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屠杀机关的下一个目标是安璐曼。
路德·李斯特的征讨永远不会结束。只要他还活着,就要去创造更多的战争,以及与之相伴的死亡。就好像是一段设置好的程序那样,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的运行。
这让飏·临不由得开始在心中思索起了一个问题。
“路德·李斯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很显然不是复仇、也不是拓土开疆或者留万代功名一类的东西,这个人的名声差的可怜,也丝毫没有一点要挽回的意思。经过他这么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探索,这个人的私生活及感情经历基本上也是一片空白。虽然很懂得游玩享乐,但是几乎也没有时间自己去做。
一门心思的扑在战争上,不断地对外征讨、四面树敌,在胜利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西斯提尔的金色暴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突然发觉最近自己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得不到解答的、关于路德·李斯特的问题。
这些问题和那种违和感的背后,势必有着一个答案。
“下个月由第三舰队作为先锋,第二、第五舰队作为侧翼,直接对安璐曼的卡卢比斯星军事基地进行突袭。其余各舰队在安璐曼的阿努比斯星附近驻扎,随时准备发动总体攻势。”
“以上,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很好,那么散会!”
这个答案会是什么?
“临卿?”
走出会议室的门后,路德·李斯特发现他站在一旁的走廊上。
“是的,老板。”他应声说。
“嗯,有什么事吗?”
金色的暴君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从包装盒上的白色背景与午夜蓝色五芒星花纹来看,是个相当有年头的牌子。在他的印象里他有个同事抽过,而且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很自然的落后了他的老板半步,跟在对方的身后。
“下周的周二是安娜的生日。”他说,“她想举行生日聚会,也希望您能参加。”
在他眼前是流动着冰冷光泽的金色,就像是从远离恒星的行星上提炼出的某种矿物。他说不清这颜色的名称。
“是这样啊。那么,余会记得带上伴手礼的。安娜新近是想要新的发带没错吧?”
“那么,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终于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之下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金色的暴君没有回头,不过还是给出了似假还真的答案。
“如果说等到余的生日想送些什么的话,烟就好了。”路德向他晃了晃手中点燃的香烟,“余一直抽星尘之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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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之澜。
这确实是个好听的名字。
如果不是这玩意将近十年前就停产了,飏·临也想给自己买两盒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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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问题还没有答案,飏·临就遇上了个更麻烦的。
那就是,唱生日歌。
“保镖的工作范围里应该没有这一种的,老板。”
他戴着个用彩纸卷出的尖筒帽,说出这句话时几乎要咬碎自己的臼齿。
这当然不能怪他。想他当初有那么狗血的一个童年,之后就一直置身于孤冷长夜的背景之下。纵然后来与姐姐相认,也还别扭得不愿亲近人,不愿正正经经的承认自己是家庭的一员。唱生日歌这种事,在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听都屈指可数。
努力回忆自己的生日却只能想起自己工作之余顺路给自己带的的切块蛋糕,现在置身于这种诡异的其乐融融气氛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就跟那些圣诞节上街的单身汉们一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郁结。
“作为安娜的监护者,难道不应该是您来唱吗?”
出于这种别扭的郁结,他连尊重的放缓语气也有点做不到了。
“余不会唱。”而他的老板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宴会上从不会放生日歌。”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家老板的生平经历确实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孤儿,混混,雇佣军。再之后是屠杀机关的首领。没有与之有关的亲人,亦无好友一类的记载。即使与故镇压机关的首领米修拉尔·杨、前代影日会首领克劳德艾尔·谢利交好以及白夜舰队的队长池川·临,以这三位的身份背景也不像是会给自家老板过生日的——倒不如说,算上老板在内这四个人,生日的确切日期都是个迷。
正当他感觉到了一点愧疚时,老板又再度发话说:“而且,余是上司。所以临卿你来唱。”
这根本是推卸!他想。这个人完全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最后在安娜·谢利恳切的请求之下,路德·李斯特还是唱了几句。那是首安眠曲一类的小调,被金色暴君哼得颇有几分悲壮和寥落。
他用一只手撑着膝盖,安静的听着。
安娜·谢利的同学在屠杀机关的四代首领到来之前就离开了,现在一起坐在大厅里的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这小调虽说只是被哼得寥落,却很应景。
他的视线在桌子上堆积的礼物和蛋糕里绕过一圈,最后回到了四代首领的身上。
金发,赤瞳,黑色的长款宴式礼服。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点想明白最初的违和感来自何处了。
路德·李斯特的身上有一种张扬和嚣狂的气质,但那些是静态的。宛如狂暴的海被寒冰冻结,冰冷而缺乏生气。
作为早已死去的人,现在也还是死去的。
但是哼完这首歌之后,金色暴君望着远方的空无,非常温柔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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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是很难得的。
那就是他梦到了自己的姐姐。
往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姐姐被屠杀机关的四代首领路德·李斯特杀死的那个场景。
金色的暴君提着自己那把长度惊人的佩刀,如入无人之境那样砍杀了邀请姐姐去聚会的那个男人,然后是聚会上的其他人。
二十个还是三十个?后来遗留在现场的尸块有那样多。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明白。
路德·李斯特的身上环绕着带血腥味的问题,而问题的答案一个都无法被人知晓。至少是他无法知晓。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将叛徒们屠杀殆尽,之后不断地引发战争。或许是出于自身的冷血与疯狂吧。
可是,为什么收留安娜,有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啊?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又或者“如果你是那样的人”。
这个问题最终他放弃了去考虑。
醒过来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发凉。
摸着黑胡乱的擦了两把后,卧室的窗帘似乎被什么人拉开了。一时间,月光混着星光从不算干净的玻璃舷窗外渗了进来。
“做噩梦了吗?”他的老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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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啊。
在开着车向安兰斯城外逃的时候,飏·临这样想。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好事,坏事。什么样的事都有,不过那些都是小事——跟现在的势态比起来,什么都是小事。
路德·李斯特坐在后座上,安静的抽着烟。
到底是大人物,就算腹部被来了个洞还能这样临危不乱。他又一次从后视镜里确定对方的死活时,从心底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还是说死过一次的人果然不一样?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可是克制不住。事实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现在都还没有停止发抖。
安璐曼和白西斯提尔联手的突然反水并非不可想见的,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在这个时候。
血腥味弥漫在车子不算宽敞的空间里。
虽说是杀手的出身、几年来都在跟这一类东西打交道,但他还是更加紧张了。
“临卿。”
在后视镜里的烟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他听到了路德·李斯特的声音。
“安娜要拜托你了。另外,以这种程度,余是不会死去的。所以要将余的颅骨整个打穿才行。”
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样的意思,过了半响才接上话,可耻得整个声线都在打颤。
“你知道?”
金色的暴君很轻的嗤笑出了声。
“为什么?”虽然不觉得会得到答案,但他还是问了。
金色的暴君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似乎与此没有多大关系的问题:“你知道如果煌·谢利的生父没有很早过世的话,安娜·谢利应该叫做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不知道。”
“安娜·临。”
金色的暴君咳了几声,咽下一口血沫去,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应该叫安娜·临。临卿,那个临字,是临水照花的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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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提尔的金色暴君死去了。
这实在是个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如果不看之后瓦伦丁派继续打着自由的旗号与白西斯提尔明争暗斗、安璐曼跟雇佣军们商量着瓜分掉原属西斯提尔的小行星带的话。
飏·临又重新做回了他解决麻烦的营生。开首几个月没多少工作,他就把自己当初看到一半的那盘中古布袋戏看完了。中后期又是跳反又是离别的看得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要去编剧家门口上吊。
上网一查,编剧也过世好几十年了。
于是他郁闷的跑去天台上抽烟。烟是种有了年头的中古烟,不过名字很好听。
冷风吹的久了,让他想起了不少陈年旧事。
“我有个问题,老板。整个晚上都在这里吹冷风真的不无聊吗?”
“余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后来呢?”
“后来余发觉做什么都是无聊的。”
飏·临换了一只手撑住下巴,视线锁定在自家首领随着夜风微微摇动的金色发梢上。在因为天气的缘故呈现出深紫色的夜穹之下,这些细碎的发丝上仿佛流动着金属的光泽。
那种至今他也叫不上名字的迷蒙颜色,渐渐被熔融的月光濡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