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宵拥絮，是极平静的夜。）
（人间，最是无情。爱新觉罗的殿，随了他的姓，不过数十载光阴，那些曾誉过父亲、兄长的词，一页页的，再跃然于史官笔下，朝臣书中，撰上了，他的名。万事皆废，甚至，没有天意责怪，落罚于他不忠的恶行，判他的罪过。）
（于爱新觉罗，这般荒唐、不公。）
（我偏过首，去瞧他脸上年岁的痕迹。他老了，白发虬缠，唇瓣翕合间，呼吸沉重又浑浊，胸腔起伏得厉害，狼狈极了。）
你这幅样子，真真的，使我厌。
（嗤一声，动了动长久静立的膝，双腿如灌铅，一阵酸麻，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眸子定定睨向他——我厌他，我不愿他像我，逐渐老去，韶华不复。）

（有人说，这些年，他雷霆手段，激浊扬清，肃朝纲，定邦乱，勉政明君。）
（可我偏不想去听，这些话，每每听来，难过极了，胃腹中翻搅刺痛。那一天的乌云蔽日，惊风吹度，行刑台下，濯不清的土地，满目的红，一层漫过一层。断烟衰草，与空气中充盈的甜腻，缠绵交织，凝成诡异的冷香。那天凤披在身，我还很年轻，可我，永不会忘。）
（不是没想过死。兵刃在手，我也想痛痛快快地，任性一回，却惶惧——我怕。如遇父亲兄长，若他们问我，这皇后当的舒服吗，只让我咬碎银牙，也无法作答。所以我又恨他——让我变成这样懦弱的四黎，贪慕心脏悦动不停的感觉，毫无骨气、孤勇之态。）
我——
（喉音沙哑，继而，长久的静默。我心该雀跃才是，就像我二十二岁，平静的告诉他，我掘了他的书房，将白苏骸骨抛却江河，看他面上青筋暴起，手攥成拳，眼底怒气滔天，是我料想中，恨不得我永堕地狱的神态。眼前之人，犹飘絮残断，孱弱至此，我却没有多开心，那些应令我欢愉的、于他字字残酷的话，我本想说上好些来，却艰涩得，说不出口。）
（许是不再年轻了，他这幅凄惨模样，纵是伤到他，我也觉得无聊。）
你这是在做什么？（步步近，端坐于榻。觑他衣袂间龙纹，恍觉疲累，连声音，都无精打采起来。）
学那套——“君王死社稷”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