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杀
——
那个人又来了。
九欢几乎可以猜出他要说什么。
多半是说些“你还好吧”“今天怎样”“真想早些见到你”之类的虚情假意的话。
“今天如何？”道士打扮的人笑道。
非常不好。
“算着日子也该在这几天出来了。”道士笑道。
出来就吃了你。
道士向丹炉中瞄了一眼。
赤红色的肉胎表面在丹火的炙烤下波浪般起伏着，鲜血从肉胎表面不断滴落，在落进丹火前就蒸发了，丹炉里充斥着几乎要液化的鲜红血雾。
“想来过了这几天，你也该想清楚了。”道士喟叹道。
他割开指尖，血连珠般滴入丹炉。
道士的血从肉胎表面滑落，滴入丹火，激得青黄色的丹火“呲”地一旺。
“竟然还是不肯结契？”道士眉头一皱。
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虽然肉胎能保护它不被烧死，却抵御不了如此高温，它已成形的肉体被烫得滋滋作响，浸润在胎水里的毛发也被烧得焦黑，皮肤寸寸裂开，血流如注。
香甜的人类血液从肉胎表面滑落，虽然酷热难忍，痛苦不堪，一闻到鲜血的气味，九欢还是口水直流。
好香，好渴，好想吃……
但是要是结契了，除了苦行僧，还从没听说过会有修士以身饲兽的，最多也就是放血喂养。
区区几滴鲜血还不足以扑灭它熊熊燃烧的食欲，只会是火上浇油。
不划算。
九欢用力舔开干裂的皮肤，涌出的鲜血勉强止住了躁动的食欲。
要忍耐。
“罢了，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道士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饿。
饿得头晕眼花。
又痛又热又饿又渴。
灼热的丹火带给它无尽的痛苦，但是也大大加快了它的发育速度。
即使是在孽力充沛的真邪，它也还需要四五年才能发育完成，但经过三个月的丹火炙烤，即使是在这灵力匮乏的虚海人间界之中，几天后它就能出胎。
异常的生长速度加大了它的饥饿感，它饥肠辘辘，却没有下嘴的对象，匮乏的灵力甚至使肉胎开始吸纳滚烫的丹火，原本强韧的经脉被严重毁伤。
饿的全身发软，九欢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在想着从哪一块下口会比较好。
正当九欢在后腿和前爪之间挣扎时，它嗅到了一丝陌生的人类气味。
被困在这里三个月，九欢还从未嗅到过除了道士之外的人的气息，此时一闻到新鲜的人类气息，精神大振，就要流下口水来。
“啊！”来人窥见丹炉里的肉胎，发出一声惊呼，听声音是个小孩子。
九欢郁闷，它虽然知道自己的肉胎长得怪模怪样，但是这声惊呼还是让它颇伤自尊。
“师傅······师傅这些天究竟在做些什么？”小孩喃喃自语道。
难道这小孩还以为他师傅是个好人吗？九欢惊讶，看来这道士不光是在异类面前虚情假意，他对自己同类也是满口谎言。
人类真是虚伪！它愤愤地想。
“谁？”道童惊慌失措地嚷道，“是谁在说话?”
要是道士还在旁边，就凭这么一嚷嚷，这小孩肯定死了。
“阁下是哪位高人？还请现身。”道童很快镇定下来。
这小孩心理素质不错。九欢挺欣赏他的，闻起来也香，想来会很好吃。
“还请前辈不要开这种玩笑。”道童的脸刷得一下变白了。
这是······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九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道童仔细打量着洞府中的事物，最后将目光投在了丹炉中的肉胎上。
“前辈······是在丹炉里吗？”
反应好快。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在我脑子里说话？”道童问道。
我是一只无辜又可爱的灵兽，你师傅残忍地杀害了我的父母，把还未出世的我抢了过来，想趁着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和我结下契约，将我收为己用，但我痛恨它杀了我父母，不愿结契，他就用丹火折磨我，想让我屈服。小孩，我看你聪慧善良，胆识过人，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灵兽的肉胎怎么会生的这么丑？”
上一次是惊呼，这一次是直接说“丑”，连环暴击，打击得它内心吐血不止，自尊再次受到了伤害。
这小孩真难骗。
“你刚才说是在骗我了吧？”道童反应过人。
忘了他能听见我说话了，自己果然还是太老实，学不来人类说谎那一套。九欢认命了。
“你满口谎话，难道比人类好上多少吗？”道童刺道。
这怎么也能听见？九欢困惑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这个道童能够直接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是你的天赋神通？”九欢脱口而出，“不对，凡人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你肯定是有什么奇遇。
道童若有所思。
“算啦，不管这些，我看你像是个好人，至少比那个道士要好，你一定要救我！”九欢道。
道童道：“你拿谎话骗我，我为什么要救你？”
“你要是不救我，等你师傅回来了，我就告诉他你来过，你知道了他的丑事，这道士不是什么好人，他肯定会杀了你灭口。”九欢道，“你非帮我不可。”
道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要是救了我出来，看在你还算机灵的份上，我收你当个小弟，有我一口肉，就少不了你一口汤。”九欢安抚道。
九欢嗅到了一缕极细微的道士的气息，连忙道：“他马上就过来了，你快走，我劝你好好考虑下我说的话，三天内给我个答复。”
果然是和道士待久了，这句话的口吻和道士是八九不离十，虽然不合时宜，九欢心里还是一乐。
道童没让九欢等太久，第二天道士刚走不久，他就来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道童问道。
被关在丹炉里的这三个月里，九欢其实想过不少脱身的方法，但是每一条都要在出胎后才能进行。它还是肉胎的时候契约都结不下来，它出胎了就更不可能结契了。忌惮它出胎后的威力，道士是不会在结契之前让它活着出胎的。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九欢问道。
“还在炼体期。”道童道。
“这就难办了，我要教你的口诀至少引气入体才能施展。”九欢道，“我最长五天后就出胎，在这之前你能到练气一层吗？”
道童面上显出尴尬之色，“我停留在炼体期已经一年了。”
九欢大为惊异，“你闻起来挺香的，资质应该不错，怎么会在引气入体时就遇到了瓶颈？”
“师傅说是我修炼还不到家，所以才无法引气入体，需要加倍苦练才行。”道童道。
“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加倍苦练，五天之内你必须引气入体，否则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九欢威胁道。
“为什么不干脆和师傅结了契？这也好过白白送死。”道童似有不解，“我是不信你那番父母被杀不愿结契的鬼话的。”
九欢道：“我就算要和你师傅结契，第一个条件也是要他杀了你。你就别想着我和他结了契，你就能够脱身了。
再说，我还想吃了你师傅呢，怎么会和他结契？”
“你要杀了师傅？”道童变色道。
“你肯定也很好吃。但是既然你做了我的小弟，我肯定最后一个吃你。”说起吃的，九欢就很开心。
“我不干。”
道童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如果你要杀了师傅，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他烤了我三个多月，为了抢得我的肉胎，他甚至杀掉了多年好友。你知道了我的事，他肯定会把你也灭口。”九欢急了，“你真当他是什么好人？你现在怎么不怕他杀了你了？”
道童慢慢道：“我当然不想死，但要我帮你害师傅，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你说师傅卑鄙虚伪，你可知我父母都被强盗所杀，是师傅救了我，血洗贼寨替我报仇雪恨，见我有仙根，又将我引上仙途，悉心辅导。师傅深恩，我没齿难忘，人人都可以背叛师傅，唯独我不可。你是凶兽，与你结契，师傅在修真界便会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所以我愿意帮你脱身。但你要杀师傅，我就是豁出性命来也会阻止你的。”
“他丹火折磨我三个多月的仇不能不算。”九欢道。
“你要是肯放过师尊，我愿意代他受过。”道童道，稚嫩的脸上充满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我听得到你在想什么，所以假意答应，然后杀人毁约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