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
那时他在警卫的监视下通过电话问防弹玻璃背后的近藤。
他知道队里有哪怕与幕府作对也一定要救出局长的声音，也有人认为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违背忠义的精神应该继续留下来维护江户城的秩序，更多的人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但是只要是副长的决定就一定跟随。
他需要确定近藤本人的想法。
“保护好大家，再想别的事。”
“好。”
“那个…十四…听说江户城里现在有很多趁乱打劫的家伙。”
“我明白，你有放心不下的人，我会想办法的。”
“嗯，不只是他们，我是在想，总有人得去保护手无寸铁的人……啊，抱歉，我不是要让你再去考虑这些，只是我总有些担心，毕竟在这里已经快十年了，想到这个城市变成那样就会感到痛心。”
“你总是这样。”
“总之就交给你了。”
“是。”
最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他的决定是脱离无法再信任、效命的幕府，暂时离开江户等待风声过后，人手短缺的幕府放松了缉查的力度再偷偷潜回，改头换面以地下义警的方式保护仍想保护的人，同时伺机解救近藤。
真选组仍走在过去选择的道路上，只不过舍弃了编制和五险一金。
之后他们趁着银行监管系统几乎失效的档子一点一点筹措资金，寻找暂时落脚的据点，终于在入冬时带着真选组里没有被感染的、愿意继续跟随的人暂时躲藏在城郊隐蔽处这座废弃的宅院里。
这样的空宅现在到处都是，原先多半是有钱人夏季度假的别墅，据探路的山崎与斋藤报告，他们在远离城区的偏僻山林中往深处走着，突然现在这个带着独立供水系统、壁炉与供暖系统的空宅子就在乱草与灌木中出现了。
在这个异常湿冷的冬天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这地方看起来还真像会闹点什么。
位于山上背阴处，人迹罕至，四周是山头与针叶林，花园和到路杂草丛生，宅院是三层的天人风格的建筑，外墙斑驳，缺砖少瓦。
妥妥的鬼屋配置。

想来大概一周前，自己见到它的时候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对劲的不详感，但仔细查探后发现这里不仅隐蔽能藏下所有人甚至连发电机、柴油都有，而原主人撤得匆忙还留了些米面罐头、可换作逃亡资金的金银器具，哪来比这更好的落脚地啊，要挪窝至少也要等寒冬过去才行。
灵异怪谈随便怎样都好，这个年头除了生存之外根本没空想别的。
暂时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开始小心地收集着情报，确信此时幕府没有更多的力量追缴乱党后他们开始讨论往后的计划。
首先在救援的事上，近藤被关押的黑绳岛也亏得异常封闭且能够自给自足，竟然没有被白诅侵袭的迹象，于是他们决定等待近藤被转移到本土或是黑绳岛的条件恶化时再组织营救。
和外面的情况比起来，黑绳岛现在竟像是个避风港，要不是条件险恶怕是以往那些心高气傲的官员也会躲过去。
而自己现在没有力量去那种地方救人，眼下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至于什么时候回到江户，首先他们必须找到藏身处，地下都市秋叶原、城区里被遗弃的大量公寓、商场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现在幕府仍未放松对这些容易藏污纳垢场所的清剿，同时队士们要开始地下低调活动也需要经过一定的培训，所以现在也只能藏身在目前的据点一边训练一边随机应变。
深深叹口气，他坐在窗台上抱着手看冲田瞎折腾排遣些尼古丁不足的焦躁感。
至于突然冒出来的亡灵之类的东西，在亲眼见过之后不得不相信存在。
他回想起前似乎已经离自己很遥远的某个葬礼，某个夕阳下的灵车漂移，那一天之后他不再那么怕鬼，因为鬼也不见得害人，况且有一样怕的人陪着。
那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不认为那家伙是死了，因为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最后出现的地方没有自然灾害的痕迹，从呕吐物检测那些蘑菇没法致命。
没有信用卡，没有手机，没有住进过任何旅店，没有进入任何一个监控探头的视野。
这不是死亡的迹象，而是故意躲起来的迹象。
坂田银时在法律层面上的死亡其实是自己的杰作，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在每一次犹豫时脑子里好像都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是正确的。
直觉总是这么运作，也每次都命中目标，但他时不时会担心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们给那家伙立了衣冠冢，但他知道大家心里还在等那个像云一样捉摸不定的男人哪天飘回来。
一丝寒风不知从哪个缝隙吹进来，他不由得打个寒颤，扫走掉在腿上的烟灰，裹紧外衣。
无意间指尖隔着衣物碰到前胸的空链子，他突然感觉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忘了，呆立在窗边。
“土方先生，下次去那个厕所试试看吧，你去的话应该不止能看到影子哦。”
在他回想有发呆的空档里冲田接完了线，正朝着他摆出了小恶魔的笑，手上晃荡着一个三向插头。
“呵，承你吉言……话说回来你小子这到底是在摆弄什么。”
回过神来的他望着那堆连在一起码放在地板上大概有几十米的电线杰作深感脱力。
“诶？摆个摄像机稍微调查一下看看咯。”
一台手持摄影机被捞出，那是原先取证用的公务。
少年摩拳擦掌，目放精光，这架势表明不论土方同意与否他都打算大干一场。
“……你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他这么说着，对于自己知竟然道摄影是灵异事件常见调查手段这点哭笑不得。
本来做警察这行经常需要和死亡打交道，时间久了总会有些似真似假的灵异传闻在队员里流传，有碰上这冲田总悟总是喜欢捣弄这些个超自然的名堂，自己经管不太相信那一套也被动被普及了一堆没卵用的知识。
那些个在乡下道场、屯所饭堂的夏日午夜，睡不着的人们点一只白蜡烛，围坐在一圈叨叨着怪谈体验的日子，原先觉得幼稚而浪费时间，现在觉得想念起来。
众人聚集在隐隐有些烛芯燃烧、汗水、花草汁液味道的房间里，轻松地说着些蠢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这样是为了稳定军心，土方先生你有点自觉好不好。”
“随便你，电给我省着点用。”
于是他笑着接下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走近壁炉烘烤着被石墙和玻璃窗冻凉的后背与屁股。
被这么一搅合他彻底忘了方才溜到嘴边的话是什么，只是隐约地感觉到那是很重要的事，可只要去回想莫名的压抑感开始在脑中盘踞。
太阳穴有微弱电击一般的疼痛传来，他拉过椅子在火炉边坐下。
冲田移动到房间一角摆弄三脚架，他开始后悔没有问清楚摄像机会被装在哪里就说了『随你便』这种话。
“喂，闹东西的是楼上，别在我的房间里瞎搞。”
这句话说得没什么力度，因为每一个字出口头部的刺痛就增强几分。
“这边温度有些异常，明明烧着火还是冷冰冰的，必须要调查一下，土方先生要是在意的话就自己搬出去吧。”
“你小子该不是认真的吧？调查幽灵？”
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只好拿出无视的绝招，将椅子转到对着窗外的方向，打算拿外面的纯天然雪花屏催眠用。
浑浑噩噩间他想起屯所自己房间外的庭院，那些芦苇、灌木、柿子树、低矮的晚樱花及池塘，这样的天气里用落叶烤的红薯，而是不是会看到冲田这死小子半夜头上系上点着蜡烛搞的不知到多少次法术。
那些个丑时参啊、黑魔法啊、魇魅……
『咚咚』
突然他清晰无误地听到了由外向内敲击窗户的动静，跳起身按住刀柄时冲田已经拔刀蹿到了窗边。
他无声地抽出佩刀，沿着墙壁迅速挪到冲田的对侧，两个人藏着身影交叉检查窗外的视野。
土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墙壁上、潮湿的泥泞地面上均没有人、动物或能制造声响的任何物件的痕迹。
“把摄像机搬过来，今晚我正好在下面值夜，看看能逮到点什么。”
他收了刀对冲田说道。
然而架设摄影机的第一晚，一切情况正常。

02
摄像机的夜视模式效果并不太好，笔记本电脑屏幕里的房间是一团只能勉强分清楚轮廓的绿色，冲田调整了对比度和亮度但帮助不大。
电脑前挤着的人并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生怕放过任何一个光点或者阴影。
早前已经快进看完的土方不打算再耗时间，在他看来一整夜里只录到最刺激的画面不过是一只老鼠从门边的鼠洞钻进床底。
不排除是设备问题导致没能收录异象，但在他心里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手法能抓到幽灵的痕迹。
如果人死亡之后会变成确实存在的灵，那么人也不过是动物的一种，其他动物应该也会有幽灵才对，但在自己接触的范围里，从来没有过人看到动物幽灵的例子，人只能看到人的灵而已。
所以他即使在见过幽灵后也认为那根本是不用器材能抓到的实际存在的东西，而是一种人与人间存在的感应。
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突然说出一样的话，看见幽灵也只是偶然对上了频道而已。
如果只要有怨恨就会被作祟的话自己一定整天都在跟幽灵打交道了，但确切是幽灵的情况到现在为止也只遇到过两次，一次是妖刀一次是定食屋老板。
优先考虑更实际的原因为好。
这样思考着他已经出了宅子。
风雪仍未消停，湿冷的空气打在身上，泥浆黏在鞋上，他刚围着外墙绕一圈就被冻惨了，折回屋内裹上一条毯子才又继续查找昨日敲打窗户的声音的合理解释。
阴霾的天空下冷风呜咽着，四面环绕的黑色山脉像是要压过来，藏身的这栋宅就被困在这样的环境里。

在压抑的环境里呆久了人会变得消极。
另一方面，老房子的管道系统、木质的构架有些时候自己会发出声音，玻璃窗的声音可能来自于结构不稳的挤压，最近潮湿的天气可能是诱因。
人的感官很难察觉到房屋的细微变化，于是在没有精确的测量手段的过去就将异象统统归结于神鬼作祟。
『在这个与世隔绝环境又压抑的宅院里呆太久了，思维也异化了么』
虽然得出了基本合理的结论但他并不满意。
进驻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这个房子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客观来说这个房子其他方面的条件无可挑剔，于是他压抑了心里的一丝丝疑惑把精力放到更迫切、实际的事务上。
现在看来那些不对劲也并没有造成现实损害，只是因为危机暂缓，那些『被扭曲』的感觉便浮上岸来。
他开始重新审视目前的藏身地，这座三层宅邸基本是个很规整的长方形，窗子的间隔几乎相等，整个看上去很死板。
建筑是木质框架、水泥砖墙的构造、斜顶上盖着青灰的瓦，没有什么装饰物或是家徽一类的特色标志，缺乏个性让人摸不清屋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外墙的漆和转角处的砖部分破损脱落了，看上去有些破旧，但实际上很结实。
一些脱落的地方风化不明显，应该是近期造成，很可能是原主人匆匆离开时留下的。
而另一些则时间久远，看起来主人命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维护这栋房屋上，但在这个地方修建房屋本身就需要花费大量金钱和人力，若非自己当初有意往山林里钻也不会发现这里，每次采购物资的队员也都会抱怨这里的交通不便只有一条勉强能走马车的小道。

最初自己判断这里可能是哪家大户避暑用的宅邸，但实际情况应该并没有那么简单。
『等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储存那么多罐头，有钱盖这种房子的人家应该是吃不惯那种东西的吧？』
不详在心中扩散。
这时他看到山崎从二楼的窗户后面朝这边急切地挥手，看起来那一群人总算看完了录像而且发现了什么东西。
朝窗边靠近时他的目光猛地被墙角吸了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脑海里突然指向那个区域。
墙角的杂草背后，白色外墙上有一道人类下的抓痕。
作为一个见惯了罪恶的人他立刻警觉起来，这个房子给自己带来的感觉与其说是异常、不详不如说是邪恶——利用来从事异常的、极端罪恶的伎俩的邪恶。
和攘夷浪士与政府的冲突、盗窃抢劫、冲动杀人一类常见的、因本能欲望而起的恶完全不同，他感受到的邪恶更加阴暗残忍。
站在那道大概处于膝盖位置的陈旧抓痕前，与物理的寒冷截然不同的寒意从体内溢出。
当他抬起头时山崎和铁之助打开了窗户，他听不清他们在对自己说些什么，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到墙的距离从房间里看比从外侧看短了一大截。
这个发现带来了巨大的尖锐耳鸣，他跪倒在地上，扶着墙壁时无意中将一块裸露在外的砖推进墙内半寸。
伴随恶臭，一条通道出现在面前。

03
土方站在三楼位于自己房间正上方那个闹鬼的厕所门边，看着队士举着风灯走进墙角的秘道里。
只要一靠近耳鸣与眩晕都会加重，他不得不用手死死抵住太阳穴的位置，稍微放松一下耳朵里就像要被刺穿一样痛。
铁之助劝他回房间里躺平休息，他也确实巴不得那样做，但一想到那个房间里出现过的脚步声、敲打窗户的声音就打消了念头。
看起来这一次幽灵的频率是接到自己身上了，而且反应比以往强烈，这里的幽灵要么是怨念极深要么是和自己有相当深的因缘，如果不妥善处理让幽灵乖乖成佛可能会一直纠缠不休，简直比跟踪狂还烦人。
『饶了我吧，跟踪狂局长脱队之后要弄个跟踪狂幽灵来顶班吗？』
长痛不如短痛，他深吸口气咬紧了牙关走到通道的入口处。
三楼的厕所里的秘道只有一段狭窄的楼梯通往楼下，通道的墙壁装有烛台，刚刚下去的队士在烛台上插了荧光棒。早前冲田考虑原先的蜡烛里参有不明物质，特别吩咐不能使用里面原有的蜡烛作为照明，于是原先是偶像宅的队员贡献了这显得有些滑稽的照明设备。
就在他准备走下楼梯的时候与往上走的冲田撞个正着，冲田有些兴奋过头了，差点把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土方先生，你房间藏了个大概两叠大的密室，有楼梯往上通道这间厕所，往下通道屋外。”
少年一改往日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的懒散模样，迅速挥动手臂比划着密室的形状和楼梯的位置，不顾对面的人并不想现在就听他的新发现，用机关枪一般的语速继续叨叨下去。

“密室是用来藏人的，仔细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了有影子跑到墙里面，我们调查墙壁发现里面是空的，从窗外看距离也不对，正要叫你的时候你就碰巧撞到楼下的暗道开关了，那间密室里有嵌进墙里的锁链，从大小来看是囚禁人类的……”
他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般，褪去那身制服及连带的责任后抖S星王子的猎奇趣味彻底暴露出来，对于这点土方很是头疼。
“有没有尸体？”
土方打断冲田看不到尽头的激情演讲，找一个看起来干净点的地方坐下了。
“没有，另外队员和我都没有闻到尸臭味，里面是有股发霉土腥味，所以如果不是错觉的话……”
“……那就是这里的鬼魂想告诉我他们死在这里。”
他接着冲田的话说了下去，说完发现冲田已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依然被头疼困扰的土方愣了半分钟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无意中使用了复数的『他们』。
“真是羡慕呢，你跟老板这种灵异体质，想看就能看得到。”
“你想要给你好了。”
土方掏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点上，突然听到别人提起自来卷时总有些不自在的感觉，需要躲到烟雾背后，把眼角的颤动、眉梢的褶皱妥善地藏起来，避免他人解读出过多的情绪而抓到把柄。
“那接下来怎么办？要搬走吗，虽然我们是无所谓，不过土方先生你住鬼屋不行的吧。”
冲田露出嫌弃地表情把烟雾扇开。
“不怎么办，我们没找到什么证据，这地方修成这样说不好只是主人的恶趣味，要是想继续查探就继续吧，总之现在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鬼屋凶宅又如何。”
他没有理会少年话语中挑衅的意味，在随口应答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放回了宅院本身，二楼密室应该是囚禁什么人用的，而这里的罐头应该就是被囚禁者的食物，一楼应该是出入口，那么为什么还有一段楼梯通往三楼的厕所呢？
随手在小便池里弹了弹烟灰，他靠着墙站起身来观察这个房间，原先他认为这里只是附近客卧配套的厕所，但现在细看之下确实有很多不协调的地方。

首先就是瓷砖不仅是墙面和地板上有，连天花板上也铺满了，其次除了马桶与小便池外这里还有淋浴设备，但是并没有装配过浴帘的痕迹，另外就是这里并没有洗脸台和储物柜，只有一个高度达到房顶的精美水晶柜放在角落，现在里面屯着厕纸和清洁用品，但在刚来的时候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宅子的原主人显然是因为白诅爆发的关系急着跑路，楼下很多房间里残留的生活消耗品证明了这点，其中还包括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生活用品及收藏品，而正常人在急着搬走的时候可不会放着贵重物品不管，而把客卧厕所的储物柜里的杂七杂八全部带走。
除非对房主来说这里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贵重物品……
他打开柜子，柜门后的空间被分为三层，第一层到人的腰际，中间是空的只有一层隔断支撑，第二层是从腰际到大概略高于自己视线的位置，由二十个像中药柜一般的小抽屉组成，往上的第三层是三层宽抽屉。
现在第一层和第三层里堆放着较大件的杂物，第二层的抽屉暂时没有被利用起来，但从方便取用的角度来看这第二层才是原主人关注的重点，这种柜子往常从未见过，很可能是专门设计制作的，由此看来，屋主的身高应该高于自己，大概在180厘米以上，这个高度更有可能是男性。
想到这里他已经在脑内筛选出几个有此财力、身高的嫌疑人。
『受害在密室里关押着，多次被虐待直到死亡，之后尸体被运到楼下埋藏起来……这些抽屉里是作为纪念品留下的受害者物品……或是身体的一部分吗？』
『等等……』
『那楼下转角处的抓痕……有人没有死就被活埋了吗？』
在他想到此处时窗外又一次传来敲击声，那响动像是直接捶在自己的胃上，他受不了体内的翻江倒海把今天的早餐吐进了马桶里。
他听到铁之助跑出房间下楼倒水了，心里十分感激这点，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喝这个房间的水管里流出的东西。
冲田依旧是一幅嫌弃的表情蹲在旁边拍抚着自己的后背，终于他把储存物倒空，用铁之助拿来的水漱口后大口大口吸进香烟驱除口腔鼻腔里混合着尸臭的呕吐物气味。
那一根烟烧尽了，听见响动的队士集中过来，一群人沉默着等待副长的指示，他只有强压着恶心把推测的结论一一说明。
“如果挖开花园的话有可能找到尸骨，当然也可能被藏到林子里去了，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宅子很有可能带着这种历史，要不要搬走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今天各番队长请跟队员说明情况并听取是否留下的意见，明天上午番队长集中到我的房间再决定这件事。”
最后，他攒了攒力气，尽量用目前能拿出来最强硬的语气下了命令。
“还有，不管明日决定是去是留，至少在今天不允许擅自离开，这附近的林子里太危险了，明天要走的人可以走，但必须一同离开，明白了吗。”
“是！”
目光扫过高声回应的个番队长，确认着他们明白自己的任务，心头稍稍松懈下来，而就在队士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仍面向着自己。
哪怕看不清身体，那头银色的卷发绝不会认错。
『你这**……』
他盯着那个人模糊惨白的面孔，一点点失去了意识及对身体的控制权栽倒在地。

04
口腔深处的酸痛迫使他醒来。
身体落后了意识半步，像是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
渐渐聚焦了的视野里出现了穿着黑色胶鞋及雨衣走动的人影，那人把从自己口腔里拔下的两颗臼齿放在水晶橱柜的一格里，接着用花洒喷洗着墙壁、地面以及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他注意到自己正蜷缩侧躺在瓷砖地面上，身体被什么东西约束着。
混合着排泄物的脏水经过脸颊，那味道是自己身体里排出的东西，巨大的厌恶与羞耻感敲打之下他四肢痉挛着一点一点恢复了控制。
当他想用力挣脱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袭来，那不是被刀贯穿时伤口的刺痛，更像是吃坏了肚子时的绞痛或是烧伤的灼痛分布到了全身各处，于此同时还伴有电流酥麻感和过度运动后的酸胀，这些感觉搅在一起，似乎身体一块块肌肉像是高压铁炉里的爆米花一般要从内翻出炸开。
随之一起复苏的是不能呼吸、胸腔里的内脏被密不透风的锁链缠绕、紧箍着，压缩成铅块一般的感觉，是的，他感觉不到有任何的气流经过鼻腔，那里面、还有咽喉里都只有粘稠的血腥味。
他发现自己被锁在铁质的刑具里，就算是能使上全部力气也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没有多余的氧气提供给大脑进行思考，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而房间里另一个人也知道。
那个人拧紧了水龙头，踏着污物与血混合的冰水，缓缓绕到他身后……
然后他听到了窗外吵杂的蝉鸣，感受到皮肤表层黏着的夏季潮热。
陌生的感情也在这时穿透皮肉渗透到了心里。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爸爸、妈妈，拜托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我不要这样死掉，一个人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我想回家，求求你，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只要能让我回家』
『只要能让我回去，拿走什么都好』
『我会乖乖的……不要杀我』
『求求你，不要』
他感到胸口里被苦涩、酸楚的情绪注满，像是被逼到了一条狭窄、幽暗又肮脏的小巷里，被三面暗灰的水泥墙夹在天光透不进的缝隙里，被死神掐住了脖子举起按在墙上，手脚的挣扎变成了抽搐，血腥味涌上咽喉，一切都没有改变的余地，真真正正的死路一条。
不单单是用恐惧和绝望能形容的感情，而是强酸一般让人窒息、灼痛的实体，从心里不断被泵出到全身。
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尽管过的是刀尖枪口前打滚的日子，但被完完全全逼进绝路丧失所有生还的希望、可能性的经历从未有过。
『这是死在这里的亡魂』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意识离开了躯壳，往上漂浮着，离开了下方瓷砖地上的女性的尸体，融进黑暗里。

“醒一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被人抱着腰从黑暗、无意识的泥沼里一把拖拽出来。
他带着仿佛来自黄泉的冰冷泥浆回到了现实里，四肢僵硬地缩成一团裹在毛毯里，身心都被严寒与恐惧侵泡得苍白发胀。
“没事了。”
声音的主人侧身坐在床边，隔着毯子轻柔地抚摸着他僵硬的肩头。
依旧能听到风雪窜过窗框的声音，壁炉已经燃尽了，没有月光的雪夜里，只有床边的地上摆着一盏将近熄灭的风灯发出橙红的微光。
这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拖到墙壁上，随着灯光抖动、明灭着。
过去他从噩梦里唤醒自己之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探身撩开了汗湿刘海，用温暖的手掌、嘴唇和面颊磨蹭着自己的前额，从那里一点点将梦魇赶走。
规律平稳的呼吸经过鼻尖和颧骨，自己攒着他的气息，放那些甜味住进体腔深处，他会像一只猫那样，闭嘴眼嗅探着安乐窝，然后放心地躲进去。
以前总是这样，现在的他也想这样做，但现在……已经失踪将近半年的坂田银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梦。
他虽然就坐在身边，但又好像并不在那里。
“刚刚的不是梦，是死在这里的鬼魂在重复死亡的瞬间。”
银时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接着他的思路说道。
“那你是怎么回事。”
灯油烧尽的同时那个人才张开嘴。
“我也是个亡灵。”
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陈述到。

“骗子。”
他想去抓住他的手，但在动作时他眨了下眼，黑暗的一瞬间一切感觉都翻倒了过来，他好像从床上被翻到进空中又重新重重跌进床铺。
等他睁开眼，等着他的只有黎明前昏暗房间无尽的风声，没有点亮过的灯也没有叫醒自己的那个人。
意识虽已回归，身体却无法动弹。
关不太牢窗子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吹开条缝，冷风扫过肩头的毛毯，身体的僵硬不知是来自寒冷、疾病还是疲劳。
又或者三者叠加在一起？
与梦境中相同，壁炉已熄灭，只有焦炭余烬还闪着点微弱的红光。
尝试了多次蜷握指尖后，身体的控制权一点点被取回，他裹紧毛毯把脸埋了进去，慢慢用呼出的热气温暖脸颊，感觉稍微好些后从枕下取出怀表发现时间也不过夜间20点稍过。
稍前把早饭都吐了出来，天气又冷，他判断方才是因为血糖降到了不太妙的地步才做了怪梦被鬼压床，现在需要吃些暖和的东西补充能量才行。
他记得楼下的厨房里有些罐头汤、野猪肉干和鱼干、烤过的野栗子和配咖喱吃的面饼，还有干燥的柴火，可以把东西搬上来在壁炉上热着吃。
对于食物的美好向往鼓舞了他。
『而且不论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必须去查点清楚物资才行，最近的天气也不像立即能走得了的样子』
他穿上衣服，不大情愿地离开散发着余温的毛毯。
如果是让他一个人决定他是不想离开这里的，至少不是因为闹鬼这种无聊的原因。
但是刚才的梦境……如果住在这里可能会继续做相同的梦，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那么容易消停下来。
也许这里的亡灵需要安葬、超度或是沉冤昭雪，所以才会在梦境中重复痛苦的死亡……但也可能是自己受到环境的影响而疑神疑鬼的产物。
而那家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是自己的脑子用记忆捏造出了他的存在。
那是意识深层的自我保护，利用过往从噩梦里醒来后的记忆的一个缓冲。
都是自己的脑子在作怪、仅此而已。
他决定将早先的经历划归为梦境，不向他人提起，但同时也决定要在走前把附近尽可能查找可能的尸体。
『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被遗忘在这种地方实在是……』
无论如何都得先尝试找到尸体才能安心，如果真的存在尸骨的话，也许冲田那小子知道超度的方法。
也许这是一个起点……作为没有公职、需要躲躲藏藏的通缉犯是否仍然能够帮助、保护他人，这一点的答案就在这间屋子里。
也许当初斋藤和山崎发现这栋宅院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们应该留下来……也会留下来的——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05
当他下楼打开厨房的门时，冲田、山崎和原田也在，围坐在圆桌旁面前一人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看似是刚刚在讨论去留的问题。
“那个！土方先生，身体没关系了吗？”
山崎迎上来问候的神情在他看来有些殷勤过度了，那是这监察在勤务时间被抓到练习挥拍的时候的讨好脸，原先一天至少要见到一次，他不会搞错的。
结论是这一伙人八成在搞什么会让他觉得火大的事。
“我没事，你们在聊什么？”
他拿出强硬的语气说道，从壁橱里找出罐头的肉干，回过身时不出意料地看到山崎缩回了扶手椅里，和原田两人一起望向冲田。
好吧，罪魁祸首果然是这小子。
“土方先生你还记得『花子』吗？在近藤兄道场的厕所出现的那个。”
回答的人坐在一个靠墙的柔软沙发椅上，一边说着一边玩弄指尖的50元硬币，表情少有的认真。
“……什么？”
他顿时打心眼儿里佩服起了这帮人，这个时候这个环境也还有闲心聚众扯鬼故事，也许『队员顾忌鬼屋』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个人想太多而已。
“本来是在讨论去留问题，顺便一提，我跟原田这边大家都觉得留下来比较好。后来山崎过来的时候聊了点过去的事，我跟原田才想起来原先道场也发生过类似的，刚刚跟山崎在说来着。”
“这么一说……河边上的厕所的那个么。”
他想起在近藤家道场的时候，有两间建在河边、架空在河面上的厕所，时不时会有『那里面有什么人在、看到黑影，是附近死掉的小孩在作祟』一类的传言，原来自己倒也看见过影子，但是仔细查看之下总会发现不过是周围的树影，自己那时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和这一次确实非常类似。
如果这一次不是自己和这边的亡灵接上了频率，恐怕也和之前一样，觉得只不过是些错觉与巧合。
“是这样，我的队里也有人以前说过自己听到过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隔间里有别人的脚步声。”
“和这一次真的很相似呢，副长。”
同桌的另外两人见自己的态度缓和很快也跟着附和起来，这样的态度让土方再次起了疑心。
和经常考虑周围小心行事的山崎不一样，原田是个直爽的家伙，不会像现在一样给小团体打掩护。
“直说吧，你们打算做什么。”
除非他们三个真正打算做的事比讲鬼故事还扯淡。

“真是敏锐呢土方先生，我们刚刚打算试试这个……狐狗狸降灵。”
冲田从屁股底下拿出一张对折的旧报纸，在桌上摊开，正中褪色的文字上用毛笔画上了神社鸟居的图样。
“当然我改进了一下，透过硬币的孔正好能看清楚报纸上的字。土方先生你听说过死秽吧？”
说着冲田把先前把玩的硬币放到了鸟居的位置，没有等到土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人死掉的地方、埋葬死者的地方被、死者都被认为之脏污的，接触这些的人和地方都会沾上死秽，所以有些屋子会变成这样的凶宅，而人会有一段时间变得运气不好、容易看到那些东西。”
他点点头，这个概念他是知道的，过去他母亲刚刚去世、自己杀死到兄长家行窃的窃贼之后，他时常会听到周围的人用正好让自己听到的声音交头接耳。
『那孩子沾上了死秽，会带来不幸』
“原田说那时候上游有个接生婆，死掉的婴儿会被放在河里流走，有时候被尸体会被厕所的支架挂住，以前有队员见过，去厕所的时候从坑洞里见到膨胀的尸体。”
“因为被死秽沾染上了，没有得到净化，所以会出现亡灵。道场的厕所、这个屋子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说着冲田指了指楼上密室的位置，听他这么一说土方也觉得住在那里有种微妙的不洁净感。
他还记得近藤曾经让他帮忙把尸体捞上来葬在河边，近藤总会说：真是可怜，母亲和孩子都可怜，随后让他找来一块木板，端正地写上南无归命无量光佛立在旁边。
这样做的近藤总是让他产生安心与信服的感情。
后来踏过尸山血海之后，他发觉所谓的『死秽』其实是由相当实际的尸体气味、腐败的液体、脱落的头发、残留的排泄物等等构成，这些东西组合成了和死亡接近的肮脏感，接近它们就像闻到了些许地底的黄泉的气息。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仿佛靠近了亡灵的世界，人会变得胆怯、疑神疑鬼起来。
于是他理解了过去窃窃私语的人，因为他们活在很小的世界里，无法看到自己的愚昧。
他松了一口气，好像一个重担被移开了。

曾经他把这个心得告诉了一个时常被亡灵出没的噩梦惊醒的人，但是那家伙只是笑着弄乱他的头发然后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我跟你不一样。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一块传来塌缩的感觉，他不得不低下头装作专心地掰开罐头汤包装，暗自劝说自己把注意里全部转移到『这帮货要在凶宅里玩降灵』这件事上。
对，冲田这小子，根本没有过害怕的念头，都不知道该说他是闲得**、心大还是恶趣味。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这么干准会招来一顿骂，尽管自己对鬼魂存在比较确信，但是对招魂降灵一类的把戏一直是否定的态度，那些东西就是用来骗钱的。
鬼魂最多也就是对死后的事情知道得多一些，生前是**的家伙死后不可能就全知全能了，把握不了自己的过去与未来的人才需要寄希望于灵界，这是软弱的表现，武士道失格。
但是……
过往自己抓到他们在搞这档子事的时候，冲田从不会把道具藏起来，他会厚着脸皮反过来指责自己没有幽默感不懂得团结集体。
突然间想明白了连通这些异常背后的谜底，他带着半是嘲讽半是痛苦的神情看着桌前的三个人。
“你们想招来的恐怕是某个特定的人吧。”
没人敢于回答这个问题。
“……之前我分离昨晚录像音轨的时候发现了人声。”
一阵沉默之后冲田转身面对土方，手肘无意中碰到了桌子，硬币从鸟居里滑出，停在了一个英文会话培训机构的宣传广告上。
“那个声音说『对不起，土方君，我已经不在了』……土方先生，你在上面的厕所里看到了老板不是吗？”
只有土方注意到硬币正好压住了宣传画中笑容满面穿着国中制服的男孩对话框里的『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