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

（梅花点额、革带披身，正插好浓绿乌鬓间最后一支凤钗。）
（多年来的刀光剑影仅止于晦角与眼波，丫头只当我俩仍旧交好，也未通报便许她进来，持盈就这么落到铜镜的剪影里，模糊难辨又是痛彻心扉的清晰。）
阿盈。
（佳鬟娥仆云集，我不肯露了凶态，转身已是梨靥双涡，嫩嫩香香的小手抓起她的皓腕，是一如既往的娇惜。）
你怎么才来。

（ 我是握紧了拳头来的，指甲嵌在手掌心里硌得生疼，没来由的一阵尖锐痛感，即便如此，却消弭不得心头的窒郁，溺水了一般。来的极顺畅，因为她在人前，惯了做个极好的人，大约在背地里，也从不愿说我一分一毫的坏话。 ）
“ 你许久不曾这样叫我。 ”
（ 陌生极了，就像初见时，她如旁人一般，唤了我一句阿盈，浑身都冷了。她竟要出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是瞧得清的圆满，我羡慕，所以妒忌。我的幸福遥遥无期，家族的使命，和修空的侧室，都让我在意无比，可她，竟要在我之前去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又在我之前。 ）
“ 你在等我？ ”

（靥僵、又很快复温容，甚而更是柔软娇媚。）
你不来，我不敢走。
我很珍惜我们的情谊，这么多年过去，经久不散。
（我与她们姐俩，并上舒家姊妹，婉婉阿迟，娆君表姐，曾经走过春风烂熳，途径吉了花纱，如今双鬟将及人，我祝愿她们能得善始，又逢善终。）
（指腹如开刃的银针，划过她玉质柔肌，娇啭凝涩，几度哽咽。真是闻者亦有所染。）
感谢你，让我遇到甚卢。
（除却阿盈，我们的姐姐，我愿她，享千年凄凉，万世孤寂。）

（ 微哂，也不多说话，将手挣脱出来。她细细密密触碰过得地方，似针扎一般，令人不舒坦。她是那一种，已经将温婉的面具长在脸上的人，即便那底下藏了再多的毒，也瞧不出分毫端倪。我尽力地眯着眼，想从她眼中读出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对她，无计可施。 ）
（ 似乎总是这样的，即便处处不顺眼，却处处寻不出错处。 ）
“ 甚卢？那可是把不想的剑，与你很相配。 ”
（ 冷笑一声，我怎不知，那是他未来夫婿的名字，而这段佳缘，还是拜我所赐，若真的是我，我不介意，将这亡主的不详，一并送给她。 ）

（她惯是沉不住气的那个，再玲珑的妙语，也掩盖不了她势如破竹的杀伐。而我甚至不需要还击，只等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总有人立在我身前，挡住她的针锋相对。）
（这种时候，我只要说。）
阿盈，甚卢也是为了遵守与我的婚约，才毅然辞官的。
（就够了。）
（红酥手向前一握，试图抓住她抽离的衣袖。终究却是一场空，玉雕指怯怯地一颤，低低细语道。）
就像我原谅了你害我溺水一样，你也原谅他好吗。

（ 我惯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喜欢不喜欢一眼便是一生，她们之间的种种，我感兴趣么，不丝毫没有，她们的故事在我耳边不过是风一般吹过的故事，而我会牢牢记住他夫君的名字，不过是因为，甚卢，是她的夫君罢了。 ）
“ 你还不明白么，我从不曾怪他。 ”
（ 因此哪里谈得上原谅，我对你的厌恶不减，如何能轻易释怀接受他。把玩妆台上精美的嫁饰，有朝一日，我也要这样精心打扮嫁给我所心爱的人，轻轻插在她的发髻里，轻笑。 ）
“ 你努力变得幸福吧，我追赶你的时候便不会想着，去做什么其他的事了。 ”

（精致的妆容蔓出一丝裂缝，忙掩补上嫣红的眼角。她今日来，怕是要撕破脸了。）
（想来也在理，嫡出的大格格，上头一个哥哥将她视若珍宝，再任情恣性，也是众星捧月似的主。少我一个添心堵，当是喜贺的事。我倒奇了，她何必忍我，这么多年。）
阿盈，我的幸福算什么...及笄宴上我便告诉你，在我心中...算了，你一贯只想着计较，怕是我不会信我的。
（目光执着的追寻着她，仿若头上金錾点翠的桃蝠簪不值一提。我向来是最看重阿盈的，那便举手投足都演得完整好了。）
也祝你早日觅得良婿，这样我才算圆满了。

（ 她言语间真诚的模样，几乎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相信她。多想相信她，可终究输给习惯。其实忽然想起许久以前，不那般讨厌她的时候，也曾轻易的互相表露出明媚的，毫无阴霾的笑靥如花，只是太过久远，因不多见，所以弥足珍贵。 ）
“ 你懂什么呢？ ”
（ 就是这一副模样，我明漱从来学不会的模样，若是能够在多年之前事发之时，我们大吵一架，或许反倒能够打开心结，若不能，也不会如此纠缠不休。我是个直截的人，却总因为一丝愧疚和自认的无所畏惧惹得矛盾异常，却只是，因为她。 ）
“ 你这样，我都不忍对你发火，可依旧很讨厌。 ”

（年轻肌理下的肿瘤呼之欲出，却又因为她一句话，鼓噪在皮下，疼痒难耐。我知道，今日再不吐为快，就是一辈子的膈应。）
溺水的是我，下嫁的也是我。
真不知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能不讨厌我。
（今日没有看客，我竟也生出一丝不耐烦，可我必须忍。我不是她，明艳张扬，挥手便可以让人滚，招之又能让人来。我是翁府的二房格格，再多的愤懑不平，也都在权贵和成见里打压的直不起身了。）
罢了罢了，你走吧。
（扶着厚重的凤冠折身，帮她将门大开，旭日东升，温暖的光线直射进来。）

（ 我本没有久待的意思，却不想还是等她下了逐客令。我想看她的本来面目已经许久，甚至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感油然而生。 ）
“ 你溺水和嫁人，从来都不是讨人厌的理由。 ”
（ 这世上每天溺水婚配的人千千万，我若是挨个在意，岂非要忙到死。她果然还是不懂，我在意的，从来不过是她，只因嫁人的是她，溺水的，也是她。我在门框驻足了一会，想如往常一般，再留一句直喇喇的话，刺进她心扉里，可她周身霞帔刺眼的很，再不愿去看，徒留一串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