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在练兵馆的那个下午,高杉冬树捏着石楠圌木烟斗嘬了两口之后才慢悠悠地通知自己的长子,未来鬼兵组的接圌班人——高杉晋助,他将会在下个月迎娶桂小太郎,言语间闪着一抹无以名状的得意之色,这让高杉晋助禁不住怀疑自家老头是不是中风了。
练兵馆在中立地区,和同样中立的万事大酒楼比邻而立,是个阿尔巴尼亚黑圌帮也得猫着腰进去说上两句不入流的日语的地界,斋藤弥一郎听说有一百多岁了,掀一下眼皮就能让几个俄罗斯头头的金牌打圌手吓尿裤子的那么一个干瘪瘦老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抿着高杉晋助亲手给他泡的茶,喝完了双手往袖子里一插,对他那穿着三件套的老爹所说的话不发表任何见解,高杉晋助看不出他什么态度,见自己老爹也没再说什么,他也就闭嘴了,或者说他能做的只有闭嘴。
反观那边道场里头,桂一个人挑两个北非大汉,听说是法国人那边新弄过来的一批人,最近他们那边也不太平,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是一方面,现在俄罗斯人势头太猛也是一方面,不过高杉很快就想不了那么多了——桂穿一身雪白的传统和服,腰带扎得可够紧的,高杉用他那一只眼丈量着他一手能抱到什么位置,领口处略微有些起皱,随着他的动作幅度微微翕动着,吸了汗的薄衫紧紧圌贴着他后背那对漂亮的蝴蝶骨,只见他一个侧身,及腰的马尾画了个弧,雪白的颈子微微转动,手里的竹刀随心而动,那细圌腰被高杉的目光一绕再绕,一个北非大汉被扼住了喉圌咙,另外一个则被踢出三四米远。
然后北非大汉们狼狈地爬起来,其中一个往地上啐了一口,斋藤的眉毛好像都动了一下,高杉冬头也没抬,三人互相鞠躬,北非大汉好像不服气,嘟囔了一句法语,桂本来转了脚跟,又中规中矩转过身回了他一句法语,不知他说了什么北非大汉的黑脸差点儿吓白,高杉忍不住就乐出了声,惹得桂瞥了他一眼,紧接着桂脸不红气不喘地一步步踱过来,就像一幅画儿似的,脸上泛着光,眼里古井无波,对着斋藤毕恭毕敬弯下腰鞠一躬,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声爷爷,这一躬连高杉都看得出来可比他在剑道上下的功夫还深,二十多年的练习绝非一朝一夕。桂随后也对高杉冬树问了好,礼仪上无可挑剔,高杉冬树满意得笑成弥圌勒佛,连连道好,刚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斋藤扶着膝盖慢吞吞地起身了,直接堵了他的嘴,不过高杉冬树不怪他,这么一个决定换成是他也得仔细琢磨琢磨,不够好在结果是完全符合大家的利益。
谈话地点就在练兵馆后面的大宅子里,完全日式的宅邸自带一抹入冬的沉重,所有的叶子都落了,不见一只虫,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斋藤佝偻着腰在前面走,桂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和小时候一样,高杉则时不时瞥一眼他的小圌腿,在走动起来和服开衩的时候若隐若现的,还有包裹在袜套里的脚踝,他老爹对他到这儿之后的一套行径完全看在眼里,但是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早晚他也得独自去面对,况且他早就对自己儿子说过了,这桩婚事他一定会满意。走了差不多有一刻钟,斋藤弥一郎的大儿子旧太郎站在一个圆形向两侧开带雕花的红木门前面,他对自己的老父亲鞠了一躬,就像一个老练又恭敬的下属一般,随后蹲坐下来拉开门,里面一切准备就绪,连酒的温度都刚刚好。
就坐之后,桂率先道了歉然后去后面换衣服,斋藤先和高杉俩人不咸不淡地东拉西扯了几句,等桂穿着一身深紫色和服再度落座的时候,两人一同停止了毫无任何滋味可言的废话,高杉晋助忍不住呼了一口气,他悠然自得地稍微动了动大圌腿,试图用一种更加轻圌松的姿态欣赏坐在他对面的桂。高杉家族自从他太爷爷那辈儿人就开始接圌触西洋文化,他家早就变了样了,但他倒是挺喜欢看桂这种打扮,好像他本来就应当这么穿似的。桂或许是无视也有可能是没发现对面的视线,他依旧腰杆笔直,挽了袖子,俯身为斋藤续了一杯酒。
斋藤拿了酒盏,却迟迟不动,他浑浊的目光变得深邃,搞得高杉冬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过没多一会儿斋藤便开口了,用他那一把经常判人死刑的声音说道:“小太郎啊,和鬼兵组的事情,爷爷已经同意了。”
桂没有丝毫破绽,表情不变地答道:“是,爷爷。”
高杉觉得桂简直是顺从得不像话,这一幕没来由的让他倍感突兀,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甚至让他怀疑眼前这个桂究竟是不是他们世界里排名第一的杀手。
推杯换盏之间,斋藤第一个离席,大家都很体谅,他的大儿子替换上来,这一晚也没有人喝醉,他们都不是能喝醉的人,今圌晚高杉他们都会住在这里,美其名曰为两个年轻人增进感情,做点儿铺垫,实际上还有不少后续问题要商谈,然而高杉回忆起之前那一幕还是心里头犯嘀咕,泡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高杉冬树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那些个在万事大酒店注册的杀手,你觉得谁最强?”
高杉觉得这问题本身就大有问题,他了解自己的老爹,但还是顺势思忖起来,他老爹靠在白玉池池沿上闭目养神,一点儿也不着急,这问题确实是涵盖太广泛了,即便是他自己也得把脑子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腾出去才能好好琢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