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水一个/戬娥】明月满西楼

杨戬安安静静地垂首跪在那里，如同泥雕木塑，玉帝连表情都看不到。
“瑶姬，这是你儿子，还记得他吗？”
瑶姬满脸怀疑的盯着地上的人，她想说不认识他，可是又本能地觉得，如果否认了，这个人会很伤心。旁人的伤心与她有何关系呢？瑶姬这样想着，心里却先不忍了。她从四重天醒来，似是什么都记得，可是用力去想却又一片空茫。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想念，促使她不得不来。也许就是因为他吧，看见他，心里那些痛苦与思念已消减了大半，何况这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仿佛再多看一会，就要落下泪来。
玉帝见她久久不语，不死心地又问：“瑶姬，你记不记得你的儿子……”
“自然记得”，瑶姬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没有哪个母亲，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哪怕她前尘忘尽。
杨戬猛然回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瑶姬的目光恰好与他对上，此时才看清他的长相。瑶姬的心，就这么酸软起来，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杨戬忽然间泪流满面。
王母立刻便明白此事与杨戬脱不了关系。
脑海中忽然轰鸣作响，瑶姬的脑中仿佛瞬间清明了：“我有二子一女，长子杨蛟，次子杨戬，还有幼女，名叫杨婵。”
沉香这才上前：“姥姥。”
察觉到这称呼的怪异，瑶姬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你？”
“我是沉香，杨婵是我娘。”
瑶姬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我要和小戬回去了。”
玉帝想开口说杨戬还未受审不能走，王母截过话头来：“瑶姬，你刚回来，身体还很虚弱，先回去休息吧。杨戬还要留下来处理一点事，等会才能回去。”
杨戬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过身来对她笑笑：“先回去，有礼物给你。”
瑶姬看看周围的人，不高兴了：“你们都站着。”忽然目光定在嫦娥身上，歪头看了一会：“小嫦娥？”
嫦娥未料到她还记得她：“长公主，你还记得我？”
瑶姬露出点笑来：“自然记得。这里变化好大，站着的人我都不认识了。”
嫦娥便上前来扶住她：“都说是沧海桑田呢。我先送你回家，好吗？”
因为各样的缘故，今天红孩儿敖春猪八戒等人都没有来，孙悟空闭关了也未到来，比起上次打上天庭围攻瑶池，今天沉香着实势单力孤，他怕瑶姬留在这里，会左右对杨戬的判决，也说：“姥姥，您先去休息吧。”
杨戬也催她：“娘，你先回去。”
瑶姬觉得这个外孙来得有些怪异，又见众人都站着杨戬却跪着，心知出了事，只是此刻也无法多问，便乖乖点头：“我听你的。”

第七章：凌霄对峙
嫦娥送瑶姬去了真君神殿，交代了杨戬的属下们好生照顾，并向他亲兵暗示若还有人来不妨请进来先照顾着。
杨戬的亲兵跟随他多年，知道的事情很多，见了长公主便知杨戬事成，因此也不问杨戬如今什么情况，只把瑶姬迎进来安顿好。
瑶姬一路上拽着嫦娥问她这些年来的详细，嫦娥因为还要回去，只将几件大事挑出来与她简单说了，说她去后杨戬杀死玉帝九子，闹上天庭，打退十万天兵天将，又逼玉帝偿命。幸有三清从中斡旋，杨戬顾及师门恩情不好再对玉帝下手，最后玉帝下旨，天条从此不再有株连罪，为瑶姬举行丧仪，罢朝十日，众神凡属天庭管辖者，一律停止一切娱乐，素服致哀，每到杨家祭日全天庭不得宴乐。
“我儿此后便留在了天庭吗？”
嫦娥便又将杨戬听调不听宣，封神战后玉帝为缓和关系特意封他王爵，杨戬住在灌江口千年。因为孙悟空大闹天庭天庭无人可用，最终王母出面，动用西昆仑的关系将他请上天来做了司法天神等事说了。
“我那个外孙，是怎么来的？”
嫦娥沉默了一下：“三娘受封华山三圣母，后来动了凡心，就生了沉香。”
瑶姬想起杨戬的样子，猛地攥紧了嫦娥的手：“小婵现在何处？”
“放心，她在华山。天地之间九万里，她此刻大概还未得到消息。想必最迟明天，就要上来见你了。”
“小戬他……”
“我这就要回去了，他牵涉了三娘思凡的案子，今日开审。”
瑶姬便不再问了。
等到嫦娥辞别瑶姬，返回凌霄殿时，正赶上玉帝询问对杨戬的审判。
沉香一一列举：“他杀了东海四公主，指使牛魔王绑架百花仙子……如此种种，罪恶滔天！”
玉帝见嫦娥回来，程序可以正常走下去，便问她：“都察院以为如何？”
嫦娥出列：“启奏陛下，龙四公主已于前些时日还阳，对于杨戬执法过度误伤人命一事，不再追诉，并递交了庭外和解申请。小仙按照相关律例，昨日将赔偿款送至东海，交给四公主，这是四公主的收到回执单，请陛下过目。”
沉香无法置信：“嫦娥姨母，你之前一直在帮我，我以为你是分得清是非的，可是你现在，怎么能帮着杨戬呢？”
哪吒便给他解释：“沉香，嫦娥联合众仙为你求情，是因为天条里没有株连罪，不管三圣母和刘彦昌犯没犯天条，只要你没犯法，就不该抓你。”
“可是，她也为我娘求情了啊！”
“真君神殿掌刑狱，负责审讯定罪。嫦娥掌管都察院，干的就是核查真君神殿经手的案件量刑是否合适、复核案件的活计。三圣母思凡有罪，理当判刑，但都察院认为量刑过重，依法提起抗诉，没有问题啊！”
沉香傻眼了，说好的万恶封建旧社会没法制呢？还有，这不是个玄幻背景吗，为什么突然变成律政剧了？
哪吒一拍大腿：“干什么不得依照基本法啊？”
沉香不死心：“那四公主的案子……”
哪吒继续说：“上回东海龙王上诉的时候，陛下就赦免他了啊！当然，按照天条，受害人的诉求排在受害人家属之前。东海龙王是受害人家属，但不是当事人。如果家属服从判决，但受害者本人不服这个判决，只要还没超过期限，就可以再起诉杨戬。可是现在四公主决定庭外调解，那就是她和杨戬之间的事了。调解这事在天庭归嫦娥管，她出面主持，四公主提出条件，杨戬和四公主自行商量，如果有争议嫦娥负责两边劝，最后达成一致，嫦娥把结果上报，留个档备个案，杨戬执行完毕，这事就算结束了。”
沉香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才说：“那百花仙子一案，没调解吧？”
哪吒想了想，点点头：“确实。”
嫦娥开口说道：“这案子也结了。”
“什么？怎么就结了？这怎么能结案呢？”
嫦娥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看得沉香心里发毛：“本来，确实结不了案。我也等着以此事对他提起公诉的。可是你对他太好了。”
“我？”
“你在蟠桃会上搞恐怖袭击，他出来救驾，你送了他一功。他主动归案，娘娘想要按照自首减刑来判他，和陛下还没商量出个具体意见呢，你又来了。为了先解决你，陛下决定，只要杨戬抓住了你，就赦免他之前所犯所有罪过，”嫦娥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因此，百花仙子被绑架案结案。哪吒因为你在蟠桃会上袭击圣驾，还被判了禁闭。杨戬犯过诸多案子，这是结案最容易的之一。回头记得让杨戬请你吃饭答谢你。”
这事实在太儿戏，连地上的杨戬都忍不住笑了一声：“会的。我请他吃烧鸡。”
沉香差点没呕死。
哪吒也是无语问苍天。摊上这样给别人送功绩的猪队友，没被他坑死已经是不错了。
王母娘娘见他们撕的差不多了，开口说道：“陛下，杨戬此番行事，确实太过狠毒，只是，他也是为了天庭的威严着想。我看不如……”
底下沉香便叫起来：“娘娘又袒护杨戬！”
娘娘声音便冷了：“陛下，今日杨戬因为维护天条而受重罚，只怕下次再有妖孽作乱，大闹天庭，陛下身边就再没有人敢效忠了。”
玉帝对于杨戬会维护天庭、会效忠于他，是半点不信。只是心里也清楚，杨戬得道成圣，乃是阐教首屈一指的人物，封神浩劫都毫发无损，不是寻常神仙可比。他让杨戬在天牢里吃点苦受点罪没问题，杀他谈何容易。西王母又十分倚重他，什么事都是找他商量让他去办，这些年还不知道有多少秘密都告诉了他。
玉帝想起刚刚离开的瑶姬，他这个御妹从头至尾，言行举止透着古怪，与往日大相径庭。玉帝瞟了一眼杨戬：这个人到如今还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只怕也是为了他娘吧。金乌大阵里死了的都能叫他再救回来，还不知道他在紫霄宫到底学了多少仙家奥妙。女娲娘娘的法宝，目前还留在三界的，除了宝莲灯在杨婵手里，剩下的山河社稷图等物可都给了杨戬。若是真的和他翻了脸，只怕讨不得好。
玉帝清了清嗓子，开口下最后判决：“杨戬撤去所有职务，打入天牢，刑期……一百年。都察院可有异议？”
嫦娥躬身：“无异议。”
沉香简直不敢相信：“我有意见！陛下你判的不公！太不公平了！他犯了这么多事，就一个撤职算完了？”
“他还要坐牢呐！”足足一百年啊，杨戬都没抗议，多么不容易啊！
可是在沉香眼里，这根本就是不疼不痒。真君神殿掌管刑狱，天牢也在其中，那些看守天牢的卫兵根本不买他的帐，守备又极其森严，他用七十二变都没能进去。杨戬呆在天牢，和在自己家禁足还有什么区别？
“陛下，我爹被他杀死，后来又打入十八层地狱动用私刑，丁香被他杀死。这两条人命怎么算！”
此话一出，众仙纷纷叹气。
哪吒劝他：“沉香，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沉香此刻一心想要彻底打倒杨戬，见哪吒反复劝他罢手，猛一回头，恨恨地盯着哪吒，声音极大：“我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哪吒冷笑：“你爹和丁香这案子，罪行小，级别却非常高。杨戬总揽军政，本身是一品大员，还领着王爵，在下界有封国。光凭这些就不能走普通程序对他提起诉讼了。何况他是阐教真君，道号录在紫霄宫，不在天庭神籍之内，来天庭做司法天神，是拿了我师门玉虚宫的派遣令。元始天尊的门人来天庭任职，本身就享有特赦权。而杨戬这些年坏事虽然干了，功绩也不少，天庭的香火供奉相当一部分是从二郎庙来的。天庭还有八议：议亲，议贵，议贤，议能，议功，议勤，议道，议故，你算算他沾不上边的有几样！你爹与神仙成亲，本身就是犯了重罪的。就算加上丁香——且不说丁香也犯下诸多罪行——不过是两个凡人，这八条顺着一一减下来，连罚俸都够不上！”
沉香脸红脖子粗：“凡人的命也是命！”
哪吒笑他愚妄，不再与他争论，嫦娥却突然开口：“你提起刘彦昌，我倒想起，确实有案子没结。”
沉香一喜。
嫦娥接着说：“刘家村村民刘沉香，擅闯地府，掀翻十八层地狱，劫走囚犯刘彦昌，并使数十万恶鬼滞留人间。此案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行为极其恶劣，影响深远广大，因受害者颇多，且多为凡人，不知详情，无法上达天听，因此，都察院依据天条，对刘沉香提起公诉！”
沉香叫道：“我已经请我师父去抓恶鬼了！”
嫦娥哂笑。
沉香低头看着杨戬，“而且，而且我掀翻地狱，是因为杨戬！他难道就没有责任了吗？”
“恶鬼是你尽数抓回的？十八层地狱的重建工作是谁做的？”嫦娥回给他一个嘲讽的笑，“亏得你提醒，不然我还忘了。你以为在积雷山，就凭你和牛魔王，为什么能把杨戬打成重伤？”
哪吒仰天长叹：“彻底没戏了。重建十八层地狱，光这一条，那一百年的刑期也不会有了。”心里又有些欢喜，杨戬近年来虽然总做些让人无法理解接受的事，可终究还是他那个二哥。
王母娘娘笑得开怀：“沉香，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孝敬长辈的好孩子。”转头对玉帝继续笑：“看来沉香说得对，陛下确实判的不妥当。”
玉帝摆摆手：“行啦行啦，你们继续吵吧。接着吵，朕恐怕还得给他官复原职。加把劲吵到明天，杨戬估计不但能复职，还能依法对你们屡次阻挠执法、殴打伤害执法人员的行为提起诉讼！”
嫦娥点点头：“看来最近公务确实很繁忙。”
沉香还要再说什么，哪吒忙一把捂住沉香的嘴：“陛下，娘娘，我们申请与三圣母相关的所有案件，就此结案。服从之前判决，不上诉！”
玉帝搓搓手，他确实想关杨戬一百年：“娘娘，你看……”
娘娘想了想，开口道：“杨戬，你服从判决吗？”
杨戬轻轻笑了一声：“服从。” 时至今日，嫦娥还能这样为他说话，够本了。
嫦娥看着他，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切沉香都看在眼里。

第八章：入住广寒
玉帝见争论终于平息，也算松了口气：“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
“陛下！”沉香突然开口打断玉帝的话，“陛下，我还有一个请求。”
玉帝简直要崩溃了：“哎哟，你还有什么要折腾的啊？”
“不知陛下打算把杨戬关在哪里？”
玉帝不明所以：“天牢啊。”
沉香突然一变脸，哀哀切切：“杨戬毕竟是我舅舅，关在天牢我于心不忍。不如，将他交给我嫦娥姨母，关在广寒宫吧。”
此话一出，众仙纷纷侧目。
于心不忍？你舅舅？方才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那是谁啊？看看跪在地上的杨戬，傲气不减却也满身狼狈，昆仑山下开天神斧那一下伤他不轻，按照嫦娥所言，杨戬还重建了十八层地狱，又在积雷山被打到法力尽失。连番受伤，恢复起来必定艰难。玉帝不关他这一百年，恐怕他也轻易出不了门。把杨戬交给嫦娥？让嫦娥天天看着他如今是何等的落魄不堪？还有，广寒宫那种地方，能养伤？
哪吒默默地挪了一步，离沉香远了点。
玉帝似乎觉得这点子不错：“嗯，既然如此，嫦娥。”
嫦娥深吸一口气，手在袖子中攥成了拳：“小仙在。”
玉帝的笑容里带了点意味深长：“朕就将杨戬赐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啊！”说不定不到一百年，朕就解放了。
嫦娥唇角一抽：“谢陛下。”
杨戬低着头跪在地上，似乎对玉帝那句话还挺满意。
“散朝吧。”
嫦娥面如寒霜，众仙忙忙离开。独有沉香走得慢，留下来看着杨戬。
天庭早朝一般在卯末辰初。今日因为赦免罪仙，长公主现身，给杨戬商议定罪，早朝异常地漫长。等到散朝，已是申初时分。跪了一整个早朝，足足四个时辰，杨戬的腿早麻木得没有知觉了。见玉帝王母与众仙离开，杨戬也难以起身，索性就势坐在了地上。
一只手覆上来，给他揉腿。杨戬惊得一抬头，正看见嫦娥侧脸。
嫦娥的声音比之前那些日子都要温柔：“不着急，休息一会我们再走。”
习惯了看她冷眼听她怒斥，许久不见她这样，杨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低头半晌也只闷出一个字：“好。”
沉香的声音冷冷传来：“没想到嫦娥姨母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嫦娥再也忍不住对这个人的厌恶之情：“你待如何？”
沉香笑得看起来天真很孩子气，低下了身体，直视着嫦娥：“姨母为了他，今日频频发作我，不知是为了什么？”
杨戬腿部开始回血，各处如针扎一般疼痛，嫦娥给他按压穴位，以使他能缓解疼痛。
沉香瞧着越发地不顺眼：“姨母这样温柔待他，莫不是怜香惜玉了？”
嫦娥回头看看杨戬，他面无表情，似是对这些挑衅的话无动于衷。
嫦娥左臂圈住他，右手穿过膝弯，一使力将杨戬抱了起来。
杨戬倏然变色：“你？”
嫦娥舒一口气，暗道幸好是神仙，不然肯定抱不动他。斜眼看向沉香，沉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他俩。
嫦娥冷笑：“刘沉香，你给我看好了，这才叫怜香惜玉。”
沉香呆愣愣看着嫦娥就这么抱着杨戬离开了凌霄殿。
守卫殿门的殿头官连头都不敢抬，任由御史大夫抱着司法天神扬长而去。
一路将杨戬抱回广寒宫，惊掉了玉兔的下巴，惊掉了吴刚的斧子。杨戬面色通红，又被她攥住穴道挣扎不得，见吴刚都在看他，想也知道两人此刻的造型有多么惊世骇俗，羞得扭头将脸埋到嫦娥肩上。
嫦娥这人看似柔柔弱弱一板一眼，实则做事不按常理，胆大妄为得很，面不改色迎着玉兔吴刚的注视，反倒觉得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自己艳福不浅，几乎是含笑穿过清辉门。这笑容直到走到殿前，抬脚踹开门时，才僵住了。
满屋的毒虫！
蜘蛛如簸箕般大，因为门被突然打开，蜈蚣掉下来砸到嫦娥拖地的裙子上，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忙乱乱爬走了，黝黑的长蛇在桌子上打着旋，角落的地上放着个蜂巢，拇指大的马蜂围着嗡嗡直叫，四面墙上各样大大小小认不出名字的毒虫不计其数，旁边雪白的寒蟾，不过舌头一卷就将路过的虫子吃个干净。也有乱窜的，只是总不敢靠近杨戬与嫦娥。
嫦娥笑容僵硬，看向杨戬。
杨戬自小便怕这些东西，只是这弱点不敢叫人知道，平日里仗着法力高深，见了也不露怯。此刻重伤在身，法力仅够维持护身，见了这恐怖场景，早已寒毛倒竖头皮发炸，忙将法力运起护住两人，说话也有些结巴：“这，这，这是……谁丢进来的？谁要害你？”
嫦娥笑容有些尴尬：“内什么，早上急着上朝，没收拾屋子……那个，房间太杂乱，让你见笑了。”
杨戬勉强控制住自己别哆嗦别尖叫出来丢人：“没，没关系。还以为是来了不速之客，既然是你养的那我就放心了。”……我可算知道为什么玉帝打死都不来了！
嫦娥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神色越发温柔了，抱着杨戬，退出了殿门，高声叫来吴刚和玉兔：“把这些小**撵回窝里去，不准它们随随便便出来。找个筐子盛了，都挪去偏殿挂着。”
吴刚和玉兔这才意识到客人来了没打扫房间的严重性，赶忙抄玉杵的抄玉杵，拿筐子的拿筐子，将毒虫收拾了要丢去东配殿。
玉兔一杵子砸下去，要跳走的寒蟾晕了头，被玉杵勾起来甩进筐子里，只是玉杵太长，甩的时候又勾住了梁上的蛇尾巴，黑蛇刷拉一下飞出来，砸在杨戬的护身结界上。吴刚忙跑过来，将黑蛇从结界上撕下来丢进筐里。那边玉兔将玉杵舞得生花，砸得毒虫乱飞，蜈蚣砰砰几下摔到结界上，来回扭动。
杨戬已经脸色惨白。
嫦娥看着广寒宫那清冷孤寒不食烟火的形象马上就要彻底崩坏，忙开口说道：“玉兔，那个趴在窗子上的黑蜘蛛可以入药了，你把它拿下来，快些捣碎了和药。”
窗户高，玉兔个子矮，那蜘蛛又早爬得高高的好避灾。左右看看，玉兔拾过一只面盆大的蝎子丢在地上，踩着它就爬上了窗户，抓着蜘蛛的腿揪了下来：“放心吧，一会就拿阴火烤死它，焦脆了我就捣药。真君真是好运气，这蜘蛛养了好几年呢，今天刚刚好。”
杨戬开始只是以为广寒宫滋生这些东西，嫦娥向来胆大心善，满屋子毒虫大约是不肯灭绝此地物种的缘故，此时才知这些毒虫都是干什么用的。
想想广寒宫的药一向以奇效著称，忽然有些反胃——天庭没有医院，除了玉帝王母有专属御医，神仙若有个小毛病，都是找兜率宫与广寒宫这两处求药。平常有内外伤，杨戬也是找嫦娥看了伤之后在广寒宫拿药。嫦娥也是给他开过内服药的，甚至连他亲兵上战场受了伤，也是广寒宫给药派人地医治。嫦娥怕战场上瞬息万变，情况紧急不能及时赶回来救治，收了肇庆他们做徒弟，教了许多医家秘术。
尽管广寒宫的药一向药到病除，外伤敷上药粉一夜就能愈合伤口，尽管在外头炒出千金一钱的天价药嫦娥素来都是不要钱似的塞给他……想想这药的制作过程与原料，杨戬也还是有些不能适应。
两人看着杨戬咬唇强忍的样子，又好笑又佩服又有些不好意思，忙拿着雄黄菖蒲艾叶等物将外殿清洁了，从南库房里搬来樟木家具换上。玉兔还抱来一盆冰薄荷摆在屋里。
做完了这些，嫦娥才抱着他进了殿，穿过一道封闭的长廊，进了内殿内室，走到床边才将杨戬放下。
杨戬伸手抓过个枕头盖住脸，是羞的也是吓的，他需要缓一缓。
嫦娥忍不住笑了，那么多人口口声声说爱她，除了后羿，也只有他见了这样的景象却没开口辱骂她妖妇毒妇了。将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嫦娥声音很温柔：“也就外头殿里才有那些，那道长廊用的木头全是昆仑凌云木，防虫驱邪，它们进不来的。毕竟我也不想半夜迷迷糊糊一翻身压到一条蛇。”
杨戬终于忍不住打哆嗦了，将枕头拉下来露出半张脸：“嫦娥，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哭了。
嫦娥笑着安抚他：“别怕，你是上仙，修的又是阐教最正统的一派道术，没了法力它们轻易也不敢近你身。何况我平日给你的香囊，都是驱虫用的，一来免得万一哪天我们都不在家，你来找我进了门，被这些东西闻到生人味伤着你；二来三界奇人甚多，不独我养毒，你与人对战时若碰到这些，凭着香囊它们也是无法害你的。毒蛊巫术每次推陈出新，但凡能破的，我都会第一时间配了解药给你，不用太担心。我将它们放在外殿也是为了防身。你老实呆着，我给你配药去。”

鉴定完毕，这是一篇美好的娥戬文 ，楼主继续加油⛽

第九章：孤光清辉
嫦娥安抚好了杨戬，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个香囊给他挂在脖子上，便离开了卧室。
杨戬裹着被子傻呆呆看她离开，这才明白为何自从上天之后，嫦娥大年小节但凡送礼就是香囊。他过生日也好，端午中秋也罢，嫦娥那里不管礼盒大小，永远包得严严实实还加着咒语密封，杨戬拆开，里头必定是各式各样的香囊。
香囊这东西向来是贴身佩戴，极私密的物件，嫦娥却屡屡送他，春夏秋冬四时八节色色齐备，有时不年不节也会趁着没人塞到他袖子里一个。节气时送来的，上头便绣着艾草桂花等应景之物；生日时送来的，仿了下界凡间的式样，绣着猫戏蝴蝶、松鹤千年或是一字百寿这类图案；也有些时候，散朝了大家三三两两离开，她故意走得慢些，擦肩而过时杨戬袖子里就多了点东西，这样的常常是素色的。
冰麝香气混着广寒宫特制的苏合香飘散开来，杨戬鼻子不好闻不出来，却知道这隐隐约约的冲鼻气味，是为他现在的伤特意选的。
据哮天犬的总结，这些香囊气味有些气味大不相同，有些乍一闻很相近，仔细辨别却又有所不同。他有个房间专门存放嫦娥送的香囊，就按照嫦娥送来时的节气归类存放，日常佩戴时也照着日子来。横竖嫦娥一年能送四五百个，去年的气味还未散尽，今年的又得了，一天换三个也尽够戴的。天长日久，身上便带了这些味道，偶尔哪天洗澡后忘了戴上，内外衣服连同朝服铠甲，也尽是这些气味。哮天犬总说，循着气味找主人，总会错找到广寒宫去。
杨戬也纳闷，有心要问为何送这个，又怕隔墙有耳，传出去成了两人私相授受，坏了嫦娥名声。只知她必定是好意，便依言戴着，只藏在中衣里不露出来。到今日才知她是这样为他着想。
杨戬裹着被子打了个滚，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总有孟浪人擅闯广寒宫，他是知道的，上天时将神殿安在广寒宫附近也是为了这事，只是不知道嫦娥还有这法子收拾那种人。嫦娥养着毒虫防身，却不防着自己，明知自己对她有思慕之心，却将驱虫辟邪的药不断给他，怕他受毒害，这是信他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卑劣龌龊之事。想到自己在嫦娥心里是这样的形象，杨戬满心欢喜，只觉得连腿都不甚疼了。
广寒宫生火困难，连药都少有熬制，多用蜜合丸。只是现放着个重病号，不得不全员开动起来。
嫦娥吩咐吴刚：“道长，你去一趟真君神殿，叫哮天犬把他主人家常穿的衣服收拾齐整了带过来。他不许跟过来，留在神殿好好看家，照顾长公主，不是他主人亲自回去，谁也不准擅闯。”
吴刚平素最爱听人喊他道长，顿时眉开眼笑：“宫主放心。我回来时再带点吃食如何？”
“极好。若能带些银霜炭更好。”
广寒宫阴寒无比，极损神仙修为。玉兔是月中精灵，本就诞生于此，吴刚是个奇葩体质，不然也不会沉迷仙道不事生产。因此他二人能留下来。而嫦娥乃是多亏了那颗仙药，又及时遇见云游三界迷路至此的玉鼎真人，得他授了一套奇诡无比的功法，这才在月宫存活下来。法力低微者，一个时辰便可冻死，一月之后融进玉树林，化作新的玉树。杨戬之所以打坏玉树怕人知道，不过是因为打碎的那棵是盘古睫毛所化，是玉树之根。若是普通玉树，全砸烂了也无人关心。将天牢里的死囚扔几个过来，不过数月就有新的玉树了。那血肉滋养出来的玉树根下，钩吻丛生。
月宫阴毒至此，连玉帝王母都不会来这里受罪。嫦娥居住在这里，肯来偶尔找她说话的三圣母与四公主，可称生死之交了。杨戬敢常来，全仗九转玄功与无边法力支撑，饶是如此，最晚也只在戍初。
“可是他如今重伤，怎么能在月宫这样的地方久留，明明就该回昆仑仙境好好养伤嘛。”玉兔小心地将阴火聚集起来，烧热陶罐。那罐子里是千年没有下厨的嫦娥姐姐做的山药乌鸡汤。亏得吴刚喜欢逛集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爱买，锅碗瓢盆也有，不然这罕有开伙的广寒宫，真不知道哪里找个合适的器皿来做汤。
“对了姐姐，你做的菜真的能吃吗？怎么什么调料都不放？药材不能当调味品的呀！杨戬哥哥现在可受不了折腾。”
嫦娥白了他一眼：“你问题真多。”冒着风险偷跑到玉帝的御膳房拿来的山药和乌鸡，他杨戬敢不吃？
玉兔扁扁嘴，她现在只能祈求道长多带回来点人类能吃的东西了。
吴刚速度很快，回来时左手提了包袱右手提着油纸包，背上还背了一个大筐子。
“啊，道长回来了。”
“宫主，筐子里是银霜炭，包袱里是真君的衣服，这些是我在天街集市买的食物。哮天犬听说他主人在广寒宫，叫他过来他都不过来了，说有宫主在，他很是放心。”
“道长你真是太厉害了。”玉兔的红眼睛里全是崇拜。
吴刚笑容里有点陶醉又有点遗憾：按说无尽的寿命美丽的仙子，我老吴也堪称逍遥神仙了，可惜玉兔是个伪娘。
嫦娥忙接了东西。将银霜炭挪进库房放好，立即取了些进了卧室旁的小房间，将小炉子掏开，又查看了一下延伸出去的烟囱管道，这才叫玉兔过来，用阴火点燃了。
玉兔将小陶罐在炉子上放好：“这下好了，我也不用总是捧着它了。取暖烧汤两相宜。”又将吴刚带回来的油纸包打开。那陶罐的盖子翻过来，恰好是个碟子，玉兔便将食物放上去热着，蹦蹦跳跳离开了。那大蜘蛛刚刚烤

那大蜘蛛刚刚烤透，他还得快去捣碎和药，姐姐说内伤不急于一时，先弄些止血外敷愈合伤口的来。
嫦娥进了卧室，杨戬满脸尴尬地看着她，指指血污的床单：“我把床铺弄脏了。”
嫦娥不以为意，打开柜子取出新的铺盖：“我叫哮天犬把你的衣服拿来了，等会屋里热起来后，就换了吧。换下来的我叫吴刚送去真君神殿，让哮天犬负责洗。”
“哮天犬他还好吗？”
嫦娥笑道：“放心吧，我叫他守着家门的。还有长公主看着他呢。”
听到母亲，杨戬有些失神，又想起父亲大哥，也不知他们恢复得怎么样了。
等到杨戬换好衣服，嫦娥又进来，手里拿着个热毛巾：“这里没有足够的热水，烧不出来也存不住，你暂且忍忍。”
杨戬接过毛巾，将手脸仔细擦了，仰头看她：“广寒宫什么情况我再清楚不过，哪里不知道你这一番辛苦。别叫玉兔忙活了，他哪受得了这样的消耗。”
嫦娥指尖法力凝聚，朝他身上弹去，杨戬便觉周身清爽了许多。神仙原能靠着法力自洁，只是他肉身成圣，习惯了每天清水沐浴，这才有些不适应。
等到将杨戬收拾利索，支好了小桌子，摆上三菜一汤，已是夜里了。嫦娥将热好的烙饼撕开，给他泡在汤里：“快吃，吃完了还要敷药。我们必须在子夜之前落锁设禁，月宫的寒你受不住。”
杨戬不太懂原因，但他常来，知道入了子夜，月宫便与白日大不相同，嫦娥从来都是赶在子夜之前撒完月光，随即关闭清辉门，天大的事也要等次日金乌升起才会开门。有时候月光尚未撒完，时辰将至，嫦娥是宁可凡间月色不够明亮、她自己次日受罚也立刻关门绝不耽延的。
杨戬冷得直哆嗦，先端起汤喝了一口才说：“吴刚和玉兔不吃吗？”
“我们平常不吃饭。这是病号饭，专给你的，快吃。”嫦娥坐在对面，用法力给饭菜维持着热度。
杨戬知道自己给广寒宫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损耗，闻言不再多说，低头开始吃饭。
神仙多数辟谷，只是杨戬肉身成圣，总免不了吃喝。自从打入天牢，为防止有意外，他水米不沾，今日又跪了四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又渴又饿，一罐汤泡着饼喝了精光，又将三份菜扫荡一空。嫦娥随即撤了法力，又问他：“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杨戬连忙摇头。
嫦娥便撤了桌子，喊玉兔进来给他敷药。
玉兔伸手就要脱他裤子。
“不要啊！”
嫦娥回头就看见杨戬拽着腰带缩在床角：“他是个男的，平常爱女装打扮。别怕。玉兔，你倒是告诉他一声。”
玉兔毫不犹豫地一脱小裙子，杨戬立刻两手捂住自己三只眼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能呆在广寒宫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收拾停当已到戍时。
“玉兔，今日不撒清辉，提前关门。”
“啊？不撒清辉？姐姐，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下界借着金乌的反光也能度过黑夜。玉帝不服让他换个广寒宫主。”
玉兔：好吧，你有神功你厉害。

第十章：凝冰覆霜
杨戬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努力维持着体温。嫦娥关好门落了锁，走过来推推他：“往里靠靠。”
杨戬乖乖缩进去，一不小心背贴上墙，冷得登时打了个哆嗦。
嫦娥见他冷得不像话，便从柜子里抱出个大毛毡被子，折叠好贴墙放着。杨戬顿觉背后的凉气少了不少。嫦娥又抱出三床被子，给自己叠了个被子筒，剩下两床满床铺盖了。吹灭灯烛，脱了外袍钻进被子里，将外袍压在被子里面，又挡风又保温，免得第二天起来冰冷无法穿。
杨戬重伤未愈，被这冷气冻得全副精力都用在运功御寒上。灯灭了也未在意。直到嫦娥躺下，才惊觉不对头：“你，你怎么在这？”
“马上就要落锁设禁了，我和吴刚玉兔共同用法力维持这个结界御寒，直到明天金乌升起。你没别的事了吧？不吃东西了？等下结界一开，我们都无法再出去，若有需要出门的事可是不行了。喝水没有问题，炉子就在外间，这个距离还在结界之内。”
“我不出门的，”杨戬这才知道为何清辉门一关，天大的事也叫不出人来，“但是，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合适？”
嫦娥安抚他的情绪：“要是有条件，我也不想这样尴尬。只是广寒宫只有这么一块暖玉，就在你身子底下。我要是换个地方，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那，那我打个地铺？”杨戬也没想着让嫦娥去别的地方睡，嫦娥是个弱女子，哪有大老爷们舒舒服服躺着让女孩子去别的地方找落脚地的。
一片漆黑也没拦住嫦娥翻他白眼：“打地铺？不用等明天，今夜子时你就可以和我永别了。”
杨戬缩缩脖子：“我给你添麻烦了。”
“瞧这话说得，我找你办事的时候可从来没客气。”
杨戬笑笑，喉头千百句话，到了嘴边，也只是说：“你救过我呢，我报答都来不及。”
外间吴刚和玉兔的声音传来，两人梳洗完毕，收拾停当，也要入睡了。
吴刚就睡在茶炉房隔壁。如今才是五月，难得嫦娥生了炉子，吴刚十分开心，想着明天再去天街赶集，换着花样买各色吃食给杨戬，哄得嫦娥开了心，说不定一年都暖和。
玉兔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吴刚翻身搂住他，感叹幸亏有个月之灵，不但不冷还暖呼呼的。都说他吴刚一味醉心仙道，被罚在这月宫砍桂树，受了天谴，可谁知道这样的日子正是他所求的呢？嫦娥聪慧文雅，与人为善，玉兔活泼机灵，又无害人之心，他同这二仙人住在广寒宫，长生不老，安宁度日，白天捣药砍树，品茶论道，夜里天地精灵护庇着他，不比里屋那个风里来雨里去，带着一身伤每天刀尖舔血讨生活的司法天神更得意？
吴刚砸砸嘴，当然，能得广寒仙子温声软语，亲手熬汤，夜里还能同宿，估计在这位司法天神眼里，这日子也是给个三界之主都不换了。
吴刚又想起下午杨戬在前院外殿的表现。那满墙满屋的百毒，看他脸色就知道他也害怕厌恶这些东西。可他既没有大骂嫦娥是个蛇蝎毒妇，也没有将他们三人看做怪物。吴刚记得，他和玉兔赶过来时，嫦娥周身绕着蓝色的法力，那是杨戬的护身法力吧，落到这等地步，见了骇人场面，还不忘护着喜欢的人。后来玉兔烤死了蜘蛛，和了药给他敷上，他同以前来这里拿药时一样，温声道谢。
这些年来，擅闯广寒宫又被这些东西吓到两股战战口吐白沫乃至直接惊破胆死了的登徒子不知凡几，向嫦娥指天誓日表白求爱却被她袖子里冒出来的小青蛇吓到从此避之不及的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早已习惯。今日杨戬的表现，倒是让吴刚想起了一个人：后羿。
据说后羿也是怕死了这些东西，上古大家都赤身裸体的时候，他就用毛皮蒲草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不分冬夏。嫦娥未成仙以前就是部落里著名的巫医，据她说，后羿从不敢进配药房间，但进山打猎时总会带个捉蛇虫的好手，给她带回各种蛇蝎和认不出来的毒物。甚至为了能抓住这些毒物，连嫦娥给他配的驱虫药都不带太烈的。
吴刚心里感慨万千，要不人家怎么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呢，真正的包容有大爱，断不是那种对着不相干的外人舍生忘死、却对至亲至爱之人冷漠挑剔乃至牺牲的沽名钓誉之徒。嫦娥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多得世人诽谤，难有理解关心，今生能遇见这二人，也算有知己了。
结界即将筑成，紫粉两道法力在半空交结，吴刚抬手放出法力，浑厚的蓝补上了那一处空缺，结界将小小的内宫罩住，清辉门缓缓关闭。
吴刚闭上眼，心中想：悟道修道，不就是这样？管他世人怎么说怎么看，得到我所求的，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月上中天，广寒宫被寒气笼罩，东配殿里各类蛇虫鼠蚁吱吱怪叫，拼命汲取精华。玉树遍满寒霜，树下钩吻肆意蔓延，渐渐盘旋到了清辉门上。
卧室内杨戬手脚渐冷，似是连血液的流动都变慢了。两肩的伤越发疼得钻心，胸腔里一阵隐痛，杨戬忍不住闷声咳了几下。
嫦娥随即醒了：“怎么，不舒服？”
杨戬勉强止住咳嗽：“没事的。”
嫦娥慢慢挪下床，披衣起身推门，茶炉上药茶还温着，嫦娥端过来，扶起杨戬喂给他喝。杨戬就着她手，将茶慢慢喝了，觉得好受了些。嫦娥将小药罐里的碎叶子捻出些来，放入药壶，又用玉杵将冰块敲碎，给药壶添了水。这才回屋关门躺好。
杨戬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额发湿透。
黑暗里，一双手探过来，摸索着抓住杨戬的手，被这透骨的凉惊了一下：“这么冷？”未待杨戬说话，一股温热的法力便渡了过来。
“你还要维持结界，这样耗费不行。”
嫦娥也有些犹豫。只是这略一停顿，杨戬的手迅速地冷了下去。若是真的不管他，只怕要坏事。
杨戬正闭了眼默默地运功御寒，就觉身旁有了热气，随即身子被翻动，面朝里，后心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体。
杨戬有些怔愣：“你……”
温热的气息从耳后传来：“先熬过今夜再说。明天我去找玉鼎真人，或者传你个新功法，或者找个什么法宝给你御寒。”嫦娥的手覆上他胸口，法力缓缓注入。
前后都暖了，杨戬缓过一口气来，对她说：“我师祖最得鸿钧老祖喜欢，老祖给了他紫霄宫的所有典藏。而我师父背下了我师祖玉虚宫内所有的典籍法术，可惜他哪一门都没学好，就把他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我师父传与你的那套玉清修罗法，我也知道。那是我师祖在大寒境结合老祖所传悟出来的。只此一门，能抵至阴之寒，也不是人人能练的。他不会再有别的办法了。”
嫦娥沉默了。
依着今日的情形，沉香阴险狭隘，不是可交之人。长公主无可依靠。若要挪动杨戬，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囚禁在真君神殿。怕只怕杨戬今天进去，明天就封了殿门，与世隔绝。玉帝虽然今日不杀杨戬，可也绝不会帮他。
当年杨戬劈山救母，却被天条化成的锁链阻拦，无法救出瑶姬，反被玉帝的金乌大阵困住。瑶姬受不住这样的热，早已昏迷不知事。杨戬苦苦哀求，玉帝半空里掷下一盆火炭，称杨戬吞净了就放了瑶姬。
那一天，少年手捧火炭没命地往嘴里塞，混着血往肚子里咽，却终究没能快过金乌热量的释放速度，吞下最后一块火炭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母亲化作飞灰。少年人就此绝望，杀玉帝九子，闹翻三界，要天庭为瑶姬陪葬。
昏睡过去的杨戬，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拱，嫦娥便将他搂得紧了一些。三界之中，只有她知道，十一岁以后的杨戬，没有味觉，嗅觉也很微弱，因此总将哮天犬带在身边为他掩饰。
一夜纷扰，两人都未睡好，第二天嫦娥看着杨戬喝了药，收拾停当，自个拿粉掩盖了黑眼圈上朝去了，留杨戬卧床休养。
玉兔不欲外人知道他的人形，便在家照顾杨戬。吴刚砍下一树的桂花，离了广寒宫，预备拿去天街卖了，与人换各样物事。
广寒宫的桂花香远益清，浓郁而不刺鼻，无论雅人俗人，都爱买了来插瓶供奉。这桂花奇在四时常开，可惜离了母树，一夜即败，因此酷爱此花的人家，每日都会来天街等着吴刚，拿了天庭币，或者各种稀奇东西，来与他换桂花。
吴刚唇边带笑，这桂树砍了又长，是何等的美事？每日换来烧鹅烤鸭，糕饼佳果，回去配了自酿的花茶药酒，甜香满口又不腻人，二郎神每日的吃喝也就有了。
而那宫主特意要的银霜炭，往日有二郎真君照料也便罢了。如今哪里好随便弄来？还不全靠这一枝子桂花来换？
多亏凡人不能了悟，都以为无休无止的伐树是个苦差事，不然哪里轮得到他来过这仙人生活。

第十一章：桃花何归
月宫中嫦娥上朝，吴刚赶集，便只剩了玉兔与杨戬。玉兔因是白天，便化回原形，趴在玉树上守着门。杨戬托了嫦娥下朝后往真君神殿看看，若添了人请她给两颗固魂丹。嫦娥答应了，杨戬出不得门，自在卧房里打坐调息。
广寒宫外忽然喧闹起来，玉兔睁开红眼睛看去，却见沉香带了敖春来。
玉兔很是奇怪，昨天才听说敖春受了重伤，怎么今日便好了？肇庆办事什么时候这样不利落了？愣了一会才想明白，净坛庙的时日与凡间是一样的，哪吒从净坛庙离开，回来后开审杨戬，一日一夜过去，算来敖春其实约莫是休养了两年半。
玉兔撇撇嘴，真亏！
那边沉香在广寒宫门口走来走去，想要进入宫中，却总是绕回原点。敖春已经冷得受不住了：“沉香，你到底知不知道广寒宫怎么进入？”
“哎呀，你别催我啊。”
“可是，这里太冷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既然冷，还不快回去，莫不是来找死的？”
吴刚对自己的台词极为满意，那下界的武林高手，多是这样，懒散不经心，一派高傲，在来人不知死活上前的时候，一招秒杀。
沉香和敖春果然被吓到了，一回头，便见一个道服男子，左手拎着烧鸡卤鸭，辛记糕点，右手却抱了个小而精致的冻石盆景，背后一个大筐，筐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
沉香便说：“你又是何人，来此何事？”
“我？广寒宫居民，赶完了集，要回家了。”
沉香满脸怀疑地打量着他。他只知道月宫有嫦娥有玉兔，哪里还有别人？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沉香不由得推己及人：“你莫不是来探杨戬下落的吧？”
吴刚笑道：“原来你带着个人在广寒宫外徘徊，是干这勾当啊？”心中有些可惜，二郎神这样的人物，外甥居然这样。
沉香此番带着敖春过来，是想来看杨戬笑话，他也是受过伤的，哪里不知道神仙享受惯了无病无痛的轻巧，一旦受了重伤，养伤时比凡人更狼狈？杨戬这一夜必定连咳带喘，他又是留有肉身的神仙，身体遭了毁损，如凡人一般汗出如浆乃至失禁也是有可能的。广寒宫又非良善之地，昔日高高在上大权独揽的司法天神，若是如今在这广寒宫里丢人至此，真可谓出了恶气了。
沉香存了心要来看杨戬在一心仰慕的人面前出丑，不料两句话被他套出来意，顿时脸涨得通红：“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杨戬乃是三界大害，如今虽然伏法了，却也难保心怀不轨，另有意图，我来看看他被关押在何处，牢房是否锁得严实，是替三界众生考虑。你们拦着不叫我见到他，莫不是同他沆瀣一气？当心我上告玉帝，治你个包庇纵容之罪！”
“我徒弟说得好！”猛然间又有人插话进来，吴刚转身见是猪八戒，微微皱了皱眉：“净坛使者，听闻你前段时间伤着了，不好好调养，怎么往广寒宫来了？”
猪八戒一撩辫子：“嗨，我来看我妹妹，看妹妹。怎么，不行啊？”
吴刚不愿搭理他，实在不知嫦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这么个人结拜了，就为了气二郎神一顿？如今这麻烦越发绵延无尽了。
正琢磨着，嫦娥回来了。
见到宫门口聚了一堆人，嫦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都在这里做什么？”
吴刚弯腰行礼：“宫主，我逛街刚刚回来，正巧和小英雄在宫门口遇上了。”
嫦娥点点头，又看向余下三人。
猪八戒便涎笑着凑上来：“妹妹，好久不见了，哥哥挺想你的，过来，过来看看你。”
嫦娥致谢了，又看沉香敖春：“你们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们，来向嫦娥姨母道谢。”
嫦娥冷笑：“这时候来道谢？”
吴刚也笑：“小英雄，你方才不是说来看杨戬的牢房锁得严不严实，防止他越狱出逃的吗？”
嫦娥面色更冷：“若是人人都今日来看看，明日来看看，我这里难不成要时刻开着门等你们？出去。”
沉香哪里肯走：“嫦娥姨母，我只看一眼，见着了我就走。”
嫦娥知道沉香存心不良，广寒宫无重兵把守，她和吴刚玉兔都不善武艺，怕他对杨戬下手，哪里肯叫他进去。沉香百般纠缠，猪八戒敖春一旁助威，看这架势，竟是不放他们进去，便要大闹广寒宫。
吴刚似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东配殿，正叫沉香瞧见，便要往里闯。
吴刚忙拦他：“小英雄，那里去不得去不得！”
沉香越发证实了猜想，推开吴刚硬闯。吴刚两手拿着东西，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哎呀哎呀被推得跌在一边，看着沉香敖春猪八戒兴冲冲地奔到东配殿，兴冲冲地推开门，然后……
“啊——————————”
三人鬼哭狼嚎奔了回来，身上还挂着些黑黢黢的不知名虫子。
吴刚哈哈大笑。
三人被虫子咬得鲜血淋漓，倒地打滚。
有光芒亮起，照耀在三人身上，这虫子怕光，从人身上掉下来，没入地面不见了。
三人冷汗连连两股战战，跌坐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三圣母收了宝莲灯，落了下来：“嫦娥姐姐。”又向一旁的吴刚问好：“道长，许久不见。”
吴刚满脸都是笑，又因为手上的东西到现在还未得闲进宫放下，只得点头弯腰打招呼：“许久不见，三姑娘近来好吗？”
三圣母抿唇一笑：“多谢道长挂念，我这些日子很好的。”
嫦娥见是三圣母，才露了点笑模样：“三妹妹，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三圣母面带怒意：“我是来寻这孽障的。他师父嘱咐了他要勤奋练武不可荒废，我却连日不见他的踪影，一路打听，才知他竟来了广寒宫作孽！”
嫦娥本来心中含怒，听了这话又有些过意不去，劝道：“你不要动怒，身体是自个的，你刚从华山出来，正该好好保养才是。”
“有此逆子，我不遭天谴便是万幸了！”三圣母怒道，“当日南天门外，玉帝亲眼看着，王母连声催促，你舅舅尚且不愿亲自动手杀你，你倒是好记性，好本事，如今来广寒宫落井下石、耀武扬威了。我杨婵是做了什么孽，得了你这样的儿子！”
沉香大为不服：“娘，杨戬心思深沉，阴狠毒辣，他既不死，便难保不生事，我来……”
“你来杀他么？”嫦娥声音极冷，“前儿个我还说，帮人不图得什么回报，不过是医者父母心，不能见死不救罢了，无所谓什么后悔不后悔。今日便叫我食了言，竟是后悔当日那样护着你。”
三圣母冷笑：“你后悔吗？我倒高兴得紧呢！当日连着孙悟空牛魔王一起上阵，未曾杀死二郎真君。我儿四处游山玩水，荒废武艺，不过几年竟能取二郎神性命，好本事啊！我脸上光彩着呢！”也不等他回话，三圣母冷眼看向猪八戒与敖春：“净坛使者，东海八太子，你们也是来为民除害，杀我哥哥的吗？”
两人哑然无语。
吴刚抱臂笑道：“就在你们方才进的那殿里关着呢。贫道也怕这样的大恶人放出去为祸三界，特意将他关在虫室里，无论是里头的人想出来，还是外头的人要进去，只此一条路，别无他法。你们趁着天还亮，快进去拨开虫子看一眼，我们也好免了包庇重犯的罪过，若是等到天暗了……”
三人坐在地上，只觉阴寒透骨，再不敢言。
三圣母将宝莲灯递给嫦娥：“嫦娥姐姐，我瞧着你这里实在是不安全，恐怕你生活多有不便。我将宝莲灯留给你，你尽可以拿着随意使用。”
嫦娥不曾想到她这样说，断然拒绝：“宝莲灯是你防身至宝，我怎能留下来？”
三圣母却担心得很。广寒宫人影寥寥，只有嫦娥玉兔吴刚三人住着，又都是没有武艺的人。杨戬孤身在此，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碍着刘彦昌，自己无法将他接去华山照顾。母亲浑浑噩噩，真君神殿为此一团忙乱，她同时照顾两人恐怕分身乏术。这样看来，杨戬留在广寒宫也不算坏事，只是防守太过薄弱，连沉香敖春这种水平的都可以冲撞，杨婵不敢想象若是来个孙悟空那样本事的，会是什么后果。
一念及此，三圣母几乎是将宝莲灯强塞到嫦娥手中：“咒语不用我再教你，你快拿好，我今日上天，已经禀报过了娘娘，长住真君神殿，侍奉母亲，轻易也就不回华山了。真君神殿与广寒宫相隔不远，我若真有需要，再来取灯都来得及。”
嫦娥见灯油满满，想必是小玉特意放了血后三圣母才带来的，又听她说不用再教咒语，便知她担心者所为何事。看看地上三人，嫦娥也觉有宝莲灯在手，更为安全。杨婵住在真君神殿，有杨戬亲兵看护，也不会有大危险，杨戬快些好了，才能尽快将宝莲灯归还杨婵，两边都得以保全。
想到这里，嫦娥便接过了宝莲灯：“既如此，那我就留下来借用几天了。”
三圣母微笑：“姐姐说哪里话，你用个三年五年也是无妨的。”

第十二章：花自飘零
三圣母担忧杨戬，不由分说将宝莲灯留给了嫦娥，沉香却是大为不满：“娘，我也是需要宝莲灯防身的！”
“你是三界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我这区区一盏灯，实在不敢在你面前卖弄。”三圣母冷声说完，竟也不管沉香，向嫦娥盈盈一拜，做了告别，朝着真君神殿去了。
嫦娥越发放了心，三圣母此人，也是大大的奇葩一枚。寻常人只当杨家三妹本性善良而无决断之能，对着仇人也能放下过往冤仇出手相助，都说圣母之名甚是符合，嫦娥却知道，老三对于玩弄人心很有一套，又会示弱，当年瑶池初见玉帝，一声舅舅叫得玉帝脸色大变，虽然不至于肝肠寸断突然顾念起血缘亲情，也是步步退让，内疚不已，王母接连发威竟没能占多少便宜，硬生生叫杨婵从天庭全身而退，这本事比杨戬还厉害。

听说自从三圣母在百花园设宴答谢了众仙一回之后，众位花仙子已经开始讲“暴虐龙女欺凌兄妹，温良恭俭让的少年啊，备受摧残为哪般”的新故事了。嫦娥不知道三圣母对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早朝时百花仙子十句话里有九句是替杨戬开脱，还有一句是感叹杨家兄妹情深，是她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百花仙子满眼含泪，不是控诉二郎神绑架她而是求玉帝给杨戬减刑，实在是惊掉了所有神仙的眼珠子。

默默哀叹了一下百花的脑子，盘算着也像四公主那样，在天条规定的范围内尽量给一份高额赔偿金，中秋节再多给百花园送点好药，嫦娥轻松了不少。如今有三圣母在此斡旋，待到秋冬时节，大概杨戬就可以大大方方众望所归地回真君神殿住着了。就三圣母那将反转颠覆当家常便饭的手段，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来来往往拜访的人。
嫦娥这样想着，脚步轻巧地进了内殿卧室，将今天早朝上百花求情与沉香来此等事都说了。
杨戬也知道他妹妹这张嘴的厉害程度不比嫦娥低。依着他对妹妹的了解，三圣母既然从华山出来了，那么绝对会去挨个拜访曾经帮过沉香的人，先道谢后道歉，谢他们帮沉香，再为着儿子中途撂挑子、哥哥出手坑害人道歉，睁着楚楚可怜的泪眼把所有错都算到她自己头上，力求圣母之名传遍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