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嬴卫
七日,客星犯紫宫,天象不详。
嬴政自睡梦中苏醒,却再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
外面黑沉沉的,不知几时。
忽然,似有一阵风吹过,嬴政回头看,窗户无故被推开,待,屋内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亦是一身黑衣,短发齐肩,并未持剑,而给他的第一印象却是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嬴政顿觉不妙,日前六国刺客越来越多,多到他不得不每天更换入寝地点,最终留宿在哪里连最亲近的郎官都不知道,嬴政有着无数替身,甚至能骗过近侍的眼睛,当然真身只有一个,却让眼前这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速之客给逮个正着。
乍一见嬴政,卫庄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摸进嬴政的寝宫,找到这里也纯属偶然,咸阳宫他是第一次来根本不熟悉,更何况嬴政有无数的替身,但纵横家精通相人之术,卫庄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能确定,这位是真的,如假包换。
韩非入秦之后失去联系,卫庄放心不下便密潜入咸阳,多方打听方得知韩非似乎被秦王囚禁起来,他便趁夜摸进了秦宫,为了行动方便并没有带鲨齿剑,待察觉到身后似有高手跟随后,思索片刻便想潜入一间不起眼的房间躲避,却没想到碰上了真正的秦王。
“孤知道你,盖卿的师弟,流沙之主。”借着月光,嬴政竟也认出了卫庄。
卫庄并不奇怪,罗网早渗入韩地,估计流沙这几个人的底细都被摸得清清楚楚。
“你是来杀孤的?”嬴政也不拖泥带水,直入主题。
卫庄并未答话,他其实并没有杀人的心思,不然也不会两手空空,看着眼前人在自己的刻意释放的杀意之下不惧不怒气度雍容,卫庄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得知他师哥去了秦国之后,曾生出的一丝羡慕嫉妒的情绪。
眼前人的容华气度雄才伟略,是新政王城内那位韩王无法比拟的,他是羡慕嫉妒过,羡慕嫉妒过这样的君王,为何生在敌对的秦国。
“为韩非而来?”见他不回答,嬴政已经得到了答案,又问道。
看来嬴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卫庄并不否认,只一点头。
“你留下,孤会放了韩非。”嬴政道,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卫庄所不知道的是,两年前嬴政曾经派人去找过他师傅鬼谷子赵一,向他求取一位鬼谷传人辅佐自己,后来赵一安排盖聂入秦,也是因为此事。
只是盖聂修习的是纵剑行合纵之道,与秦自纵横家张仪以来奉行的连横之道并不相符,嬴政也曾再次打听过另一名弟子得消息,却得知他已然去了韩国和公子韩非合作建立了流沙,那时嬴政便得知,此人断不会再跟随自己了,再后来,关于流沙的情报源源不断流入咸阳,其中自然也包括流沙之主的样貌,嬴政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日他亲自去鬼谷挑人,大概真的会把眼前这位带回去,别的不说,单就他习惯身着一身黑衣,就合自己的胃口。
现在他提出一人换一人,看着倒是公平,只是没了自己,韩非能活多久还真不好说,卫庄在心里腹诽着,却微微一笑道:“我有个更好的交换条件。”
话音未落,嬴政便跃窗而出,他知道卫庄说的是什么,他要用自己交换韩非!他只能选择逃开,外面有影密卫和罗网的重重守护,只要出去,他就有可能脱身。
只是嬴政双脚尚未落地,卫庄已在此地等候,只是表情有些怪异。
嬴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片粘稠的黑暗,重重宫阙似乎隐去了踪迹,仅余他方才所在的一间,再无其他,周围一片寂静,荒无人烟。
苍穹之上,无星无月,仅余客星拖着长尾,斜挂天际。
“来人!”君王威严的语音并没有任何回应,嬴政眉头紧锁,君王虽然高高在上,但他不喜欢这种空旷的寂寥。
卫庄的目光却再次转向屋内,目光变得更奇怪了,他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要高于嬴政。
嬴政察觉到他的异样,几步上前,却也明白了卫庄为何露出这种表情,他甚至愣在当场。
屋内只有两人,一坐一站,一是他,另一个赫然竟是卫庄本人,那个刚才想要挟持他交换韩非的流沙之主!
“这怎么……”嬴政实在被吓的不清,不觉喃喃出声。
他声音很低,但屋内之人已被惊动。
“谁!”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倏然而至,与此同时,嬴政被一股力量扯到一旁,剑气擦着他的左臂没入黑夜,撕裂了衣衫。
“君上,我出去看看。”传来卫庄的声音,方才出手的就是他
“不必了,我差别人去,你留下。”这是嬴政自己的声音,分毫不差。
……
不过两句话的时间,卫庄已经扯着嬴政退开一丈。
嬴政转身看着还抓住他的手臂的卫庄,卫庄松开,像是为自己解释:“你还有用。”
嬴政在心里暗笑,屋内另一个自己和另一位卫庄的关系显然比他们亲近很多,看样子也把自己身边的这位吓得不轻,但是面对再诡异的情形,他嬴政也不是习惯坐以待毙之人,所以他就真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卫庄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卫卿怕黑吗?”
“我不是你的臣属。”
“没可能吗?”
“没可能。”
“那卫先生只能做孤的敌人了。”
实话,卫庄只一笑。
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还是那间屋子,屋内仍是只有嬴政和卫庄二人,不同的是二人的关系比上一次看到的更显亲密。
嬴政有些焦躁了,他再一次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出意外的第三次回到了那间屋子,屋内之人想都不用想是谁,只是这一次,这一次他还没听清楚屋内人,卫庄便把他强行拉走了,速度之快,无以复加。
不,已经晚了,在卫庄伸手拽住他的一瞬间嬴政已经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呻0吟声。
一个是自己,另一个……
“卫卿脸红了?”
明知故问。
“没有!”
欲盖弥彰。
终于,嬴政没了力气,停了下来。
“看来只有你我二人是敌人。”他总结道。
卫庄的表情沉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也许有无数嬴政与卫庄,他们或者是君王和臣属,或者是敌人,甚至是情侣。
“我们也可以的。”年轻的君王欺身上前,吻上剑客的唇,旋即被推开。
“我们不可以。”年轻的剑客垂眸敛色。
是啊,只有我们不可以……
天亮,客星隐去,一切回归原状。
“孤不会杀害韩非,卫卿若有本事,可以自己去救。”嬴政道,这已是他作为君王对敌国公子释出的最大善意。
卫庄低眸无言,这无眠的一夜恍若梦幻,却又无比真实,一如君王被剑气划过,断裂的衣袖那般真实。
也许他们今后依然会是敌人,但总有一个世界,依旧是秦王嬴政和剑客卫庄,他们走在一起,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