覺得拉住了人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的趙雲很可愛，然而馬超自己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這時，眼角餘光恰好瞄到了幾上的那碗藥湯。
「子龍既然醒了，來，喝藥。」
趙雲仍然定定地望著馬超，抿緊了嘴，搖頭。
「大夫說這帖藥得每天服用，至少半年。」馬超將藥端了過來。「老規矩，自己喝還是我餵，選一個。」
「自己喝？」──趙雲搖頭。
「那我餵你？」──趙雲更用力搖頭。
「你知道拖時間是沒有用的。」馬超說道。「本來都打算今天放過你了，誰叫你要『醒過來』？看來這是天意，你還是認命吧！男子漢大丈夫，死都不怕了還怕喝碗藥？」
「這是兩回事。」趙雲生硬地反駁道。
「都願意放棄裝睡了，應該有心理準備才是。」馬超單刀直入。
「…我有事要問你。」趙雲把視線別開了。
「先喝藥，喝完你要問什麼都行。」馬超完全沒得商量。「快點，不自己喝那就我餵。」
為了一碗藥討價還價老半天，面子已經很掛不住了；好手好腳沒病沒傷的，還讓馬超餵，傳出去他以後也不用帶兵打仗了。因此，幾經考慮，趙雲還是苦著臉自己喝完。
（被藥苦得臉皺成一團的子龍也好可愛。）馬超看著他，心裡偷偷想道。
「子龍，別一直苦著臉嘛！」馬超不知從哪變出了一顆糖。「喏，給你。吃完就不苦了。」
趙雲在男子漢的氣魄跟口腔裡的苦味之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糖吃了。
「好，藥喝完了，你要問什麼？」
「我方才想了很久。我借住在你家，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吧？公餘的時間幾乎都被我占了。二哥說得有道理，你還是應該續弦，娶妻生子。總不能後半輩子都孤家寡人……」趙雲說得很慢，似乎很努力組織著語言。「要不，我還是搬出去？」
「我不想娶妻生子。」馬超搖頭。「現在這樣過比較好。至於你嘛…要搬，等你娶了媳婦兒再搬。」又是完全沒得商量的口吻。
「…我也不想娶妻生子。」趙雲悶悶地說道。
「等一下，我想弄清楚：你是真的不想，還是根本沒認真想過？」馬超問道。這人腦袋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他自己。推測後者的可能性頗高。
「…我…剛才有認真想。」
「這回答聽起來怎麼像是剛才才第一次認真考慮這事？」
「…你管我。」趙雲脹紅了臉，別開了視線。
「子龍，我能不能也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為什麼你從來不關心你自己，替你自己打算──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馬超一邊觀察著趙雲臉上的神情，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因為我沒有什麼需要打算的。」
「怎麼會沒有呢？爭取你喜歡的，擺脫你不喜歡的，這是生存本能吧？」
「我沒有什麼喜歡的…不喜歡的倒是有一樣。但擺脫不掉。」趙雲嫌棄地看了空藥碗一眼說道。
「什麼喜歡的都沒有？」馬超訝異地看著他。「你知道嗎？我先前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是那種一喜歡上什麼就必定無藥可救，毫不保留整個人都栽進去的類型。結果完全搞錯！啊哈哈…哈……」馬超乾笑了幾聲，發現趙雲嘴角連上揚都沒有，才訕訕地閉嘴。
「…果真毫無識人之明。」馬超顯得有些悵然若失。「虧我先前還自以為很瞭解你。」
看著馬超失落的模樣，趙雲突然很有罪惡感。
「你沒搞錯。」趙雲一臉慷慨赴義的表情。「我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喜歡，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是慫而已。」
「慫？」
「慫。」
看著馬超懵逼的臉，趙雲只好進一步解釋。「我怕毫無保留，整個人栽進去，更怕日後失去時難以承受。世事從來都是不由人的，何況身處亂世…很慫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喜歡自己什麼也不喜歡，或者說，你不喜歡喜歡上什麼東西的自己，所以一直很謹慎地避免自己喜歡或者想要什麼東西嗎？」
「你在說什麼東西呀？」趙雲忍不住笑出來，思索片刻，才斂起笑容答道：「是的。」
【待續】

（五十四）
失去所愛的痛苦，馬超再清楚不過了。
「子龍也曾經失去所愛嗎？」青梅竹馬的姑娘？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想到這些，馬超就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雖然他並不很明白自己究竟在煩躁什麼。「能說給我聽嗎？」
趙雲點點頭，從他幼時最心愛的玩具木雕小馬（被鄰居哥哥搶去玩，摔壞了），在屋前樹下撿到的雛鳥（摔下時受了重傷，幾天後就死了）、瞞著哥哥偷偷養的小黑狗（祭城門時被抓去殺掉了）…一樣一樣說給馬超聽。
「就這些？那青梅竹馬的小姑娘、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呢？」煩躁的感覺突然又消失了。馬超鬆了一口氣，話沒經過大腦就出口。
「沒有那種東西！」趙雲臉脹得通紅，十分不滿。「什麼叫『就這些』？！算了不說了。」
「別別！是我說錯話。我的意思是說…那個…我就是沒想到會是玩具和小動物。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見他生氣，馬超只得趕緊道歉賠罪，哄了半天，趙雲總算勉強再次開口。
「你也許覺得，到現在還對這些念念不忘的我很幼稚。不過，那是我初次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渺小、多麼無力。」雖然已經過了那麼多年，說起這些往事時，趙雲眼中仍然流露著無法忽略的悲傷。
「我想，我明白那種感覺。被阻擋在城外，眼睜睜看著妻兒死去的我，和當年那個年幼的你，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馬超喟然道。
「我努力練武，拼了命地想讓自己變強，強大到足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一切。」趙雲自嘲地笑了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傻得可憐。」
馬超摟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唯一給得出的，一份軟弱無力的安慰。
「後來，我確實變強了。強到可以率領著幾乎全都年長於我的郡中義從，到幽州投效公孫瓚──而不是留在冀州，做袁紹的爪牙。理由很簡單：公孫瓚還肯出兵征討肆虐鄉里的黃巾賊，袁紹連做個樣子都不肯。可我認為，我們的力量應該用來保境衛民，而不是用來為州牧征討、兼幷競爭對手。」
「遺憾的是，公孫瓚和袁紹並沒有太大的不同。而袁紹，也許出於殺雞儆猴的目的，為了讓我…和弟兄們…離開公孫瓚，回到他麾下，逼死了從小最疼我的哥哥。」趙雲的語氣聽來平靜而壓抑，他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我雖然變強了，無力感卻絲毫沒有減少。連自己的哥哥都保護不了，還奢言什麼保境衛民？」
「我藉著奔喪的機會離開公孫瓚不久，公孫瓚也被袁紹徹底消滅了，當初跟著我投效公孫瓚的弟兄們，他們信任我，仰賴我，可最後，不是埋骨界橋，就是命喪易京。我…愧對他們的信任。努力了那麼久，到頭來，卻還是一如幼時那般，什麼也保護不了。」
「給哥哥守墓那幾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孔子說『無欲則剛』。沒有私欲，才有可能真正強大起來。只要還有想要為自己追求的東西，就永遠有弱點。那東西會成為你的軟肋、要脅你的籌碼、攻擊你的突破口。如果那是某個人……」趙雲說到這裡，一口氣哽在喉間，竟說不下去。
「…你不但保護不了那人，甚至反而害得那人身陷險境，乃至喪命。」馬超輕聲替他接了下去。
趙雲說完了。
夜已深，案上的蠟燭已經燃盡，像是有意讓這遍體鱗傷的兩人能隱身其中，不受打擾地各自舔舐傷口一般，最後的火光閃爍幾下，終於無以為繼；連月兒也躲到厚重的雲層之後，屋裡重新被黑暗完全佔領。
生於亂世，儘管處處皆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馬超一度認為，自己的遭遇是其中最悲慘的──怎麼會不是呢？經歷三回家破人亡的人，就是最混沌的亂世裡也難得有。可是今夜，他竟覺得──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相較於自己，趙雲更加令人心疼。他太溫柔，又太執著，在這樣的亂世裡，不成為一個自外於一切的邊緣人，根本沒辦法活下去。馬超一度以為，不由自主，時時尋覓趙雲的身影的自己，已是缺乏安全感到極點。今夜，他才察覺，從不尋覓什麼的趙雲，原來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麼多年，趙雲就這樣沉默地踽踽獨行，苦苦支撐，不知不覺，他已是季漢陣營所有人的依靠，安全感的來源。那麼，有誰能讓他依靠，給他安全感？誰來替他分擔肩上顯然已過於沉重的負荷？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馬超溫柔地將他拉近自己，就像那日在階前的陽光下一般，讓他將頭靠在自己肩上。
「辛苦你了，子龍。」馬超一手摟著他的肩膀（確實又瘦了……）撫慰地拍了拍他尚稱結實的上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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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到這裡為止，毫無疑義，一切都還停留在戰友/摯友/好兄弟的狀態。
至於究竟是誰，在什麼時間點，用什麼方式扳動了他們人生的轉轍器，從而切換了軌道，奔向（儘管一大幫吃瓜群眾早已擅自替他們ＹＹ了很久然而）他們自己之前想都沒想過的方向？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包括兩位當事人在內，還是沒人說得清楚。
劉備（令人心裡發毛的慈祥笑容）：「這個…怎麼說好呢…成都城裡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其他人老早就達成共識，他們倆是不可拆不可逆的騎兵先鋒(1)，合作夥伴(2)，呃，國家形象代言人(3)。一個負責認路，一個負責認人。兩者缺一不可，所以不可拆；負責認路的不會認人，負責認人的不認得路，所以不可逆。就是這樣。

(續上)」
關羽（火大）：「不知道！當時是某要他們認真考慮成家的沒錯。但某完全不知道那兩個奇葩腦子是怎麼運轉的，居然連對象都懶得找，隔天直接來告訴某，他們要跟對方成家！氣得某當下就把他們扔出了襄陽城…算了算了。兩個彼此照顧總比兩個都沒人照顧要好…等等，剛才那句刪掉，不准告訴他們！某再也不管他們的事！別再來問了！」
張飛（日常激動）：「不是說軍師派子龍去幫助馬孟起免於變成永久性邊緣人嗎？怎麼最後反倒是馬孟起把子龍變成了邊緣人？子龍都多久沒參加俺們的活動了！！這樣對嗎？大哥，嫂子，你們不想想辦法嗎？」
諸葛亮（施施然準備開口）：「亮以為……」
孫夫人（奮起！捍衛主權）：「你是村夫！至多讓你占小妾的缺。我才是嫂子！」（換上與劉備一式一樣的笑容）：「三弟，這就不是嫂子要說你狀況外了。人家兩口子甜蜜中，世界以彼此為中心運轉。這回邊緣人是我們其他人，不是他們倆了！」
馬岱（佛系表情）：「我大哥現在確實很幸福，不只他，我們整個馬家都很幸褔。說出來你們肯定嚇一跳：我們馬府的大門，今年過了冬至就五歲了！五歲！整整五年啊！五年都沒壞！連一次都不用修！（突然涕泗縱橫）…什麼切換？喔…如果你問岱的意見，岱認為，在子龍哥一劍削斷我大哥衣袖的那一刻，兩人就註定在一起了。」
諸葛亮：「伯瞻這麼一說，亮忽然想起，孝直也割過袖子。」
（法正殺氣暴長）
姜維（白目找死）：「為什麼法先生要割袖子？」
諸葛亮：「因為亮拉住了他的袖子。」
眾人（一臉八卦）：「哦～～是這樣啊！」
至於兩位當事人的說法，請待下回分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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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小姐蛀曰】
(1) Cavalry Pioneers，ＣＰ
(2) Collaboration Partners，ＣＰ
(3) Country Patterns，還是ＣＰ

（五十五）
即使在五年後的此刻，趙雲仍然說不清自己當時為什麼要伸手拉住馬超。
當時他只是沒來由地覺得，馬超走出房間的那一刻，也將永遠走出他的生命。所以，非留住他不可──對，即使要被迫喝藥也得留住他。
說完自己前半生的故事，趙雲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是多麼孤單，多麼疲憊，多麼想要一個能夠暫時倚靠的肩膀。
於是，馬超大方出借他的肩膀，就像那日並肩坐在階前。記憶一向是把當下感受到的一切全部打包收藏的。從此，倚在馬超的肩膀上，彷彿便附帶冬天暖和的太陽、清新冷冽的風、以及馬超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好聞的味道。
（如果可以和孟起一直這麼相互依偎就好了。）趙雲在腦中如此喟嘆的同時，馬超一手攬住他，在他頭頂輕輕一吻，令趙雲想起了那個一直在心中盤桓不去的問題。
「你……」「我……」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你先說。」再次同步禮讓對方。
「我……」「怎……」第三次撞在一塊兒，兩人忍不住都笑了。
最後在趙雲堅持下，馬超只得先開口。
「子龍，你那日怎會忘記帶上錦囊？什麼事讓你分心了？還是有哪兒不舒服？」這件事馬超始終很在意。趙雲做事一向謹慎細心，會犯這種低階失誤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沒有任何身體不適！完全沒有！」趙雲生怕又得多喝苦藥，趕緊用力澄清。「分心嗎…我也不知道。那天腦子裡一團亂，重要的、不重要的枝微末節全部混在一起。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錦囊的事不在其中。」
趙雲抬頭對馬超尷尬一笑，才想到四周一片漆黑，他估計是看不見的。不過，考慮到臉上始終退不下來的熱度，還是別點燈比較好。
當然，他不知道，馬超也是這麼想的。
安靜了一會兒，趙雲感覺到馬超伸出手摸索著他頭顱的位置。摸到之後，彷彿鬆了一口氣，再一次把他的頭按回自己肩上靠著。這麼一來，倒像是他更需要趙雲倚靠自己，而非趙雲需要一個肩膀休憩了。
想到這兒，趙雲忍不住輕笑。
「你別笑，子龍。我知道聽上去很蠢，可我感覺不到你在哪兒，總是擔心你就這麼不見了。」馬超訥訥道。「你…那天腦子一團亂，是不是…呃…是不是因為…我？」
馬超終於問出口了。可是，他自己也說不出究竟希望聽見怎樣的回答：是，實在愧對趙雲；不是，又覺得失落。
趙雲沒有回答。
沉默彷彿持續了一個世紀，馬超受不了這漫長又尷尬的靜默，正打算開口隨便說點什麼時，趙雲開口了：
「孟起，你那日為什麼，呃，為什麼突然……」趙雲越說臉越燙，都快可以煎蛋了，問題重點卻還沒說出來。
「突然親了你一口？」馬超乾脆替他說完。
（看來真是我害得他方寸大亂……）馬超發現自己居然很開心。
「…嗯。」趙雲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的我幹嘛害羞！？無預警親人一口的又不是我！趙雲暗罵自己。若不是這動不動就臉紅的屬性，那些笨蛋夷狄也不至於始終堅信他是女兒身了…想到這就火大。正舉手想抽自己一耳光，馬超突然說話了：
「子龍，你不想娶媳婦兒，是因為擔心保護不了她，對不對？」
「對。你還沒……」「那，你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回答我的問──什麼？你剛才說什麼？」趙雲以為自己聽錯了。起身想點燈，看著馬超的臉，確定他不是開玩笑胡扯，被馬超按了回去。
「你先別動，讓我說完。」馬超的聲音裡帶著懇求。「現在不說，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有勇氣說出口。」感覺趙雲停止嘗試掙脫自己的禁錮，他才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口：
「我喜歡你，子龍。所以情不自禁就親了。我猜，你也喜歡我…至少應該不討厭因為雖然我親了你一口害你腦子一團亂連錦囊都忘了帶你還是沒有疏遠我剛才還拉住了我我捨不得你我很自私不想你和別人成家所以你和我成家好不好我們誰也不用擔心保護不了對方還可以並肩作戰雖然等你老的時候沒辦法含飴弄孫但是我會努力活久一點一輩子照顧你到很老很老都會牽著你的手陪你曬太陽夜裡給你蓋被子好不好子龍？」
馬超好像害怕一停頓就再也說不出口，連珠炮似地越說越快，氣都不喘一口。
趙雲不知道是沒聽清是被嚇呆了，遲遲沒有回答。然而馬超既已全部豁出去，也沒有回頭路了。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趙雲宣判。
等了很久很久，趙雲終於開口──雖不是答應，但也沒有拒絕。他提出了一個技術性的問題：
「那，誰是媳婦兒？」
馬超沒想過這問題。兩人陷入苦思。
「抓鬮決定好了。」馬超提議。被否決了。
「比武決定？」馬超一說完就後悔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馬孟起你個豬頭！更別提他們打到現在也沒分出過勝負了。
「我知道了！」馬超突然很興奮地抓著趙雲說道。「你是男子，因此是我的夫君；我也是男子，所以我也是你的夫君。」
「我既是你的夫君，你自然是我媳婦兒；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也是你的媳婦兒？」趙雲會意，也跟著興奮地說道。
「不錯。」馬超說道。
「孟起果然聰明！」趙雲聽起來非常高興。馬超也很高興──他們再次合力解決了一個技術性難題，怎麼會不高興呢？只是，馬超可能是樂昏頭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反應過來。

(續上)
「子龍，你這是答應我了，對不對？」畢竟這幸福來得太過突然，馬超狂喜之餘，忍不住再次確認。
「腦子真慢啊…孟起。」這反應時間…趙雲不禁搖頭。
【待續】

（五十六）
趙雲：「轉轍器？是類似轉捩點的東西嗎？還是界碑？總之是想知道為什麼會和孟起在一起，是嗎？」
（苦思許久後）
「其實…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充滿歉意的笑容）。回過神來，就已經變成這樣了。後悔？不，不會，完全不會。想都沒想過…確實，雲想都沒想過的事有很多，不過，這和那些不一樣。那些是因為不重要所以不值得想，這個則是…嗯，沒有任何需要後悔之處啊！」
「也許在馬府屋頂上被孟起抓住腳踝那時，雲就已經註定跑不了了。」趙雲甜笑著看向馬超，馬超也回以一個傻笑。
諸葛亮突然亂入：「亮也抓過孝直的腳呢！」
法正冷冷接口：「可人家馬孟起自始至終沒鬆手──村夫你卻鬆手了。」
眾人：「（八卦地）哦～～～？」
所有人都看向法葛二人。然而諸葛亮臉皮特厚，顏色完全不變；法正則擺出他最常用的面癱表情，不像馬超和趙雲什麼都寫在臉上。看了半天，誰也看不出這倆到底有沒有一腿。
諸葛亮一臉嚴肅：「亮要是不鬆手，手已經被孝直的匕首卸下來了。」
法正一臉悔恨：「是啊！村夫這麼快就鬆手，害得正失去練刀的機會，太可惜了。」
劉備經慎重考慮，為安全起見，決定暫時無視自己的兩位軍師。於是重新看向趙雲問道：「…所以，你去找孟起瞭解情況那時，就已經愛上他了？」
趙雲想了想，搖頭。「不，那時只覺得這個人講話怎麼這麼令人火大…這任務恐怕很棘手。」語畢，眾人哄堂大笑。趙雲帶著些許歉意看向馬超，幸好馬超並不在意。因為他其實沒怎麼聽大家說些什麼，光顧著看趙雲和傻笑而已──是的，都追到手這麼多年了，他依然時常坐在一旁迷戀不已地看著趙雲發花癡。一想到這麼完美的人兒竟然是我的夫君（兼媳婦兒），他就忍不住幸福得直傻笑。
「然後呢然後呢？那天晚上後來呢？」姜維十分關注後續發展。
（照這氣氛發展下去明明很和諧的事就在前方了啊啊啊！！！你們這些人全都劃錯重點又離題了啊啊啊！！！）礙於資歷和輩份，可憐的姜維只能在心裡瘋狂咆哮。
「然後…就一起等天亮，去稟明二哥。之後…就被二哥扔出城了。」
說著說著，趙雲又是整張臉連耳朵、脖頸全都紅通通──一半是天生的害羞屬性，沒得治，在馬超的勸解下他也已看開了不少（馬超表示：「子龍臉紅的模樣我非常喜歡，令我非常著迷，怎麼看也不夠！」不過，趙雲不知道的是，他不管什麼模樣，馬超都非常喜歡，非常著迷，怎麼看也不夠。）；另一半，則是因為不服氣。
「我們是真心的啊！為什麼要把我們扔出城！？」趙雲始終不能釋懷，其他人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問題不在那裡；至於馬超嘛，他倒是完全不在意。雖然關羽鬍子真的很漂亮，但他還是認不得關羽的臉。對他來說，只要趙雲陪在身邊，就是被扔到地獄去也無所謂，問題到底在哪？當然就更加無所謂了。
雖然趙雲臉紅僅有一半是由於害羞，而且因為屬性的關係就算只是提起馬超兩字他也會臉紅；但看在姜維眼中，滿臉通紅必定代表趙雲出於害羞而省略了大段肉香四溢的細節。作為一個正處在青春期，（在各種意義上都）滿腦子吃肉的少年，他當然不肯讓趙雲就這麼打發了。
「還有呢？還有吧？子龍哥不肯說，那孟起哥說！」姜維死纏爛打。
「孟起接下去說加一。」「加一。」因為武力值太低只好用下棋代替決鬥的諸葛亮，和武力值雖高，但不想讓諸葛亮有藉口賴皮於是同意用下棋代替決鬥的法正，共同的特色就是絕不錯過每一個起鬨的機會。
「我說嗎？沒關係嗎子龍？」馬超自知內建神奇的說錯話屬性，於是小心翼翼地請示趙雲。
趙雲想了想，搖搖頭。「沒關係…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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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超很快樂。他這一輩子從來不曾像現在這麼快樂過。趙雲同意了！他願意做我的夫君（兼媳婦兒）！就算是用前半生的種種挫折和磨難換得的，馬超仍然覺得自己賺了。被幸福感充滿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他忍不住把倚在自己肩頭的那人再摟緊些，低頭親親他柔順的黑髮，然後意猶未盡地再親一下，然後再一下。
再親一下就好──馬超雖然一直這樣對自己說，但他✕的根本停不下來是怎麼回事？
「孟起……」趙雲小心翼翼地喚他的字。
馬超終於停下。他現在心裡慌得要命，趙雲後頭說了什麼都不知道。子龍是不是覺得我太煩人？他後悔了嗎？剛才他腦子抽了才答應的現在恢復理智所以要撤銷是不是完蛋了肯定是這樣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我……
…我……
…我被親了？
馬超腦筋一片空白。他呆住了。
「孟起？我是不是做得不好？」等了好一會兒，趙雲終於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問道。「我只有很小的時候親過我哥哥。哥哥說那時我還沒收涎，只會糊他一臉口水…可我方才應該沒有糊你一臉口水才是……」趙雲一邊嘮嘮叨叨地自我檢討，保險起見，一邊又用衣袖拭了拭馬超的臉。「…沒有哇……」
「你你你你你你你親親親親……」馬超說都不會話了。
「你不喜歡嗎？」趙雲問道。「抱歉。我六歲以後就沒親過任何東西了。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
「喜歡！喜歡！當然喜歡！」
「你一直沒反應，我還以為我

(續上)做得不好呢！」趙雲似乎鬆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輕鬆了不少。
「不過，確實還有進步空間。」馬超腦筋重新開始運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起來。
「真的嗎？」完美主義的趙雲果然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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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然後呢？」哪有人停在這的！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姜維差點沒忍住咆哮出來。
「都不是。只是奇葩的思考模式你跟不上而已，伯約。」諸葛亮彷彿聽見了愛徒心中的怒吼，慈祥（？）地開釋（！？）道。
「儘管你也很奇葩。」法正補上一句。
「就算你號稱天水奇葩兒，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孫夫人亂入。「奇葩外更有奇葩。」
「是天水麒麟兒啦嫂子！」張飛笑得肚子痛。
「不就異於常人嗎？那不還是奇葩？」孫夫人硬拗。於是毫不意外地，眾人又歪樓了。原本是話題焦點的馬趙二人反而被晾在一邊。
「孟起，我們倆好像又成了邊緣人。」趙雲的微笑裡帶著歉意。「看來任務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邊緣人什麼的，完全無所謂。」馬超毫不在意，將屬於他的那人拉進懷裡，在他耳畔輕聲，但無比鄭重地說道。「只要和你在一起。」
【完】

呼！幾經波折，終於貼完了。感謝堅持看完這漫長惡搞文的小朋友們，也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嗯…不喜歡也沒關係啦…反正都平坑了。有什麼看法心得建議批評，除了叫我改用簡體字寫之外都歡迎提出來，我會仔細讀、認真回的。
沒想到真的可以在今天內貼完，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