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短信内容最为触目的还对元天亮的神化。元天亮,是出生在带灯工作的这个地方的一位才子,现在已经一位有煌煌大作的省部级高官。带灯只见过他一面,但就是这一面,他就成了带灯这样一位受过高等教育亦有相当人生阅历的现代成熟女性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不但成了梦中情人,还成了精神偶像,不但成了精神偶像,还成了她的“神”、她的“主”、她“上帝”。这些短信中,带灯把元天亮美化、圣化、神化为她的“主”、她的“上帝”的地方比比皆是,很多地方已经到了让人肉麻的地步。可以看出来,贾平凹在这里仍然先有一番逻辑推演,这番推演也有道理,只是实际做出来整个变味了。像带灯这样一位承担着人间苦难的“活菩萨”,她的精神世界不但深沉痛苦,而且沉重孤独,她就需要一个类似“主”或“上帝”的倾诉对象。这不是说她就会信仰上帝教。她完全可以是无神论者。这只是说她一定会有信仰的倾向。如果她是上帝教的信仰者,她就会向上帝倾诉,如果她不是,她则会向虚无倾诉。就是说,她一定会有一个倾诉对象,而这个对象是真正至高无上的、绝对的,如果她不相信有这样一至高无上者和绝对者的实际存在,她的倾诉则会是在作这样的倾诉却又没有具体所指的对象,也就是向“虚无”倾诉。总之,不管倾诉对象是什么,也是绝对抽象、绝对无形、绝对不确定的,在世间绝对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这也就是说,带灯发出这样的短信是可以理解的,把它发给一个具体的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些短信的内容本身却应该是要么对“上帝”要么对“虚无”所倾诉的。而带灯这些发给元天亮的短信内容却是把元天亮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世间存在、实实在在的凡尘之人当成了“上帝”在倾诉。仅这样,就已经使这些短信的内容的精神价值为零了,甚至于可以视为一个笑话了。带灯,浅薄到这地步了,她如何承担世间苦难?
但是,贾平凹通过写带灯写给元天亮的短信写出的带灯的精神世界这样浅薄无聊,却是他不敢逾越“好官文学”的灵魂之半步的必然结果。如果他真把这部分内容写成是带灯对上帝或虚无的倾诉,那就不是“好官文学”了,就在向“真文学”靠近了,看得出来,这是贾平凹做不到的,大概也是他不敢做的。对于“好官文学”来说,“好官”也必须像“民”一样,精神浅薄、灵魂浅陋,完全就像永远也长不大永远离不开大人的孩子一样,他们也必须有精神导师、灵魂明灯,而他们的精神导师、灵魂明灯则必须是官职位更大的“好官”,以此类推,那个终极导师、终极灵魂明灯就是那个最大的“官”,那个最大“官”也当然是最“好”的“官”了。“好官文学”笔下的世界就是一个只有他才算得上真正的“上帝”的最大的“官”通过一层层的“好官”管理着的一个儿童世界,一个超级幼儿园,里面没有一个“成人”,他有“成人”独立的思想、人格、精神和灵魂,他们的生活是高度依附“好官”的,他们的精神更是高度依附“好官”的,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都完全要听“好官”的,而“好官”则层层听上去,直到完全听那官位最大的“官”,那个“官”也一定是最大的“好官”。
这就是贾平凹这位当代中国最大的文学大师之一的被中国评论界一致颂扬的《带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