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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前。轻点绛唇,淡扫蛾眉。
他为她拉起那绣着品红色牡丹的繁复裙摆,系上那坠着星星般铃铛的软金云缎腰带,围起孔雀金薄纱披肩,最后戴上金丝银线双股缠绕着的大块玛瑙项链,五色缤纷,清辉闪烁。
她拿小牛角梳整理着垂落在衣袂上的长长鬓发,小心地插入发髻里一支青玉钗。
他在她身后默默看着镜中她欣悦的眉目。
那钗状如柳叶,使她恍惚像河边垂柳下欢天喜地的稚童,小手折了野花别在发间,去亮若明镜的水面上东照西照。
如果说亲手为自己心爱的人盛装打扮,像上菜一样巴巴地捧去别人面前是表情默然眼眶干涸的苦涩,那么看见她舍弃了珠翠满头而选择了自己赠予她的不起眼的小饰物,又是不是那五味杂陈里的一丝卑微的细小的却快速侵袭无以抵挡的不争气的甜蜜?
刺痛心脏,百转千回……
那是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俊俏,眉眼之间盈满的都是永世爱惜的温柔。宋烟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跨上那匹停在水红软轿旁的健壮白马。
听得动静,烟容掀开轿帘,瞧着他笑道:“烟翎可是这么快便来了。起程吧。”这后一句却是对那漂亮少年说,她微微颔首。
那少年只回以轻轻一笑。
历经一月奔波,一行人终于到达京都。宋烟翎住了马,远远地看着那少年下马从轿里将烟容搀扶出来。路远颠簸,舟车劳顿,少年依旧丰神俊朗,相形之下,她就未免像朵干枯失水的白山茶花,面白如纸。
他握着缰绳,一遍遍告诉自己爱莫能助。
少年与她双手交握,低低耳语了几句。他目光茫然地顺着少年抬手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座平地而起的高楼矗立在几步之外,飞檐翘角,处处红绸飘舞,张灯结彩。
那是什么啊?
他正自愣神,衣角已被人拽了一拽。低下头来,她俨然一副将睡未睡的倦容:“烟翎,看什么呢?还不快走,我可难受死了。”她抬起下巴向那楼略略扬了扬,“瞧,那是断鸿楼。怜夜说他暂时不方便接我们入宫,所以我们先住这里。”她匆匆解释完,神色似有些不耐烦,也不等他回应就径自向那楼走去。
怜,夜?他细细咀嚼着这名字,眨眼心头又泛起强自按捺的酸楚。
罢了罢了。所谓誓言,所谓世事,其实也不过如此呢……
他没来由地这样想。映在眼底的那抹背影仿佛一张飘零的枫叶,又好像记忆模糊的一纸单薄皮影,难以抓握,天涯海角颠沛流离。
连看一看,都似有瑟瑟的风响呢……
入了楼,烟容首先干的一件大事就是找到个雅致的房间,倒头便睡。此时烟翎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吞到肚里去化作沉默。他在她房外伫立半晌,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他望得那样专注,仿佛他的目光真是透过了绘着花鸟的窗纸,徘徊在她床前帘外。帘内锦被绣枕,她沉醉梦中一无所知……
他怅怅地伸出手去,以为能触到她脸颊,抱她在怀里,可最终还是垂下手来,划破一方无形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