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尽，冰河解冻的又一春来。枯木多还未曾盈青，然方才路上车辇行过银锭桥时，挑帘偶见桥边迎春花已跃然吐蕊，一丛丛嫩黄昭示着新鲜气象。想必过不多久，无边的夭桃秾李亦将争相而放。届时，又是好一派姹紫嫣红开遍。）
（可都知道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再一道相伴看花的，或许已不是去年人了。）
（雅间里静候。茶还未上，四围安静得很，唯有在外边廊间奏曲琴师泠泠的弦音入耳。是曲《渔樵问答》。）
@爱新觉罗羡書 请您出来喝茶散散心吧~

（自年岁渐长后，兀自保重便不大愿意出门，多是往香山去，亦或是去阆风观的，而京畿里许多别致的茶庄棋社便鲜少去往了。如今再来，却似恍如隔世一般，谢小孩子的邀请，叫我在回味起从前来。进了雅间，瞧见了静候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细细的品廊外的曲，好似曲名已在唇畔，吞吐之间任然是提不起名儿，摇了摇头。）
许久未能听了，乍一听像新曲一样，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穿镂花门而来的熹光随人影移来暗了一暗，我知是我的贵客到了，顿住和着曲调在梨木案上打着节拍的指尖，弯唇笑来起身相让）
姑姑快来坐。
这是《渔樵问答》。（我想顺势接一句曲中词，可细一想这本是首无词的琴曲，便又改口）
听的时候，老是能想到话本里边说的三国故事。前朝兴亡那么轰轰烈烈，等传到后世，也就成了渔夫和樵夫的一顿笑谈里轻易评论的故事了。

是渔樵问答啊……我还记得初学琴学初津时，他说词曲山巍巍，水洋洋，斧伐与欸乃之音，隐隐现于指下。
（那时多么久远的年华呀，我在翊坤宫的廊下坐着，旁边是守候的乳母嬷嬷，她闭着眼一左一右排着掌打着节拍，廊外是欸乃一声山水绿。最后回望一眼，在心里说“我都还记得呢”，摇了摇头笑着便入了内。）
三国呀……存留我心的，最初是……最凄美不过天妒英才，他们的鲜艳连最美丽红颜薄命竟也不比得。后来，等我年岁大些，又感慨万千，这些英雄也罢豪侠也罢就应该停留在最美的年华里逝去，留下令人唏嘘不已的感叹。人会老会便坏，英雄最难过莫过迟暮。

（我随她对面重又落座，闻言想到的也是宫中习六艺的旧时光，枯燥却足够安闲）
我喜欢听琴曲，听着实在是种享受，也是前人所讲的那些意境。可也仅仅限于做个听者，后来自己学弹时就觉得特别累了。
（茶博士见人已齐，这才姗姗将器物齐备并上来沏茶。眸光一灿问）
原来姑姑也心念三国故事么。我原也叹天妒孙伯符周公瑾这样的英才。不过后来想想，命数有定，正因为每个人的寿数命运不同，那个时代才格外精彩。

（年幼时好动安静不得，学了三天琴，起初还好，是银瓶乍破水浆迸后来竟做了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停掉了我的琴课，她想等我大了，瞧见姊妹们洋洋洒洒自然艳羡从而去学，可她难料这一停就是二十年。）
有时在公主府里坐着，他们小姊妹在飞光弹琴，我隔着一条响屐廊听见，琴音娓娓而来虽软绵无势，竟也别有韵味，如今在听乐府真音才恍惚察觉这之别犹如泾渭。
（听她言东吴不由感叹。）看，我爱春秋与三国。天妒英才，是呀……可是我想或许挺好，逝在江最好的年纪里，留下江东小霸王最响亮的美名，这么多悲怆与惋惜，倘若他活着做吴王？亦或是被兄弟杯酒释兵权？我不敢想，想一想就觉得难受。那些峥嵘岁月那些只争朝夕，我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术业有专攻嘛。要是人人都能成大家，那如今这些曲家也不会让人觉得金贵了不是？
（捧茶翘眸笑着。我惯爱用这样的措辞为我自己的“无成”分辨，的确是事实，也算不得诡辩了。）
（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些。言及天下兴亡事，我见她似有凌云之势）
诶，那您可有可惜过自己未曾生做男儿？如今虽然是清平治世，但仍有亲身建功报国、甚至西塞带吴钩的机会。

我从未可惜做女儿呀。我做女儿，高兴了可以云淡风轻谈这些家国往事，随我心意评说千古英雄，传为美名人称一句公主博才，等我不高兴了，软卧我的花圃里，那些带着赞誉的姚黄魏紫都揽进怀里，也算是公主雅兴。可若我为男儿如此，能写出娟秀文章也就罢了，倘若不能便只能留下恃才傲物心比天高的纨绔子弟了。我呀，还是女儿好。
（我自然没有隋炀的气概，指天下文豪说若以文章论帝王，亦为天子的气概。我自暴自弃的想着，做男儿真的好难，要扬名立万要流芳百世，到不如做个闲散的女儿，肆意的挥洒那些美好年华，做帝王的女儿真好。）
虽说如此，真叫我羡慕得女儿到有许多，说起来女儿建工报国的为未尝没有，李唐平阳昭公主，乃真是我艳羡之人。你这样问了，若有来世，你可愿为男儿？这个世间可有艳羡之人？

（唇一翘，雪靥偏）做公主自然是好。可若是做寻常女子，要应乐天先生那句“百年苦乐由他人”，那我可不乐意了。
（莫说开唐，便是我们先祖入关之前，女儿家也学骑学射，不输男儿的，如今就不提了）
真有来世，我觉得不论做男儿，或是做一朵花、一粒石都好。我想要换种姿态看这个世界。至于艳羡之人，怕是很少人与我一样呢。棋圣王积薪是也。历经过开元天宝盛世的人，即使安史之乱随玄宗逃蜀，也有得神仙授予《邓艾开蜀势》棋图的境遇。这人活在我向往的时代，又把我喜欢的技艺玩到极致，真是不枉一世了。

果真少见，闺中女儿鲜少见闻钟意棋艺的，如今留存我脑海里关乎于棋艺的所有见闻，如同开天辟地的混元气息一样模糊而不得见。
（她说一朵花，一粒石，忽然令我想起那一日玩笑似的同瑞妃将，来世要做一颗参天树，看遍人世浮华爱恨纠葛别离苦，如今续前缘，想等到圆满了雷劈而亡，又可见光怪陆离之“那一个”世界的见闻，想一想也觉得开心。）
既做男儿也好，做花也好做石头子儿也好，那么就不拘于此拘泥于来生，你如今尚且年幼， 焉知不能做下一个棋圣？（忽又一笑，故意要打趣她。）流传五百年后，自然有后人为你撰写奇遇了。

（人总要有爱好，才可称之风雅，或者说附庸风雅。至于喜欢什么，个人性情境遇不一，自然不可囫囵而语的。抬眸问）
我看您也定有自己喜欢做的，大多数人做不好甚至不爱去做的事情吧？
（其实我从前心无旁骛，当真有过钻研棋艺至极致的心思。是以她说起这个，虽知于我乃是谬赞，然闻之心里仍是开怀的）
罢了罢了，那会儿我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浮名都是虚的，还是求现世快活更好。

（我应该怎么样同她表述我“喜欢做的事儿”呢？它不拘泥于琴棋亦或是书画，我享受那种慵懒气息凝重的午后，握在飞光园里虚度时光的岁月，偶尔会用琴棋点缀这时光，偶尔会用书画来记载我的这份喜悦。我呀……眼眸一转同她说起胡话来。）
怎么同凡人比呢？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飞光主人，我呀无欲也无求。
（那句“无欲则刚”还没能出口，自己先笑了。）现世真好，想要呀在同天借五百年。或许当初投胎便错了，应做一颗大栅栏的树，热热闹闹的瞧一辈子，见他们笑见他们落泪，见他们兴见他们苦难。

（王子皇孙富贵已极，再往上，大抵就该如这般歆羡起超凡脱俗者了，绽笑附和她）
对呀，我差点儿就忘了这茬。您是无欲无求地看月寒日暖煎人寿的，这多好。
（人的欲壑总是难填满的啊。我也觉得日子倏然过去，实在太过拘谨，该像上古的大椿那样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可我心里也知道，若真得到，只怕又该羡楚之南那寿数更长久的冥灵了）
不知道是不是花草树木也会同我们一样，羡慕人能自在哭笑行走——不是说得不到的才最好么。有得就有失。这样想，老天爷是挺公平的。

（彼时的山巍巍水洋洋传入耳内，脑海里是左一句来煎人寿又一句闲与仙人扫落花，渐渐的一卷卷浮现出是昔日四所的景音来，求而不得最珍贵大约是往昔岁月了。）
有得就有失啊……
（兀自斟酌这句最朴实不过的得失，似有感慨，良久，呼出一句。）得失真好，不是求不得，是有得有失。我在不自觉中有“失”，又在回忆时觉“得”。我果真只是蜉蝣啊蜉蝣……（喃喃自语，又暗自的发了笑。）蜉蝣啊蜉蝣，我这个蜉蝣，今春的花都开了，何必要留恋去岁的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