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姑娘
华山派◇沈清纾
当夜照常熄烛入寝,实则心里一直压着一桩事,眠不过子时便醒了。整装后重新燃起烛火,于案后斟酌演算起给清圆的回信:当日行装中夹带了一份上月药园采摘售卖兼赠与的明细,是一早嘱咐清圆誊录好的。执笔苦思,企图从看似了不相关的蝇头小字中摸索出盈余的办法。落笔圈点,两厢核算,却是愈写愈精神,一时竟不能停。如此一气呵成,以厚纸函了,预备明日托信客送往华山。此后始终醒着神,以刻漏计数,直到半夜寅时,一日中人睡意最深,意志最弱之际,才悄然起身,掩门而出。于青城道人屋外静立一息,未闻丝毫响动,方以云影作掩,往关押水帮妇人之处去。
黑云蔽月,屋中寂然,只有一线冰冷锋刃悄然逼上人脖颈,极低声胁制道:"别出声,我有话问你。"先时以碎布填堵其口,只让人以点头摇头答之:"梁王府失盗,天具宝剑的下落,你知不知道?"
二龙首◇孙秀娥
方从凤阁卫手中逃得性命,不想又落入青城小道之手,被囚于柴房之中,看这几人似并无恶意,也不曾盘查拷问,蜷身缩腿半睡半醒过了半夜,虽还是疲惫不堪,到底也恢复些许气力。想起日间与三人纠缠,虽不似与官军那般恶斗,然而重伤之躯又加赤手空拳,纵再有千般武艺,也禁不住连番苦战,这才无奈落败。再则市集之上,人多嘴杂,说起水帮故事,竟是骂声一片,心下愤愤,于是暗下决心,待返回水帮,定要将那妄言诽谤者连人带货一锅端!
夜色寂寂,门外有窸窣脚步贴近,秀娥本就有过人耳力,细碎声音也听的清晰。伴着“吱呀”一声推门响,秀娥警觉睁眼,已见一枚利刃贴于颈侧,身旁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她听出来人正是白日里三人中那名蒙纱女子。
下一刻听她问出宝剑一事,秀娥先是摇头,转念一想,自出神都一路而来,市井传言宝剑被盗,说法版本数不胜数,究竟是何人所为,想来她也未必知晓的清楚,如此又变为点头,眼珠子骨碌一斜,看看她,再垂眼看看塞满嘴的麻布。
华山派◇沈清纾
一手横持匕首稳锢其颈,此时将身稍远,仔细揣摩人面周神色。端看有一刻,沉静一笑,匕首稳持,却将左手掌中物托近她眼前:粗木茶碗,掌心大小,里外一层住店客积年使用摩上的腌臜包浆。此刻里头浅浅一汪清水,饥寒伤重里尤为引人。似恐似劝:"如实告诉我,这碗水就给你。若你打定主意故意蒙骗,明日我道兄执意取你性命,莫说是水帮头领,就是水帮总领,剑招酷刑之下,也决计熬不下去。"一抹漠然笃定:"你也别想耍花招,我看得出来。"
二龙首◇孙秀娥
借着利刃折出的白光看过去,只见一柄匕首横于颈侧,秀娥移目自刀尖至刀柄一路望去,最后瞄了一眼她挪出几步之外的身影。不想这丫头竟如此机警,一计不成,反教她摆了自己一道,只得蔫蔫翻了个白眼,心下又换一番计较。
片刻端水的手移来,再加几句似吓似诱的劝说,秀娥生死场中翻滚多年,心知她语气虽狠,说到底还是个女娃娃,索性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倒不如陪她玩上一玩。于是七分真,三分假,作出一番虚弱模样,顺她的意思点点头,末了又将眼神从口中麻布上挪开,直勾勾盯着她手中那碗水。
华山派◇沈清纾
碗中清水一晃,愈发气定神闲,静了两息,持匕的手倏而一动,扯出堵口的粗布,刀柄仍紧握戒备,预备着若人叫喊异动,当即一刀封口。
二龙首◇孙秀娥
口中麻布取出,顿觉喉干咽燥,秀娥本要去够她手里的水,瞧见刀尖又近半分,探出的头便往回缩了缩。“女娃娃,给口水喝。”她清了清嗓子唤人,喉中“嗬嗬”几声,话里犹带沙哑,“奇了怪了,丢的是梁王的宝剑,你们青城山的咋也在找?”
华山派◇沈清纾
冷着脸低头视人,心中掂量一回,才倾侧木碗,打算往人口中渡半口清水。未料意在行前,后话心中一过,立时朝人面上量去一眼,木碗从人嘴前一寸又返。着意重复一字:“也?”
蔽月之云悄然散了一角,柴房中物轮廓隐然,返身踱了两步:“大娘是说,不曾有江湖义士追查此事?”站住脚,含了恰逢料想的意味:“且让我猜一猜:大娘内功深厚,武艺不凡,是为水帮中人,绝非泛泛之辈——至少是个管事。赤手空拳、身负重伤的出现在这黄袍山,想来曾遇上强敌并与之交手。”
浓云渐次消散,透出月辉淡淡照进窗棂,室中情形模糊可见,转身逼视她:“是侥幸逃生罢,否则你必不会遗落随身兵器。”缓步而近:“你乔装打扮仍被识破,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能伤你至此,却彼此最终留得一线性命——”黠慧眨眼:“恐怕一队人马尽数折于你手,只幸存领头一人。能有此功夫擒拿你,断不会是寻常武人。”了然哼笑:“是梁王府的人罢,大娘你,竟有千里盗宝的本事。”
此中隐秘昭然,难掩兴奋:"我是不信洞庭水帮值得千里迢迢舍命盗取王府宝剑的。"杏眼在黑暗里犹是很亮:"可难保追杀你的人不做此想。但凡他不曾丧命于你的手下,他日附负伤而归,必定坐实绿衣帮藐视天威、盗宝挑衅的罪名,届时你再想脱身,恐怕得奉上举帮性命来填补。"
意未尽而话已止,端身立于人前,饶有兴味的俯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