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祁九渊撞上了端木蓉。
祁九渊说了高月一行的情况,端木蓉则仔细交代了几句鸩羽千夜,走时她冲祁九渊微微颔首,道:
“去墨核密室,”她犹豫片刻,将百草丹交给了祁九渊,“拜托你了。”
若是遇见中了毒的弟子,就拜托你救他们了。
去铸造大厅有好几条路,但最近的一条要穿过鸩羽千夜弥漫的地区。祁九渊既然应了端木蓉,那总该尽尽力,反正这手帕还有些药效。
路上遇到的人还不少,阿清和几个人都揣着手帕,拿着百草丹,准备去别处救其他弟子,祁九渊与他们说了几句话道别,紧接着便看到了背剑疾行的高渐离,他没与雪女一起,想来是分头行动了。
“高统领。”
高渐离微微颔首,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心。”
“是。”祁九渊有些意外,但仍然拱手。
***
少女的手掌心里亮起绿光,温润的内力在祁九渊的经络间游走,原本淤塞之处尽然被打开,淤/血流出,祁九渊也舒畅不少。
只不过血/染了绷带,少女便细细将绷带拆开换上新的。
“谢谢。”祁九渊冲面无表情的少女一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少女仍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手下也重了几分,疼得祁九渊直扭曲了表情。
“好了。”少女转过身,语气淡然,隐隐藏着些怒意。
“诶!别生气啊!”
祁九渊急急忙忙赶到了少女身前,手指尖漂浮着一朵火焰聚成的兰花,献宝似的送到了少女跟前。
火光映在二人眼睛里。
「这花送给姑娘,姑娘可还喜欢?」
初见时祁九渊笑吟吟的模样重叠到现在这个傻笑的人脸上。
少女一愣,偏过头去。
“去。”
“嘿嘿,我就知道小衣不会怪我!”
少女瞪了祁九渊一眼。
“莫要逞强!”
“好好好,我知道了!”祁九渊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走,咱们找师父玩去!”
少女被拉住了手,对方掌心的温度本是偏凉的,她却觉得发烫。
“你……你先放开。”
声音很小,祁九渊并没有听见。
于是两只手牵在一起,直到见了大司命也没放开。
***
别了高渐离,祁九渊估计了一下距离,带上了手帕。不一会紫色的迷雾弥漫,眼前的走廊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墨家弟子,祁九渊掂了一下,这瓶子的大小应该能装九粒。
端木蓉说目前为止,鸩羽千夜只会导致人昏迷或是进入假/死状态,若是十二个时辰后没有服用解药的话才会真的死/亡。就近原则,祁九渊将药喂给了她身边的人。
将人一个个搬离鸩羽千夜的地区,手帕上兰花的颜色也要褪去,祁九渊抬步欲走,然而鸩羽千夜毒/雾的最深处,却响起脚步声,一团人影在朝她走过来。
后面的人隐藏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祁九渊看得不甚清晰,然而为首的她却认识。
“阿渊。”邹灵笑得纯良,“该收网了。”
祁九渊起初因“或跃在渊”怀疑过邹灵,然而转念一想若真是卧底又为何要卖这么大的破绽给她。
现在再一思索,这故意露出破绽又何尝不是种暗示与警告。
阴阳家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身边。
对方猩/红的眼睛里的杀/意毫不掩藏,她手指微动,黑暗中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祁九渊这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墨家弟子,然而他们涣散的瞳孔却传递着他们已经死亡的讯息。
火焰裹挟着灼人的风,猛然袭向邹灵。
邹灵如鬼魅般躲过,又一阵诡异而又宛转的哨声,“墨家弟子们”的身体扭过了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她攻来,他们脸上保持着死前的表情,或惊恐或愤怒或坦然,现在却再不会改变了。
“得罪了,前辈。”
祁九渊看向邹灵,后者正极为谦卑地冲她行了个礼。
叫她前辈,会御/尸。
祁九渊曾听说云中君收了位天赋极高的徒弟,但她却从未见过,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这尸/人不同于云中君的药/人,前者的动作要比后者灵活许多,只是无法自主攻击,需要人通过媒介来控制。
思考只在刹那之间,“墨家弟子”攻了上来,祁九渊矮身躲过,手帕被拳风吹开,祁九渊屏息,侧身握住其中一个“墨家弟子”的手腕,火焰立刻缠了上去灼烧着他的皮肤。这样的优势并没有维持太久,祁九渊显然忘了眼前这位御/尸人是拜在云中君门下的。
很快,祁九渊发现一个令她冷汗直流的事实,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变的迟钝了。
邹灵察觉到祁九渊的变化,笑着解释说:“这鸩羽千夜里,我加了点专门对付前辈你的料子。”
云中君可是五长老里最善用香的啊。
在这儿倒下,在这人面前倒下,后果祁九渊不可估量。
但她知道,阴阳家向来不容背叛者。
出手的瞬间脑中一阵刺痛,火蛇霎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动山中鸟兽的尖叫。
一如多年前在火海中的嘶吼。
***
祁九渊只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拖着走的,身旁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却嗡嗡的,听不清晰。脑子里的火又烧起来,原本就游离在昏迷边缘的意识被扯进更深层的黑暗里。
人。
死/人。
阴阳家。
阿爹阿娘。
简单的几个词凑到一起却成了场噩梦。
祁九渊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再想起过爹娘了,她以为是自己冷情冷性,连生养她的父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却未曾想过是被人抹去了。
连带着全村人的死/亡一起。
「你为什么还活着。」
有人质问。
火海中她时哭时笑,活像个疯子。
***
墨家的铸造大厅里跪着一排墨家弟子。
他们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手指却不约而同地绞在一起成了个诡异的形状。
祁九渊被拖过来扔到了第一个,身边正是她救过的那位墨家女弟子阿清。
阿清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她虽然醒着,眼睛里却毫无光彩,也亏得她的胸膛仍在起伏,否则阿清真要以为她死了。
只不过很快他们也都要死了。
那卫庄说了,沙子漏下一层便杀一人。
阿清知道那是流沙的人,和秦军是一伙儿的的,而他们多半是被作为人质,逼迫墨核密室里的统领们出来的筹码。
现在沙子快漏完一层了,阿清鼻子酸涩,她并非不忍看到即将出现的那一幕,只是心中愤恨,恨自己太过弱小,无力保护自己也无力保护别人。
墨家弟子在入了墨家时便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不代表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同伴送死。
忽然似有风掠过,一人被粗暴地扔到了地上,发出闷哼,待阿清看清了被绑来的人,瞬间心下一凛,竟连端木统领都被抓来了。
而那阵“风”停在了卫庄那边——是个恶/心的蝙蝠人。
赤练摇曳生姿,款步至端木蓉身前,蹲下微抬起后者的下巴,左右看看,仔仔细细欣赏了端木蓉疼得冷汗直流的模样。
“姐姐是不是觉得身上仿佛有万只蚂蚁在啃/噬?”
阿清暗自瞧了端木蓉一眼,即便在疼痛之中,端木蓉的手指仍是绞在一起。只是没想到赤练竟注意到阿清的眼神,便也往端木蓉身后看去,再看其他人,莞尔一笑。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赤练那双媚眼看向了墨核密室,“向里面的人传达信息?”
“不过,好像有人并不想死啊。”
赤练走向了跪着一动不动的祁九渊。
她自然是不会摆出非命的。阿清暗忖。祁九渊呆呆的样子仿佛在这儿跪着的只是具空壳。
“呵……”
阿清听见身边人笑了一声,轻而短促。
“呵呵……”
祁九渊又轻快地笑了,阿清听得却有些瘆得慌。转头看向祁九渊,她那副样子却更渗人了。
七/窍/流/血。
赤练是没料到竟有如此怪状,下意识看向了卫庄,卫庄仍是巍然不动,看着沙漏。赤练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第一层的最后一粒沙子正好落下。
卫庄提起鲨齿,赤练自动自觉地让开了地方。
阿清闭上眼睛。
鲨齿举起,落下。
却并未有人倒地的声音。
阿清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人已经到了身后三步远,像是刚躲开攻击的样子。她脸上被剑气划出细细的血/痕,然而嘴角飞扬,在那张爬满了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个疯/癫的笑来。
“阿渊?”
那模样让阿清心中一震。
她知道祁九渊或许来历并不简单。森林遇险之后,祁九渊为救她受了重伤,她也自然而然担起了照顾祁九渊的重任。
阿清没有计算过,但记忆里祁九渊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觉,醒来时也是要么尖叫要么冷汗直冒。
唯一不变的是眼里的惊恐。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确实没错。
祁九渊身边燃起熊熊的火焰。
墨核密室内几位统领也有些惊讶。
雪女握紧了手中的箫。
“她……蓉姐姐曾和我说,让我多多注意些她,但我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几位统领中不用多说,祁九渊与之关系最好的是端木蓉,其次便是盗跖与雪女。雪女虽然毒/舌,但毕竟祁九渊受了她师父那么多年的“攻击”,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言辞辛/辣根本不放在心上,再者一开始雪女对她也只是与刚入门的弟子相同,还有几分温和,直到后来才露了真面目。
总而言之,相处起来也算融洽。
雪女的意思便是说祁九渊可能并不是奸细了。
“而且现在她的失控与上次她在森林时很像,”雪女稍作停顿,“都是中了幻术。”
上次和雪女一起到森林的高渐离也点头示意。
“可是这幻术并没有留下痕迹。”
“我猜测是她身边的人做了手脚,以香、饮食一类为媒介,诱发她陷入迷境。”
“邹灵与阿清便是第一人选,但如今邹灵已然失踪,嫌疑便更大了。”
“至于目的……”
在场几人都能分辨出那是阴阳术,阴阳家的人被追/杀,要么是与人结怨,要么就是……叛逃了。
“我不认为与这次机关城遇袭有关。”
言外之意便是邹灵作为奸细只为祁九渊这一个,而泄露机关城机密的另有其人。
雪女的眼神扫过墨核密室内的人。
祁九渊这边没了雪女的《白雪》清心,意识愈发混乱,竟不自量力地挑战流沙三人。
虽然对上隐蝠绰绰有余,赤练隐隐压制,但卫庄,鬼谷传人,即便是无法随随便便杀死祁九渊,也完全无需全力来对付一个丧失理智略有实力的人。
更何况还有两人牵制了。
祁九渊很快落了下风,但疼痛却让祁九渊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意识归位时,她知道一场死/亡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鲨齿即将斩落祁九渊的脑袋时却突然转向,剑气将几片叶子劈成两半。
叶片飘落在祁九渊面前,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她猛然抬头,果然发现露天的铸造大厅边缘站着一个人。
那人紫发紫眸,蒙着面纱,神情漠然,视线从卫庄转到了祁九渊身上,那人双手合十,翻花结印,成千上万的叶片裹挟着凌厉的风袭向流沙。
万叶飞花流!
阴阳家,少司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