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赤木子爵小姐:请原谅我冒昧给您写这张纸条。请允许我告诉您,我对您的一直以来的爱慕之心。我之所以装做忘记您,实在是因为个性使然,期待见到您却又不知如何相处——我从未跟任何女孩子交往过,我的笨拙请您务必谅解。我可能不太会关照别人,但还是期望有荣幸能与您共渡一生。盼复。流川枫”
我,从不知道高兴和悲伤过头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因为语言所能讲述的,往往少的可怜。
这张落款“流川枫”的纸条,带给我的是难以置信的幸福的昏厥,然后是涕泪横流和起伏不定的心情。彩子姐关切的看着我,没想到我能这么失态。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的话都应验了哦。”不满地瞄着我,似乎在怪我没有让她参与。
彩子姐,我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啊。
“我喜欢的人能够相爱,那最好不过了——现在风浪小了好多,你不打算到甲板上走走吗?”
我点了点头,几天来的抑郁一扫而光。我是多么急切的想看到那个人,想亲耳听到他的声音。
我从没有怀疑过那张纸条的质量,我相信那是出于流川的真心,因为我发现不知何时起我就很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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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在做梦,真的是在做梦。流川见到我,不再回避,而是开始试着以准未婚夫的身份与我交流。众人的祝贺,先是由美紧紧地抱着我,对我说她一直以来都相信神的存在。仙道彰舞蹈团的其他团员都来道喜,三井纯子小姐更是把我视为即将跟她一样幸福的人,对我答允流川的求婚大加赞赏。只有安西先生,虽然是笑着,但是他的话却让我不是很舒服:
恭喜你啊孩子,不过你要确定你是幸福的,别人也是幸福的。
我确定!我保证我会让流川枫今后都生活在幸福的海洋中!因为我是那么的爱他!
我和流川互相交换了家戒以示订婚,然后给所有的亲友发喜电和请柬:我们将于抵达的南美举行婚礼。南美,那是我从小就向往的热情的国度,那里是爱情的温床。到处是鲜花、歌舞和恋人的誓言。在那里结婚的话,我们,我和流川,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不过我觉察出流川有不安和焦躁。他给仙道发的电报一直没有回音,他最希望能够祝贺他的人却没能给他答复,他的精神支柱在他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却没能在场。我试图安慰流川,但他似乎不想让我介入他和仙道的关系中。
没关系的。今后,我将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我的母亲也没有给她的女儿应有的积极的答复,她只说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在家静养,不能到南美参加我的婚礼,但不会在嫁妆上亏待女儿的。我觉得很遗憾,看的出来母亲对我“草率”地答应一个舞蹈明星的求婚有些不满,但她不知道我已经暗恋了那个人很久了。不过不要紧,流川的母亲会来参加她最心爱的儿子的婚礼的,在她的回复中,很明确地流露出对儿子终于要成家的欣慰。
整个神奈川和周边的大陆国家的报纸都报道了同一个消息:“舞蹈之神订婚了!”所以我对流川解释,即使他发出的电报仙道没有收到,看报纸也会得到消息的,不能回电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我突然发现我的解释丝毫没有说服力!
通常这时候,流川就把看着我的目光转向大海,转向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喃喃着,那薄唇中悄无声息地吐露的,是“阿基连加”。
毕竟,仙道曾是他很重要的雇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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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件事,让我觉得流川实在是君子的不得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订婚的男女,基本上已形同夫妻,所以,夫妻间能发生的什么,也都可能在我和流川身上发生。自我们订婚后,船长就让我们住在船上最豪华的套间。他是流川的拥趸,他为能够为流川提供任何优惠和便利而感到自豪。
可是,先是流川有些面红,似乎不太好意思接受与异性同住的事实,再是仙道留下的鱼住纯很蛮横地执行着主人布置的任务。作为下人,他无权干涉流川的任何决定,可是只要有可能,他就会竭尽一切阻挠我和流川在一起。看的出来,鱼住丝毫不喜欢我。
可彩子姐说“入乡随俗吧”,就制止了那庞然大物的所有暴跳。南美的风气是很开化的。结果就是我和流川住到大套间里,鱼住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口,忠心耿耿地履行着最后一点职责。
我在里间,流川在外间。
刚住进去的那晚,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装饰成奢华的洛克克风格的粉红色房间在营造着某种氛围。
晚餐后,流川送我回房中休息,当我进了里间,他就驻足在门口,说了声“晚安,赤木小姐。”然后以优美的姿势关上门,留下我一人。
我并不期待什么,事实上像其他人一样欲求很多就不是我心目中的流川了。但关门的刹那,我还是有点失望,进而又笑了。毕竟,流川是个很害羞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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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到南美了,我热爱的国度,我即将的婚礼,我未来的丈夫和婆婆,我一生的幸福!
然而流川总是在闷闷的,他在等仙道的贺电。他不明白为什么单单少了他最重视的人的祝福。三井先生、藤真先生、甚至泽北大师都有回音,惟独没有仙道彰的。
也可能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流川的表情并不像是快乐的要娶新娘子的人,反倒是模糊地听到他在自语:“难道……”
我不能让流川不快乐,我说过我要给他幸福,哪怕使他看起来像个凡人。
“卡耶德夫,请您……高兴一点嘛,仙道先生他……”
流川突然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看着我并迅速地制止了我:
“晴子小姐,请您不要叫我‘卡耶德夫’!”然后,像是觉察到自己生硬的口气有点伤人,缓缓补充道:“对不起,那是他的特权。”
XIII
踏上南美的土地,我有种由衷的自由感。总觉得流川就已经是属于我的了!
除去热情的有些昏了头的民众对舞蹈之神的狂热的爱戴,诸如在他步下油轮的那一刻就有鲜花铺满了通往饭店的路,沿途的激动的人群中轻易就能发现一些礼服上别着勋章的大人物,我们下榻的饭店甚至给了我们最低的折扣,而且享受的是元首级的服务……之外,一切过程还算顺利。我们毕竟是在异国他乡,所谓物以稀为贵吧。
流川马上接到了仙道的电报,在看完之后立刻回了电,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一匹踌躇满志的骏马。我走近他也不跟我打招呼。
我偷偷地翻看了那张电报,的确是仙道彰发的,日期是我们还在船上的时候,措辞倒是怪怪的,也很简短,几乎不像他的风格,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你确信你的决定吗?”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仙道似乎没有阻挠的样子,看来我以前都是多虑了。不知道流川又是怎样回电的,但一定是肯定的答复吧。
应酬的活动几乎都落到我一个人身上,事实上我很乐意扮演“流川夫人”的角色,为了抢到(事实上别人也没机会)这个位置我付出了少女的全部尊严,所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信神明的存在。而,我的未婚夫流川枫,仍旧是刻板地遵循着出发前给自己制定的作息表,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练功,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演出,执行得一丝不苟。他甚至还跟我说,希望我也要抓紧排练,不能耽误宝贵的时间!作为弥补的是,他每天让人给我买一大束价值300帝国币的粉色玫瑰,这种花即使在鲜花国度南美也不是平易近人的植物。我想,这可能是流川初次动用自己的薪水。
可,他的脸更加没有表情,在不跳舞的时候,眉头郁结在一起。
他的母亲也来了,跟我们住在一起。那是个很温柔很典雅的女士,有一种倔强而脱俗的美丽,看的出来曾经生活的困窘也没有击垮她,而且,我明白流川那骨子里的高傲是从哪里来的了。我极力讨好着未来的婆母大人,婆母大人也很钟意我。
“我一直想象小枫妻子的模样,看到你,我觉得,就应该是你这样的姑娘了,”流川太太半低着头,轻柔地说着,“今后,小枫就拜托你了——他可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呢。”
可以想见,有多少红晕飞上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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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0日,是我和流川结婚的日子。南美五国为舞蹈之神把结婚地点选在他们的国家感到无比荣幸。那一天本该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片段,可现在,我只能依稀回忆起来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细节。我的人高马大的哥哥将我带上红地毯,让我终于有了敢于直视鱼住纯的勇气;我的丈夫、舞蹈之神流川枫,带着一双睡神的眼眸给我套上钻戒,而在跟我对视后,马上目光又不自觉地调向别处;我脸颊上觉不出什么滋味的吻;相关的、不相关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似乎这一天是个节日;世界各大报业的记者都争先发回第一手报道——“舞蹈之神的婚礼”……
突然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回避着回想起那一天,7月10日,我和流川结婚的日子。
终于到了新婚之夜。我说终于,并不是我迫不及待,我想“献身”的念头还不如我想“看流川怎样表现”来的强烈——无论怎样,我都无怨无悔。
穿着绣玫瑰花苞睡袍的我缩在被窝里,心一直“砰砰”跳。我竖着耳朵听流川似乎很不熟悉的走进我们的卧室。轻轻撩起被角,发现我的流川竟借着昏暗的灯光欣赏墙壁上的油画——《阿波罗与雅辛托斯》:雅辛托斯被西风神的诡计所害,俊美的脸孔没有一丝生气,无力地倒在阿波罗的怀中,而阿波罗紧紧抱持着心爱的孩子,悲痛得不能自持——这副画挂在卧室里太不合时宜,我决定明天就让人拿出去。
我不能催促啊,我连“亲爱的,早点休息”这样的话都羞于出口,而且我怀疑流川对我叫他“亲爱的”会不会有反应。
看完了油画,抚摩过精美的灯具,将本来合着的窗帘拉开又关上后,流川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慢慢走到床边,坐在他那侧。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流川突然扭亮了床头灯,俯视我的睡姿,我本来装着闭上眼睛等待即将要发生的,可他长久的注视终于迫使我睁开双眼——没有人能在流川的目光下假装什么——我涩涩地微笑了一下,只听我的丈夫作出重大决定一样对我说:
“晚安,晴子小姐。”说完,他仰面倒在床上,很快就有了均匀的呼吸。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