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白：
我从来就不想学武。
师父说，这世上有太多的恶人，学了武，才能替天行道，锄强扶弱。
我说，既然这世上有太多的恶人，人的贪念永无休止，又怎么管得完？
师父看着我，长长叹息：心中若没有正义，便永远不能成为侠客，你走吧，我教不了你。
那时，我才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我就已懂得，正义二字不是梦想。

莫千千：
我只想学舞。水袖，蛮腰，细碎的舞步，惊艳的妆容。女子只有这时才是最美。上天赐予玲珑的身段，柔软的腰肢，不是要我们白白辜负。
爹却不肯。
学武吧，他说，学会保护自己，永远比美丽重要。
于是拿起了剑。极好的剑，纤细轻薄，脊芒雪亮，抖一抖，如作龙吟。
剑舞起来，一样可以美丽。可以轻袅，可以空灵，可以不沾尘埃。
师父常看着我凝神，问他想些什么，他说，曾经也有一名弟子，与你一样极有天资。
为什么说曾经？
因为他走了。
为什么走？
因为他没有正义，不能成侠。
我就笑了，谁说没有正义，便不能成侠？

苏陌白：
我还是成了侠。
师父错了。侠不一定要有正义，只要有武功，并且懂得人心是非。
花花世界，众生万相，总会有恩怨，有仇杀。我收了人的银子，为人复仇。
只杀坏人。
坏人杀得多了，便成了侠。
没有人会问你的动机，只会看到你为民除害。
没有人知道苏陌白是杀手，却每一个人都知道，苏陌白是侠客。
这就是江湖。

莫千千：
十七岁那年，师父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爹一直将我送到村口，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流了泪。我至今仍然不懂，他为何要我学武，又为何迫我离家。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说，名满江湖的时候，便可以回来。
我问师父，什么是江湖？
师父眯起眼睛。人，人就是江湖，人人都是江湖。
我不懂。
我只知道，当时江湖上有一个很有名的人。
他叫苏陌白。

苏陌白：
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天边有很美的夕阳。我静静躺在海棠树上吹笛，笛声传得很远。
她仰着头问我：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
我停下来，爱别离。
她笑，有这支曲吗？
佛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更是笑，那么，为什么不叫怨憎会，或者求不得？
我低头看她，她笑得真美，眼睛弯弯，两颊有小巧梨涡。
我问，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她眨眨眼睛，仍然笑着，轻轻吐出两个字。
杀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拧身子，旋转着飞上树枝，轻巧地立在我面前。
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她旋起的那一霎那，满树海棠花瓣飘落，在她身边纷扬如雨，她穿着雪白的轻纱衣裙，飘然若仙。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象。

莫千千：
杀了苏陌白，就可名满江湖。
我的剑已经到了他的眉心，他才懒懒动了一动。
只一动。
动如脱兔。
眼前一花，他已飞快地转身贴住剑尖滑开，擦剑而过之时，伸出手轻轻弹一下剑脊，听着透澈的龙吟，脱口轻呼，好剑。两指一夹，便轻松地将剑夺去。
数个动作，不过眨眼之间。
一剑刺过，我空着手愣在原地，久久不动。
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身形。
那不是人。是幽灵，是鬼魅。
我再练多少年，仍然不能及他。
我以为武功已无人能及，原来只是自取其辱。

苏陌白：
我已经寂寞了太久。
他们说，英雄总是寂寞的。我却并不是英雄。
她出现的一刹那，我以为我可以不再寂寞。可是她走了。
她走的时候，眼神很复杂。震惊，失望，愤怒，倔强。
她的眼里，总像蕴着一潭秋水，即便是恨着，也仍然是美的。
她没有带走她的剑。
真是把好剑。吟声清越，削铁如泥。
她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剑，可是我认得它。
很多人都认得它。
十几年前，它曾名满江湖。
碧波斩。
风很凉，已经是秋天。

莫千千：
爹曾说，师父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只是生性淡泊，隐于田园。
可我竟然败了。
苏陌白的武功未必有多高明，可他的躲避的身形步法，我见都没有见过。
那是一种极奇妙的轻功。
我杀不了他。永远也杀不了。
十月。
十月的武林，有一场盛会。
我来到这里，已经三天。

苏陌白：
我知道她会来。
她的剑就在正堂，高高悬挂，众人瞻仰。
碧波斩这三个字，足以惊动江湖。
她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沉，月明星稀，无风。
如果她在江湖呆久一点，便该知道，这样的天气，她并不该来。
她被团团包围的时候，口中在喊，我只是拿回我的剑。
如果她在江湖再久一点，便该知道，这样的话，不说也罢。
就算有人肯信，也绝不会承认。
终于不支。仍然满脸倔强，满目愤恨。
我这才自屋顶飞身而下。自然是蒙了面。有着侠义之名，总还是好的。
抱起，腾空，起纵冲翔。没人追得上我。
她的身子很轻，并且柔软。
竟然心中一荡。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