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今天河里捞出来一个死人。”
“嗯。”
“自杀的。跟着身份证查到了身份。然后去他家走了一趟。”曹阳慢慢地吐出字句,“太恶心了。”
“怎么个恶心法?”
曹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人死了。是他女儿。被锁在家里,活活饿死的。已经臭了。”
曹阳伸出手去,把台灯拧熄。于是曹敬看着灯泡最后的一点余烬,它在视网膜上留下小小的暗淡光斑。在黑暗中,只有外面偶尔响起的车声。
“我有的时候觉得,我不该当警察的。我以为我心肠已经够硬的了。他们隔壁邻居说,这男的喜欢出去赌博,一连好多天不回家,就把这小孩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烧饭吃。结果家里可能没米了,一连二十几天没回来,小孩儿就死在家里了。我……”
黑暗中的曹阳似乎端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曹敬听见花生米滚动的声音。
“干了这么几年,死人也见得不少了。小孩儿死了我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一家两口人就这么没了。那个小孩儿死前还在写日记,我翻了翻,唉……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真的有点难受。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曹敬无言以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试着想像那个场景,曹阳所经历的那个场景。他站在腐臭的房间里,戴着手套拿起地上的小草稿本,随意翻开,看见的是死去的孩子数着自己死前的日子,写下逐渐等待死去的感受。
那个孩子会不会曾经试图自救?她家里有没有固定电话?她有没有试图向窗外高喊求救?有没有试图撬开防盗网,从窗户爬出去?
“写了些什么?”曹敬听见自己问。
“等爸爸回来。”曹阳说,“饿了就睡,睡醒了还是饿,那么就继续睡,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
“喔……”
“她喝了好多自来水,她写,肚子里装满了水后,走路能听见咣咣的声音。水在肠胃里晃来晃去,咕咚咕咚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鼓囊囊的……”
曹敬感觉黑暗的斗室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比黑暗更深邃的东西,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洞。夜晚的黑暗,他想,只是光的缺席;而从人心里透出来的黑暗,却像是有质有形的事物。他触摸过这些黑暗,很多次,最后他转过身逃跑了。
—《战略级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