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阴冷潮湿的刑讯室出来，随手扯了一把束缚得住脖颈的领带，冷着脸吩咐身后的下属把这位疑犯的供述重新整理一遍，必要时再让他见识见识情报处的非常手段。 ）
（ 接过秘书手里的热帕子，擦干净手上不慎沾染的血渍，从怀里掏出手表带上。 ）
（ 打开门，迎上来客的善意，这才收敛了刑讯逼供时的凌厉，黑眸里染上些许笑意。 ）
“ 白老板。 ”
（ 坐在沙发上，习惯性的拿手支着额头，道出下文。 ）
“ 是把硬骨头。 ”

“ 情报处的刑讯室，又不是菜园子门儿，不撂就把命搁下吧。 ”
（ 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刑讯过程——无非就是脱层皮出点血，再拿烈酒一浇，不出三分钟连自己家里养几头猪都抖出来了。 ）
“ 没什么大事儿，愤青而已，打着人民教师的招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义正严辞的劲儿，真令人肃然起敬。 ”
（ 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将烟盒递过去冲他扬了扬下巴。 ）
“ 来一根？ ”

法国巡捕、苏俄密探，日本间谍、情报处的狼犬、眼下的上海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偏还有人上赶着不要命。
先前没等顾四出来，那位人民教师的资料已经有人送过来了一份，诚然是个为人师表的，不过不是国立的公办教师，——受聘于安家名下的私立学府，任教七年，也是老资格了。
“不了，这两天嗓子不好”，他轻飘飘一句话，足够勾勒出审讯室里的情形，摆摆手谢绝对方递过来的烟，后背放松倚在沙发里，语调慢条斯理，“我白家做生意这么些年，三教九流的人也见了不少，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哈？”

（ 收回手，探出身子将烟灰抖进烟灰缸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里的讥诮意味分明。 ）
“ 张口走狗闭口汉奸的我可真不爱听，各为其主而已，谁比谁高贵呢。 ”
（ 烟雾缭绕间微微眯起了眼眸，回忆起那人最后被拖走时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
“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知道下次逮着的叽叽喳喳的麻雀还是巧舌如簧的鹦鹉。安家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作派，迟早得让我扒个精光。 ”

白家人多曾北上入学燕京，也有香港大学读过两年书，或是往巴黎求学的，无一不是学社科、学人文、学经济的学院派出身，到了他安家那些假道学嘴里，倒只余铜臭二字，——仿佛天底下的人跟他们一比对，便都是些腹中空空的草莽了。
平素里这等自以为是想当然的捧高踩低，少有人懒得睬他们罢了，偏还不知收敛。
手边换了一盏热茶，端至唇面抿了一口，慢慢的露出一个讥讽的笑，“都道为人师表，看看现在那些动辄就要游行的学生，三言两语让人撩拨的热血沸腾，被推到台面上来。他们这办学校的，倒坐在后头尽耙搂些清正美誉，可比我这生意人，会做买卖多了。”

“ 我们家老三前两天才抓了一批，新鲜的，各个举着小旗子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呀——我都想给他们鼓鼓掌。 ”
（ 都是些被冲昏了头脑的学生，奶腥气都没断干净就学人家救国，命都赔进去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随便打残两个为首的学生干部就能吓懵过去。 ）
“ 人家正经人，搁前清，那就是鸿儒大家，讲究着呢。 ”
（ 弹落烟灰，将那点火星子掐灭——习惯性的在工作结束的时候抽一根烟，权当是放松。一仰头，靠在沙发上，满脸嘲讽的开口。 ）

他这儿不是个正经待客的地方，杯子里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茶，垂眼吹散茶汤表面熏腾热气，四平八稳的倒像是在品明前茶。
只听那话从人嘴里吐出来，抑扬顿挫说不出的乖张嘲讽，落进耳朵里，不由弯着眼眉露出点笑，倒在这四面铁血的地方咂摸出点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如今除旧布新，包身的丫头小子给老爷夫人都不用下跪了，也不知那些无能多事的玩意儿穷讲究个什么劲…”顿了顿，薄唇一动不费劲似的吐出几个字，“一帮假道学。”

（ 低头望着杯子里那点儿茶，微微皱眉——采办只怕是嫌命长了，却在听见他下文之时勾了勾唇角，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
“ 招待不周，多多海涵。 ”
（ 老三书房门口那一出戏又不曾避开谁，大剌剌的给人看热闹，我早就说过他要栽在女人手里，他还要揍我——这不，后院都要烧成灰了。 ）
（ 没办法，谁让为首的是自家小妹，能怎么着，回头给白家赔不是呗。顾白两家如今打断骨头连着筋，绑在一条船上，一拆伙船可就散架了，大家通通淹死，谁也跑不了。 ）
“ 二小姐最近好吗？ ”

霁青与顾三的事，是早就堆上案头了的，之所以一直不管不闻不问，一来，如若有这么一门姻亲牵扯，对白顾两家有利而无害，二来，霁青一向有主意，喜欢与否、嫁娶与否她自己把握的准。
至于这其三嘛…得亏顾家还有顾三顾四两兄弟这等聪明人，而跟聪明人打交道的便利之处，绝不止只是闻弦歌知雅意。四目相对，有些话无需挑开来说，彼此已然心知肚明，估摸着，他也拿捏出个章程来了。
“承蒙四少挂心，二妹前些天还说，要在家中设私宴招待几位朋友，届时还请务必与三少赏光。”

“ 我的荣幸，届时能邀请二小姐跳一支舞，就是三生有幸了。 ”
（ 颔首，做出个绅士的姿态来。老三与白家二小姐那点儿学生时期积攒起来的感情，也不是说散伙就能散伙的——对于这点，双方家长都是乐见其成且不介意帮忙推一把的。 ）
（ 难得有豪门之间的联姻不是相看两相厌的怨偶，何乐而不为呢。白二小姐做顾家的三少夫人——傻子都能从中看出可图之利。 ）
“ 正好，上个月去了趟奉天，得了件上好的狐裘大氅，一道给二小姐送过去。 ”
（ 奉天当地一个富商硬塞的，说是让我带给自家夫人。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哪儿来的夫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回头再找老三狠敲一笔。 ）

“这话可得当面说给霁青，她该高兴的不得了。”
二妹自学校毕业，就在帮家里打理公司事务，商会里头的老头子遇着了，都要夸一句白二小姐有手段有眼界。
——能有什么好话大场面是她没听过没见过的？不过客套话总要说足了，才好主客尽欢不是。
抬手看一眼腕表时间，已然有了起身的意思，迎上对方递过来的视线，唇边冲人舒展出个笑，请他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