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宅里杨梦言撑着虚弱的身体苦苦等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与冷月心相见的一刹那便紧紧拥抱，风摇筝十分有眼色的松了手，让他们俩拥抱去吧。
“月心，这些天你受苦了。在井底有没有受什么伤？”杨梦言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冷月心转圈的查看。
冷月心心里感动，攥住她双手：“我没事，师姐与师姐夫……”“咳咳。”风摇筝清了清嗓子。冷月心瞬间改口：“师姐与步公子去的及时，我还没到撑不住的时候。倒是你，这些天只怕是急坏了吧。”
风摇筝无心再听，打了个招呼就去院子里站着，步临风也无意留下听他二人经历此番磨难后的缠绵情话，紧随风摇筝走了出来。
“怎么突然心情不好？在井底遇上什么了？”步临风皱了眉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
风摇筝闻言转过头，仔细凝望他的眉眼，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道：“没事，只是想出来静静。”步临风心思微动，知晓风摇筝此刻纠结之事，定然与自己有关，不知道她此刻具体是什么想法，他不好贸然开口，便静静陪她伫立。

天亮之后四人便该分开，杨梦言要回去金陵六扇门回禀案情，冷月心自然是要陪同。风摇筝暂时不打算回宫，此次井底之旅，多亏雷峰塔中芜溟大神所赠的龙珠，她想再去雷峰塔道谢一番，即便见不到芜溟大神，该有的感谢不能少。
步临风本欲跟着，然而风摇筝却是摇头：“不敢一再劳烦步公子。相识以来一直麻烦步公子，我也不大好意思。步公子是逍遥观大弟子，事务繁忙，我大师兄便总是在宫中处理事务，步公子应该也是如此，步公子已经因我耽误许多时间，早些回去观中才是。”
“总要看你安全回宫了，我才好放心。”步临风满脸都写着不想回去四个大字。
“我此去杭州，又不是为了打架。只是去拜谢塔神，若有兴趣就赏赏美景，不会有危险的。步公子不必再说，早些回逍遥观吧。”风摇筝是铁了心要自己一个人去，召了蝙蝠出来，坐上坐骑，前往附近的驿站。
步临风留在原地满脸苦笑，心中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第十八章 杭城雪倦悲离别
杭州，忆江南客栈。
风摇筝来杭州后便在此落脚，自从上天工阁杀乔寻影起，这些日子一直各处辗转，如今算是暂时能安心，她要了一间上房，给叶葬花写信报过平安后便安心休息了两日。
今日一早便听闻喜鹊叫声，风摇筝心情甚好。站在窗前看着繁华的杭州街道，脸上带着几分平静的笑意。信鸽扇动着翅膀，盘旋几圈后落在风摇筝掌心，这次明显冷月心是不急了，字迹工整俊秀，风摇筝抽出来看，上面写的，是分开后他与杨梦言查案之事。
他二人回了金陵，这两日案件已经彻底查清。女尸名为琴儿，心爱之人另有他人，与丈夫本就关系不合，屠夫丈夫酒后将其杀死，又将头颅扔进了枯井。然而值得冷月心写信相告的，却是这女子生前所爱之人来了县衙自首，冷月心杨梦言皆心知肚明他不是凶手，如今做法只是想要共死。冷月心没说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而是在信的末尾问风摇筝：“不知若是师姐处理此事，是劝说那人好好独活，还是成全他黄泉共死？”
风摇筝看到最后不禁愣住，这个选择确实难做，那女子泉下有知，必是希望那人活着；而那人心如死灰，一心求死，谁又能拦得住他。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风摇筝也不知该如何选择，索性不去想此事。近来见了太多的生死相随，让她心神恍惚，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活一天赚一天的日子，怎好拖累别人？
至于步临风，风摇筝心中有了打算。他的温暖确实让人上瘾，然而眼下的情况，自己必须离开，才是正解。

天气晴朗，微风和煦，想开了事情的风摇筝心情甚好的出门闲逛。
忆江南客栈隔着水临近驿站，驿站附近有许多小摊贩席地而坐，吆喝着要卖的物品，衣服首饰到兵器书籍，种类繁多，应有尽有。风摇筝撑了油纸伞，信步而走，一手持伞，一手摇扇，莲步微动，便有一身环佩叮当，回眸一笑，更是勾魂摄魄。路过众人皆不由自主感叹好美，却无人认出这是万妖魅者。
杭州城少有征战，自然是一片昌盛之景。沿着长街向前走，除了各种小贩以外，还有算卦的，走镖的，收藏古董的，当街问诊的。此外更有船夫坐在街边等客，来了杭州城的人大多会游西湖，船夫靠此为生，也足够养家。
风摇筝兴致颇好，与一旁的船夫闲谈了几句，知道了那船夫姓黄，船夫一副老实模样，请她上了船，说稍等片刻，再有客人前来便开船。
风摇筝缓步走到船头，船头视野开阔，她坐在甲板上，小腿自然下垂，又从背包中取出琵琶，抱在怀中，随意拨动几下找了找感觉。
很快船就出发了，观赏着西湖风光，风摇筝即兴弹了一曲《相见欢》，脑中填了词，便直接唱了出来：
“几番烦扰初歇，客如织，一扇春风晴雨赏长街。
蜉蝣醉，雕花泪。生死绝。杭城雪倦断桥悲离别。”
唱了两遍，剩下的水程，也就只剩拨弦了，身后有人吹奏洞箫呜呜咽咽，风摇筝充耳不闻，只看看眼前风景，弹奏琵琶。
船尾的船夫划着船，不敢开口打断乐曲声，心想这次的客人还真是怪癖，那姑娘在船头弹琵琶也就罢了，船尾这公子看着像是个富家公子哥，怎么也当众献艺，做戏子行径？

靠岸的时候，风摇筝找船夫付了船钱，这才惊讶发现，与自己一同乘船的，竟然是早就该回逍遥观的步临风。
“步公子雅兴啊。”风摇筝下了船，不咸不淡的开口。
“不及你兴致高。你这即兴一曲，我瞧着路过的船舫有不少人探出头来，想来杭州城又要多了一首人人传唱的曲子了。”步临风笑意浓厚。
风摇筝知道曲子被他听了去，也没说什么，只平静发问：“步公子怎么还没回去逍遥观？观中近来无事吗？”
步临风丝毫不觉得被指责偷懒很尴尬：“我对杭州城景色心驰已久。前几天听你提及，我写了书信问及掌门师父，掌门师父说近来无事，我也就乐得在外头逍遥上一阵子。”步临风遥指了楼外楼的方向：“杭州这么大，你我依然能遇上，可见是有缘，一同去吃点东西可好？”
风摇筝看着步临风充满笑意的一张脸，实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点了点头，随着他去了。
步临风走在前面，有心与风摇筝同排而走，然而风摇筝有意要躲，自然也刻意放慢脚步落后他半步，步临风无奈，由她去了，只是不时侧头看向她，指点城中山水与她共赏。
两人一路就这么看似亲近实则生疏的走到了楼外楼，进了店就有跑堂的上前笑脸相迎，要了间雅间坐着，步临风点了些酒菜，让小二退下了，这才与风摇筝说话。

风摇筝捏着筷子，听步临风笑道：“上次镇郊荒野一别，你我也有三日未见了。”
风摇筝嗯了一声，心里佩服步临风能把三日未见说出三年未见的感觉。
“今日一见，瞧着你似乎不是很开心啊。”步临风帮风摇筝夹了些菜肴，继续道：“听你曲子也是这般，上半阙咏唱湖光山色，本该是美景动人，偏偏下半阙却唱哀情，怎么，有心事？”
风摇筝想起自己即兴填词之时所想，没什么隐瞒，开口道：“不算心事。游走西湖，不禁想起许仙白娘子的爱情故事，有些感叹罢了。”步临风点了点头，道：“人如蜉蝣，迷醉红尘，死生淋漓，还要经历悲欢离合，是该感叹。”
“感叹归感叹，若是为了许仙与白娘子之事而悲，倒是没什么必要。”步临风话锋一转，凝视着风摇筝的眼神里多了几丝温柔，道：“人妖殊途又如何？人活一世，短短几十载，何必为了他人如何评说而束缚了自己手脚？许仙与白娘子生离后，守塔至死，感情不渝，谁又能说是白娘子以妖身害人？谁又能说许仙是痴傻，才会有此所作所为呢？”
“你的想法倒是有趣。”风摇筝转过头，透过窗户，能远远的看见雷峰塔，那塔有十五层，矗立在那里千年了，没人知道白娘子是否还在塔中，也没人知道许仙已何去何从。
“白娘子为报恩而来，本不愿让许仙知晓其是妖，只愿平淡一世，恩情两清。想来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将许仙拖进了与法海大师的争斗吧。”风摇筝语气低沉，借着说白娘子，也点明了步临风，她与东厂聂承恩还有大仇未报，前路凶险，不愿让步临风也来蹚这浑水。
步临风自然是听懂了的，开口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许仙心爱白娘子，她是妖又如何？法海又如何？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已过去了千百年，也许，他二人，早已身在一处，远离了雷峰塔。”步临风之前与杨济时谈话就已经表明了，他是不在乎外人如何指指点点风摇筝万妖宫魅者的身份的，他喜欢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一个贯有什么名号的姑娘。

“你倒是想的开。这么多年前的悲情故事，也能叫你找出安慰来。”风摇筝简直要气笑了，这人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就一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样子。自己的隐喻只差把话挑明了，非要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才能罢休吗？
步临风长叹一口气，柔声道：“你我心境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自然也就不同。摇筝，从枯井上来之后你就一直在躲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与我如此生疏，明明之前在逍遥观的时候，你我要亲密的多。怎么，别人的爱情看得太多，就担心起你我了？摇筝，我不信你之前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风摇筝脸上一红，被步临风猜到了心事有些尴尬，但她当然不会承认，只嘴硬道：“看是看了些，只是心情不好，不想理人罢了。与你无关。”
步临风心里暗叹，面上仍旧不温不火：“你倒是说说，你我这些日子大多都在一处，什么事情我没注意到，却教你忧心成这样。”
风摇筝想起冷月心的来信，便对步临风说起此事，问问步临风的答案。
“你希望……我如何选呢？”步临风声音有些低沉，脸色不是很好。
“我早上读了信，那求死之人是死是活，我不知道该怎么选。可是现在，我希望那人是活着的。那姑娘身死尚且要在轮回转世之前来看那人，必然希望他好好活。”想起自己身上血咒，风摇筝很能理解那姑娘想法。
“可是若是我选，我会成全那人去死的。”步临风极度平静：“医者救人，那人只有死，才是最大的解救。”
“你看，你我的想法果然不一样。”风摇筝不自然的扯动嘴角，笑容有些伤感。

步临风深吸一口气：“说来说去，不过是生与死的问题。摇筝，我不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因此而推开我。”步临风站起身，走到风摇筝身前，一本正经道：“我不愿意再与你打哑谜。许仙白娘子也好，那寻死之人与姑娘也好，他们的事情，是他们的事情。摇筝，别再让别人的事情，成为我们之间的绊脚石。”
风摇筝脸色更红，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步临风拦住，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摇筝，我喜欢你。如果你当真不喜欢我，不需要再找借口，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自此回逍遥观，从此定不会纠缠于你；若是你喜欢我，就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多想，把未来交给我，我会让你幸福的。你要杀聂承恩我陪你杀，你想照顾忘尘我帮你照顾，你想壮大万妖宫我来出谋划策，摇筝，只要你点头，从此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步临风语气极度郑重，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誓言。
风摇筝没有正面回应：“白娘子若是能选，定然宁可世人骂许仙变心，也不愿他在雷峰塔前等待至死；死去那姑娘若是能做选择，必然让她所爱之人惜命惜缘，好好活下去；我在井底遇见的女骷髅，与一同化作骷髅的心上人相遇时，也是痛哭那男子不该如此……临风，我确实喜欢你，自从被范益封伤害之后，我多年不曾动心，而你是唯一的例外……可是临风，你不知道，我时日无多，每一夜闭上眼，都可能是彻底的沉睡……”风摇筝满面苦笑：“临风，这样的我，怎么爱你呢？”

步临风一时怔住。风摇筝说的这些人事，虽全与生死有关，步临风也只当她是想知道几十年之后，夫妻双方一人先行而去，另一人会如何，却不料自己设想的这个几十年，原来并不遥远。
“你是身有旧伤还是身患奇毒？摇筝，我是医者，我定能治好你。”步临风丝毫没有退避。
风摇筝自嘲一笑：“若是简单便能治好，我何必只远远看着小枫，却不敢与他相认，徒增苦痛呢？”
步临风心神一震，当初风摇筝说了其一后，没有说的原因其二，今日终于也说出来了。
“临风，你我江湖相识一场，是有缘；我命不久矣，是无分。有缘无分，你我，便不必再强求。”风摇筝脸上笑容凄美，她抬扇推开步临风，起身离开。转身的瞬间，便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一如平时摇着扇子，口中低声唱着：“蜉蝣醉，雕花泪。生死绝。杭城雪倦断桥悲离别。”
步临风沉默站在原地，悲从中来。

第十九章 水漫金山情以堪
与步临风分开后，风摇筝虽说心情不好，却还是没忘记自己来杭州所为之事。
雷峰塔一如几年前路过之时一般巍峨严肃。一般人轻易不可进入。风摇筝这次想要进塔，就被一位大师拦住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故要进雷峰塔这凶险之地？”守塔的大师慈眉善目，言语中透漏着悲天悯人的气息。
风摇筝躬身回了一礼，才道：“小女子并非是第一次来，之前路过雷峰塔，已经有缘遇上过塔中芜溟大神。这几年不在杭州，却是靠了大神相赠之物方保全性命。今日来此，特意拜谢。”又道：“不知大师法号为何？”
“贫僧法号白云。”白云大师听完风摇筝的话，依然不肯放她进去，道：“雷峰塔内关有无数妖魔鬼怪，你一人来此，还是不要进去为好。芜溟大神非我凡类，你的谢意，他自会察觉得到。女施主福缘深厚，多与神佛有缘。只是近来似乎纷扰缠身，还请女施主多多保重。”白云大师念了句佛号，依然尽心尽力的看守雷峰塔去了。
风摇筝笑了笑，福缘深厚？多与神佛有缘？也许吧。

这份疑问在没多久之后就成了确定。
从雷峰塔处离开，风摇筝信步街头，心事重重之下，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白日里繁华的杭州街头此刻空空荡荡，远处不见光芒，唯有西湖附近，还有几盏灯笼，不曾熄灭。
然而煞白的灯笼，更是瞧着诡异。
风摇筝意识到不对劲，手中相思引攥的紧，然而想要运转师门所学的各种术法，却惊讶发现，自己竟然丝毫用不出。扇面上不像以往那般被紫红色光芒围绕，黯淡的如同街头摊贩所卖的几文钱一把的扇子。风摇筝有些错愕。
此间太过诡异，风摇筝用不出术法，心更是悬着，夜风冰冷，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有步临风在便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风摇筝就狠狠晃了晃头，把这个想法赶出去。明明已经说好了再不想他了。
“姑娘到了夜里的杭州城，可是有些不适？”乍听闻有人说话，风摇筝朝着那方向看去，白日里所乘的船上，此刻站了一位撑伞的公子，面色苍白，细瞧能看出苍白面色下的几分俊朗。
“是否有不适，我都来了不是吗？”风摇筝深知什么叫见招拆招，心里没底也要含笑上前：“不知公子请我来，所为何事呢？”风摇筝也上了船，没有船夫，那公子挥了挥手，船便开动了。
同样的景色，白天看了一遍，就算还想晚上再看一遍，风摇筝也丝毫不想在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陪同下看。
“几番烦扰初歇，客如织，一扇春风晴雨赏长街。
蜉蝣醉，雕花泪。生死绝。杭城雪倦断桥悲离别。”
那公子低低唱来，风摇筝就明白自己今日这无妄之灾是因为什么了。
“听闻姑娘这首词，小可便对能唱出这样词的人好奇不已，又见姑娘与雷峰塔神似乎交好，便特意请姑娘过来了。冒昧之处，姑娘海涵。”那公子恭恭敬敬，诚心诚意的行了一礼道歉。
“小可许仙。”那公子幽幽补上一句。
“……”风摇筝原本欠身还礼的身子差点歪进湖里。

“这……老前辈找我所为何事？”风摇筝带上几分笑意，许仙可是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现在可是很肯定的说，陪自己游湖的，确实是个鬼了。
“现在还无事。不过你我外表来看看不出什么年岁差异，你若是执意要叫我老前辈，反倒让我忍不住想要变出死去之时的苍老模样来，你要看看吗？”“不不不，还是不要麻烦了，许公子。”风摇筝从善如流。
大晚上见鬼就已经很让人不爽了，就不要再看白发苍苍，甚至已经腐烂的鬼了。
许仙笑了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我也觉得我变出当年与娘子相遇的模样，你该称呼我一声公子才是。”风摇筝点点头，完全不反驳。
想起白日里与步临风的谈话，风摇筝很是开玩笑的想把他也拉进来，叫他瞧一瞧真正的许仙。
“你在想白日那位公子？这有点难，我在西湖千年，也不过是个稍稍本事大点的鬼，能将你一人请进来就很废力气了。那位公子，我可以明日再请的。”许仙一脸郑重。
“不劳烦了，许公子。许公子既然说找我来很费力气，不如趁早说要做什么事。”风摇筝可是记着许仙那句现在没事，也就是说确实是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帮忙的。
许仙依然摇头：“人道无功不受禄，我不帮你些什么，又怎么好意思，叫你来帮我呢？”他挥挥手，船只经过的地方，两岸花红柳绿，红色灯笼高悬，隐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许仙撑伞的姿势不变，风摇筝十分确定许仙是不会帮自己挡雨的，默默撑了自己的伞，听他说话。

“我与娘子相遇之时，天上便是这般小雨。我们一同泛舟湖上，因一把伞，结下了缘。”许仙声音温柔，谈起与白娘子相遇，脸上满是柔情。
风摇筝没插话，一边赏景一边听着，许仙绝对不是找她来陪他回忆过往的，说完了回忆，多半就要说正事了。
“我起初不知娘子是妖，只觉得娘子温柔善良，美若天仙。法海说她是妖的时候，我并不信的。”许仙鬼力驱动船顺水前行，路过断桥，许仙怅然叹息：“可是后来娘子与小青在我面前露出了原形，我那时阅历甚少，想法世俗，十分害怕。法海大师也说我面带妖气，我便随着他，进了金山寺。”许仙伸出手，湖中水飞起落到他掌心，他继续道：“娘子为了救回我，不惜水漫金山。法海大师与娘子斗法，大水淹死平民百姓无数。后来我才听小青说，娘子修炼千年，本是该成仙的，却被情爱与杀孽所累，终究被法海大师关进了雷峰塔。”船在雷峰塔附近停下。许仙下了船，抬头仰望雷峰塔，那里面，关着他心爱的娘子。
“许公子找我来，是想我帮你，救出白娘子？”风摇筝皱着眉，试探着问道。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白娘子被关在雷峰塔千年，要是那么好救，小青早就救她出去了。自己一个精通魅术的凡人，能怎么救她？靠魅术去诱惑法海吗？
风摇筝咳了几声，不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许仙摇头，道：“我娘子关在雷峰塔第十四层，第十五层便是法海大师亲自镇守。我娘子一日为妖，他一日不会放我娘子出来。姑娘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风摇筝点点头，心想我知道我斗不过他们，还好你也知道。

许仙自身能知道她想什么，不禁笑笑：“小可请姑娘来，自然是有用意的。时机未成熟，现在也做不了什么。然而姑娘来这一次，总不能叫你空手回去。”许仙从袍袖中取出一丹瓶，倒出一粒泛着青光的丹药，赠予了风摇筝。
“娘子被关在雷峰塔这些年，我与小青想了不少办法。小青不愿见我，只托人送来她辛苦寻求的忘情丹。这些年下来，忘情丹积攒了不少，如今你拿着的这粒便是了。”许仙笑的意味不明：“小可说过，无功不受禄，若不帮姑娘点什么，来日小可也不好意思请姑娘帮忙。今日听姑娘与那公子交谈，似乎并不愉快。姑娘若是有心想与那公子断的干净，只要将这忘情丹给他服下，从今以后，他自然对你半分情谊也无。”
风摇筝用拇指与食指捏住这粒小小的忘情丹，青色的丹药闻起来还有几丝恬淡的香味，她摩挲着丹药，脸上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声音有几分颤抖：“这忘情丹，当真有那么管用？”
许仙郑重点头：“只需此一粒，你与他的往事，便只有你自己记得。”许仙想了想，又倒出一粒给她：“你也吃一粒，往事如何，你也不会再记得。这样你们都不会痛苦。”
风摇筝苦笑着收下两粒丹药：“用或不用，我再想想吧。”她内心此刻已经是天人交战。
许仙没有点破她的顾虑，只道：“姑娘收了小可的东西，六月初五夜晚，小可会再来找你的。姑娘有事仍可离开杭州，无论你身在何处，六月初五入夜，你与小可都将在此碰头。”许仙说完话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远处有几声余音传来，许仙轻声吟诵：
“常说前尘如烟，千年后或许重演。
梦里西湖水干，颂千经仍看不穿。
人说水漫金山，也都是，情以堪。”
风摇筝听着他声音逐渐远去，心里思考，六月初五？那是什么日子？还在思考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人已经在忆江南客栈里自己的床上。
一旁的香炉弥漫着清甜的香味，窗子半开，微风缓缓吹入，使得香味并不浓重腻人。日光从窗口照到地面上，看时间还是下午。
一切恍若一场梦，只有掌心里两粒青色的丹药提醒自己一切都是真实的。自己确实迷迷糊糊的见到了传说中的许仙，得了他的馈赠，答应了他的求助，也许还有机会见见传说中的白娘子。
人生真是有趣啊。
风摇筝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醒了？”步临风十分熟练的上前把脉。风摇筝一愣，下意识攥紧手掌，免得被他看见掌心的忘情丹。
“你怎么在这里？”风摇筝收回手，转移他的注意力。
步临风也没硬要把脉，坐在她床侧，回答道：“我就住在你隔壁。今日午饭过后我一直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不料你与雷峰塔前的白云大师说了几句话，转头就晕倒了。我把你带回来，也没查出有什么不对劲，怎么，这就是你所说的沉疴？”步临风面上轻松，心里却是没底，风摇筝这次晕倒丝毫没有预兆，连病因都查不出，这该如何治？
风摇筝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摇摇头，道：“没什么。日头有点毒，许是一时晒晕了吧。”风摇筝没心情再找什么话敷衍他，满心都是自己掌心的忘情丹。
到底是给他，还是不给他？
若是给他，想起许仙所说服用过后，一丝恩情都无，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若是不给他，又如何能叫他彻底离开她？午饭时话已出口，他依然跟在她身后一路护佑，怎能叫她相信，他会按照她所言，回他的逍遥观，从此放下她？
风摇筝深吸一口气，决定了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多加犹豫了。
她凝视步临风双眸，他眼中满是柔情，这样的眼神，今天过后，就再不会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