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内，小婢燃起沉水香，替我烘着几件新做的罗裳。大红大绿总是格外抢手，偏我不喜欢，专拣清淡的回来，此刻铺开的一架子烟紫淡蓝，倒也赏心悦目。玉篦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垂在胸前的青丝，外头忽而传来一句不甚耐烦的人声，手上动作却是未停】“霍姑娘，待会有客来，赶紧准备着。”
【头上已然收拾妥了，尾指轻轻巧巧一勾，将一支珍珠流苏插入髻内。径直取下一色黛裙，语向娇娥】不必熏了，这个香味正好。【于是随众女入厅，堪堪成列，望见座上危坐之人，一瞬愕然，心头既惊又喜。须臾错开目光。】
【鸨母的声音划开此刻的安静】“两位爷，可想听什么曲子？还是先挑招牌的来？”

【看在故友相聚的份上，自是无奈入座，见显然还是喜欢看热闹，也不知他图这个热闹，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而瞥他一眼，这时客声喧杂不止，且比戏院之地，更为闹得慌，心有烦思，便倒酒一杯，故不言语。】
【正举杯喝时，却听到有声传来，问的是要听什么曲，他转头问我，而我摇头不知，文人雅乐，素来半知半解，依我之见，这不如驰马试剑，更来得痛快。】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我，或许是我站在人后不大显眼？抑或是，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是了，逞论数月之久，即便是相隔几日，谁还会记得在长街上的惊鸿一瞥？不过是我还沉浸其中，做着一场不愿醒的黄粱梦。】
【静观二人反应，见他摇头，心下却是欢喜——昔日视其装束，猜度他出身不凡，其余一概不明。他自始至终未多看伎女们一眼，亦不熟识牌曲，便可知他非浮浪之徒、风尘常客。可这一点，却又是我与他之间的界限。】
【乐师得了领头怜娘的示意，一曲《越人歌》起。一片娇粉嫩黄之中，舞袖翻飞，鹂音叠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独酌杯中酒，不闻众人声，可惜这杯酒，实在淡而无味，却不及绿蚁新醅，满怀之苦思，不知何处发来，然而一个曲音，缓而奏来，在座欢客纷纷噤声，似怕搅乱这弦竹之曲，先人曲乐，历得峥嵘，文曲雅律，更无重样之象，然也，风云更替，天下之无常，黄钟五弦，终会沉土而腐，但太古之音，芳传万世千载。】
【一曲长绵中，伴随婉转歌喉，不禁引起了心思，放下酒杯，抬眸看去，见台上歌舞，正映曲中意，只可惜这段楚曲，不适于这烟花之地。】

【仙乐毕，列座皆叹。上头的公子将行分赏，领舞的怜娘自当摘得魁首，得千金入怀，她念念不忘的点翠金扁方总算有了着落。我位于人后，待赏物呈到面前时，已是众女挑择过的。我不稀罕珠玉琳琅，比之玩物，我更想争取一个机会——或许从此之后，我再无亲见他的可能】
贱妾鄙薄之技，不堪厚赏。【话音刚落，引得四下议声纷然，低垂的浓睫一颤】贱妾不求恩赏，此身惟系之一事。然此事殊甚，恐难以达成。
【我历博弈无数，但这一场，是我唯一一次，毫无把握、孤注一掷的一场豪赌。】

【一曲而终，满座拍掌叫好，自个且随其中，随而很快恢复平常，既然来之，听曲也是无妨，其余之事，不曾作想，复倒一杯，无意瞧各座子弟，纷纷将金银珠钗，奉于台上女子，试图得其之青睐，为女一搏千金，也不思天下民苦，实乃可笑也，低眸讽笑一声，只顾与酒同乐。】
【我之好友，不与尔等般龌龊，而区区银两，中规便可，何必千金万珠，然今日楚歌，确是不可白听，但随波逐流，岂不成了庸人？】
【这时听女子开口，微皱了眉头，回神看至眼前，听其不求恩赏一句，我跟显然对视一眼，便回头不解看去。】

【然而话至嘴边，却未如预想一般陈辞。我以为可以为一己之情奋不顾身，大胆求娶——然而我错了。他高高在上，我不过尘埃之中的一介伎女，纵使活得洒脱，也未尝会有话本子里写的结局。步上前，朝他的坐席一拜。跪于地，深俯首，徐言】
自那日长街一眼，贱妾便倾慕于公子。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今日得以相逢，妾不忍长埋情愫，无果而终，遂在此聊表挚情。奈何妾此身微薄，不堪良配，但求公子莫忘今日一曲，妾生而无憾。
【果真吗？当然不是。这个我曾在梦中排演百次的场景、这番酝酿千回的肺腑之言，终究在梦始之处，落憾。】

【然而一回头的功夫，那女子缓缓走来，以为是冲显然那小子而来，或者在座其他人，奈何想错了意，不是他人和显然，偏偏是自个，随即见其双膝一跪，几句话下，惹得满座惊呼。】
【回神而来，想其方才所言，随即低眸思量，我可曾见过她？脑中寻思昔日之事，也未曾寻得，关于她的蛛丝马迹，轻叹一声，不作苦思，伸手扶其起来，复又施礼，答道。】
在下不记得，我与姑娘你，是否真有一面之缘？不过姑娘一曲，确是扣人心弦，可惜在下不通音律，只觉动听，不知其意，望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