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穿着墨蓝色祥云暗纹蜀锦的他谦顺地向对面的老皇帝行礼，他身材高大挺拔，这一套礼节动作做下来甚是优美。
“好啦，”老皇帝摆摆手,“朕的丞相还是这么拘礼。你知道朕最讨厌这繁文缛节，却偏偏拿这些来烦朕。孔明，你说，你当罚不当罚?”
“陛下，臣确实该罚。臣处事不周，思虑不全，方才有了夷陵此祸。。。臣万死难逃其咎。”说着，他又深深地叩下首去。说实话，这段时间来，形势变化得太快了，本来季汉的国力已经走上了巅峰，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兴复汉室的梦就要实现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孙权居然撕毁了和盟，袭了荆州害了关羽，动作迅疾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他更没想到，季汉的群英在这几年里迅速凋零:张飞、黄忠、马超、法正、刘巴……那些本与他朝夕相处，共谋大业的人，一个个地变成了冰冷的名字，就像水从指缝流淌一样不可抗拒。而秭归的火，更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季汉的最大一次挫折和挑战，究竟何去何从，他心里也不好说。在季汉群臣和百姓眼里，他是永远镇静稳重的大汉丞相，可是他也有料不到的时候啊，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他坚定地站出来，可是他真的被这一连串的事故震得回不过神来。他总是在自责，总是觉得如果他再多想想就不会这样，他拼命地把罪责加在自 己身上，不想让老皇帝分担半点。
上苍已经带走了太多故人了，难道轮到陛下了吗？不，他宁愿承担着一切，哪怕遗臭万年。那是他的陛下，他的君王，他甘愿做这一切而无怨无悔。
“又来了。。。”老皇帝无奈地摇摇头。无论是他还是后人，都知道秭归蹉跌，咎源于他，但是他现在哪怕多说一句“是朕的错。”或者“与你无关。”，对方都会用多十倍的话来证明自己的“罪愆”，于是老皇帝只能换个方法岔开话题：“孔明啊，朕叫你来，可不是叫你来自首认罪的，过去的就过去吧，别再论是非功过了。”
诸葛亮应道:“是臣失语了。” 刘备笑道:“别跪着了，反正没旁人，起来到朕身边坐着。”
“君臣之礼不可废。”话音未落，诸葛亮就被老皇帝抓着手腕拽到了身边。“朕年少时讨厌读书，一半是因为讨厌那群腐儒的繁文缛节。当年隆中，朕初见孔明时，孔明还是个青年啊，哪有这么多礼数。。。还是怀念那时候啊，孔明你总是轻笑，用羽扇遮着半边脸，还有点狡猾呢。。。再如今，哼，竟也成了这样子。。。”
“那时臣还年少不经事呢……”想到那段日子，笑意也爬上了诸葛亮眼角。那时候，他们的处境很窘迫，还曾经被曹操追着跑，可是没有人灰心丧气，更没有人想过放弃。那时候自己才27岁，有着一切年轻人的张扬狷狂和锐气，刘备虽说是46岁，却依然 有着少年那不服输的气概……那艰难的日子，却在他们的笑声中度过。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很美好啊。
老皇帝不知道他的丞相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孔明啊，17年了，你也老了。你才四十多岁啊，竟也生了这几簇白发。”他盯着孔明几缕白发，目光中混合着嗔怪和心疼,“跟着朕打拼了17年，换来这场大火，孔明啊，你会不会后悔?”
诸葛亮一愣，随即笑道:“陛下累了就歇息吧。”老皇帝拗道:“你回答朕。”诸葛亮笑答:“怎么会。”老皇帝也不由得笑起来了:“许久没见你笑了。自从朕封你做了丞相，就很少见你这样笑了。唉，孔明啊，你最好的岁月，都给了朕这汉室江山啊。想不到白衣翩翩的孔明，也会老。”
的确，当位置越来越高，诸葛亮就越来越少笑了。但此时，他像年轻时一样浅笑:“谁不会老呢？”当年，他也不觉得刘备会老，可如今他面前的君主，确实是垂垂老矣了。
“陛下，臣还有奏章要看。。。”
“在这看。” 诸葛亮抬头看着老皇帝。
“在朕身边看吧。”
老皇帝倚着靠垫望着还称得上年轻的丞相认认真真地看着手中的公文，迷迷糊糊间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回到了新野，他轻轻呓语着:“孔明，待河清海宴，孤与你共看锦绣河山。”
“ 亮，愿往。”诸葛亮停下手中的笔，和当年一样的回答。
17年前，他和他的君主能从逆境中获取新生，那17年后，也一定可以。
暮春融融的和风吹来，就像当年的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