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绿】Crystal Heart
By 桀音_
00．
巨型载货机停降在广阔的机场中央，发动机关闭前，胶制的滑轮架缓缓收起，将笨重的机身牢牢钉在磁石铺就的场地之上。钻出货舱时，他紧了紧身上那件从里头摸来的破皮袄，狠命扯下帽檐，七零八落的油污在内里的工作服上若隐若现。铺天盖地的寒风卷过雪片，像是一道即逝的刺毡，钩在身上，灌入口鼻，穿髓般生冷，窒息般躁郁。他只好压下脑袋，紧随着几个步调机械般整齐的运工，笨拙地穿行在持枪巡察的机器人间。冷亮的探照灯几次从他身侧堪堪扫过，却也不过是打了些无用的擦边。
“将军，塔台下有外来者求见将军——”得获允入许可后，疾行上前的少尉俯身低首，双手交叠，将掌心里温热尚余的物件捧过发顶。窗面隐约映出军装的轮廓，银灰的衣料以极其熨帖的线条将那孤影勾勒——已然高挑的身量因脊背的笔挺而愈见颀长，一对精致的茶晶耳钉，佩在一双形廓优美的耳上。偏厚的刘海将他的左眼掩却，露出一只点着泪痣的灰蓝长眸。“他说十多年前，将军以此为信物与他……”
那孤影微不可闻地一颤。他偏头望去，将少尉手中蓄着体温的黑西金链环攥在掌心,却又不由把指腹贴于其上，一点点摩挲起环内环外的字样与纹理——他听到自己耳畔响起一声轻渺的叹息，便不动声色地舒开眉心，下颚一扬，语调漠然如军令。
“去请。”
人走时，沉门碰出了惯有的声响。他踱到桌畔，摘下胸前的紫晶长链，缓缓搁到带锁的抽屉中一只陈旧的铁盒里。佩上从中取出的颈链，他盯着掌心轻托的戒身，又凉又沉的链条冻着他的脖颈。
两枚如出一辙的戒环就此交叠，幽晦的光亮，在空寂的屋室里盈满。
“你终究还是来了，Tiger.”

01.
“人在阳泉的第五塔台，十有八九已经和冰室接上了头。”
监测器上的追踪目标静止于两分钟前。实渕玲央操纵着轨迹球，指尖飞速敲击着漆黑的按键，在冷色的屏幕上铺就一张线条错综的结构图。舷窗外一片寂色，大小各异的星球宛若在绸缎般的幕面上打旋儿的钢珠，纵宽不一的陨石带则在阳光的散射下，织成迷幻又危险的彩环。彗星不时拖曳着闪亮的长尾，将这墨蓝的底幕映出天鹅绒般的神秘感。他却背过屏幕，一言不发地伫在窗畔，只用一双金赤相异的瞳眸，将目力所及的一切尽收眼底。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舷窗畔的帝王终于回身，银白的斗篷轻漾在半空，划开一道诡异的气流。监测屏上的点迹不曾发生过任何位移，幽谲的光亮却在不断闪烁，像一簇点燃引信的火花，在他一览无遗的视线里急不可耐地窜动。他就这样俯瞰下去，异色冷瞳中蕴蓄着阳泉年久冰封的霜雪。尾戒上那一抹绛红，鸽血般的明艳与通透，切割精致的晶体深处，泛开一点深邃的色泽，宛若涌动的激流下藏匿的漩涡，亦或是，光炬背后的黑洞。
专线通讯仪的提示灯亮得突兀，实渕玲央伸手按去之际，赤司冰冷的指尖轻轻敲过圆润的按钮，动作之熟稔，仿佛已然佳音久候。
“诚凛海防即将布置完毕，护盾入口处的炮塔和两架陆上人力机甲正在蓄能，护盾特征码的破译难度呈几何倍增长中。RS-0407巡洋舰代表秀德请求指示。”
“全军听令：此次行动为洛山最高军事机密，泄密者以叛国罪论处。秀德王绿间真太郎少将即最高指挥官，秀德卫队军为主，击溃诚凛海空防线；洛山卫队军为辅，务必控制陆路形势。高尾和成中校，少将的专用歼击机由你驾驶，以分散敌军对空火力；叶山中校，你和黛千寻少校各领两架侦察机、三架歼击轰炸机负责掩护少将；实渕玲央上校，务必在联军抵达诚凛星前远程破译护盾，保证舰队畅行。叶山中校、黛千寻少校，即刻集结卫队军，十分钟后准备穿越超时空隧道，与诚凛护盾外的秀德卫队军会合。在此期间，军令即王命，其余人如有任何不遵，同以叛国罪论处，一律不赦。”
“收到。秀德卫队军即刻起原地待命。”
骤然截断的信号暗淡了灰蓝色的环状光幕。全息影像凭空消失的那一刻，赤司的眉目在绿间锐化的视野里陡然分崩离析，空气里只剩下漂浮的电离震颤着响应。他凝望着重归沉寂的通讯仪，刻意推了推镜架，余光却扫到尾指上洇染幽绿的戒面。方型的晶石有着无暇的棱角，剔透的光芒却在尽处汇成一泓晦暗，幽邃地吞噬着光明。
控制室外的卫队军已然集结完毕。寂暗的时空里，微型联络器的橙光稍纵即逝地闪烁着，在他透亮的镜片里，映出战火燃野的狂悖、光焰炙喉的灼烫。佩在颈前的晶石被他轻握在掌心，璀璨的绿光穿过他的指缝，点亮那一双如宝石般明澈的碧眸。
洛山控制室内，诚凛星护盾外的模拟影像开启多时。赤司一双冷冽的异瞳将这一切紧紧锁住，他项上晶石的赤色锋芒如地狱的暗焰，在榄尖底端，凝成一个炫目的光点。

03.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围剿战争那一年临阵脱逃，没能和你并肩作战……如果我早一点带到援军，图雅不会沦为阳泉的殖民星，你也不会……”
“Tiger,”冰室的唇角挑起一弯习以为常的勾弧，将眸光埋进釉色细腻的骨瓷空杯盏。他纤长的尾指勾着银匙柄尾，遮过精美而繁复的镂花图样。“你跳跃了四次时空，穿过百万光年的隧道，从诚凛偷渡来阳泉，只为同我说这个？”
每一粒被彻底碾碎的咖啡豆都曾经过臻选。秋田长岛上凿取的冰川融水一经煮沸，明澈得像一汪险地的悬镜，轻易便能照见人心的颜色。此刻，细腻的粉屑融进那一泓清透的温热里，以苦涩为蕴，酿就一缕惑人心智的香醇。深褐的液滴乐此不疲地从冷银色的滤嘴口跃出，滴滴砸在火神大我心口那根紧绷的弦上。
“辰也……求你帮帮我们！今时今日的诚凛，恰如当年危在旦夕的图雅星。只要你肯秘密派军，我们就有对抗洛山的希望！”
对座年轻的少将并不急于答话，只捧起素净至极的杯盏，热雾氤氲，在他那一对茶晶耳钉的精致切面上洇出迷离的水光，一样将他寡淡的神情轻易遮却。他垂眸抿了一口清咖，麻木已久的味蕾陡然一涩，涩尽之际，却又苦极回甘，不知是源于咖啡豆的臻熟，还是冰川融水醉人的清冽。
“你与诚凛王殿下都认为，我生来就是个念旧的人吗？”
冰室带笑的眸光，不深不浅地漾在杯中那一泓幽深里。冰雪封原的阳泉本该有着敞亮如镜的天地，第五塔台的会客室却始终浸没于未知的晦暗与迷离。火神大我清楚，作为诚凛与阳泉最大的外来者，他与冰室之间根本不存在虚妄的邦交之谊——这本就是诚凛的一场豪赌，用好手中筹码，他们绝不会输。
他紧了紧拳，深吸一气，从隐秘的衣袋里，捧出一样物件。明熠的光亮登时在幽冥的屋室里射开，宛如宇宙间最灼热的恒星爆破时，强大到吞噬一切的光浪，璀璨得披靡所向的锋芒。
那一刻，冰室搅动银匙的手倏尔停下。凌厉的光芒直射进他习暗已久的眼，迸开烧灼般的痛感，惊骇得他不由用手去挡。一时间，逼人的光辉不再凛然刺目，透过溢汗的指尖，他望见火神掌心悬托的那一块晶石。
纯透的晶体深处，隐隐烧灼着五彩交融的光焰。
冰室的瞳仁在此刻骤然放大。他终于明白，诚凛所谓抗衡洛山的筹码，究竟是什么。被光刺灼的右眼仍旧酸涩不已，他用指尖揉了揉，抬眸时，指腹擦过了左耳上一枚茶晶耳钉，自然得不露一点痕迹。
“辰也，我们无意骗你。你亲眼所见，这就是几百年来的星际大战所争夺的纯晶。尽管时至今日，诚凛无人能驾驭其中的原力，但事实上，这并不妨碍制作武器。
“只要秘密援军抵达，我代表诚凛王殿下立誓：殿下自愿赠予诚凛三分之一的纯晶。一旦纯晶武器问世，现行星系秩序，即‘帝光第一协约’必然崩溃。届时，诚凛不会受任何王国的掣肘，你也将重获属于自己的国玺与印绶！
“复国大业功成在即，图雅王殿下，请三思！”
冰室搭着皮质转椅的侧柄起身，对座谨行图雅参礼的火神大我落在他俯瞰的视野中，那块未经打磨的纯晶，仍旧悬托在对方交叠的掌心之上。
厚重的军靴踏过花纹繁复的绒毯，其上棱角分明的柳钉，隐约闪烁着腥色的寒光。一道温柔的力吸去火神手上的筹码，面对冰室的似是而非，他原本沛然的信心屡遭打击，只剩当下一丝忐忑而微渺的希望。
“当然。Tiger——在图雅，你我是君臣，更是兄弟。”
恍惚间，一双冰冷的手将他从容地扶起。又凉又沉的黑西金链环轻柔地佩上他的脖颈，他望着冰室静彻的眉眼，像苍茫雪域里踽行的孤客，遇见一簇炽烈燃烧的火炬。

04.
信号调频，信宿定位，信道电磁波干扰，特征码匹配。实渕玲央的右手操控着轨迹球，左手却在按键、插孔与电位器之间不厌其烦地切换。偌大一间控制室里，人员构成相当繁杂，却只听得仪器示威般的噪响与实渕玲央冷不丁冒出的指令，其余时刻，几乎不闻人声。
“特征码已破译，成功潜入诚凛护盾安防系统，随时可操纵护盾开闭。”
敲下Enter键那一霎，实渕玲央长舒了一口气。诚凛安防结构图很快在大幕监测屏上铺开，赤司冷眼扫过数字影像后，将每一种探测器、每一架塔台都仔细核过，随即用激光笔圈出了六处。一旁的实渕即刻将图纸传送给护盾外的各将，顺手替赤司开了通讯器。
“新增攻防火线即图上所圈画的六处，均为威力强劲的重型炸药，且大多分布在大洋群岛周围。各位执行任务时，记得小心留意。”
截断信号后，他踱进最高控制室内，按响了专线通讯仪的按钮。舱服完备的绿间缩在狭小的内舱，氧盔之下是一副涵盖度数的防护镜。接通专线时，通讯仪不过才一响。相隔一个时空，二人面上的神色却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真太郎——你知道的，那六所群岛，是纯晶晶矿的所在地。”
“你是说，黑子已经做好孤军奋战的打算，倘若冰室的援军不来，便用纯晶当诚凛的护盾？”
“他休想，”赤司转动着手中的激光笔，平静地掷下本该火星四射的字眼。鸽血般浓艳、彤云般阴郁的光亮，映出他眼眉的生冷，而他身后的那件银白斗篷，此刻亦不由笼上了寂灭的赤色。“帝光星系里，没有人能违逆我。”
“我担心的是冰室辰也，”绿间遥瞰着舱外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广阔的海域间衔缀的葱茏岛屿，也曾是各星所羡艳的天堂。他仿佛已隔空望见了激光炮致盲的强光，耳中传入翻腾而上的蘑菇云发聋振聩的声响。“诚凛在他身上下了一笔万劫不复的注。”
“代价总是要惨痛得切肤入髓，才肯让人承认自己的天真。”舷窗外的异彩星云如渺渺烟霞，即便是赤司的话音，也不由浸染了魅惑的磁性。“真太郎，你该知晓，哲也的藏身之处。”
短暂的战前通讯就此终止。赤司低首抚过尾指上璀璨的戒面，赤晶的光华明熠依旧，却在他不怒自威的眉宇间，点亮独有的温柔。
“希望你们能明白，真太郎是诚凛唯一的护盾，也是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他转身踱向外厅，银白的斗篷在他身后凛然扬起。亮如白昼的控制室，寂如长夜的浩阔星系，无不吹响着沉默的号角，静侯他一声短促的军令。“开火。”
*
“大坪、宫地中校负责压制护盾入口处那两座强力炮塔。黛千寻少校，请率领轰炸机组对人力机甲进行围剿。整体火力削弱过半后，根武谷中校，请即刻率坦克组带军突围，先稳住发射中心的技术部人员，务必保证我军对护盾的控制。
“火神大我预计在半小时内抵达诚凛。届时，倘若联军尚未取得护盾控制权，木村中校，请率领歼击机组即刻进行正面抵御；高尾，你就负责空中火力掩护与策应。无论他带军多少，战力强弱，绝不能让他接近诚凛海域。
“我将与叶山中校率歼击轰炸机组击溃诚凛海防。最后，不到万不得已，如需使用可造成永久性地质损害的武器，需向最高指挥官请示，经同意后方可开火。如诸位对作战计划无异议，那么，即刻进攻。”
他的字句顿挫而沉郁，冷色的炮口却已从机腹探出，亮金色的光束一如绝地武士披靡的光剑，在云霞掩映的湛蓝天宇下，径直击穿了一座炮塔狭长的发射端。绿间抬开那一瞬轻阖的眼睑，幽绿如暗雾迷林的瞳眸锁在骤起的烟硝火光之上。电光火石之间，地狱的烈焰已然铺天盖地地烧灼开，他毅然拉起引擎，穿过齐整的机阵，奔赴那一场与蔚蓝海屿的终极博弈。

05.
“殿下，外来系统全面控制护盾，护盾已开启，敌军正在入侵！”
“殿下，敌军已夺取战略制空权，歼击、轰炸机组列阵完毕，即将发起进攻！”
“殿下，我军已损失一座炮塔，两架人力机甲均遭重创，陆军难以推进！是否坚持速攻，请指示！”
“殿下，敌军陆上火力集结发射中心，防线岌岌可危，技术部请求陆军支援！”
简素的屋宇下，接连作响的通讯器里，焦灼的请援无刻不以枪炮的扫射声为底音，盘桓在这寂荡的一隅。端坐主位的少年一套烟白色军服加身，一双圆眸洇开临海浅湾般透亮的水蓝色，宛若不加雕饰的蓝水晶透过阳光，直抵人心的明澈中蕴蓄着柔和的坚韧。
赤司是天生的王将之才，洛山不会轻易妥协，他更无可能就此受人钳制——这一点，黑子哲也在战前便深谙于心，可敌方出其不意的猛攻与己方形同虚设的防线，却更像一面冰冷的对镜，照见光年之外的赤司运筹帷幄的自如，也照见愈加渺小的他和无能为力的诚凛。
不，他们的希望之光仍在明熠地闪耀着。不见任何的迟疑与退缩，每个诚凛人都在枪林弹雨的炮火中砥砺前冲——火神大我回返的机舰，已然承载起这个星球全部的期冀。
“火神君不在的情况下，陆防是诚凛最薄弱的环节。前锋队——坚持速攻，既然护盾已是虚设，炮塔和机甲将是我们最后的火种。日向前辈，请您即刻驾驶小型歼击机，低空分散敌军火力，技术部的工作就交由水户部前辈，拜托了。”
“技术部全体即刻撤离发射中心，前往备用塔台进行操控。”
“另外，三分钟前，火神君已发来短讯，冰室少将应允秘密派遣当年的图雅嫡系卫队军，两个小时以内，我们将获得足够强大军力。这一次，各位前辈拼尽全力所点燃的胜利曙光，我绝不会让它就此熄灭。”
他隐隐窥见湛蓝的天幕间晕开的浓重烟尘。无休瞬发的枪炮，接连爆破的弹药，鱼雷冲贯敌舰时掀翻的滔天骇浪，无不迫令每一座岛屿发出震颤的共鸣之响。在他身后，那扇狭小的顶窗勾勒出矿洞寂寥的虚影，它静伫在岛林深处，巍然沉默的风姿，为葱茏的颜色所掩映。
“真是后生可畏啊，”趁着装弹结束的间隙，机甲里的木吉铁平拉动操纵杆，对前进的坦克一通出其不意的扫射。加紧火炮轰击的同时，他又不由担忧地道出众人的疑问，“不过，护盾控制权在敌军手上。一会儿火神君回来……”
“据说冰室少将送了他一艘高配巡洋舰，可携十驾小型轰炸机，火力足以击穿护盾。”
少年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依稀平静的眉目里，掩藏着对那一道破盾而入的希望之光，忐忑而热烈的期许——无数个梦境深处，盘旋的海鸥收起流线般舒展的灰白长翼，稳稳地停憩在近岸的礁石上。一时海风拂面，浅浪浴礁，透过指缝，他望见方才的玩伴轻捷地掠过湛蓝的洋面，逆着湿润的海风，初升的朝阳，自由徜徉在属于它的天宇间。

06.
“将军，护盾控制权是实渕上校和洛山技术部竭力夺取的，眼看诚凛已陷入火力压制的绝境，如今您一句话就要洞开门户，放虎归山——”
这突兀的话音里满是带刺的礼敬。绿间并不急于应答，只将滑杆稳稳一推，粗长的炮口向下划过极小的一道弧。蓄能已久的洛伦兹力骤然弹射出一枚遥感炮弹，将海上滞重的舰艇轻易推向了深渊。
“放虎归山与否，似乎轮不到你我置喙，”启动机身平衡装置后，高尾和成将控制杆猛地一拉，侧倾的歼击专机从横向包夹的敌机间隙中窜过，只留下对方火星四溅的燃烟侧翼，“我只想知道，是怎样的企图和居心，让黛千寻少校不惜冒叛国重罪之险，也要来挑拨己方与盟军的关系？”
“高尾，”绿间的声线沉静如常，蕴蓄在肃穆尾音中的咬字却愈加顿挫，戛然截断了这位中校的讥嘲。舱外此起彼伏的炮火轰鸣一刻不曾停歇，舱内却接踵追来意难平的沉默，在如山的军令下蓄势待发。绿间无意驳斥，只一心审视起早先投下的侦查炮弹传来的群岛图纸，警觉的余光同时环视，蓄力方毕，便将亮出冷色炮口的小型歼击机一举击落。“正是因为控制权夺取不易，我们才更要为火神大我打开护盾。这样的解释，请问少校接受吗？”
“一旦他强行撞开护盾，我们手中的控制权也不再有任何意义。”控制室里的赤司望着大幕检测屏上清晰的模拟影像，饶有意兴地回味起那些珠玑的字眼。他的唇角扬起一弯心照不宣的笑意——一架迫近诚凛的巡洋舰，凝成那双异瞳里，一个耀目的光点。“何况，这本就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游戏。”
*
节奏切换自如，攻防两线兼顾，强大的爆发力锻造出勇猛无畏的攻击风格，精湛的操纵技术确保机阵火力压制的无效性——不愧是前图雅、现诚凛嫡系卫队队长，火神大我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人虽不在陆空战场，绿间却能从己军战况、将官陈述与往昔收存的资料中，精确总结出对手的特性。仍率领歼击轰炸与反潜机组在海域上空歼摧敌舰、排查鱼雷的他，已收了两回木村的请援短讯。
“实渕上校，我想了解一下火神大我回返后，驾驶的巡洋舰及轰炸机机型和具体情况。”
“收到。禀将军，该巡洋舰与轰炸机机型均为YOS-1030，是十年前由阳泉最高军部历时三年开发打造，但尚未进行大规模投产便已弃用，因而星际间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资料，抱歉。”
“多谢您。”
十年之前，正是阳泉对图雅的三年围剿之战，图雅也曾利用过阳泉军备的弱点，打响足以扭转战局的一役。然而，可圈可点的攻防布置，臻于极致的战略设计，所有负隅顽抗的努力，终究抵不过阳泉王国狂轰乱炸式的火力压制，以及紫晶中蕴藏的原力威胁——狂轰乱炸，火力压制，正是火神大我如今的态势。而诚凛此刻最为渴盼的局面，当是单点对轰之下群策群力的一线生机。
“全体机组注意：即刻起，关闭对敌通讯器。分散机阵，予敌机以充分的穿行空间。木村、高尾中校，停止对火神大我及诚凛轰炸机组的单点围剿，减少火力针对，改为全场策应。我将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请各位，即刻执行军命。”
*
“什么百战百胜、不屈不挠——我看你们是怕了！秀德也好，洛山也罢，你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正义的化身，再也不配佩戴象征绝地武士身份的原力水晶，成为平定星际战乱的帝光英雄！你们贪婪、虚伪而又残忍，带着维护和平的面具吞并无力自卫的星球，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噩梦般的星际流离失所、家园破碎！今日我要为诚凛，为图雅，为所有笼罩在这殖民阴云下的星球而战！”
火神大我的枪弹一如他慷慨激昂的宣战词，连珠炮般俯射着对流层底部的机阵。无休的谩骂与抗议助长着诚凛无畏向前的士气，一并点燃了卫队联军中压抑已久的怒焰——根武谷中校率领的陆军部队围剿火力愈加强劲，陆基带电粒子束屡屡爆破敌舰射来的洲际导弹。然而，以诱饵炮弹为掩护的碎甲弹不断由小型轰炸机低空投落，掣肘地面火力的同时，联军机阵对海空两域的控制力，也不可避免地遭到削弱。
“将军已命各部关闭了对敌通讯线路，分散机阵火力，避免单点对轰，但一味纵容火神大我猖獗——”
远在光年外的控制室中，监测屏前的实渕玲央望着渐为硝烟所模糊的模拟影像，不由地欲言又止。赤司冷银色的军靴踏过几级极浅的台阶，舷窗之外，炫丽如海滨日暮的赤色星云中，洇染着几笔格外相宜的幽绿。
“你在怀疑真太郎的战术？”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十年前阳泉对图雅如是，十年后冰室对诚凛如是；眼下，火神大我既求之不得，那么真太郎对他，亦当如是。”
*
群射火箭发射之初，绚烂如流星划空，金色的光焰穿透徘徊弥散的烟尘，在机群的侧翼与尾舱处，点就扑朔迷离的花火。眼见己方轰炸机组已遏制对方坦克组的进攻态势，在火力掩护下，火神大我独自冲向海域上空的歼击轰炸机组。
“全体注意：机组人员即刻启用液氮冷却装置，避免油箱引爆。海上敌舰与鱼雷威胁已全部清除，火神大我正在进入包围圈；歼击轰炸机组，保持现有机阵，在自卫的前提下分散火力，竭力拉高敌机能耗，我将直接与之正面对战。陆军部队立即集中火力夺取塔台和发射基地，控制技术部。”
平流层底部抛下的高空制导炮弹直击歼击轰炸机侧翼，校验发射角毕，绿间即刻启动激光反导系统，操纵杆一拉，将机身从骤雨穿檐般的导弹碎片中侧倾抽出。越过对流层顶部，一览无遗的平流层上空，灰色的小型轰炸机猛然向他俯冲而来，绿间操纵着歼击轰炸机下潜般一避，尾舱一开，亮出一枚犀利的红外格斗导弹。
“即便你驾驶的不是专机，绿间，我也知道是你——你从不做必杀技以外的攻击，投射可能偏轨的炮弹，一个绝地武士中的异类，飞行界的传奇。”
“不过，你不会天真到以为阳泉的轰炸机没有反导装置吧？”
火神大我自信满溢的挑衅话音在此刻戛然而止。无限逼近零点的指针，成了油量表盘上最致命的存在。毫无任何预警的征兆，比制导更令人恐惧的，是万米长空之下暗渊般幽邃的深海。
“YOS-1030轰炸机的确不曾大规模投产，却是图雅制胜阳泉最大的筹码。这种机型设计迎合了紫原从速作战的需求，攻防火力是现行一流轰炸机的两倍，机身轻捷，尤其适宜高空作战——唯一的缺陷在于续航能力，因为每次投弹，额外的微量油耗会为炮弹提供更大的初始加速度以提升攻击力。换言之，投弹越密集，以油量换取的杀伤力会越大，但与此同时，这十架轰炸机的油箱，便是诚凛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冰室少将的居心？”绿间眸光一沉，片刻犹疑后，点开那段由赤司加密传送的音频。他接通对敌通讯线路，通讯器里即刻响起阳泉的第五塔台上，那些诚挚而恳切的字眼——每个音节都闪烁着希望的光亮，像天幕间璀璨的群星，不倦地折射出渺小却又动人的锋芒。“火神大我，你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在我开启制导进程前，立刻跳伞。”
*
耸然矗立的第五塔台孤伫在冰雪封原的阳泉，如昔暗寂的会客室里，灰蓝色的光屏发出幽诡的光亮。一对简素的茶晶耳钉，静静地躺在年轻的少将手中，他用指腹摩挲着银制的尾钉，出神地凝望着屏上载录的音源。
那艘巡洋舰驶离阳泉护盾的那一刻，他纤长而又冰冷的指尖轻轻敲下Deliver键——匿名信源通过公共信道，将这段本该讳莫如深的秘辛，播散到帝光星系的每个角落里。
他倏尔抬手，猛地掀起半面厚重的刘海，暗淡的光幕倒映出一只空洞而无神的眼。紫晶长链的光华将他精致的眉目映耀得分外幽邃，他解嘲般地勾起唇角，声线轻柔如童话之叙，霜雪入髓般冷冽的眸光，残忍地穿透浩阔的时空，定格在疮痍满目的彼岸。
“我的故国，光明，全都成了这个星系，对纯晶求而不得的代价——你既心中有愧，不如就以诚凛的末路，换我图雅王国脱胎换骨，就当是你我十年兄弟之谊的了断，如何？”

07.
“陆上的炮塔和人力机甲早就失去战力，陆军部队已然占领军备基地和发射中心，控制技术人员；轰炸机组油量告罄，歼击机组不堪火力压制，跳伞迫降的机组人员皆已被俘；海防威胁，是由我与叶山中校亲自清除。”整齐的机阵有序排列在已然为硝烟所熏染的海域上空，绿间遥望着大洋深处那座渺小的岛屿，话音里蕴蓄着前所未有的肃穆。“要等到诚凛真的成为殖民星球，你才肯相信，那是一支永不可能来援的军队吗？”
“我相信，”早在己方通讯被强制截断的那一刻，黑子哲也已然做好了最后的觉悟。他阖眸静坐在主位上，顶窗外浓重的烟雾与细狭蔓延的航迹云辗转交错，只消一抬眼，便能望见高空之上的歼击机冰冷的侧翼。“我相信火神君已经尽力，败北的战局并不能否定大家为了独立、自由与和平所做的努力。这一切应由我来背负，是我的无能连累了整个诚凛——绿间君，我恳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只要你愿意释放所有人，并保证诚凛的永久独立自治权，我可以交出赤司君想要的东西。”那双清澈如冰凌的水蓝圆眸陡然睁开，信仰的光焰依稀在其中燃烧，最终汇聚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筑起整个诚凛的希望之墙。“否则，一旦我按响手中的控制器，我一定会和所有的纯晶一起，同归于尽。”
“你们对诚凛的安防了如指掌，应该最清楚，我是否在说谎。”
透过通讯器，这些清晰而冷锐的音节被无限放大，有如纷至沓来的水晶球珠敲掷着冰玉般光滑的砖面，终又堕入深海，为暗礁下的漩涡所瞬间吞噬。光屏前久伫的赤司不由眯起一双冷锐而阴戾的异瞳，如暗焰般的光亮，在赤晶深处扑朔迷离地闪烁着，映耀他唇角那一缕晦暗的勾弧。
光年开外的狭小机舱中，眼睑轻阖的翠发少将深叹了一口气。他最后一次望向那些星罗棋布的葱茏海屿，明丽而活泼的鲜绿色如同一支烂漫的海滨之歌，将他起伏的思绪捋成一湾无澜的镜湖。透过颈前指根的绿晶，他望见所有人此刻的哀乐与悲喜，一条漫而无际的长隧猎风般迅疾地推向尽头，喧嚣而汹涌的人潮退散无踪，最终定格在一个逆光而伫的茕孑背影。从秀德到洛山星，四万七千光年；从舱门到控制台，四十七军步。而他们的距离，不近不远，短长相宜——只要他愿意，便能永远并肩而立。
*
六处大洋群岛上的矿洞，正是纯晶晶矿的发源地。无人知晓黑子哲也究竟将纯晶藏在何处，是狡兔三窟，亦或是一掷孤注。早在诚凛的军备中心受控之际，联军技术部已然着手操纵起安防系统，试图湮灭那些随时可能引爆新一轮星际大战的光焰——与控制器信源相似度极高的特征波频，此刻成功对接炸药信号接收器。根武谷所率的特种部早已按捺不住，请示近屿勘察。凝望着这片静寂如渊的海屿，绿间却不由得眉心一蹙。
“先出动小型无人机侦察组，技术部持续信号干扰，绝不给对方一丝可乘之机。”
机顶的微型螺旋桨在众人的瞩目下操控着机身的悬停。眼见矿洞的内部情况即将录入数字影像呈现的地形图中，从顶端洞口骤然窜出的制导炮弹猛地撞向了机身，刹那的火光爆裂出翻涌而上的金色云焰——浓重的尘硝在众人惊诧的视野里恣意铺开，昭示着整个诚凛磐石肃立般岿然的决心。
“即便将控制器暂时无效化，局面依然不能如你们所愿，因为任何出现在矿洞百米范围内的事物都是制导目标，且五分钟后，任何代替波频都无法阻挡再度生效的控制器——我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么认真过，所以，请成全诚凛的独立。”
“不是所有执迷不悟的人都是英雄，黑子，你迟早会明白这一点。”榴弹发射的准备进程开启后，蓄能槽的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顶端推进。绿间将眸光一沉，以再平静不过的语调，下达了开战以来，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军令。“全体听令：作战任务结束，各部即刻撤离诚凛星，返回洛山军备基地。”
*
广阔葱茏的大洋群岛，在万米高空的平流层底部俯瞰，仅仅是几颗散落凡尘的沧海遗珠。纵然矿洞巍峨如山峦屹立，映在绿间的防护镜中，也不过是粟籽般微渺的一粒。
声势浩大的机阵在洞开的护盾出口接连匿迹，已见混沌的苍穹下，只剩一架寻常的歼击轰炸机。矿洞前简素的屋室中，审判的钟声已然在黑子哲也心底敲响，沉郁如迟暮的军号，声调浑厚苍茫，直追穹顶，逼他踏入可供博弈的最后一隅。
第一声炮响，烟弥尘漫的大地，不复湛蓝的天宇，陷落久寂的海域，无不在张扬的火舌与弹药的爆破中颤栗，通灵般地感知到这颗星球注定沦陷的颠沛命运。少年阖眸之际，一只奋力扇翅的海鸥伴着冲霄而上的火浪，逃离前一刻丰饶的天堂，在他梦中划过海浪的翅膀，被骤然烧窜的焰火灼伤。
第二声、三声、四声接踵响起，期间隔开的微小间隙，常人听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烈焰吞噬着葱茏的绿意，热力所掀扬的碎石激荡起擎天之高的海浪，像残暴的猛兽狰狞的利爪，狂躁地扑向贝类遍布的沙滩、棕榈参天的陆岸，顷刻将徘徊弥散的烟硝荡涤。
水与火的疯狂交融，落在绿间毫无波澜的一双碧眸中。他最后一次按动发射器，榴弹的投射轨迹毫厘无差，一如先前的电光火石间，对颗粒般渺小的矿洞精确瞬击的决心。与此同时，固护力高达5+的防护弹，稳稳地笼罩着每一处被轰袭的海屿——致命的化学物质被锁在封闭的包围圈中，诚凛赖以生存的海洋资源，就此得以保全。
振聋发聩的炮响愈发迫近。摇撼的梁间滚落下颤抖的沙粒，阖眸静待的少年握紧手中的晶石，意料之中的火浪却始终不曾将他吞噬。五分钟时限将至，无论绿间有心或无意，事已至此，他绝不会放任诚凛戴起殖民星的桎梏。
黑子哲也决意按响控制器那一刻，久违的强光通过骤然推开的门扉，直射进扬尘的屋宇。机身停降在波澜起伏的浩阔海面，直抵屿岸的充气滑道，为他送来一位孤身而至的敌人——
亦是故人。
*
透过指缝望见的这一幕，让少年的指尖从危险的按钮处移开。并不急于入室的绿间伫立在门畔，甚至不曾亮出一度力阻千军的光剑，只有晶石沉静而蕴藉的绿光，在他的指根与颈前映耀。在对方炯然的瞩目下，那只指节纤细的左手贴合着右肩襟处的璀璨勋章，躬身之际，他的右膝直抵砖地，行就的正是一丝不苟的觐见礼。
“诚凛王殿下。”
一瞬滞愣中，年轻的诚凛王不由出神，忆及停战协约确立前的帝光星系——虽在战火中穿行，可并肩对敌的他们，在无垠的星系间映就一道彩虹般绚丽的光辉，让所有沐浴枪林弹雨的人，没来由地安心倍至。
他们拥有惊人的原力天赋，原力水晶中所蕴藏的巨大潜能一经发掘，任何重型火力都会在五色光剑的所向披靡下黯然失色。共和国联盟末期相持百年的星际争霸就此终结，绝地武士团也成为整个帝光星系最伟大的英雄。人们以“奇迹的时代”尊冠其名，感怀他们为帝光重归和平所做的贡献。
“秀德王殿下。”
黑子哲也缓缓起身，郑重其事地还以毫无二致的仪礼。无论是共和国联盟，还是将至的帝国时期，面见一国之王的觐见礼从未有变。只是，在尚未成为绝地前，他们须向各国国王致礼；今时今日，除却相互致礼外，他们只需接受他人的参拜。绿间的觐见礼，形准而神敬，在众人的揶揄中，一度被赤司赞为王国仪礼的蓝本——
是了，诚凛今日付诸的全部努力，还是没能阻止帝光星系行将诞生的帝国仪礼。
“当年我们全部的战时物资，是由木吉、日向两位前辈运至屿岸，你亲自分配后送上运输机的——就在这座岛屿上。今天，你选择把纯晶尽数屯置在这个矿洞里，决意要做个了结，不是吗？”
绿间落坐在主位正对面的末座处，从对方时而迷惘的眼神中，他望见了岁月凝滞的痕迹。或许，诚凛的希望之墙已然无奈地倾塌，然而，墙后的少年坚韧的一双眸中，依然闪烁着信仰的光亮。
“是。正如火神君所言，现在的你们不是英雄，是比星际战争中最为蛮暴的国家都要残忍的魔鬼——小国散尽资财的援助，为的是重现共和国联盟的和平繁荣，而不是扩大你们的殖民势力，将英雄推入魔鬼的行列！一个、两个、三个还不够，要成千上万，甚至数以亿计，像赤司君那样，成为整个帝光星系的主宰，才能心满意足。”
*
光年之外的洛山星球上，卫队联军皆已安全回返军备基地。遣散控制人员后，实渕玲央将战后清点作了简要的汇述，半倚冷壁的赤司低首拨弄着尾指上的一泓戒面，清亮的话音冷不丁从通讯器里响起，遣词之犀利，让一向冷静的实渕都不由眉心一皱。低眸压首的他看不见赤司此刻的神情，却听得空气里漫开一声牵动鼻息的嗤笑，极其轻促地从他耳畔划过，无愤无怒的声调中，满溢着凛然的王者之气。
“诸王与各国嫡系卫队军接下来将陆续抵达我国，你对接待礼仪最为熟稔，看好他们，别出乱子。”
“殿下！”实渕玲央一双玛瑙般光润的眸愕然抬起，赤司银白色的斗篷，在他转身的一刻倏然飘扬，卷起一股肃杀不已的风，“殿下此刻前去，岂非辜负秀德王殿下代征的苦心！诸王齐聚洛山，殿下本就为众瞩目，如若您赴诚凛的消息外泄……”
“我从不以真太郎的安危作注。”一柄冷冽的赤色光剑凛然架于实渕玲央的颈侧，寂静的空间无限放大着其中磁场的蜂鸣声。那一簇地狱的烈焰在他紧扣的尾戒处轰然爆发，冷冽而披靡的寒光四射开，时光仿佛倒流回千军压境的战场。“如若消息外泄，我会亲手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
那双水蓝色的圆眸中，真切地燃烧着整个诚凛压抑已久的怒焰。绿间将眸光压低，平静已久的心绪不觉又漾开起伏的涟漪。停战以来，洛山与秀德联手筑就的强盔，如阳泉铜墙铁壁般的防卫火线，一度挡却了多少针对诚凛的明枪暗箭，今时今日，这些积蓄已久的用心，却还不抵一个懵懂的外来者豪情万丈的几句动员——淋漓如雨的枪弹，雷霆万钧的炮火，没能唤起他们一丝一毫的醒悟，反倒愈加坚定了这颗星球疯狂而虚妄的抗争之心。
“感谢你念在过去的友谊，直至此刻还不曾按响你手中的控制器。关于你方才的话，我有几点要说。听完以后，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自行选择。”
“绿间君请说，我洗耳恭听。”
他终于抬首，沉静而纯粹的眸光如白洞中心骤射的光炬，转瞬穿透了黑子哲也眼里那一汪浅湾，推开对方尚未平静的心扉，望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其一，自白金总督提出‘原力论’起，共和国联盟体制必将崩溃，星际争霸同样在所难免。在你眼中，原力水晶或许只是才能的一种象征；然而，当这种能量的有无与大小直接决定着国家的命运与力量时，没有任何一个星球会在国家利益面前选择退让。强者制人，弱者受制，听来残忍，但这确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一人之力无法扭转整个国家的命运，图雅最终沦为阳泉的殖民星，就是最好的例证。
“且继青、紫、金、绿、赤五种原力水晶的潜能被发掘以来，笼罩在纯晶问题上的疑云无刻不让整个帝光星系心怀恐惧——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一个国家总要生存下去，这才是星际争霸的症结所在，无关贪婪、虚伪或残忍。”
“其二，在此背景下，建立帝制是维护和平唯一的办法，无论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赤司都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相持百年的星际战争，仰赖绝地武士团才得以迅速平定；而停战后的长治久安，看似源于诸王对协约的恪守，究其根源，在于赤晶和洛山背后的威慑与压力。一旦诸王之间爆发原力对决，其害必然远超百年星际战争的荼毒——身为绝地的最高领袖，帝光星系的强力支柱，赤司的战袍，不仅笼罩着你目力所及的那些殖民星，更给予了整个帝光星系，以安身立命的荫庇。”
“其三，保卫战争往往要比缴械投降付出更为惨痛而无益的代价。身为一国之君，家国信仰固然重要，但你更应在乎的，是那些陪你走到今时今日的人——不止你的子民，你该问问帝光星系间所有殖民星球的原住民，历经百年星际争霸，他们究竟愿意用自己的尸骸为君王搭建摘得那顶桂冠的天梯，还是宁愿选择一份劫后余生的安定。纵然诚凛人心齐归，但保卫子民当是每一位君王的初心，是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泯灭的责任。那些无能守卫家国，却要臣民填命的君主，与暴君何异？明知今日的战局险象环生，却坚持用整个诚凛下注的你，又与他们何异？”
黑子哲也握有晶石的拳，在这肃穆的声讨中，不由攥得更紧。那些字句边刃锋利，棱角分明，无情地映照着这颗星球上，源他而起的斑驳伤痕。他昂然高扬的头颅在痛苦的压迫下埋低，沉寂的空气埋葬了啜泣的声响。绿间一双清亮如镜的碧眸中，映入少年两道浅而隐秘的泪迹。
“从火神君踏上载货机那一刻起，诚凛早就没有隐私可言了——以赤司君的统筹，绿间君的战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败北。我明白，无论是高危化学武器的避用，作战火力的收敛，护盾安防的保留，还是对海洋资源的全力卫护，绿间君始终在给诚凛机会——可我想要的，只是一种能够自我掌控的未来，一颗真真正正，属于诚凛的星球。”那一泓带泪的眸光与绿间一双深邃的眼凌空相撞，执拗的倔强在浅漾的泪光中将燃将息，最终化为一点释然的笑意。“如果没有火神君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如果不是他冒死入阳泉求援，诚凛走不到现在，也望不见轰鸣的炮火背后，象征着希望的未来——赤司君始终介怀他外来者的身份，可整个诚凛都因他的到来而感到庆幸。哪怕冰室君为求自保而不发援军，哪怕往后的帝光再无诚凛，不需要任何强制的威慑与压力，他永远都是诚凛人心所向的英雄，我始终相信。”
“倘若只为自保，他绝不会将火神大我的求援音频通过匿名信源散布出去。紫原，青峰，黄濑，没人会在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纯晶面前手软。且不说诚凛如何自处，一直以来，洛山对诚凛名为资源占领，实则是武力保护，处处庇荫——谁会相信赤司对纯晶之秘毫不知情？届时，诸王与赤司、各国与洛山的嫌隙愈大，稍有不当，新一轮原力对决下的星际争霸便将爆发。冰室辰也此举，将他与火神大我的旧谊推得一干二净，打消紫原疑虑的同时，制造出乱中复国的潜在机遇——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水晶镜片折射出的冷光，遁入黑子哲也一双惊诧的圆眸中。手里的控制器摔掷在冰冷的砖地上，他愕然张了张口，喧嚣的声浪在胸口激荡，他却无力吐出任何一个有声的字节。“一直在给诚凛机会的人不是我，是赤司——他若真的动怒，不会纵我前来，更不会允我全权处置。火神大我本身就是一丛纵情燃野的火焰，你们任由他点燃一场疯狂而荒诞的战争，却从不曾想过，对未来虚妄的幻想会在此时此刻将诚凛，甚至整个帝光，推入现实毁灭的渊薮。赤司根本不在意火神大我的图雅原籍，屡次下达逐境通牒，正是出于维护诚凛的考虑——武力本身的确无法成为统治的根基，然而，你们引以为傲的团结，在他强大的精神领导力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希望的光焰停止跃动，在绿间清晰的视野里，湮为这颗星球上随处可见的战火遗烬。年轻的诚凛王一直以来笔挺的脊背，随着眸光的低垂而不住压弯，那泓水蓝色在此刻彻底黯淡下来，只剩下其间空洞的瞳仁，聚焦在手中那一块剔透的纯晶之上。
进退维谷的沉默僵持良久。门隙里渗入的海风，浸满湿冷的烟硝之气，像他第一次推门而入时，空气里漫扬的尘埃，谢幕时，甚至不曾献以四座惊羡的舞姿，只能沿着宿命的轨迹飘落，最终在那颗鲜活跳动的心上，铺就一层细腻的薄尘。开口时，黑子哲也的眼瞳仍旧深埋在黑暗中，突兀的声线里，夹带着几分罕见的轻颤。
“我只想问最后一件事——绿间君，为何会对那种机型的特性，知晓得那么详细？”
那双深林清潭般静谧的翠眸里，倏尔闪过心绪漾动的光亮。本该戛然而止的话题，在此刻骤见新异的转机。的确，如若联军不曾分散机阵火力，那十架小型轰炸机不会以油量告罄的方式轻易失去战力，诚凛顽抗的最大希望，在那道力排众议的冷锐军令下，被冰泉灌顶般残忍地浇熄。这是诚凛致命的意外，冰室用尽心机的失算，更是揭晓往事背后那令人喟叹的苦心，最好的开场白。
“因为十年前阳泉对图雅的三年围剿之战中，秀德是阳泉最大的盟友。”
“紫晶深层潜能的觉醒远在赤晶之前，彼时洛山的主力军又在动乱的星际前线作战。紫原放话，倘若赤司不派军助他一臂之力，诚凛便是他得不到图雅的补偿。因而，明知投弹发射器按毕，毁灭的将是他人赖以生存的家园，为了诚凛永久独立的承诺，为了帝光星系将至的和平，我必须代他远征，且一定要赢。”
“你以为诚凛这些年的独立，当真靠的是那一纸随时可能被撕毁的协约？紫原惦念图雅独有的黑西金，诸王便不会觊觎诚凛取之无竭的海洋资源？若无赤司周全，你的王国早就成了诸王秋色平分的领土。只因火神大我那几句热血沸腾的口号，燃起了整个诚凛盲躁而虚无的焰火，你便有理由内集愚氓、外结狂徒，在他即将加冕称帝之际，亲手挑起新一轮星际争霸，险些毁却他这些年来的心血，毁却百年以来整个帝光翘首以盼的和平？”
绿间此刻的语调较先前更为缓和而沉静，全然不见诘问时当有的声色俱厉，宛若一泓亘古无波的深潭，看似漪平澜息，却只消浸没一双温热的手，便能感知其间刺骨入髓的凉意。那双水蓝色的眼眸中，麻木已久的瞳孔骤然放大，握有晶石的指尖不住的颤栗间，晶莹的波光从他眼角决堤般地滚落，炙热如灼肤的光焰，汹涌如汛期的瀑流，一直以来清澈的话音，转瞬在哽咽与喑哑里沦陷。
“原来……赤司君一直……一直以来都……”
言已尽意，长留无益。年轻的少将心中，始终牵念着那颗诸王齐聚的星球。他推了推镜架，按亮手环处的屏显键，两人面前同时跃出一张光幕，一份蓝底白字的电子协议于其上清晰呈现。
“所有俘获的诚凛星居民，会以加冕日当天的大赦为由，遣归原籍；为缓和星际间的摩擦，也出于对诚凛安全的考虑，赤司会暂时替你保管全部的纯晶，等你冷静地做出对未来的决议后，再行安排。如果你对协议无异议，可以即刻签字。至于火神大我——”
“无论火神君原籍何处，诚凛都是他永远的家园。我愿以纯晶换……”
“连台词都和赤司猜想的一样，”绿间的唇角扬起一丝久违的轻笑，他不置可否地望向那一抹焦灼的水蓝色，难得诙谐的话音，转而又见浓重的肃穆与沉静，“自这一份协议生效起，归籍诚凛的火神大我，与图雅再无干系；诚凛星，也当与过往断得一干二净。黑子，出色的君王眼中，有家国一体的大局观，有关乎星际的宏图理想；可唯有认清实际，掌控现在，才有可能望见更远的未来。”
极其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地烙下属于诚凛王的名讳。收毕光幕，绿间起身推门之际，身后倏然响起的话音，阻截了他前行的步履。
“倘若真如绿间君所言，国家利益面前没有退路，那么有朝一日，秀德与洛山之间——”
“绝对不能失败，那就是帝王的宿命——所以，光鲜至极的权力背后，永远是晦暗至极的孤寂。”胸前的水晶光华如旧，色泽明熠而蕴藉，璀璨却不夺目。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的疑问，轻搭门把的指尖稍一用力，即刻席卷了视野的，是碧海蓝天的光明——他清冽而沉着的声线就在此刻响起，孤孑的背影，在偌大的天地间，石塑般岿然不动地逆光矗立，“只要他愿意，我——永不背弃。”
踏出屋室时，他习惯性地望向那片弥散尘埃的灰蓝穹宇，似曾相识的一幕，蓦然映入他浩阔无遗的视野里——护盾出口处，洛山旗帜的一角迎风扬起。无畏舰独有的榄尖形舰首，在亮灰色漆层的反射下，披靡如炽烫的恒星般灼亮。身披银白斗篷的洛山王，伫立在不染一尘的舷窗畔，宝石般耀目的金赤异瞳，与他一双水晶般温润的碧眸遥相对望——隔却蔚蓝环绕的葱茏岛屿，烟止尘息的敞阔天地。

08.
停舱完毕后，绿间关闭系统和发动机，踏过不多不少的四十七军步，终于停驻在控制室前。舰上唯他与赤司二人，空荡得连踱步都会响起若隐若现的回声。晦暗如夜的空间里，舷窗外扑朔闪耀的璀璨群星，为视物提供了唯一的光源。
自榴弹炮的发射进程开启以来，绿间始终都在操纵着一场极其危险的赌局。黑子哲也究竟对那段并肩作战的过往存有多少留恋，又是否会因几句声斥而有所觉悟，即便以绿间对黑子的了解，他仍旧猜不透，命运会在哪一刻为他点燃制导炮弹致命的光焰。然而，在诸王齐聚洛山，参贺将至的加冕典礼之际，独自启用无畏舰驶向诚凛——十年以来，赤司的意气从未逾越理智的界限。
洛山的无畏舰之所以被冠以“帝光第一舰”之誉，除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攻火力外，还有舰身所搭载的“死星”装置——以赤晶为能基的八孔激光炮，威力之大，足以轻易摧毁帝光任何一颗星球。因而，洛山对无畏舰的遣派也极为谨慎，算上今日，只由赤司亲自启用过两次——
这是第二次。
“你还要在门外待多久，”赤司抱臂站在控制台边，清亮的声线透过密闭门，隐约激得绿间心口一跳。他背身注目着如墨迹洇染的异彩星云，浓淡相宜的赤色如现隐起伏的远山，碎钻般璀璨的各色繁星挥洒其间，在漆色底幕的映衬下，掩藏着一种触不可及的魅力。“见过了哲也，便不打算再见我了？”
“我没有，”绿间的手环贴过门侧的扫描屏，穿过洞开的入口，停驻在对方身后。赤司仍旧不曾回身，仿佛骤变的星云里，有着比这场险战更值得观澜的奥秘。他只好顿了顿声，按响了手环侧边的屏显键。“黑子签了协议——你的诸多用心他已明了，往后的诚凛再不会……”
“真太郎，往后不许再这样。”对方突如其来地转过身，一双偏凉的手没来由地环过他的腰际，臂腕骤一用力，他整个人便沦陷般没入对方的怀抱里。赤司的侧脸贴合着他尚未更换的军服，寂暗的时空中，绿间只能在群星明暗交替的光亮中，望见一轮赤色的发旋。他推了推镜架，旷日持久的紧张与疲乏，在久违的相拥之际消散殆尽，便不由拢过对方瘦削的肩背，腰际的箍力在此刻愈发又紧。“他若动你，我必让整个诚凛和纯晶从帝光星系彻底消失——就像当年的图雅与黑西金一样。”
“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除却运行中的基础设施，舰上不曾启动任何多余的装置。长夜般静寂的控制室里，再不曾有枪弹的连击、炮火的轰鸣，连电离扰人的噪响、磁场冷锐的蜂鸣，都无一不于此刻消弭。彼此砰动作响的心跳声中，飞速前跃的时光愈行，愈缓，仓促如过客的景致，在这浩渺的星宇间凝滞般地延展开来。绿间的心上，跳映起那段逆旅般的过往，温柔如春霖的眸光，却在赤司的额际点亮。“都什么时候了，还一个人驾着无畏舰跑来，愈发小孩子脾气。”
无畏舰第一次驶离洛山时，临近围剿战争的尾声。
秀德卫队军撤兵之际，紫晶光剑的主人调转剑口，将耀目至极的剑刃逼向他的咽喉。无人知晓赤晶的深层潜能究竟觉醒于何时，然而，凛冽的赤色光炬就这样从冷亮的炮口骤射开，电光火石之间，一整座黑西金矿洞轻易沦为半空中烟絮般飘扬的灰烬。一时间，朔风割面的峡谷里沙尘骤起，他失焦已久的视野中涌入一抹肃杀的赤色——火力全开的阳泉嫡系卫队军，在他削铁如泥的光剑下，成为这世间最无用的摆设。
“真太郎，你知道的——这世上能挡我的，唯有你一人。”
“所以，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来。”
那柄赤色光剑最终稳稳地悬在紫原的颈侧，稍一偏倾，便能终结一切。一只冰冷的手握起他薄汗微溢的掌心，不经意间，他碰触到那枚燃烧着地狱之焰的赤晶尾戒。踏上洛山卫队军悬停的援机，回到簇新的无畏舰内，那双金赤异瞳毫无波澜地一沉——“死星”发射器为他所决绝按动的一刻，绿间就站在偌大的控制台前。
与他并肩。
下一刻，骤然掀翻的地平线，卷起他此生见过的，最为澎湃而汹涌的尘硝。凌厉的火光裹挟着冲破穹顶的黑云，将整个王国吞噬得格外轻易。
强大到吞噬一切的光浪，璀璨得披靡所向的锋芒，那是真正的势不可挡——他不由将眼瞳眯起，却坚持目送着图雅抵达这段征程的终点。
“无论多少次，我也一样会前去。”
“Happy Birthday,”绿间压低颈项，将前额轻柔地贴上赤司的额际。迷离的寂暗中，独有的磁性蕴蓄在他低沉的声线里。棱角分明的水晶，在彼此相对的眉目间，温柔地映耀着象征对方的颜色。“My Emperor.”
“真太郎，我以整个帝光星系起誓，”赤司阖起一双戾气暗藏的眼，戴有赤晶尾戒的右手，牵过绿间佩着绿晶尾戒的左手。明艳的赤与沉静的绿在此刻交汇，最终融为一道璀璨而又蕴藉的光辉，一如破晓前天际的晨光，荡涤杀戮的血渍与战火的硝烟，点亮每一个孤寂而无望的黑夜。“我与你，洛山与秀德，永为一体。”
永远相依。

09.（一个彩蛋）
实渕玲央深切地觉得，自己此刻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实渕君，我保证，我真不是来捣乱的——我连蛋糕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就想当第一个给哥哥送去生日祝福的人，这个要求，一点儿不过分吧。”
“你要是坚持不说，我可去问黄濑君咯。”
“别！公主殿下，您千万别……”身着迎宾礼服的实渕玲央，顿时抛开了端持人前所有的从容优雅。内里的翻领白衬衣沾了一层极薄的冷汗，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瞳一低，大脑风暴在电光火石间不动声色地开启，转而又不露痕迹地终结。“殿下此次出行，并不想他人知晓，所以我才在此等候。明日确是殿下的生辰，可更是公主殿下的芳诞。我便先恭贺公主，早结良缘；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待殿下归来，我必亲自去请公主……”
“少打岔！什么良缘不良缘的，等我告诉哥哥，有你好果子吃的，”微凉的夜风扬起赤司沅衣过肩的赤色长发，蓬松而微卷的发尾垂在肩后，与浅香槟色的束腰小礼服相衬得宜。她抬眸望向实渕玲央，故作沉思般地绕着他踱起了圈儿，一双灵动的赤瞳在眼眶里，不紧不慢地打着旋儿。略见娇蛮的声线中，分明满溢着少女的可爱与纯真。落在实渕心上的步调，却无疑敲响了审判的钟声。“实渕君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些，上次我找哥哥去骑马打猎，你照搬的就是这套说辞——好好儿地去秀德度假不带我，偏要说什么秘密出行，你还帮他作伪证！反正大家都倒时差呢，也睡不着，我可要让青峰、紫原、黄濑君评评理去。”
“公主殿下！我错了，我有罪——等殿下回来您亲自审他还不成吗？很快的，不必等……”实渕玲央磁性的声线不由戛然而止，庞大的无畏舰恰在此刻着陆，稳稳地入伫专舱——半晌后，却不见一人出没。“我哪敢骗公主殿下您啊，舰上真的是殿下和……”
“谅你也不敢，”赤司沅衣熟稔地抽去对方衣袋里的手环，甫一撅唇，一声清脆的响指，便为她送来了女仆们推行的餐车。“要是我进去见不着哥哥，我——你等着！”
*
双层抹茶蛋糕由烫金的骨瓷餐盘稳稳托起，银制的圆罩笼于其上，在寂暗而静谧的廊道间，反射出微小而灼目的光亮。一直以来，这份惊喜让她守护得小心翼翼。控制室将至，她的步履愈发趋缓，着意放轻。
——眼前这一幕，让她在突如其来的讶异里愕然站定。
分秒消逝的时光在无际的黑暗中浸没。紧扣的十指间，贴合的胸膛前，赤色的晦暗与阴戾已然被悉数荡涤，在蕴藉的绿光里，点燃璀璨而炽烈的焰影。亘古长情的一吻中，灼亮的光华在相抵的水晶深处完美地交融，仿佛他们便是这偌大的星系间，浑然天成的伴侣。
无论暗夜相拥，亦或是逆光并立——
永不分离。
*
“舰上真的是殿下和秀德王……”
望着顷刻洞开的舱门，孤伫在冷风里的实渕玲央，仿佛已经看到了终极。
【Fin.】

还是有人在的

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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