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霁，更皴下、银妆玉砌意象。）
（体本虚寒，是以自幼时一劫后，遂教旧痼绊身，久滞不释。前番候衣例诊，道是疾势已稳妥，然彻愈却难，惟持性修恒，或以食膳辅济、汤泉抒乏祛郁为宜。）
（蒸息熏缈，素烟缠燎，解褪青猞浮霜样氅裘，细整折垂于玄关小屏端，释簪舍珥，且拢发浅坐沿畔，内衫沈浸，薄褶云舒，泮池内、脂香缭涨。）
（腕倾指落，自堕一处云鬓疾散，俄顷玄乌瀑垂，慵缠委落汤泽，只候那人。）

（岁冗长，命数有定，无谓早迟。庭院深深，多是无趣，闲来多时，恰有清徵相邀，往小汤山去。尚天寒，小袄一添，又备暖轿，往昌平。方抵，换过衣裳后，往后头温泉去寻清徵。兰汤潋潋中觅得，果不其然，这一回，又要她等。自卸去簪环，任由一头青丝委泻而下，披散在肩头，笑言）
这是久等了？下一回，再不教你等我
（早年额娘便同我说过，照我这样懒怠的性子，以后多半是要吃亏的。如今我约莫懂一点儿其间缘故，皆因我懒起身、懒出门，反让她等）

（更待一时，人犹未至；遂自边沿处、徐徐泅入泉中，适觉汤液恰漫衽上，溯与肩胛等齐，亦因着春寒温差的缘故，显得沸然蒸熏，辄感炙烫。颐容氤赤，鸦睫微阖，混混沌沌地闷潜温沼，作长湎久浸。）
（未几，仰颈复起，自泉心凫出一眼涤漪的温腻，舒臂缓攀由云岩精磨制成的池岸，一手勾过置在泮测的玉浮梁酒，抬视姗姗来迟者，盈盈提笑。）
既迟了——可敢领罚？
（原也记得她曾言“善饮”，却忖着、今次一饮，倒也比那秋亭游吟的约期更宜骋性。）

（水汽交叠，给人以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连带着杏眸中亦氤氲着些许水汽，周遭的物事皆瞧得不再真切。葱指划开水波，随意鞠了一捧洒在脸上，水珠滚落，晴靥更见清极。温热的水令自个儿的身子放松许多，微一抬藕臂，莞尔应下她话）
既是我来迟了，自当领罚，只是——该是怎么个罚法儿？
（话甫落，见她勾了一盏酒来。早前自恃我同她之间的情分，想来她也不敢罚得太狠了，论起饮酒，罚得倒不算过分，然，只怕待会儿不小心喝多了便要失态了，遂问一句）
几杯？

（兰流鲼觯，莲漏迟迟。再抬皓腕，水珠滚落，复入其中，眼风睨她）
这样促狭的主意，只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方才便应下了，如今也反悔不得，权且当舍命陪君子罢
（平日饮酒，多是浅尝辄止。因着独酌无侣，饮兴不畅,忒没意思。不若此时有人相伴，兴致飘然。满饮盏中酒，暗忖才思不如她，只好借以前人诗句，聊作祝酒之用）
爱酒不愧天，一斗合自然。但得此中趣,勿与醒者传

（正饮罢半盏，闻其祝酒叠声，彼清爽干练的一阕章辞便恰应着柔腔曼调、荡扬而出，似川泽湔鸣，环珮击越。抬眸一声止，再凝忖，自挟作半醉犹醒的慵然，递音予她。）
诶，世人虽道“诗酒趁年华”，可这“诗酒”若颠来倒去得久了，不免教人兴味索然。
莫如—— 一樽酒，酬一桩故事？也不拘甚么题材，或亲历，或街闻，皆以有感耳。
（有意使赖，明面儿亦不加掩敛，便再拿住她迟来之事，远山一挑，半央半撺道。）
好妤宜，你先罢。

真想瞧瞧你的脑袋里头究竟都装了些什么，花样这样多～
（说起的，正是先前自《异闻录》中瞧见的故事，同她娓娓述来）
闻说，扶桑画师浅溪，居泰安，喜绘鲤。院前一方荷塘，锦鲤游曳，溪常与嬉戏。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护溪，言其本鲤中妖，欲取溪命，却生情愫，遂不忍为之。翌日天明，火势渐歇，人已不见。溪始觉如梦，奔塘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塘中鲤亦不知所踪。后有青岩居士闻之，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
（情之所至，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我且满饮此杯，下一杯么……该换你来了

（候她娓娓阐谈，更觉一字一句，辄触心腑；是以怔忡迷离间，仿佛皆将方才拟下的规矩抛诸脑后，不逮妤宜述毕，便兀自取樽复饮——只任那乍品甘冽、久溺却醺酽的玉浮梁寸寸入喉，甫而萦滞纠缠于五内，炙出细刃丛棘般的刺麻。）
嘶——（魑祟动情，必作飞灰。）
（业已不知又混饮了几巡下去，黛蹙愈甚，尚支着半分清醒扶沿出水，涣着神思取过絺素的薄巾儿裹拢肩身，喃喃笑向她道。）
甚悲甚美……而致客醉。想来，我竟不必再讲。
今遭输赢，原该……我负于你。只是这般仓促，你，不怪罢？
（步下尚蕴了七八成醉意，自取青裘委堆于膝，并不即刻着身，目下幽沉。）

（瞧她数杯酒入肚，瞧着虽担忧，却不敢深劝，瞧得醉眼迷蒙时，她半伏在肩头）
有事无事？
（心下骤然一松，我早知她有她的心事，该是深埋岁月、不予人知，那么彼此的默契，也容不得我去提。这一遭，论个胜负也没意思，不过是作怡情之用。心内暗自叹息一句，半晌应她）
哎，不怪
（而后一道自汤泉中起身，复换过衣裳，一道回了）