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挽起穿凤冠，双环相扣去家还。经历种种风波，我终于快熬到了头了。）
（昨夜睡了一场黑甜好觉，又被喜鹊叫起，用过早膳，与格格作别，下午回家正好试一试新作的喜服。平针对襟的霞帔，排穗不多，旒苏也是诰命不得不添的琐碎。）
（阿玛虽不喜，也要顾及翁家的颜面，又有额娘帮衬，到底是不落俗套罢了。）

（新岁好时节，正是文魁鸳盟佳期，理当到场相陪，特择选偏色裙裳，生怕夺她新妇颜色。又备下一双鸾凤镯、一对鎏金耳铛为贺，往她小屋去。）叫我瞧瞧，谁家新妇在试红装？（我将雕花门推开小缝，偏首探去。）
（果然不似平日模样，一时心头竟起百感，险些落泪。近她些，自铜镜观她面孔，还如昔年初遇。）
你大啦——

（将哄笑的丫头们赶出去，齑雪从支棱窗里飘进来，带着旧年的梅香，亦如那年琉璃厂的初逢。）
不光是我大了。
（嘴角嗪笑，心里是冬日绽出的一树春花，又像一滩鸥鹭飘然飞起。我等她探进来半截身子骨，又走近些闻到她熟悉的幽香，仍是纹丝不动，只顾拿起眉笔勾勒。）
你总也不长个头，我实在是等不及。

（素手抚上她肩膀，听她打趣，便使劲儿一压，非叫她这道眉黛不可舒心。我睨她，自铜镜里瞧见她嘴角的笑。）
好端端的呀，又招惹我。（伸手触她鼻尖，又似嘱咐叮咛，又似嗔怪怨怼。）
不想你嫁的比我早。往后可要改了这巧嘴贫舌，免得叫姑爷家里弃嫌。（轻叹，或许是为着自己不曾长个儿。）
我给你备了一双镯子与耳铛，今日用不上不妨事，待日后成了一家主母，不好没几样趁手首饰——拿去赏人也是好的。
（我忧她失恃，父亲不比母亲，在这事上往往不能上心。）

（鼻尖萦绕上狎昵的味道，受用的嗅一嗅，日后怕是想见一面都难了。）
他那样老实，我若不厉害点，家中吃亏了可怎么办。
（我与文殊的出嫁，是万万不能比的，这屋外来得人倒比翁府来得都多，何况婉婉，于我早已不是葭孚之亲，更胜良师益友。）
这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说的话、想的事嘛。
（玉喉微哽，本想着翁族又不在意，我也不愿为他们撒什么泪，偏她纵我恒敛金笑，长垂玉啼，很煞我的风气了。）

（咧嘴笑她的痴，还未进门，已满心满眼的姑爷，这眼里，原早已容不下旁人。）偏你会说，从前没你之时，他还是叫人欺负大的不成？（原本的柔肠都叫她一句话消磨尽了。）他若真是这个模样，我可要替你悔了这桩亲！
（自初遇，到如今，她从一个只爱逞强的小姑娘长成如今模样，又担得五品之名、皇家伴读之职，我知，眼前人早已不是从前心性。）
（所幸二人相交，本心未改。）
（鸦睫轻垂，一壁瞧她柔发铺散，一壁道。）
我到底长你几岁，又见家中嫂嫂兄长如何掌家做人，你再驳我，我可将东西收回去了！（见她依稀泪眼，声又放柔些，细细的劝。）
往后，就是真正的自由了。
（我想起从前，她对我说，她的愿望就是早早嫁人，离开翁府，我真心相贺，她心愿得偿，一生喜乐无忧。）

是呀！他那几个妹妹倒有些本事，只管拿他出气。
（想起伶牙俐齿的小姑子便引得一阵蛾眉倒蹙，釉唇一噘，似想起什么，粉拳打在她身上。）
你只管笑话我！东西拿去，我可不敢要！
（话是如此，手里却揽着象牙掐丝的红木匣不松。顺势倒在她怀里，是我惯有的习惯。）
（前事销凝久，十年光景匆匆，纵是雪泥鸿爪便留在此处罢。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平静的眸子遮掩到她的袄子里。）
唔...熬过去了。

哪里又笑话你了？净是浑说。
（到底闹腾累了，只伸直手臂拢她在怀里，轻歪着臻首，自镜中望着她，也望着自个儿。）看你就要结亲，我不同你计较。
（这些年，二姐姐在宫中孤单的去了，又有好些的人，一个个从来到走，悄声作别，只有她，仍在身侧，携手相伴。）
（她细弱的声音叫我知道，打心里，她仍是那个初遇时的少女。抚人乌发，柔软似婚礼上的红绸。）
文魁往后，就该要事事争魁，就该要，好好的幸福下去呀——

（双目啼红，倒也不忍了。哭嫁本就是吉祥的事情，阿玛来时我尚惺惺作态，现下垂泪更为名正言顺。）
苦尽、甘来，我不怕了。
（默默淌了会儿泪，腰肢轻撑，从她身上起来，芊芊玉覆上鬓蝉，一惊，曼睩瞠，柳眉重。）
快给我篦一篦，都乱了。
（大姐重病，又无额娘，我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半嗔半呵的，请她帮我梳头。）

（终究她也落了泪，可我分明清楚，这份泪里不曾带着苦楚，是真真切切的喜极而泣。应她的话，将木梳执在手中，轻轻巧巧替她篦头，口中念念，轻柔温软。）
一梳梳到尾——（再续，偏首瞧她。）二梳白发齐眉。
（一声声，是多么期待的贺喜。）三梳、子孙满堂。
（我的文魁呀——）
（此生喜乐无忧，千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