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来寻求神明的诅咒。
酒吞古井无波的紫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目光落在祈愿之人的身上。
是他刚刚扶起的那个女人。
不同于凡人，他可以看到女人纱面背后的那双金瞳。这也许是一个妖怪，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并无妖气。
女人不停的祈求着，从午时到日落，也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仿佛得不到回应便不会离开。
酒吞见她如此执着，垂眸思虑了片刻，终是脑内传音让她上这伊吹山顶上来。
他却没注意到女人在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身体的轻微颤抖。

不会错的，这是挚友的声音。
茨木感到有什么东西涌出眼眶，让视线模糊了起来。他起身快步向山顶走去。
当茨木望见十步开外处身披玄色羽织，红发随意散落下来的身影，却忽然没了走近的勇气。
他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就出现在眼前，这真的……有可能吗？
茨木抬起头，此刻正值黄昏时分，天空中的晚霞落下的光芒映在酒吞火红的发上和周遭的一切事物上，宛如一场虚幻的梦境。
他害怕这只是他的一场幻觉，但如果这真的是幻觉，他又不禁暗自祈祷这场幻觉延续的时间久一点。
酒吞见女人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他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女人似是在哭泣。
“喂，你怎么了？”
酒吞不知道女人缘何而泣，也不太会哄人，顿感头疼。
接着女人猝不及防的拥抱让酒吞僵在原地，他刚想挣开，这个用力的、仿佛在诉说着满腔思念与深情的拥抱却让他有一瞬间迷惑。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茨木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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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侧过头，女人宽大的斗笠已从头顶滑落，这般近距离注视着这张面庞，他忽然一怔。
这张面庞他是见过的，和红叶有几分相像——
亦或者说，是和茨木扮作女装的模样相像。
那时候的茨木不知道听闻了什么，竟化作女子模样，低眉顺眼地跪坐在他身侧，这让尚且同手下妖将议事的他不禁略微感到眉心抽搐。
问及原因，茨木却是一脸愤慨的模样，提及哪个谁谁谁说鬼王身边整日只跟着一个男妖，形影不离，实在有损鬼王的风范。
酒吞倒是没想到是这种无聊的理由，略微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眼中却是忍不住含了几分笑意，“这种小事，何须如此在意。”
他伸出手，茨木这时候总是会善解人意地把脸凑到他的活动范围内。
满意地拍了拍茨木的脸颊，酒吞近来听闻了不少茨木对外界散布的对他的吹捧，鬼王并不喜欢如此无谓的张扬，只是看他那副暗自欣喜的骄傲表情便也任他去了。
[挚友。]
[怎么了？]
[若我是女儿身，挚友可会……]
[茨木，本大爷没有心，不会爱人。]
那时候茨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酒吞略微有些走神，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女子哽咽喊出的一句挚友。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大人在想什么？”
茨木松开手，却下意识地还抓着酒吞的袖摆，他抬起头，想起自己还是女子扮相，只得硬生生吞下即将脱口的挚友二字，他问道。
酒吞敛眸注视着女子抓住他袖摆的手，忽而轻轻地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用温和好听的低声，他对茨木说道：“你不必紧张。只是看着你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茨木的呼吸微微一滞，但他还来不及出口询问酒吞突然神色微变。

“父神。”
酒吞微微低头示意。
伊吹山神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不远处，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由漆黑的柔软羽毛和银色的璀璨丝线交错编织而成。
“汝应当知晓，神明是不能在人前露出原形的。”神明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却仿佛浸泡着冰冷的露水，让人觉得离他很近，却又很遥远。
“妖怪亦不行吗？”
伊吹山神明的目光扫过酒吞身侧疑惑的茨木，他的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吾不明白，神既然要怜爱众生又为何规定不得与人妖相见？”
“这就是汝始终不能成为真正的神明的原因啊。”伊吹山神明看着他的神子，忽然轻叹了一声，“神要怜爱众生无错，却也要让众生平等。汝若得见了一人，便要同众生相见，否则，只会反遭怨恨。汝可明白？”
“……是，谨遵父神教诲。”
得到了他的应答，神明悄然离去。酒吞侧过头，女子还在注视着他。他半敛了眸子，“与我细说一下你的祈愿吧，那个神明的诅咒。”

天空在一点一点地擦黑，夜幕就要降临了。
“大人当神明快乐吗？”
茨木却是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双金眸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
酒吞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会儿，却是得不出一个答案。当神明只是因为他是神子，快乐与否从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而且近来那个大江山鬼王酒吞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更是让他愈发迷惑起来，他如果不是酒吞的话那他是谁，又为什么会有酒吞的记忆？
因此张了张唇，酒吞的眼中却满是迷惘，“吾不知道。”
“本来我想祈求神明大人救我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最重要的人没有死，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却觉得离他非常、非常的遥远。”女子微微低着头，在周遭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甚至我开始觉得，我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酒吞安静地聆听着女子的话，却恍惚如同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他看到从前的酒吞在遇到茨木之前漫长而孤独的妖生，如同走马灯一般。
随即场景变幻，他站在茨木的身侧手却穿透了茨木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茨木折断凝聚自己妖力的妖角，为保持他已经衰败的肉身不腐。
“你看到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他转过身，眼前的人张扬的红发撞入视线内，那双一向冷冽的紫眸在看向茨木时却带上了不易觉察的温情。
“那么——”
最后，他看到伊吹山神明缓缓向前走着，那句未曾听清的话这次却格外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与先前鬼王酒吞的声音相重合。
[汝很快便会有答案的，到那一天——]
“——做出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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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
听到声音里蕴含的微微抱怨茨木抬头，只见酒吞抬手扶额， 似是有些无奈。随即对上他的视线似是一怔，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揉了揉他的发顶，他问道，“汝叫茨木童子对吧？”
有什么不一样了。
茨木说不上来，但他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酒吞了。这让他不禁有些愣怔。
“……是。”
“回大江山去吧，有人在那等你很久了。”他面前的酒吞，不，或者应该说是伊吹山神子微微低下头，稍短的刘海发尾扫过他的脸颊，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意，他温声说道。
“什么意思？”
茨木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葛然在脑中出现的猜想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但那却是最接近目前的情况的。
“不可多言。”
‘酒吞’竖起一根食指立于薄唇前，朝他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如同伊吹山神明一样消失了。

漆黑的夜幕上星河流淌，待茨木回到大江山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山巅走去。
这是极为似曾相识的景象。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可能，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复活不了酒吞会怎样。或许会就这样待到衰败之日到来后，找一处曾经与挚友把酒言欢的地方静静死去。
也算解脱。
“挚友……”
“我在。”
浸在回忆里一时不察脱口而出的一句得到了回应，茨木抬头看去，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那颗苍劲的樱花树下看着他。
他的王，他的挚友，他的挚爱，就那样踏着月色清晖缓缓行至他的身前。抬手抚上他的头顶，倾身吻了吻他额际断角的地方，眸底落了些许温柔缱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在。”
茨木，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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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我在伊吹山上见到了一个和你很相像的人。”
樱花树下，茨木起身为酒吞的碗里重新斟满了酒。
“那家伙……？叫他伊吹便是。”
酒吞遥望向伊吹山的方向，目光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八岐！”
皎洁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把伊吹山神明精致的容颜勾勒出一圈泛着柔光的轮廓，那一双冷淡的双眸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却是夹杂了些许笑意，他转过身。
伊吹在他身后站定，声音里微不可查地带了些微喘，显然是寻了他许久。
“你又趁着我渡劫的时候胡来，还混淆我的记忆。”
有些不满地走近八岐，伊吹的发色逐渐褪为黑色，再看与酒吞的容貌仅是七成的相似。
“啊呀，被察觉了呢。”
八岐一只手支着下巴，略微歪了歪头，眼中笑意更甚。
“哼，而且作为你的继承人，我们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哦？”咬着顺手从桌上拿起的发带，伊吹将墨发束起，再看向八岐，那双眸中的笑意却让他有了一瞬间恍惚。眸色一暗，他忽然勾了勾唇角，“不过既然您想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您可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父神～”
“？”
八岐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见伊吹一只手抵上了他的后脑，接着一个温软的事物便抵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