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番外1
花木兰再次见到玄策是在半个月后。
炎夏八月的荣城近几日却是雷雨不断,晦暗天光中,雨水滂沱而下,潮湿闷热的学员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阴郁气息。
灰白的墙皮因受潮从墙脚零零散散地剥落,裸露出斑驳的混凝土墙坯。
花木兰踮起脚绕开门口的一摊狼藉,很容易就看到了呆呆地看着窗外愣神的少年,轻轻走到少年身旁坐下。
“雨下得真大,对吧,10244?”木兰侧头,模仿着少年的动作,也静静地看着窗外如针脚一般如织不绝的雨点。
“我已经不是10244了。”声音闷闷的带着许久未开口讲话的些微嘶哑,如同受潮的老旧八音盒,早已演奏不出往日的轻快。
“你在怨我们吧。”未等少年回答,木兰又继续说到,“那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呢?”木兰转头将目光投向少年。
“啊?”少年转过头,空洞的目光渐渐泛上一瞬希望却又归于不屑,“呵,哪有那么多机会,每当我以为有机会,结果总是一样…”少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机会,从来就不是给我这种在渣滓里生活的人准备的。”
“是么,那你考虑好你以后做什么了么?”
以后?有多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
“小约,小策,跟妈妈说说以后你们想做什么呀?”母亲温柔地将五岁的玄策抱进怀里,又摸着守约的头问道。
小小的玄策挠了挠头,歪着脑袋说到,“玄策…嗯…想当洗衣店的老板,这样妈妈就不用洗那么多衣服了…”母亲愣了愣,瞬间感觉鼻头一酸,爱怜地亲吻玄策额头。
“那小约呢?”母亲捏捏守约肉嘟嘟的小脸。
“守约长大了要当警察,要把那帮和爸爸一起吸毒的坏人都抓起来,把贩毒的制毒的人都抓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吸毒,不会有人再打架,不会有人再死…”守约声音越来越小。
母亲一把将守约也揽入怀中,声音哽咽的说到,“你们爸爸…他…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走错了路,妈妈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们长大做个好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那玄策也一定做个好人!”玄策红着眼睛认真地替母亲抹下眼角的泪水,“妈妈,你不要哭,玄策一定会做个好人。”
“嗯,守约也会做个好人的!”守约也抱住母亲,轻轻拍打母亲的肩膀安慰着。
狭小阴暗的房间里,母子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断断续续的哭声与坚定不移的誓言汇聚成玄策头脑中关于未来的模糊记忆。
——
“我想做个好人。”
“哈?”花木兰一愣,有些不知所云。
“我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但我想做个好人!”玄策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辉,认真地看向花木兰。
“哈哈,那你更应该好好考虑我给你的机会,想清楚了,就明天到这个地方来。”花木兰将一张字条牢牢塞进玄策手中,便起身离去,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严肃地盯着玄策一字一句地说到,“今天的事,永远别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玄策攥紧手中的字条又望向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
9月,荣城看守所讯问室
左眼眉骨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深紫淤青的玄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花木兰面前,“老大,我快被他们弄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花木兰翻了个白眼,“你被他们弄死?我咋听说你们号里这个月有6个被打断了腿,现在还在保外就医的?”
“那我咋办,他们要来车轮战,我就是铁打的我也吃不消啊…”
“好了,这些你拿去,够摆平几个了。”花木兰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三包软中华递给玄策。
“老大,厉害了啊,这你都能带进来。”玄策双眼放光惊讶地说到。
花木兰狠狠一拍玄策的头顶,“别想,这是让你去摆平那几个狱霸的。”顿了顿,又问到,“你现在跟刀仔关系怎么样?”
“还差点,我得再找个契机。”
——
10月,荣城看守所讯问室
“怎么,看守所虐待你了?瘦这么多?”花木兰惊讶地说到。
“你别笑话我了,我快饿死了。”玄策说完又使劲紧了紧裤腰带。
“你怎么回事啊?”
“唉,工分不够,给吃得少…”玄策忧伤地说到。
“就你那速度,工分还能不够?你偷东西了?”
“嗨呀,你别问了,改天给我带点吃的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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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荣城看守所讯问室
“下周就出来了,道上可不比号子里,一定得万事小心。”花木兰严肃地叮嘱到。
“放心,下周高长恭回国,刀仔会直接带我去见他。”
“这么容易?”花木兰疑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跟着刀仔问题应该不大。”玄策想了想说到。
“哟,革命友谊升华地这么快?”花木兰笑了起来,转而又正色到,“小心驶得万年船,高家生意能做什么多年,可不是全靠运气。”
“嗯,我明白了。”
“好了,回去吧,祝你一帆风顺。”花木兰重重地拍了拍玄策的肩膀。
看着玄策渐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花木兰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歉疚袭上心头,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多少孩子还在父母的荫护下无忧无虑。
而后又想起尘封在警队档案最底层的那一夹,那些可能永远不会被人民所知的名字,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抵挡住毒贩的实枪荷弹,将那不断从阴暗中生长出的魑魅堵在阳光所不能及的角落,却也将自己一生牢牢地与那无间地狱钉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