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隔断视线的藏青色布帘,布帘上写着个“杂”字。
巫冕微微一怔,低头从布帘下钻过去。
然而钻过去之后,眼前依旧是藏青色的布帘。
(……?)
巫冕撩起布帘一瞧,果然布帘后又是另一重布帘。
“有必要吗?”
一重又一重,巫冕不断撩起布帘往前走,可布帘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风,巫冕猛的打了个激灵,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正如他向初澈介绍灰砖土屋时所说,灰砖土屋的规格和外观几乎没有差别。即便内部像箱庭那样经过设计改造,但总的面积还是不变的……
布帘之间的间距约有两米,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掀了几次布帘?
十五次。
为了回去向初澈吐槽这店的店主闲得无聊他一直在数着。
也就说他已经在店内走了将近三十米,并且是直行。
这不合理。
因为关于灰砖土屋的研究资料上表明灰砖土屋的地基是边长十五米的正方形,这个数据他在箱庭里暗自目测过并无多少误差......他和初澈是从杂货店屋后绕到门前来的,这家店并没有经过扩建的痕迹。
那么……这家店内哪来这么大的空间?
巫冕莫名有种错觉:身前身后的布帘是两堵石墙,它们正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相互靠近,一丝一毫地将他的生存空间磨灭。
(离开这里!)
(快离开这里!!)
意识在尖声警告,但双脚却无法动弹。
身体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攥紧,抵抗的意志随着意识变得安逸而丧失。接着眼神被灰霾覆盖,世界从视野中消失。
巫冕知道这份感觉。
他永远忘不了这份感觉。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被死神拥抱的感觉。
就在意识之火即将熄灭之际,一只手从巫冕身后抓住他的衣服一扯!
“……巫……冕……!”
“巫冕!”
(——!!)
巫冕身体一颤,如梦惊醒。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渐渐聚焦。
“……初澈?”
初澈撇嘴道:“请叫我初澈医生,谢谢。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提前几十年得了老年痴呆,请配合跟我到商业区的甜品店走一趟。”
“我......为什么......”
无视她的瞎扯,巫冕僵硬地扭过头,眼中的错愕难以掩饰。
此时他正站在杂货店的店门口,还保持着刚撩起布帘一只脚踏入店内的姿势。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弧形收银台,收银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诚信”字画。两排六个木架斜对店门口摆放,木架上摆满了奇形古怪的物件。
天花板上老旧的吊灯散正发着昏黄的光芒,到处看不到布帘的踪影。
巫冕喉结滚动两下,感到一阵目眩。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冕,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澈拉了拉巫冕的衣服,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巫冕缓缓摇头:“我……没事。”
话说出口,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可是……”
“我说了我没事!”
巫冕怒吼道。
然后看到初澈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不禁感到愈发愤怒……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是愤怒的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迁怒担心他的初澈。如果刚才没有初澈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唤醒的话,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光是这一点他就没理由向初澈发火。
“对不起……我们今天先回家好吗?”
巫冕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乱了,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不是这家杂货店,而是想立刻离开旧城区!
“嗯……”
初澈也看出了巫冕的不对劲,加上刚才还是两人认识以来巫冕第一次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因此也没有像平时那样耍小脾气。
巫冕拉起初澈的手正要离开,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店主刚好回来。
见到两人要走,他顿时急了:“Boy,别走哇!喜欢的话便宜点给你也行!你看一块卖给你要不?”
看来批发价也是假的。
“不需要。”
巫冕拉着初澈毫不停留地从他身旁走过。
在擦身而过时,巫冕耳中传来店主冷静的话语:“你会再来的,我等着你。”
巫冕呼吸一窒,同样无法理解这句话当中是否有别的含义,只能装作没听到带着初澈头也不回地离开。
“……巫……冕……”
初澈忽然大声喊到:“巫冕!”
巫冕猛的回过神:“怎、怎么了?”
“你抓疼我了。”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拉住初澈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发白。
巫冕急忙松开手:“啊,对不起!没事吧?”
初澈卷起袖子,手腕上清晰印着几道鲜红的指痕。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很不正常诶!”
“我……我没事……总之先回去吧。”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根本没法跟初澈讲。
“哦。”
初澈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跳到巫冕面前炫耀似的举起手:“噔噔噔~!”
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在夕阳下绚丽夺目,光这卖相就让人觉得价值不菲。
巫冕先是一愣:“哪来的?”
初澈得意的说到:”店长送我的。”
巫冕眉头一皱,听到这东西出自杂货店他下意识地心生抵触,但也明白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感观而叫初澈将它丢掉。
“其实你和那个店主以前是认识的吧?”
“咦?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的。”
初澈虽然不怕生,但也没自来熟到和初次见面的人就能哦呵呵呵呵的程度。
“在搬到新城区之前我就认识那家伙了,刚才在店里看到他我也是十分惊讶。”
顿了一下,初澈用手肘捅了捅巫冕,怪声怪气的笑道:“怎么样,暗恋了一年的美少女邻居竟然和别的男人有着一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去,是不是啊让你觉得很嫉妒、是不是觉得很伤心,此刻是不是正在被自己的占有欲折磨着?呀咧呀咧,男人的嫉妒真是丑陋。”
“不,完全没有,您的内心戏太多了。”
经初澈这么一搞怪巫冕心中的压抑淡去不少,他忽然想起橱窗里的那个古怪球体以及店主最后的话语:“给我讲下那个店主的事吧。”
“你竟然对那种邋遢大叔来电吗!”
接着吃了一记手刀。
初澈揉着额头说道:“店主啊,他的本名叫德莱格,别看他名字洋里洋气的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头发也是花了二十块钱染的。我认识他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当时他还没有自己的店,每天用三轮车带一锅鱼蛋出去卖,也就是所谓的走鬼档。寒假的时候我到朋友家里玩,朋友家就在学校附近,离德莱格出没的地方很近,于是我就带朋友去德莱格那里吃鱼蛋。这种流动摊档你是知道的,城管一来就望风而逃,有时候连小方桌、小板凳都顾不上带走。那天我和朋友刚吃到一半城管就来了,看样子多半是冲德莱格来的,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拉仇恨的事。德莱格当时毫不犹豫的就跑路了,留下我和朋友守着他留下的三张小方桌和塑胶小凳子……当然,还有一锅鱼蛋。后面德莱格就回来见到我们帮他守住吃饭家伙自然是万分感激,他自那以后也是时来运转,很快就在附近开了家店。六年级的时候我经常去他那里吃鱼蛋,时间一长就和他混熟了。不过我小学毕业之后他就关门了,听说是经营不善,有人在他那吃了一年的鱼蛋一分钱都没给。啊,说起这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竟然和我一样吃了一年鱼蛋不给钱,真不要脸。”
“什么?!”巫冕忍不住叫到:“那个人就是你吧!”
“不不不——”初澈连连摆手:“我是得到了他同意可以不给钱的。”
巫冕忍不住问到:“还有免费许可?”
“唔,我想想。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没带钱,他说下次再给吧,一碗鱼蛋值不了几个钱。然后第二次我去的时候正好是他的生日,全部免单。第三次去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说那是给我的安慰就不收钱了。你知道习惯成自然这词吧?一连几次吃完都不用给钱我就习惯了,以后每次去他那里都是吃完就回家……嗯?这么一想的话,难道真的是我把他吃关门了?”
“肯定是你啊!”
“算了,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你看他刚才不也是没问我要钱还送了我礼物吗?”
巫冕无言以对,噎了半晌只能暗道一声周瑜打黄盖。
“其实他之所以会关门并不是因为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少女吃霸王鱼蛋啦。”
“你不但逃避历史真实还很厚脸皮诶。”
无视巫冕的吐槽,初澈接着说:“关店之前他跟我讲过的,他爷爷给他传下了一家古董店,专门卖一些稀奇古怪但大有来头的宝贝,如果能骗人买一件绝对是一本万利。”
“刚才你说了是骗吧?”
“诶?有吗?”
“嗯。”
“关店之前他跟我讲过的,他爷爷给他传下了一家古董店,专门卖一些稀奇古怪但大有来头的宝贝,如果能遇到有眼光的人绝对是一本万利。”
“就算你换个说法……”
“不过说起来,那家伙现在过得比以前洒脱很多啊。”
“转移话题太明显了你——不过以前的他是怎样的?”
“哎~以前的他啊,整天穿着名贵西装,两手戴着名表,十指套着戒指,脖子上还挂着粗金链,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很累。哪像现在,淡泊自然,一股潇洒。”
巫冕回头望向旧城区,恍惚之间看见德莱格正坐在冷清的店门口抽着那根皱巴巴的香烟。淡淡的烟雾中他目光迷离,眼角正流淌着缅怀过去“很累的自己”的泪水。
“奇怪……”
望着旧城区,巫冕注意到一件事。
“嗯?怎么了?”
“怎么看不到箱庭门口那棵梅树?”
大桥是拱形,此时两人所站的位置是大桥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基本将小半个旧城区纳入视野。固然因为距离的关系所看到的灰砖土屋只是轮廓,但那一树桃花和周围的建筑色差对比那么强烈应该一眼就能看到才对。
“可能是被屋子挡住了吧?”
巫冕摇摇头。按照当时两人前进的速度和时间估算,箱庭所在位置大概是在河岸往后第六、第七排建筑之中,而此时他能模糊看清的建筑已经到了第十四排,没理由会看不到那株梅树!
那么那株梅树哪里去了?
想到那不合时令的绚烂梅花,稍微轻松的心情再度压抑。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缠绕上巫冕的心头。
“站在那发什么呆!再不走天就黑啦!”
走在前面的初澈扬手叫到。
“啊,来了。”
巫冕应和一声,但又忍不住回头望向旧城区,随即他见鬼似的踉跄几步。
一株梅树顶天立地,粉白的树冠遮天蔽日!但它却不是扎根在灰砖土屋的夹缝里,而是伫立于荒凉的废墟上!
(!!)
巫冕震惊地睁大双眼,随即眼前一晃旧城区依旧是那个旧城区,先前那一幕仿佛只是他的幻视。倒吸那口气尚未吐出,他发现前方桥头处站着一道身影。双方距离足有数十米,巫冕只能隐约看出那人穿着黑色的斗篷。不知是否是自我意识过剩,他觉得对方正盯着自己,但显然他并不认识对方。
犹豫一下,巫冕转身向初澈走去。然而他刚转身,耳畔传来一个女孩戏谑的声音——
“……欢……”
“……迎……”
“回……来……!”
咚——!咚——!咚——!咚——!咚——!咚——!
巫冕身体僵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欢迎……回来?
欢迎谁?
回哪里?
从哪里回来?
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像毒蛇在巫冕的背脊游走,寸寸舔舐他的肌肤。
他慢慢后退,直至大桥遮断了少女的视线他才溺水般大口喘息起来,背后衣衫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