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门依旧以往日的速度开始扩散。预计三天之后,南美大陆将被彻底吞噬,黑门将在澳大利亚西部登陆。”
我默默点击视频右上角的关闭按钮。新闻里每天都会传来新的噩耗,我早就习惯了。
当我失去第一个亲人时,我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又哭又闹,仿佛世界末日提前半年就已到来似的。神器使芙萝拉也一样,当她失去未婚夫时,她哭了两天三夜,最后把眼睛哭瞎了。
但现在,新闻里,再多的人死去,再多的孩子失去父母,再多的城市被黑门吞噬,也不能触动我们丝毫了。
我记得哪个军事家说过:死一个人让人哀伤,死千百万人只是个统计数字。
我对晏华说:“看来,希罗和安托涅瓦最初把中央庭总部设在香港是明智的。”
晏华说:“我已经很久不看电视了。”
的确,中央庭作为对抗毁灭世界的黑门灾变的全球幻力战士指挥、协调中心,它拥有最新、最快的情报。只是,我不愿去改早晚两次收看新闻的习惯罢了。
芙萝拉问我:“美国流亡政府在上海组织的游街,有后续吗?”
我嘟哝着:“都快世界末日了,还游个鬼。”
晏华说:“据最新消息,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德国五国的流亡政府几小时前说服了中国政府在黑门扩散到亚洲之前继续发射宇宙飞船,把难民尽可能多地往太空送。”
研究中心的雷切尔说:“他们傻啊?”
我叹一口气。这些政要的确傻得可以。几个月前,美国政府耗空全部国力,发射了不知多少艘逃难宇宙飞船。然而几千艘飞船和几十万太空移民者都像断线的风筝,监测不到、联系不上,什么消息都没有。
晏华说:“他们的逻辑是:哪怕地球全毁灭了,也要给人类留个种。”
芙萝拉轻蔑地嗤笑一声:“想得倒美。”
我说:“你又没有证据证明飞船毁了、人死了。他们才不听你的。”
中央庭指挥使希罗屡次警告美国国会,黑门很可能已经包裹了全球大气层,往太空发射飞船无异于送死。只是,直到美国全境被黑门吞噬为止,美国国会都没有去采信。
在全球末日面前,绝大多数民众都像鸵鸟一样,本能地只接纳好消息,排斥坏消息。全球各大主流媒体,自然也一如既往地顺应民意,报喜不报丧。
芙萝拉说:“不提这些晦气事。说点别的吧。”
我说:“希罗的研究所关于黑门灾变成因以及研究神器使活骸化问题的两个项目,好像要出研究成果了。”
晏华听到希罗研究所这几个字,立刻别过头去。我看得出来,他一向不看好希罗的项目。我猜,大概晏华觉得,作为中央庭唯一的指挥使,希罗不去给战斗在抵御黑门怪物第一线的神器使提供幻力,却整天像蝾螈一样蜗在实验室里,简直是不务正业。
雷切尔对我说:“杭州人,这些话私底下说就算了,别在安托涅瓦跟前谈论。”
尽管来的时间不长,但我明显感觉得到安托涅瓦非常讨厌希罗。——和晏华对希罗的反感不同的是。安托涅瓦对希罗的厌恶是深入骨髓的,是刻骨铭心的。
我压低声音问雷切尔:“他俩一向不和,到底怎么回事?”
雷切尔说:“整天斗来斗去的事,我一向不掺和,你是知道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悄悄凑上来说,“不过老哥我还是善意提醒你,安托涅瓦很看好你,想让你接零的班。”
零是第二批进入中央庭的神器使。她的地位仅次于黑门灾变开始时,和希罗一起创立中央庭的安托涅瓦、芙萝拉、晏华等七位元老级神器使。这位代号叫“零”的神器使,前段时间得了种奇怪的皮肤病,体表长出很多蚌壳一样的紫色角质物,怎么也治不好。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变丑,她的情绪也逐渐失控,变得暴躁易怒,极具攻击性。然后有一天,她毫无征兆地失踪了。
安托涅瓦后来在剿灭港口附近的黑门怪物时,见到了一个酷似零,但是全身遍布乳白色角质层晶体的人形怪物。这个怪物和一般的黑门怪物不一样,它能像神器使一样操纵幻之力。
尝试沟通失败之后,安托涅瓦试图将这个酷似零的家伙带回来。结果,她遭遇了黑门灾变发生以来,最惨痛的失败。
她带回中央庭的是四名神器使的尸体。
安托涅瓦一向脾气很好,待人友善。但那一日的她显得异常焦虑、暴躁。她和希罗争论了很久。争论到后来,她还和罗纳克、奥菲利亚两位元老神器使吵了起来。
那次争吵的具体内容我没有去问。但第二天,罗纳克就被安托涅瓦调去了中东。
此外,从那之后,神器使皮肤开始晶体化,逐渐失去理智,幻能力量失控,最后将本该剿灭怪物、保护民众的超能力用来无差别攻击平民,——就像神器使零那样的现象,被称为“活骸”。尽管安托涅瓦和希罗都没有说过神器使活骸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但中央庭的神器使们都猜到了这个结果。
我曾在一天之内肃清了上海、嘉兴、杭州三市的黑门怪物。因为这项战功,安托涅瓦破格将我举荐为中央庭神器使。
安托涅瓦和希罗有矛盾在中央庭人尽皆知。
安托涅瓦是我的伯乐,现在她又准备提拔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当众为希罗摇旗呐喊很不明智。
因此雷切尔提醒我,不要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了。
这时候,中央庭情报中心的自动门开了。安托涅瓦坐着磁悬浮轮椅进来了。
她很年轻,很漂亮,很有气质;她一头长发如暮色笼罩的湖水,掩映着月下积雪般松嫩柔腻的肌肤和湖畔梅花般艳丽诱人的朱唇。然而,同样不可否认,她很严厉,很冷峻。她从来不笑,至少我进入中央庭以来没见过她笑。她的脸永远像水晶一样绚丽夺目,也永远像水晶一样坚硬、僵直、棱角突兀。
我察觉到安托涅瓦气色非常差,心情肯定也不好。
“找到人了?”芙萝拉徐徐说道。她眼睛瞎了,别的神器使见了安托涅瓦都纷纷起身,只有她还坐着。
“找到了。”安托涅瓦说。
“又让她跑了。”芙萝拉说。
作为神器使,芙萝拉的幻力是操纵声波。她对周边环境格外敏感,不但能像蝙蝠那样闻声辨形,还能仅凭聊聊数语,就察知人心深处种种情绪。
“跑了。”安托涅瓦低声说。
其实,除了眼盲的芙萝拉之外,大家都看到了安托涅瓦满脸的沮丧,只是大家不愿说出来罢了。
芙萝拉说:“似乎这一次的损失比上次更大。”
安托涅瓦疲惫地说:“牺牲了三个神器使。其中一个还是刚结婚的新人。”
芙萝拉问:“需要我帮忙吗?”
安托涅瓦停了片刻,说道:“不必了。你的幻力被‘黑鹳’的幻力克制。他能伤你,能杀你,你却伤不到他,更别说把他捉来。”
芙萝拉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哭瞎了眼睛,哭坏了嗓子,”她叹了口气,说道,“这才发现再多的悔恨都没用。对敌人心存慈悲,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安托涅瓦没有吭声。
芙萝拉说:“你不够狠,所以,你应该派我去。”
安托涅瓦还是没作声。
她其实够狠的了。至少我进中央庭以来,已经见过安托涅瓦亲手剿灭了六七个幻力失控,丧失心智,成为“活骸”怪物的神器使了。她的手段凌厉、狠辣,和她看似明媚、活泼的外貌绝不相称。
芙萝拉说:“又或者,你想把黑暗之子调回中央庭?”
七个元老神器使,罗纳克在中东,爱缪沙在澳大利亚,奥露西亚被希罗调去研究所了,晏华要留在中央庭分析数据。除掉安托涅瓦自己,能协助她剿灭香港的活骸化前神器使的,就只剩下芙萝拉和一直负责秘密任务,从未露过面的黑暗之子了。
安托涅瓦的眉毛就挑了起来,本就很薄的嘴唇皮抿成一条线。
晏华插嘴说:“黑暗之子就算了。希罗不会批准的。”
晏华说的事我知道。当初成立中央庭时,大家就约好了,负责暗杀、盗窃、法外调查的黑暗之子,身份要绝对保密。除了指挥使希罗,谁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神器使李若胤说:“还没有紧急到要调各地诸侯进京勤王。”
进京勤王这个比喻非常贴切。古汉语系留学研究生安托涅瓦听了这话,不觉微微一笑,紧绷的脸舒缓了一些。
芙萝拉说:“安托涅瓦,你和我都是最早来中央庭的神器使。我年纪比你大,见的世面比你多,战斗经验也比你丰富。这次,我来替你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